《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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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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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显睁眼,眼底一片清明,显然睡得不沉。
  见唤他的是玉歌,他松了口气,微微站直身掸了掸衣袖,“陛下让我出来透口气。你呢?刚刚去哪儿了?”
  “陛下也让我出来透气,”玉歌将手里的膳盒举高,“我去御膳房拿了些陛下最爱吃的糕点。”
  薛显叹气,“也好,陛下正……”
  “陛下三思,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请陛下收回成命。”
  “历来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殿内吵吵嚷嚷的喧哗声隐约传出,让薛显不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你快送进去吧。”
  玉歌也蔫了,“他们还没走呢?”
  “早得很。”
  “……我可怜的陛下。”
  薛显替玉歌推开殿门,同情地目送她进殿后才重新掩上了门。
  已经两个时辰了……
  贺缈一手托着腮,一手拨着发髻两侧垂下的金步摇,困意涌了上来,眉心绘着的缀金朱钿也黯了光色。
  她别开头,强行压下打哈欠的冲动,硬生生憋红了眼。
  “陛下,”玉歌悄悄将膳盒里的一盘松子百合酥放在了贺缈手边,小声提醒,“先喝口茶吃点东西。”
  贺缈回头一看,面上的凄风惨雨顿时一扫而空。
  趁底下那几个朝臣不注意,她赶紧拈了块酥点,用衣袖半遮着嘴,将一整块塞进了嘴里……
  “入仕为官自有科举,多少人寒窗苦读多年才能换得一官半职。陛下今日如此破格提拔一名女子为官,岂不会令天下士子寒心?”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杨谨和。
  几块百合酥下肚,贺缈总算恢复了些元气,再开口时声音都响亮了些。
  “若朕没有记错,召试亦属科举。如有特殊情况,皇帝可下令特召一些拔尖的人才面试,合格者直接赐官,不问出身。这总是前朝就有的先例吧?”
  “这……”
  杨谨和噎了噎。
  方淮及时站了出来,“陛下,小女只是空有才名,实则难堪大任,还望陛下……”
  “方卿过谦了,朕给令千金出的题,她答得很好。这九品侍书,朕还觉得委屈她了。”
  贺缈似笑非笑,一转头见玉歌指了指嘴边,这才赶紧抬手,不经意在唇边划了划,将沾上的碎屑抹了个干净。
  “陛下这是何意?日后,总不能还要让这方以唯和方大人父女二人同朝议政?!”
  左都御史是个脾气暴躁的,叨叨了这么久还不见女帝回心转意,气得音调都高了八度,“说到底就是个少不更事的毛丫头,怎么配得上!”
  一听这话,贺缈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啪——”
  最后一块酥点被她重重砸回盘里,瞬间四分五裂,再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贺缈猛地站起身,面上无缝切换成怒不可遏的模样,“怎么?方以唯入朝为官,尔等觉得她不配。那么朕与她一样,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毛丫头,是不是也配不上这皇位?!”
  殿内诸臣一惊,下一刻便齐刷刷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贺缈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了含章殿,将一干跪着的朝臣都晾在了身后。
  “陛下,”守在殿外的薛显紧跟上贺缈,“晋帝派人传信来了。”
  贺缈步子一顿,侧头看了眼薛显,“……知道了,去鸾台。”
  = = =
  鸾台离含章殿还是隔了几座宫室,薛显已经唤人在阶下备好了御辇,抬撵的宫人脚步快,不过片刻就到了鸾台。
  鸾台周围的景色不错,贺缈有时被凤阁那些老头吵得头疼时,就会去鸾台松口气。久而久之,鸾台东殿也成了她的半个御书房。
  后来有了鸾台侍读,她也就特意吩咐腾出了西殿,专门给他们抄写话本、收录底本。
  贺缈先去了西殿,刚一脚踏进,就觉着里面的氛围和往常大不一样。
  “参加陛下。”
  殿内几人纷纷行礼。
  为首的周青岸是目前鸾台官职最高的,永初七年被贺缈钦点为探花,授正七品翰林编修。年仅二十便入翰林,原该是前途无量。然而这位才貌俱佳的探花郎出身寒微,偏偏又性格古怪为人执拗,一得罪人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若不是实在不能抗旨,贺缈的鸾台怕是也“请”不来周青岸。
  不过人来是来了,但平常哪怕是对着贺缈,也很少有什么好脸色。
  今日亦是如此。
  不过反常的是,他身后的裴喻和褚廷之面色也有些不豫。这两人都是还未经散馆甄别的庶吉士,在鸾台一向以周青岸马首是瞻。
  倒是那位无官无职,被贺缈直接从学宫里挖出来的景毓,是镇国将军景太安的幺孙,向来和周青岸等人不对付,此刻看着心情倒是不错。
  “都平身吧。”
  贺缈摆了摆手,“方以唯呢?”
  “陛下。”
  身着练雀官袍的方以唯走角落里走了出来。那显然是身男子样式的官袍,虽已选了最小尺寸的,但穿在她身上仍然有些不太合身。
  贺缈想了想,“你是第一天来鸾台,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青岸吧。”
  话音刚落,周青岸就沉不住气站了出来,“微臣不敢。男女授受不亲,方姑娘与臣等同处一殿共事已然不妥。若臣再与她有过多接触,恐怕有损方姑娘闺誉。”
  就知道会是这样……
  贺缈扯了扯嘴角,“都给朕记住了,在鸾台只有方侍书,没有方姑娘。以后鸾台诸事,都需和方侍书商量着来。若你们敢欺负她,朕一定叫你们好看。”
  “是!”
  最先应声的是景毓,他幸灾乐祸地瞥了眼周青岸,谄媚地凑到贺缈身边,“陛下您放心吧,景毓会照顾好方姑……方侍书,绝不让人给她使绊子。”
  贺缈一噎,忙不迭地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好,好了。朕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 = =
  一进东殿,贺缈就转头问身后的薛显,“朕在含章殿的时候,西殿是不是闹起来了?”
  薛显先是将晋帝传来的书信递上,随即才回答,“也不算闹,只是周大人他们暂时还不能接受方姑娘入鸾台,所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一些口角之争罢了。”
  贺缈皱眉,并不太相信,“你是说,方以唯和他们吵起来了?”
  “……倒不是方姑娘,”薛显的表情有些奇怪,“是景公子。方姑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景公子就挡在前面骂回去了。”
  “景毓?”
  贺缈如今一听到这名字就脑壳疼,忍不住揉眉心,“也是,他向来看周青岸不顺眼。”
  说着,她转头瞥了憋笑的玉歌一眼,“想笑就笑,也不怕憋出毛病。”
  玉歌这才嗤笑出声,“陛下恕罪,奴婢只是……一想到陛下见着景公子绕道走就控制不住。”
  “朕有什么办法,”贺缈支着脸叹气,“和他说了多少遍,他是侍读不是面首,朕把他从学宫要过来是让他做事的,怎么就是讲不听呢?镇国将军府到底是怎么养出他这么个……怪胎的???”
  “陛下消消气。”
  “朕不是气,朕就怕他丧心病狂又做出什么自荐枕席的事情。”
  贺缈无奈地摇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微微坐直身,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展开书信……
  信上是她从小就熟悉的字迹。
  她还记得,当年刚回盛京即位的时候,大晋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信传来,写信的十有八九是义母,书信的内容也多是问一些生活琐碎。
  而后来,她年岁渐长,和大晋的往来便不再那么频繁了,三四月仅有一封,满篇还都是晋帝传授的君王之道。
  再后来,自从她及笄礼发生那件事后,就连这样的书信也很少有了。
  见贺缈盯着书信盯了半晌都一言不发,玉歌和薛显对视了一眼。
  薛显低低地唤道,“陛下……没什么大事吧?”
  “哦,”贺缈堪堪回过神,“义父说,为朕寻得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而且愿入大颜辅佐朕,不日便会随使臣抵达盛京。”
  “什么?!”
  薛显和玉歌皆是一脸惊愕。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薛显连忙补救,“奴才的意思是,什么人竟值得晋帝如此引荐?是……晋臣吗?”
  “建元九年,状元及第,还是连中三元。”贺缈抿唇,目光在信上那个名字顿了许久,“谢逐。”


第5章 
  夜色深沉。
  玉歌轻步走到殿内的鎏金灯树前,熄了几只蜡烛,寝宫内瞬间暗了下来。
  贺缈梳洗完毕,只穿了件素锦寝衣仰面躺在床上,长发自枕上散至腰际。
  她方才已摘下了寻常用来掩盖自己异瞳的“明眸”,露出了原本的瞳色,一只宛如淡色琥珀,一只就好像蓝玉髓。
  “明眸”是几年前一个番邦货郎进献的奇物。据说在他们那里,普通女子为使双目明亮,也会在眼中戴入此物,故有了“明眸”一名。而贺缈得了“明眸”,却恰好可以掩盖相异的瞳色。
  她睁着眼,眸底映着那轻悬于帐顶的金薰球,也隐约可见那镂空花纹间飘出的残烟。
  玉歌走至床前,一边放下帘,一边低声道,“陛下,晋帝为何要派那位谢逐入颜呢?他一个晋人,当真愿意入颜为臣?”
  “那个谢逐,也并非是晋人。”
  贺缈回想了一下信中所说,“他是玉沧人,玉沧原是北齐最早割让给大晋的三州之一。谢逐及第那一年,恰逢朕及笄,义父以贺朕及笄的名义,将那三州尽数归还大颜。如今玉沧已属大颜疆域,谢逐便不是晋人。想必义父也是看中了谢逐的出身,才会将他送来大颜。”
  “是……”玉歌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奴婢知道晋帝自然不会害陛下,只是朝中那些大臣恐怕还是会起疑,怀疑谢逐是被特意派来干涉朝政、监视陛下的敌国奸细……”
  贺缈深深地看了玉歌一眼,没有说话。
  玉歌慌忙松开手里的帘,扑通跪了下去,“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你下去吧。”
  贺缈闭眼,一边摆了摆手,一边翻了个身朝里。
  = = =
  鸾台东殿。
  “陛下三思!”
  任职第三日,方以唯终于换上女子样式的官服,跪在了贺缈面前。
  贺缈低头打量了几眼她的衣裳。
  这是她命人三日之内赶制出来的,好不好看且另说,但至少比之前合身许多了。
  “朕已经三思过了。”
  方以唯万万没想到她任职后的第一个任务竟是假扮女帝。
  “陛下,微臣怎能……怎能做这种事?”
  贺缈弯腰,笑眯眯地把她扶了起来,“朕要出宫半月,对外只能称病,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日子长了总会有些特殊情况,保不齐有些人就非要面圣不可。你只需在那时扮成朕的样子,端坐帘后,至于后面的事情,自有薛显替你解决。”
  “可……可陛下为何要私自出宫?”
  方以唯终于意识到了关键。
  “此事尚无人知晓,你也切记不要传出去,”贺缈掩唇轻咳了几声,“晋帝已派遣使者入颜。这次,他给朕送来了一位’治世之才’。朕对他很是感兴趣,想微服私访去会一会那人,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如晋帝所说可堪大用。”
  闻言,方以唯立刻肃了脸。
  晋帝这是何意?当年处死了他们大颜的摄政王,现在又要亲自送来一位“摄政大臣”,以辅政之名,行监视之实吗?
  只是这些话,她此刻并不敢说出口。
  无论陛下对大晋的态度是如何暧昧,但此前“边患”那道题无疑是给了她一个警醒。有些话,有些事,必须等待时机。
  女帝出宫是为了一探这位“摄政大臣”的虚实,这虚实绝不像她说的,仅仅是才学那么简单。更重要的,一定是“忠心”。也正是因为“忠心”这一层,女帝不便透露给旁人,才宁愿亲力亲为。
  此事机密,听女帝的意思是连周青岸都瞒着,但却唯独告诉了她方以唯,足可见女帝对她的信任。那么身为天子近臣,她理应处理好一切,让女帝没有后顾之忧。
  “微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 = =
  盛京城下起了第一场春雨。
  雨丝细密如烟如云,浸润着大街小巷的屋檐青瓦,染深了脚下青石板的颜色,空气中弥散着一阵湿漉漉的青苔味。
  这样的小雨绵绵,丝毫没有妨碍盛京百姓的日常出行。靠近王城的东市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从上往下看,油纸伞几乎在半空中连成了一片。
  “哒哒哒——”
  一辆并不起眼的藏蓝色釉顶马车从东市穿过,因着行人多的缘故,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马夫吆喝了几声,听着不太像大颜的口音,这才引人多看了几眼。
  然而直到看着那马车缓缓拐进了“王街”,交头接耳的人才更加多了起来。
  那可不是寻常人随意出入的地方。
  “王街”位于东市和宫城之间,十年前也是王城的一部分。而后来王城新建了宫殿,迁走了一部分,这一处就腾了出来,被赐给那些位高权重又得圣宠的王公大臣。
  因毗邻王宫,边上又都是王族贵胄的府邸,这条街便被百姓称为“王街”。
  王街上也不乏商户,但能在此处开起来的酒肆茶坊,大多都有些背景,而聚饮清谈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
  “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爷,你可没万万想到吧。这就快嫁进门的世子妃,竟然被皇上给抢进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醉蓬莱二楼雅间里,传来肆无忌惮的奚笑声。
  “我说宁翊,你这未婚妻心气真够高的,据说她可是主动去面见的皇上。为了不嫁给你这个纨绔,人宁愿在鸾台那种地方待着。”
  “哎,皇上是不是已经给你们宣平侯府施压,让你们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皇上到底存的什么心啊?”
  面对一众狐朋狗友的调笑,宁翊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攥着茶盏的手也死死收紧,就像在掐谁的脖子似的。
  “我本来也不想娶她!现在退了婚正好!”
  “话是这么说……可世子爷,你不想娶她是一回事。她宁愿进宫侍君都不想嫁你……这可就又是另一回事啦。”
  说话的人朝宁翊挤眉弄眼,话里又带了些不可说的暧昧。而同桌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嘻嘻哈哈起来,明显就是一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样子。
  宁翊怒不可遏,直接将手里的茶盏砸碎在了地上,不顾前来拉扯的人,转身拂袖而去。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能忍到这个时候已属难得。都怪那个该死的方以唯,竟然折腾出这么一场闹剧,闹得整个盛京城人尽皆知,都在笑话他宁翊。和他玩得好的世家公子更是一见面就要奚落他几句!
  更何况,方以唯如今身在鸾台,沦为以色侍君的“颜官”一流不说,还每日都和那些“男宠”共处一堂。虽然方以唯已经是他的前未婚妻,但京中传起流言来难免还是会将他们两人一并提起……
  宁翊觉得自己尚未成婚,脑袋上却莫名已是一片青青草原。
  “哎,宁翊你等等,”楚霄从楼上疾步追了下来,见宁翊还没走,赶紧过来拉他,“大家都是开玩笑的,你竟真生气了。”
  宁翊黑脸,甩开他的手,“开玩笑?亏我还把你们当兄弟,一个个落井下石……”
  “好好好,是我们错了。”
  两人正在拉扯,就见一辆藏蓝色釉顶马车从醉蓬莱门前经过,因这马车实在是太不起眼,不像平常出入王街那种达官贵人会坐的车,宁翊和楚霄才不约而同盯了它好一阵子,知道它远远地在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
  “那不是……从前的奕王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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