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瓷娘子-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说过要送吗?”话虽这么说,他却站在门口等她。
  月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天地阴暗如樊笼。空旷的长街静得出奇,连不远处打瞌睡的乞丐吸鼻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寄虹一边笑他口是心非,一边关门落锁,铁锁咣啷啷的声响在静夜中有些刺耳。
  许是被吵醒,那个乞丐懒洋洋地起身朝这边走来,严冰余光扫了他一眼,破烂的草帽遮住脸,提着个破口袋,弓腰塌背,一步一拖,好像还没睡醒。
  严冰摸出两枚铜板,对寄虹说:“快点。”
  她“哦”了一声,拽拽门锁确认锁好,“走喽!”
  刚一回身,一个黑影突然扑上来,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被严冰大力推到门上,紧紧护在怀中。
  “叮——”,铜板掉在地上,撞破死寂的夜,令人心惊肉跳。
  有冰冷腥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血染几重衣

  
  黑暗中瞧不清楚,但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寄虹魂飞魄散,她没看到那个乞丐做了什么,但严冰已成了一个血人。
  刹那间,血迹斑斑的父亲和浑身浴血的严冰重叠在一起,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严冰!严冰!”
  “别怕,别怕,我没事!”严冰的声音沉稳镇定,用衣袖擦净面孔,捧起她的脸,“你看我好好的,看我。”
  寄虹怔怔地盯着他,不敢置信。
  他抹一把血,将手举到她眼前,“不是我的血,大概是猪血。”
  寄虹脱力般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严冰蹲在她面前,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为她拭泪,“你伤着没?”
  她摇头。
  乞丐已经跑了,但说不准是否还有其他人,严冰搀起她说:“先回家再说。”
  寄虹站起身,才发现瓷坊大门上到处是血,阴森可怖。看这情形,明日无法如期开张了。
  严冰忍着一身脏污将她送回赵家,寄虹无论如何不放心他独自回去,寄云也吓得不轻,这边的动静吵醒了姚晟,问过情形,当即叫来两个伙计送严冰回家,并立刻找人清洗彩虹瓷坊的大门。
  这一夜,许多人都难以成眠。
  寄虹一闭上眼就想起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严冰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脊背为她挡住偷袭。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
  那一瞬,他在想些什么?
  严冰同样睡不着。他深深地后怕,幸好只是一桶污血,如果是刀呢?那一瞬,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想,保护她,是出自本能。
  第二日,彩虹瓷坊如期开张,门庭焕然一新,昨夜的那场“腥风血雨”踪迹全无。
  “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到场祝贺的沙坤冷笑,“用不了三天我就叫他小鬼现身!”
  沙坤果真言出必行,消失一整天之后,再进彩虹瓷坊,就拽来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弓腰塌背,耷拉着眉眼,一副油盐不进混不吝的模样,另一个瘦猴似的,畏畏缩缩站在一旁。
  寄虹一见那混不吝的小子就觉得像那个黑影。沙坤把一只破桶扔在他面前,桶底还有干涸的血,“说吧!你拿了多少钱?”
  他脖子一梗,“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沙坤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得他躲开视线,才慢悠悠地说:“不打自招。”
  尽管一句话就败下阵来,他仍然死撑,“反正不是我!”
  沙坤指指瘦猴,“别嘴硬了,他都招了,猪血他帮你搞的,沾血的衣服他帮你扔的。”沙坤抓起他的手指,指甲缝里的血还没洗掉。“还想抵赖?”
  瘦猴怯怯看他一眼,“对不起。”
  他没生气,反而学戏台上英雄好汉的样子拍拍胸脯,“好汉做事好汉当,别找我朋友的麻烦!”
  “嗬,有种啊!告诉我谁指使你的我就放了他。”
  他转转眼珠,“我不认识那个人,只收了钱。”
  “多少?”
  “一两白的。”
  沙坤拿出十两银子,“如果再见到他能认出来吗?”
  他低下头,“印象不深了,说不好。”
  虽然误入歧途,但是小小年纪守信义不贪财,倒教沙坤刮目相看。“你叫什么?”
  “小和尚。”
  沙坤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一头毛浓得跟狗似的,为什么叫和尚?”
  小和尚拨开他的手,“以前为了混口饭吃,当过几天的和尚,因为吃不上肉就跑出来了。”
  沙坤和寄虹都被逗笑了。
  “我能叫你天天吃肉,跟不跟我?”
  抓壮丁的官和卖孩子的人伢子都说这种话。小和尚怀疑地看着沙坤,“跟着你要干些什么?”
  “跟着我能吃香的喝辣的,但也得吃苦遭罪,一年到头住在船上,风里来浪里去,”他用匕首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遇上海盗就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怕不怕?”
  小和尚眼睛亮了,“我能出海,能去看花花世界?”
  凭这句话沙坤就认定小和尚是天生的冒险家。“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有没有胆子,有没有忠心。”
  小和尚听懂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怎么称呼你呢?”
  “别人都叫我煞老大。”
  他竟然就是煞老大?在他们乞丐窝,煞老大是传奇般的存在,居然能被煞老大看中简直就是神话。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那个指使你的人是谁?”
  这回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但记得他长什么样,我还知道他经常在哪出现,我可以带你去认。”
  小和尚带着沙坤和寄虹躲进一条巷子,巷口正对着焦泰家的后门。等到晚上,一个扣着顶塌帽子的人走近,小和尚低声说:“就是他。”寄虹一眼认出他是刘五。
  刘五敲开焦宅后门,小厮问都不问便放他入内。寄虹吃惊不小,好像一时间想明白很多事情,却又觉迷雾重重。
  如果说曾经的霍家对焦泰有威胁,那么现在的她根本无法与焦泰相提并论,他锲而不舍地从中做梗是为了什么?
  刘五照例被领进书房,说是书房,却更像密室,就连焦夫人平时都不得入内。书房中供着焦泰父母的牌位,他正庄重地上香。
  刘五毕恭毕敬地等他上完香才小心翼翼地说:“您吩咐的事是做了的,没想到他们连夜擦洗,按时开张了,不过总算是吓唬一回,不算白干吧?”
  焦泰在纸上写个数字交给他,“去账房领吧。”
  刘五欢喜地接过,“要不要再来点狠的,直接叫他关门?”
  焦泰面无表情地写字,每一笔都极其用力,让刘五感觉他若是一抬手,能把笔戳进喉咙里。
  “那只是个警告,我要让她知道霍记是永远翻不了身的!”他拈起纸靠近烛火,上头的“霍”字瞬息湮灭于飞腾的火焰中。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瓷坊物美价廉,顾客络绎不绝,很快步入正轨。寄虹在青坪最好的酒楼山海居定下个雅间宴请众人以示感谢。
  伍薇看了一圈,连天天和宝宝都来了,唯独没有严冰,她不禁感慨自己老了,摸不透时下的年轻人心里揣着几个意思。
  迈步往里走却被伙计拦住,“对不住,今天敝店有喜宴,为免冲撞,居孀的不能入内。”
  伍薇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勉强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吃。”
  寄虹急忙挽住她的手,征询大家的意见,“山海居也没什么好吃的,咱们换一家吧?”
  “今天在这吃定了,而且一个都不许走!”沙坤大刀金马往门前一站,刚巧一位妇人携儿带女正要入内,他匕首突地一横,把那妇人吓了一跳。“今日大爷心情不爽,看着不顺眼的都不准进!”
  妇人见他那副流氓架势,忙忙转头走了。
  沙坤接连赶走好几位顾客,伙计不干了,叫出几个人来想把他赶走,沙坤匕首“咄”地戳在门柱上,眼风一扫,那几人腿肚子就有点抽筋。
  掌柜这才出来道歉,“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大爷,几位请进吧,今天这顿我请!”
  “进不进我说了可不算。”沙坤向伍薇偏偏头。
  掌柜赶紧向她点头哈腰,满嘴好话,就差叫祖奶奶了。
  伍薇抛给沙坤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一行人被掌柜领到最好的一间雅间。
  上楼时正好遇到一名军官下楼,寄虹觉那人有点眼熟,多看了两眼。落座后姚晟说:“那是茂城军营的总采办,好像姓马。”
  寄虹才想起此人曾去霍记买过瓷盒,因要求回扣被她给拒了,想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升任总采办。她立刻要来纸笔写下彩虹瓷坊的地址,追下楼去,“马采办,请留步!”
  不妨被一个小姑娘截出去路,他皱起眉头。
  寄虹笑盈盈递上地址,“彩虹——”
  “你是霍家的那位小姐吧?”他不客气地打断。
  寄虹没想到他还记得,略显尴尬地点点头。
  马采办嗤之以鼻,“女子不可与之共事!”拂袖而去。
  寄虹愣在当场。虽然知道有些商户对女子有偏见,但直截了当说在脸上还是头一次。
  回到雅间众人正等她开席,伍薇听她说罢,兴奋道:“听说北边的仗打得厉害,药材店都快搬空了,肯定需要大量的瓷盒瓷瓶,这是笔大生意!”
  丘成说:“既是大生意,谁不想分一杯羹?彩虹刚开张,怎么争得过老字号?”
  寄虹懊恼地说:“况且我以前得罪过他。”
  “那绝对不成了。别看官府那帮人面上人五人六,其实肚里不三不四,想把生意做进官府里头,靠的是关系不是实力。”
  寄虹不作声。这里头的猫腻她是知道的,可她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姚晟宽慰道:“也不必懊恼,即便拿下这单,彩虹也吃不下。军队订货量大期限短,吕家窑小,赶不出那么多货。”
  如果霍家的窑厂还在就好了,多大的单子都吃得下。
  众人欢饮,至晚方归。沙坤没回码头,跟着伍薇来到宝来当铺的后门,伍薇只当他喝醉了,赶他走,他却死皮赖脸往里挤。她一把把他推出去,关门进院,他却翻进墙来。
  她寒着脸,“看我是个寡妇家里没男人好欺负是吗?”
  沙坤不计较她话里带刺,“利息要不要?”
  伍薇接住他抛来的东西,是一支金簪。
  “京城流行的样式。”他抱臂倚着门板。
  她端详着金簪,惋惜地笑笑,“谢了。可惜寡妇有规矩,不能戴。”
  “嘁,想戴就戴,管他‘规儿子’还是‘规老子’。”
  伍薇静静地看他,礼法纲常对他这种人来说,大概全无意义。
  沙坤误会了。女人的注目,在他眼中只有一种含义。他心领神会地笑了下,直起身子大步走来,伸手去揽她的腰,却停在半空。
  金簪抵在他的胸膛。
  他立刻明白了,戏谑道:“没关系,酒是越酿越醇。”握着她的手移开金簪,顺便摸了两下。
  伍薇睁只眼闭只眼,“趁早滚吧,寡妇门前可不能有是非。”扭身回房。
  这话意味深长,奈何沙坤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他向来直来直去,进了女人的院子却没进门,好像脱了裤子没上床一样,要搁往常早就一脚踹进去了,今日竟然乖乖回码头了。
  歪脖大半夜从花船上摸回来,正碰上沙坤,惊讶地眼珠都要瞪掉了,“老大,你不是说不到天亮不回来?”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力气不大,他却一屁股坐甲板上了。
  沙坤嘲笑,“男人得悠着点,照你这挥霍法,不是人叫掏空了就是钱叫掏空了。”
  歪脖嘿嘿地笑。
  从这天往后沙坤夜夜都去找伍薇,她从不开门,他从来都是翻墙,抱臂倚着门板看她,不管冷言冷语还是视而不见,他都一副狗屁膏药的德行,直到她关门熄灯,他才离去。
  伍薇坐在黑暗的屋里,听着他翻墙出去的声音,目光移向供桌。稀薄的月光描出牌位的轮廓,她无声地问:“阿文,我是不是该朝前走了?”
  那日宴后,小夏从丘成口中得知沙坤整治山海居掌柜的事,当笑话一样转述给严冰,说着说着便觉得气氛不对,看一眼少爷比茅坑还臭的脸,不敢再开腔了。
  严冰一连几日没去彩虹瓷坊,寄虹却找上门来。打开门见是她,他冷冰冰地说:“霍掌柜事务繁忙,怎有闲暇到我这陋居来?”
  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她关切地问:“你在衙门里受气了?”
  “不劳费心,无事请回。”他气哼哼回屋,不小心踢到门板,把寄虹关在门外,愣了一下,急忙回身又把门打开。
  寄虹当他少爷脾气又犯了,不跟他计较,陪着笑脸说:“我不打扰你,待一会行吗?”
  小白热情地迎接寄虹,还没扑到跟前就被严冰吝啬地抱了回来,板着脸进了卧室,硬邦邦丢下一句,“不行。”
  寄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在那。踌躇片刻,无奈地说:“那我……我改日再来。”
  就这么走了?严冰腾地站起身。
  外间屋里,小夏拎了拎寄虹带来的口袋,“二小姐,你这么客气干嘛,人来了还带礼物。”
  寄虹满腔热情撞到冰山,无精打采地说:“哦,那是我买的食材,本来想做饭给……给……”
  严冰大步流星跨出卧室,“给谁?”
  

  ☆、夜瞰万家窑

  
  寄虹本来心思坦荡,被严冰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就有点忸怩,摆弄着衣角小声说:“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就想亲自做饭给你吃。”
  她没抬头,也能感觉到头顶的目光升温了。严冰装作认真研究食材的样子,“心意我领了,下厨就不必了吧。”那碗银耳莲子羹的味道,他记忆犹深。
  寄虹拿不准他是客气还是嫌弃,凑到跟前打量他的表情,严冰对上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觉微微脸红,绕到桌子另一边正襟危坐。
  她猜测着问:“你是嫌我做的不合口味?”
  小夏好心地解释,“少爷在家里从来不吃别人做的饭。”
  严冰看见她失望的神情,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没有的事,正好我饿了。”
  “哎!”寄虹清脆地应了一声,提起食材进了厨房。
  严冰从来秉持“君子远庖厨”之道,此时却站在门口看她洗米下锅,切菜煮汤,欢快地忙碌,不论成品味道如何,系上围裙的她颇有贤淑之味。
  寄虹笑着朝他挥挥手,“你安心等着便是,回吧。”
  严冰“哦”了一声,却没动地方。昔年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吃遍,今朝却在如此落魄之地遇上一个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女子,不是为了他的身份,只是为了他。
  寄虹再催他回房,他才慢腾腾转身。走出几步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微红的炉火给她的侧颜晕染一层薄薄的霞光,平素足下踏风火的女子此时别样温婉动人。
  小夏委屈地分辩,“少爷你明明……”
  “闭嘴!还有,待会吃饭时不许说话!”
  小夏想,吃了人家的饭,总要夸奖一下嘛,这点礼貌他还是懂的。
  然而等饭菜摆上桌,准备好的谢词都用不上了。他简直怀疑,霍二小姐是来惩罚他家少爷的吧?
  严冰先甩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异常缓慢地提起筷子。在寄虹期待的目光中,夹了一片四不像的东西,味道么,非常提神醒脑。
  “怎么样?”寄虹忐忑地问。她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分外想得到他的肯定。
  他囫囵吞下,“挺……好,有创意。”
  小夏越来越搞不懂少爷了。
  寄虹松了口气,“喜欢就好,多吃点。前几天就想谢你了,因为和常掌柜谈事才拖到今天。”
  “恒昌钱庄的常掌柜?”严冰疑惑地望着她,“你要借贷?”
  “不是,我想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