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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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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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鲁善工这段时间的确大出风头,得到很多资深行家的交口称赞,不光是琉璃厂,还有纪家和丁老,现在连耿宝昌都对其刮目相看,这让梁海生十分期待。

    如果对方真能修复天字罐,重新配上盖子,那今年就破例给资格邀请善工堂进故宫,上皇榜,正式加入修复国宝的行列。

    高手在民间,可毕竟很多人喜欢自由自在,一旦进入体制内,很多条条框框,匠人大多不善言谈,专注于手艺和作品,所以更喜欢自己单干。

    国内也就是几个顶级博物馆有资格招贤纳士,用国宝重器吸引高手前来研究,讨论工艺,群策群力,共同提高。

    不光是修复,鉴定也有专家团,一件国宝可不是某个人一拍桌子就能说了算。需要最少七八个专家全部通过,没有任何异议才能最终确定下来。还要上报领导,层层审批,要知道一级文物寥寥无几,每件都是镇馆之宝。

    “海生啊,你在故宫快四十年了吧?”

    梁海生看着耿宝昌,笑道:“今年是三十九个年头,老了,半辈子都在宫里生活,已经离不开喽!”

    几个人坐下喝茶聊天,鲁善工慢慢才知道景仁殿,也就是当年康熙的出生地,现在是捐献馆。从1939年到2017,共有682人向故宫捐献33400多件文物,每个数字都是梁家三代一个个数出来的。

    “前两天去中原,参加何刚的追悼会,您老还记得那个朴实的农民兄弟吗?”

    耿宝昌叹口气,无奈道:“当然记得,我让人也去问候过,当年他从自家院子里挖出一缸银器,找到咱们要全部捐给故宫。经鉴定,银器共19件,均为元代酒具,正好弥补故宫馆藏元代银器的空白。”

    “故宫给他颁发捐献证书,还有8000元奖金及1000元路费。农民兄弟死活不要,说这原本就是国家的东西,肯定要还给人民!”

    “是啊,都说收藏是文人雅士的爱好,1984年从我进入文物处工作之后,故宫接受的每件捐赠之物都要经过我的手。”

    梁海生摸着茶杯,深有感触道:“2005年把景仁宫作为专门陈列捐献文物的展馆,取景仰仁德之意设立景仁榜,刻上各路捐助人士的名字,用这种方式感激他们对文化的无私贡献,其中很多都是何刚这样的普通人。”

    “景仁宫东边紧挨着延禧宫,甄嬛传中住过此宫的小主结果都很凄惨,事实上那里确实劫难不断。道光二十五年,一场大火把延禧宫烧个精光。”

    “宣统元年重修,结果修到一半,大清就亡了。1931年在这里建一座文物库房,是当时条件最好的库房,专门存放不易保存的书画、瓷器与金银制品。”

    “不料库房还没用上,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文物搬迁开始,当年我爷爷和父亲就是亲历者。还记得1933年2月5日夜,京城戒严,神武门外一箱箱珍稀文物被搬上车。几十辆车秘密拉向火车站。夜很深,没人敢大声说话,有个中年人再一遍遍核对箱子上的编号,那就是我祖父梁廷炜。”

    “战乱时期,民不聊生,故宫决定转移文物。数十万件文物,装满13491箱又64包,光打包就用一年多时间。”

    “听祖父在世时说,当年他每次核对到书画文物,尤其细心,因为发现他的父亲与爷爷的作品就在其中。梁家祖上为宫廷画师,供职于如意馆,到祖父已是第三代。”

    鲁善工终于明白,为什么梁家能几代人都作为故宫大管家,足足五代都为紫禁城服务,百年沧海桑田,不就是一本家谱?

    “故宫文物离开京城后,先存沪上,后转金陵,战争全面爆发后,又分三批西迁入蜀,直至1947年6月全部东归金陵。十余年文物走到哪儿,我们一家人就跟到哪儿。”

    说到这里,梁海生红着眼圈,动情道:“后来接到密令,挑选精品分三批运往宝岛。1949年1月6日,招商局的海沪轮载着祖父和第二批1680箱文物离开大陆。”

    “他走时还带走我的奶奶与两个叔叔,以及哥哥梁峨生。当时他们都觉得这次离开只不过是又一次迁徙。哪料自此一别,不但国宝分散两岸,我们梁家三代也骨肉分离,最终阴阳两隔。”

    “后来我父亲也入宫,成为梁家第四代故宫人,继续负责文物的清点、定名,至2002年彻底退休。”

    “因为家里有这层特殊海外关系,父亲很少提及往事。每天都坐5点最早一趟公交车上班,神武门外没有站点,但司机每次都主动为他停车。”

    “还记得我当年上小学,每到假期都提着饭盒进宫给父亲送饭,顺便在宫里逛一逛、玩一玩,就跟自己家一样。”

    梁海生站起身,来到门口,指着宫殿上面的琉璃瓦,回忆道:“当年我部队转业回来,一心想进故宫。因为超龄一岁,只能先进工程队,成为瓦工。”

    “每个春天都要爬上宫院屋顶,用红色瓦刀灰把琉璃瓦的缝隙重新压一遍,这个传统百年未变。每当远眺藏书阁及整个京城,时常想起爷爷。脚下彩色琉璃瓦被日头晒得很烫,军绿胶鞋踩上去滋啦啦的响。”

    说完从桌上拿起厚厚笔记,展示道:“当年每次见到徐邦达、启功等老先生,都要问一句: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线索?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存着咱的宝贝?”

    “每次有清宫旧藏回宫,都会象前辈一样在目录上画个圈,代表这个东西回家了。可惜古物目录上有1870件文物,遗失书籍书画上有1000余件文物,我们在上面画的圆圈还不到100个。”

第85章 累哭了?() 
梁海生苦笑一声,喝口水,继续道:“还记得995年春天,汉海拍卖正在举行,京广中心可容纳800人的大宴会厅满满当当,走廊过道都是人。”

    “我跟当时副院长杨新也出现在拍卖席上,平时我们都穿休闲装,那一天特意穿套西装。不少买家和媒体知道我们俩是故宫的,纷纷好奇,都想知道故宫要买啥?”

    “拍卖会过半,我和杨新不时低头耳语,却一直没出手。直到拍卖师喊:十咏图,0万元起拍,有没有人加价?我马上举手示意。”

    “现场顿时热闹起来,大家都在看热闹,随即另外两位买家也举牌加价,我一直追加。别人加价时,举的是牌号,我后来太紧张,一直不知道原来当时自己举的却是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

    “800万,我咬着牙又一次加价。突然全场一阵沉默,也不知道谁猛的喊一句:别争了,把画留给故宫吧!这句话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后来竞拍席中不知是谁又喊一句:故宫!现场突然响起热烈的口号,杨新灵机一动,赶紧站起来向人群微笑示意,我紧盯着其他两位买家,希望用舆论压力让他们知难而退。”

    说到这里梁海生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咱们不能跟土豪硬碰硬,所以只能耍点小手段。”

    “800万,第一次!800万,第二次!800万,成交!”

    “我激动的站起身,看着拍卖师终于砸下小锤,才长松一口气,好像打完仗。十咏图是北宋张先的画作,据说张先一生只画过这一幅图。”

    “原本一直收藏在紫禁城,溥仪以赏赐溥杰的名义将其盗出宫后,偷运到东三省,后来十咏图被窃,此后50年不知下落。得知那次拍卖会有十咏图后,故宫下定决心,花多大的代价,也要让宝贝回家!”

    “那是故宫首次参加拍卖会,也是我第一次参与竞拍。回到办公室,拿出《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翻到记录十咏图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当时的手都是颤抖着。”

    鲁善工听完,也长出口气,感同身受,自己经历过拍卖场的血腥残酷,不管你有多热爱,钱才是唯一衡量的标准,没钱?狗屁不是!

    “我代表故宫买过最贵的东西,是2200万元从佳德回购隋代法书《出师颂》。这在当时引发很大争议,有人质疑故宫花重金买假货。”

    “放屁,都是些外行话!”丁老一拍桌子,不屑道:“开玩笑,故宫每次购买文物,都会组织专家反复论证。我记得当年决定购买前,专门组织徐邦达、启功、傅熹年等权威召开鉴定论证会,通过对原迹仔细观察,一致认为这是宫中原藏真品。”

    梁海生点点头,坚定道:“后来有人私下问我:2200万元到底值不值?我觉得值!”

    “隋代非常短暂,能够流传下来并确定是隋代的法书凤毛麟角。每次办书法展,西晋有陆机《平复帖》,东晋有王珣《伯远帖》,唐代精品更多,而隋代作品是个空白。出师颂回归后,故宫书法就能够串起来,成为完整文化链条。”

    “哎,可不是每次都能心想事成!”

    耿宝昌放下茶杯,叹口气道:“你们还记得安思远那次吗?”

    一句话气氛瞬间沉重下来,许久梁海生才开口道:“这件事是我一辈子的痛!99年秋天,一位拄着拐杖,带着翡翠戒指,个子高高的美国人踏进漱芳斋的大门,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三册珍贵的宋拓本《淳化阁帖》。”

    “漱芳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乾隆帝没事就在此听戏,电视上是还珠格格的家。屋内装修完好,多宝阁上的摆件全是真文物,故宫有重大外事接待,一般都那里举行。“

    “淳化阁帖始刻于北宋,里面收录历代书家02人共计420帖,被誉为丛刊帖始祖。据传总共0卷,历经劫难,存世极少。得知安思远手里有《淳化阁帖》时,启功先生曾脱口而出:我不见真本,死不瞑目!”

    “几经周折,安思远收藏碑帖珍品展在故宫开幕,月底人家就要带着离开国内。我日思夜想有没有办法让安思远把阁帖留下来?”

    “在机场航站楼,领导为安思远送行,最后忍不住问:是否有意出售淳化阁帖?”

    “绝不出售,若用故宫的朝珠等珠宝来换是可以的。”

    “这辈子我也忘不了安思远的回答!”

    “难题一下子留给故宫,换不换?拿什么换?“

    “后来专门开会讨论,有人说拿重复的藏品换,有人主张用九龙壁的瓷器换,还有人希望做工作,让安思远捐赠。”

    “当然也有人不同意换,说我们不能太贪,一般东西交换,老外肯定不干,好东西换走了,咱们也没了,那怎么行?”

    “其实我当时也反对交换,因为留意到安思远手上的那枚翠戒成色极好,就算在宫里也没几件的好东西。”

    “用一般之物交换,安思远怕是看不上。况且他手里的是藏品,咱们这里也是藏品,谁的都是心头肉,如何换?”

    “我连夜把故宫库藏的珍宝类文物20件,各类朝珠247件挨个儿整理一遍。把结果上报给领导,提出博物院是以文物为其生存的根本,提倡爱护故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因此以文物换文物,不可取!”

    “我主张宁可花钱买,故宫每年都有文物征集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数额是一万元,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耿老您应该记得,当年每天清晨,文物商拉着成车的文物等在神武门外,排着队等着故宫挑。那个时候总能淘到宝贝。故宫曾经以200元的价格买入四件书画,每件都是一级品。”

    耿宝昌点点头,无奈道:“那件事前前后后折腾一年,拟定多个方案,一直没谈成。结果2003年,有感于国内方面的诚意,垂暮之年的安思远以450万元的价格将手中三册淳化阁帖卖给沪上博物馆,事情才告一段落。”

    “哎,虽然阁帖虽未进故宫,但总算回归故土,也罢,也罢!”

    说到这里耿宝昌站起身,来到梁海生面前,拍拍肩膀动情道:“你干的不错,当年文物大清点,我还记得你带领两百多个同事,日以继夜,加班加点,终于把所有瓷器盘点清楚,最后是……”

    “807558件!”

    梁海生大声道:“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过去故宫记账靠手写,年代久远,翻看账目时5和8经常分不清。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重新数一遍。”

    “总账和各库房的分账有时也会不一致,到底是谁出错?又要把数十年来进库和出库的东西全都核一遍。”

    “我清清楚楚记得,几代故宫人萦绕心头的大事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完成。召开总结大会上,没有欢歌笑语,台上台下一片哭声。”

    “太特吗的难了!”

第86章 明知山有虎() 
鲁善工肃然起敬,故宫对于外界来说很神秘,千百年来封印着多少皇家秘史,紫禁城历经沧桑巨变,每次朝代更替,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离开故宫回到家,今天收获很大,不但亲眼见过众多国宝精品,还认识耿宝昌和梁海生两位专家,善工堂的人脉更进一步。

    接下来的任务有两个,第一肯定是配损天字罐,按照原始数据重新给国宝配个花帽子。。。

    然后是修复三件何朝宗,原料明天就到,鲁善工准备闭关,全身心投入,全力以赴完成这次挑战。

    “终于搞定!”

    忙碌一下午,总算把烤花炉安装就绪,这是新设备,虽然有高科技加温箱,但瓷器毕竟还是火的艺术,所以买来专业烤花炉,用来修复瓷器。

    上次从水仙杯吸收烤花工艺,最适合这种小件器物,通过扒火眼精准控制火焰和温度,对于鲁善工来说最合适。

    象唐明那种老把桩,一烧就是上百件,鲁善工现在还没有那种经验和实力。烤花炉大小合适,利用它磨练眼力,逐渐提升烧窑技巧。

    第二天开始正式研究资料,比对高清照片,没办法,国宝天字罐不可能离开故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修复,也算是梁海生对自己的一种考验。

    历代各窑红色调多少都有所不同,例如宋红彩的红是一种冷艳的美丽红色,可以说是上品。

    明万历红彩的是一种闪黑暗红色,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出像是三氧化二铁的光亮结晶状。

    至于清代红彩虽极美观,然而总不免有些刺目感。这些色调很难用言语形容,只有多观察实物,才能领会其中奥妙。

    色调上的差异,一方面是要看烘烤温度和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烘烤红色时所用的釉的成分,以及三氧化二铁本身的状态而有所不同。

    在釉上彩使用的三氧化二铁,是用天然的硫酸亚铁烧制经漂洗而得的红色粉末,名为矾红。

    由于其烧制时的情况、时间的长短、温度的高低不同,因而所得出的颜色有很大区别。

    此外在用矾红烘烤陶瓷器时,必须先研成细末。由于这种粉末的粗细程度不同,也会使色调大有变化。一般说来,粉末越细就越能作出浓厚而且优美的颜色。

    对于鲁善工来说,调制釉料已经熟能生巧,特别是明清瓷器,就连珐琅彩都能搞定,斗彩更不在话下。

    鉴定是门综合手艺,见过耿宝昌的水平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准。老爷子年过耄耋,眼神不太好,可用手一掂,真假心里已经八九不离十。

    胎质是瓷器的骨架,但凡精品密度质感必然不同,就好像一个人,骨头发育不完全,身材肯定不会好看,这是必然因果联系。

    当然这需要无数次练习才能有这种直觉体会,耿宝昌出身琉璃厂,跟随明师,经历过精品遍地的特殊年代,然后就进故宫,鉴定过的瓷器数不胜数,这种机会百年难得一遇。

    对于普通藏家来说,纹饰是鉴定第二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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