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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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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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昌钱庄的常掌柜?”严冰疑惑地望着她,“你要借贷?”
  “不是,我想赎回窑厂。”她盛了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
  严冰头一次觉得,他家的碗实在太大了。把浮在上头的油花数了个遍之后,才艰难地抿了一口,“那得一大笔钱,彩虹瓷坊加上吕家窑厂都怕是不够吧。”
  不料寄虹笑道:“常掌柜答应只要付清利息就归还窑厂,剩下的钱慢慢还。”
  这个买卖干得漂亮。“你如何说服他的?”
  “生意人都是向钱看,窑厂放在钱庄生不来钱,我许他双倍利息,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当初那个抱着木匾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放下筷子,“既然谈妥了,早些立个字据。”
  寄虹点头,看他起身离座,“你吃完了?”
  “呃……我习惯晚饭少吃。”严冰一本正经地说:“养生之道。”
  小夏撇嘴,你哪顿也没少吃过呀!
  寄虹请严冰为她草拟的约书提提意见,于是严冰研墨,寄虹伏案书写。
  小夏想,戏台上的“红袖夜添香”到他们家怎么颠倒过来了?
  寄虹写完后,严冰像家长似的字斟句酌修改,余光不时瞥一眼和小白玩得不亦乐乎的寄虹,不觉弯起唇角,仿佛回到阔别已久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俗话说,乐极生悲。
  正陶醉其中的时候,寄虹追着小白进了卧室。严冰脸色忽地变了,急忙追进去,已经晚了。
  寄虹的目光从瓷枕转到他尴尬的脸上,“喔,原来你喜欢这种图案呀。”尾音真叫耐人寻味。
  当天晚上,严冰做了好大一场噩梦,梦里瓷枕上的两个男人变成了他和寄虹……
  第二天寄虹在去钱庄之前,特意绕到霍家窑厂。进入窑厂的小道被栅栏封着,她只能隔着栅栏远远望上一眼。但她很快就能搬开这个栅栏,拿回属于霍家的东西了。
  走在前往钱庄的路上,她禁不住欣喜地盘算未来,窑厂得招多少人手,头一窑烧什么品种,要挑一个好日子开窑,对了,得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到了恒昌钱庄,却不见常掌柜的人影,她独自在偏厅等候许久,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径自来到正厅外头,却听常掌柜的声音从屋中传出,“焦会长,霍家的窑没有五万两银子我是不会出手的。”
  她转头,透过镂花的窗子,惊讶地看到常掌柜与焦泰对坐的身影。
  焦泰说:“就依常掌柜,下月我便将五万送到,请立契为证。”
  “哈哈哈,焦会长真是痛快!”常掌柜提起笔。
  寄虹大惊,推门而入,“常掌柜!你我有约在先,怎能出尔反尔呢?”
  常掌柜不料她忽然闯入,神色尴尬。焦泰看此情形,心中明了,冷冷道:“做生意当然是图利,我愿意出高价,常掌柜为何舍高取低呢?”
  寄虹不屑与他打嘴仗,依然同常掌柜说:“您已答应将窑厂归还于我,且与父亲有故交,于情于理,不该将霍家的东西交给外人。”
  “寄虹啊,你别怪我不讲情理,焦会长肯出五万两银子,你才出五千两利息,换成你,你会选谁?”在焦泰的催促声中,常掌柜又提起笔。
  寄虹见状急道:“五万两我出!”
  常掌柜的笔就顿住了。
  焦泰哂道:“吹牛!她哪里有五万两?恒昌钱庄有焦家的户头,上头有多少钱你很清楚,不出一个月,我就能凑足五万两。若卖给她,什么时候收回银子就不知道了。”
  寄虹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常掌柜,你给我一个月时间,五万两我也照样凑得齐!”
  常掌柜目光在两人间游移,为难地望着焦泰,“这毕竟是霍家的窑,同样的价钱我还是要优先卖给霍家。”
  焦泰盯着老奸巨猾的常掌柜,片刻顺水推舟地笑一笑,“我出六万。”
  常掌柜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寄虹哇,不是我不念旧情,价高者得嘛!”
  寄虹咬咬牙,“七万!”
  “八万!”
  “十万!”
  屋中瞬间静默,无人开口。
  半晌,焦泰慢悠悠地开口,“你碰碰牙齿就随随便便报个数出来,一个月内若拿不出怎么办呢?”
  “拿不出我提头来见!”
  “呵,头我要了没用。咱们还是赌个实际点的,‘霍记’这两个字如何?你若拿得出,窑厂自然归你,若拿不出么——”他阴险地笑了笑,“从此不许再用‘霍’家的名号!”
  寄虹呆住,这个赌注太大了。
  “果然是吹牛。”焦泰故作鄙夷,“常掌柜,你还是将窑厂卖我,霍家从老到小没一个靠得住……”
  这话彻底把她激怒了,“砰”地一拍桌子,“赌就赌!”
  在焦泰和常掌柜的夹击下,寄虹签下了书契。拿着轻飘飘的那张纸出门时,她才觉出沉甸甸的份量。
  十万雪花银哪!堆起来就是座山!
  回到彩虹瓷坊,几个人一听就炸锅了。
  伍薇说:“十万两银子够买两三个窑厂了,你被他们合伙坑了知道吗?这是十万两啊!十万两!你动动嘴倒轻松,可从哪弄这十万两?”
  玲珑说:“吕家一个月才一两千进项,彩虹呢?”她看向寄云。
  寄云说:“上个月刚过一千。”
  寄虹垂着头不作声。按两千算,也得不吃不喝干四五年,可她竟然答应一个月为限!
  丘成说:“就算有大订单,咱们的窑容量小,也做不出十万的货来。”
  最后一条路都堵死了。
  玲珑劝她:“要不跟常掌柜好好说说,把契约取消了吧。”
  如果这样,就是自行认输,要赔上霍记几十年的名号。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严冰不说话。说来说去见寄虹始终不吭声,几人于心不忍,宽慰一番,各自散去。
  严冰却没有离开,拉着寄虹上了马车。她没有问去哪里,扭头望着窗外,夜色沉沉,望不到前路。
  一路出神地想着心事,马车停下时才发现到了庙山脚下。
  两人下车,小夏递过灯笼,严冰摆摆手,摸黑向上爬。他没跟她说话,也没看她一眼,但她默默跟在后面。
  星月俱隐,山林中没有一丝光亮,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时绊到粗根,或者踩进土坑。以前不知山路是如此难行,但她一声不出,艰难攀登,不看前也不看后,只看脚下,虽然磕磕绊绊始终不停。
  严冰没有扶她,也没有停下歇息,虽然走得不快,但一直往前没有回头。终于攀上山顶时,已是二更时分,夜最深时。
  窑神庙孤零零立在漆黑的夜里,不解地望着这对不速之客。
  严冰把寄虹带到一处凸出的大石上,前方无遮无挡,他伸手一指。
  远处丘陵起伏,遍布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彻夜不熄的窑火。每一点光便是一座窑,点连成片,片连起天与地,在如此深沉漆黑的夜里,愈发明亮耀目,照亮了整个世界。
  只有经历暗夜里艰难的攀登,才能领略高处的璀璨。
  在这些火光中间,她凭着记忆找到属于霍家窑厂的位置,那里是一团黑暗。它安静地睡着,等着她将它唤醒。
  等了这么久,是该把它赢回来的时候了。
  严冰负手而立,容色沉静,“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放弃,我不会阻拦。”
  寄虹微昂着头,“我也还是那句话,我,偏,不!”
  严冰笑了。
  见她旋身欲离,他问:“不多看一会?”
  “等收回窑厂那日,我再好好看个够。”
  她要让那团黑暗重燃焰火,到时再来看窑火万千。
  

  ☆、容色抵千金

  
  朋友的意义,就是欢时一起笑,难时一起扛。
  如果严冰令她坚定,那么踏着晨露守候在彩虹瓷坊门前的一众朋友,则让寄虹重拾信心。她或许不够聪明不够强悍,但,众志成城。
  “不撞南墙不回头吗?”伍薇比出“十”的手势,
  寄虹用力地点了下头,“撞到南墙也不回头。”
  “来吧!痛痛快快干一场!”
  他们大笑着拥抱,誓言要把“不可能”变成百年佳话。
  阁楼上,众人围坐在矮榻,以茶代酒,杯盏相撞,少年壮志一杯盛。严冰静观不语,垂眸望入浮动的水色,恍惚回到意气风发的年月,成败声名都抵不过热血一搏。
  热茶入腑暖胸怀,一扫昨日愁云惨淡,集思广益倒想出不少主意。
  伍薇戳戳沙坤,“你那帮走海运的狐朋狗友能叫来几个?”
  话说得很不客气,沙坤却一点不恼,“一个都少不了,谁敢不来我宰了他!”语气却是轻松的,众人皆笑。
  寄虹莫名觉得两人间有点不寻常的气息。
  玲珑扳着指头数,“吕家有七八家老主顾可以介绍过来。”
  姚晟说:“马采办那笔大单或可争取一下。”
  严冰插话,“茂城军营的单子么?”
  姚晟称是,严冰颔首,不再作声。
  丘成说:“薄胎青瓷基本成型,咱们是青坪独一家,价钱上便有优势。”
  严冰不声不响地听众人商量分工,见寄虹向他望来,事不关己地悠闲喝茶,“我四体不勤五音不分,除了这张脸百无一用。”
  “就是要用你这张脸。”寄虹走到门边,微笑做出一个迎客的姿势。
  伍薇赞道:“好主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冲着你这张脸也会进门。”
  “不行!”被人欣赏是好事,送人欣赏就是另一回事了。
  寄虹使出杀手锏,“你说过要帮我的。”
  “卖笑除外。”严冰坚贞不屈。
  伍薇嗤了一声,“你在白岭和阿文斗瓷时不就卖过脸了?这会都火烧眉毛了,贡献一回皮相不亏。”
  沙坤和寄虹的目光飞快扫过来,当然含义不同,沙坤是嗅到情敌的气息,寄虹是好奇。
  “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包家南货店刚在白岭开张,严冰上门踢馆,两个人便在店外摆开场子,各拿白岭与青坪的代表作请路人投票。”伍薇不服气地斜了严冰一眼,“他那副人模狗样往街上一站,多少女人往前扑啊,要不是卖脸能打成平手?”可是不得不说,这么一场斗瓷却打开了南货店的知名度。
  寄虹这才知道严冰与包文伍薇是不打不相识。但主人公不言不语地望着微有波澜的茶水,似乎有些走神。
  还是丘成说了句公道话,“也不是靠脸,他拿的是官窑的上品,一等一的雪魄白瓷。”
  严冰与丘成是旧识,寄虹早就知道,但听他话里的意思,两人似乎渊源颇深。另则,官窑瓷器概不外流,严冰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拿它斗瓷?她的目光在三人间疑惑地打转。
  严冰对旧事漠然置之,转回话题说:“总之堂堂督陶署文书不会作迎来送往的营生。”
  伍薇脱口说:“在白岭你身为堂堂督——”
  严冰的目光突然射过来,那眼神仿佛是即将开膛破肚的待宰猎物,血淋淋地痛。
  寄虹有些心疼又有些失落,伍薇了解他,丘成了解他,但他在她面前,从来都讳莫如深。
  严冰告辞离去,匆忙的脚步像是逃离。寄虹责备自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开张,严冰如约而至,一身雪青长袍飘飘欲仙,不用开口自带引力——几个女子如痴如醉地一路跟来。寄虹看着她们亮晶晶的小眼神,后悔了。赏心悦目是好事,悦别人的目伤自己的心就不那么好了。
  “要不……”她犹豫着开口,要不算了吧?
  严冰咬咬牙,往门边一戳,“开始吧!”他一副舍身取义的模样,就差躺下任人开膛破肚了。
  寄虹于心不忍,伍薇却舍得下手,立刻叫伙计满城宣传:督陶署英俊潇洒才貌双全严文书于彩虹瓷坊寻觅知心友人共赏青瓷——至于何为知心友人,请尽情遐想。
  这日瓷坊几乎被踏破门槛。若非沙坤派两个五大三粗的船员挡在严冰身前,他大概被大卸八块了。严冰一向认为南方女子温婉,这日深深领教了彪悍之处,对比之下,寄虹真算娴静可人了。
  他起初保持风度站得挺拔,不多时靠在门上,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正觉腰酸腿疼,一只小手轻轻扯扯他,“坐吧。”
  寄虹搬把凳子放在他身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她。
  严冰本来有些牢骚,立刻化为乌有了。何况,她还送来他最爱的银毫。
  斜倚在椅中,撑着扶手支着下巴,索性闭目塞听,专心品茗。茶香缕缕,幻成千里之外的绵延青山,高山银毫吐绿,山脚窑厂生烟。心烦意乱的他渐渐沉静下来。
  他回不去了,但是愿尽绵薄之力,助她向前。
  一日下来顾客盈门,众人筋疲力尽,晚间算账盈利却没增多少。伍薇嗤道:“那帮人只顾看脸,没多余的眼睛看瓷器了。”
  寄虹思索一晚,次日改换策略,让严冰移到阁楼之上,凡是在瓷坊买够一两银子的顾客均可当面请他亲笔题词一款。这一天里,各种奇葩纷至沓来。
  小姑娘崇拜也就算了,满脸络腮胡的大男人都来凑热闹,一开口一阵暴风,“要一句‘这世间你最美’。”
  严冰生无可恋地问:“你当真这么认为?”
  “络腮胡”憨厚地笑笑,“我媳妇要的,她就是最美。”把毛茸茸的胖爪子伸到严冰面前,“写这儿。”
  严冰看看他的货单,十两银子,忍了!抓着他的手臂写字时,感觉浑身瘙痒。
  严冰不仅男女通吃,而且是老少咸宜款。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进来时,他的声音都跟着微微颤起来,“您老要写什么?”
  老婆婆乐颠颠伸出手,“瞧这张脸跟面团似的,我不认字,揉揉面团就行。”
  严冰欲哭无泪,然而看在她买了二十两的瓷器份上,又忍了!咬着牙闭着眼凑上脸。
  终于遇到一个看着顺眼声音也甜的姑娘,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写什么?”
  “签个名就行。”姑娘递上一张纸。
  严冰长出了一口气,一看内容又差点背过气去,那是一份婚书。
  他扫一眼姑娘的货单,一百两!这……
  绝对不能忍!难道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他只值区区一百两?
  “一百两太少了,至少一千两才——“
  横里伸出只手抢过婚书,“一万两也不行!今儿到此为止,姑娘请回吧!”
  严冰绷着脸,心里偷着乐。
  赶走恋恋不舍的姑娘,寄虹关上门,他立刻像融化的冰块软趴趴倒在桌上。
  她趴在他对面,“累了吧?”
  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他从她眸中清晰地看到小小的自己。
  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拖着弯曲的尾音,不像肯定又不像否定。被关心着,便不觉累。隔了一会,他问:“你呢?”
  没有回答。
  他直起身,看她睫毛低垂,睡得香甜。其实她更加疲累吧,竟然枕着手臂便睡着了。
  楼下依稀传来伙计打烊后的笑闹,楼上安静得只闻呼吸轻浅,他静静坐着,心里安宁。
  忽生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此情此景,可堪长驻。忍不住铺纸挥毫,描描画画。
  许是被纸笔声吵醒,寄虹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懵懂地看看左右,赧颜道:“呀,我竟然睡着了吗?”
  严冰吓了一跳,手下顿住。
  “你还会画画?画的什么?”她兴致勃勃伸手去拿。
  “没什么。”他飞快折起藏进怀中。
  这幅画尚未完成,当晚严冰秉烛夜绘,为纸上的女子补全一双慧眼。躺在床上对着画像看了许久,甚觉满意,珍藏在枕下,这夜的梦叫他回味无穷。
  城的另一边,焦家瓷庄里,焦泰与刘五正闭门密语。
  “焦会长,彩虹瓷坊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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