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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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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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这套挂屏,我增长了很多知识。它是使我真正走向收藏之路的一个重要物件,至今还挂在观复博物馆,观众可以随时去看。

    古代对屏芯的处理特别重视。最早的屏风可能不考虑屏芯装饰,能够挡风就可以了。至于上面画什么,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随着社会进步,人们才开始逐渐改善屏芯。当时有很多装饰手段。比如用漆。中国是最早使用漆的国家之一,大约七千年以前,我们就开始使用漆了。再后来有云母、螺钿、琉璃,等等,所有可以用于装饰的东西,都用到屏风上。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屏风都非常富丽堂皇,说起来,它是有本可依,还就不是随便凭空想象。当时唐代喜欢用大量的反光物做装饰,比如云母、琉璃、贝壳等等。凡是反光的东西,唐代人都比较感兴趣,觉得富丽堂皇。我们后来也是这样,镶牙都得是金牙,显得有钱。

    宋朝人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有一段记载。三国时有个著名画家叫曹不兴,受命给孙权画屏风。画的时候一不小心,甩出一个墨点,正甩在屏风上。曹不兴就顺势把它改成一只苍蝇。后来孙权一看,这扇屏风画得好,就是落了一只苍蝇。于是他用手去弹,结果没弹中。仔细一看,竟是画的!

    中国封建社会几个生活非常富足的时期,都导致穷奢极欲。比如汉代和唐代都奉行厚葬。屏风当时属于典型的奢侈品。西汉时期的《盐铁论》说:“一杯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其为害亦多矣。”“杯”就是漆器做的杯子。做一个漆杯子,要用百人之力;做一件屏风,要费万人之功。西汉是一个非常奢华的时期,这段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反映了屏风的材料、用工,都非常奢侈。曹操生活的年代也是屏风盛行之时,那么曹操是否追求华丽的屏风呢?据《三国志》记载,曹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这段话常被忽略,但对我们研究家具非常重要。曹操是个节俭的人,不追求华丽,屏风绫子坏了,补一补接着用。这是他提倡的一种节俭的生活方式。肯定不是曹操补,是他让别人补,曹操拿一支针,我觉得也挺滑稽。

    唐诗宋词里描写屏风的例子非常多,比如唐代杜牧有诗《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银烛秋光冷画屏”,诗境很清楚,把屏风搬到院子里了。古人在秋天的傍晚,把榻搬到院子里,上面搁一屏风,屏风上还有画,非常浪漫。后来很多学者都说:我们要是有那样的生活就好了。其实我们今天也可以有那样的生活,可一到外边乘凉,就被蚊子叮的都是包。

    由于知道屏风在中国家具中的重要地位,所以我多次为寻找屏风而下乡。前几年,我听说河北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紫檀屏风。领我去看的那个人说,比我以前看到的所有屏风都好。这句话让我很动心,我们就开着车去看。我到了一看,这件屏风尺寸很大,六片一组,装在大箱子里,箱子用大粗铁链子捆着,铁链子还上着锁。人家告诉我,铁链子不是今天捆的,在历史上就一直这么捆着。然后我们把箱子打开,拆了包装看。屏风保存得特别好,跟新的一样。康熙年间制作的紫檀折屏,运到山西以后,就没有拆封。山西人以惜物著称,非常爱惜东西,这屏风就一直没有舍得用。据说屏风曾经被兄弟二人分了,一人一箱。商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又凑到一起,凑成一套拿出来卖。屏风支起来跟搁在箱子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就要求把它立起来。

    当屏风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包在外面的宣纸都烂了,但整个框架没有问题,紫檀木,雕的博古纹,非常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雕得这么细的屏风,甚至故宫里我看过的屏风,都没有雕到这个程度。屏风337米高,立在院子里,顶着他家的房檐,整整一溜墙,壮观至极。

    因为这次是我的一个朋友动钱去买,去之前,我就跟他说:“咱们去,无论看到什么东西,一定要冷静。你不冷静的话就有问题。”结果看到了这件屏风,他就高兴得不行,我也按捺不住。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然后双方就开始谈价钱。卖主报了个一口价,不能还。我想我们的内心世界已经暴露无遗了,被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机会。这个卖主不怎么看电视,也不怎么来北京,不认识我。我那朋友就憋不住了,跟他说:“这是马未都,写过很多关于家具的文章。”卖主很有意思,他说:“我卖这个就有饭吃,不卖就没有饭吃嘛。这样吧,马先生,你说一个价钱,我就成交了。”他把球踢到我怀里了,抱着球,我也不敢随便踢。我知道他是给我一个面子,不是说我给他二分钱,他也能接受,没有那种事。我还的价得让他能够接受,大家也都舒服。所以我当时连0都没敢还,大概打了一个92折,很小的折扣。他也算给我面子,临走的时候,他说:“马先生,你来了不容易,我看你刚才对我的一个躺椅有意思,那么这躺椅我就送给你了。”

    这套紫檀大屏风的雕工和材料都算是到头了,最好的。我想在康熙年间,人家也是花重金购买,从北京运到山西。三百年后,它重现江湖,现在观复博物馆杭州馆里展出,大家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还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家具,也跟今天的生活有关,叫“几”。“几”字本身是个象形字。今天用的最多的就是茶几,比如在沙发旁边搁一茶几。这个概念怎么来的呢?就是从最早的香几而来。

    战国时期有大量的几,比如凭几。过去人躺着的时候,会靠着一个凭几。但它与我们今天的生活无关,这里也就不详细说了。香几跟我们有点儿关系。香几在唐代叫“香桌”。当时几的概念还不是很明确,今天基本明确了,几是比桌小的小型家具。香几的功能很直观,就是搁上香炉,焚香、供佛等等。香几一般搁在屋子中间,成为一个视觉中心。有时候春天也搬到室外去。元代王实甫《西厢记》中有一段崔莺莺焚香拜月,就是在院子里进行的。这段台词说:“红娘,移香桌儿近太湖石畔放着。”红娘移的这个香桌就是香几,把它搁到太湖石旁边,表明是在院子里陈设,焚上香拜月。中国的古代文学中,描写香几的地方非常多。

    从这段描写中,也能看出一个人物的成功塑造。不是说一个人恶到底,就是成功的塑造,他也应该有很多柔情的东西。我小时候没有机会看《金瓶梅》,后来成年很久以后才看到原著。现在有机会应该看,里面有大量关于家具的描写。

    香几一般是两种形状,圆形和方形。香几的式样非常多,从三足到八足不等,偶尔有的式样特别,但万变不离其宗:香几都是比较瘦高型,只放一个香炉。慢慢地,香几演化出很多其他形制,比如花几。过去房子的犄角儿摆一件花几,上面摆盆花,装饰效果很好。还有琴几,就是琴桌,它比较长,正好搁一架古琴。再有就是我们最常用的茶几,沙发的旁边或前头搁一件茶几,是非常实用的一种家具。

    我曾买过一件很重要的香几。它原来是北京一个老干部家的,明代黄花梨的方香几。中国的家具都是方的多,圆的少。惟独香几是圆的多,方的少。方香几的重要性超过了圆香几。这是一件正方形的香几,大约90公分高,用料也好。他索价2000美金,当时是非常贵的价格。我一问原因,他说:“我买的便宜,所以就要卖的贵。”这是因为他没有成本概念。他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公家的一个商店里买的。他说:“我买回来不为别的,就为搁我家电话,上面搁一个电话正合适。”后来大概在995年左右,他发现这件东西是古董,还很重要,就要把它卖掉。我经过多次磨合,最后把这件东西买了。我给他钱的时候,他特别高兴,倒了两杯酒,我俩一人一杯,表示生意做成了。这时候他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香几我是0块钱买的。”

    大家不要认为我花了很多钱,他花了很少钱,不公平。其实,最公平的是时间的跨度。比如我现在收藏了很多东西,但那是我用尽半生经历换来的。我宁愿没有任何收藏,让我回到20岁。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变得非常公平。你获得的同时,也会失去。他0块钱买的东西,高价卖给了我,但是他的岁数长我三十多年,他是用时间来获得利益,所以我觉得很公平。

    中国古代家具中还有一类,不属于以前说过的任何门类,就是架类家具。

    首先是衣架。古代的衣架跟今天的衣架完全不一样。你肯定觉得这种衣架根本挂不上衣服,但这里有个概念,过去古人不是挂衣服,而是搭衣服。现在的西服笔挺,得找个衣服架子挂,得有板有型。但过去的衣服是软的,跟面条似的,往衣架上一搭就完了。衣架一般都搁在床头,使用方便。

    第二种是灯架。所谓灯架,严格讲应该是烛台架。过去没有电灯,灯架上面都搁蜡烛,一左一右摆放。过去在架类家具中,灯架非常名贵。

    第三种是脸盆架。过去没有盥洗间,就在屋里放一个脸盆架,上面搁一个脸盆。架上有个地方很窄。我见过作伪的脸盆架,放香皂的位置做得特别宽,因为他想要搁大香皂,肯定要做宽。但他不知道,过去根本没有香皂,也就搁一个皂条,很窄。我小时候还使胰子呢,跟乒乓球似的。那么,跟脸盆架非常形似,但比脸盆架小很多的架子,是干什么用的呢?巾架,就是专门挂毛巾的,多讲究啊!

    第四种是火盆架。有方的,也有圆的,中间搁一个金属的火盆,冬天烧炭取暖。我们今天有空调,又有暖气,冬天不受寒冷之苦了。过去的人冬天非常受罪。当时文人的脚下都得搁一个炭盆,那炭有煤气,还得防止煤气中毒呢。我前两年到南方,还看到屋里使用炭盆,特别有意思。盆里的红炭用灰埋着,扒开以后特别暖和,非常漂亮。过去使用炭盆,在明清小说中都有记载,像《红楼梦》里曾多次出现。黛玉躺在那儿气息奄奄,要焚稿断痴情,让紫鹃把炭盆点上,紫鹃还怕把她熏着。

    还有一种架类家具,是我们梳妆打扮时使用的镜架。过去镜子就搁在上面,后来演化成梳妆台。古人多讲究啊,镜架做得非常漂亮,小姐们每天对镜贴花黄。镜架出现得非常早,东晋《女史箴图》中就描绘了。

    这一讲讲的是家具中的杂类,比如屏类、几类、架类。按照非常科学的分类方法,中国的家具基本可分成五类。第一类卧具,第二类坐具,第三类承具,第四类庋具,第五类杂具。通俗的说法就是:床榻类、椅凳类、桌案类、柜架类、其他类。这五类基本囊括了中国家具。

    您听了这几讲以后,能对中国的家具,从外观形制到精神层面,大致有所了解。下面要讲中国家具的另一个层面,家具的用材,它反映了中国人精神追求的另一个层面。

第298章 一木值千金() 
中国人首先对纯粹的东西感兴趣。你比如我们做衣服,要纯毛的,纯麻的,纯丝的,纯绵的,一说混纺的就不高兴,就不爱买。尤其女同志到了布料店,手一抓就知道是纯毛的。你搁上1%的混纺她都抓得出来。这个是中国人固有的一种财产观。西方人不是这样。西方人他很多优良的面料都是混纺的,反而不是纯粹的。我们特别讲究纯粹,这是我们的财产观中很重要的一点。

    第二点,中国人对有重量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这东西越重,就觉得越值钱。这是我们一个潜在的财产观。首先对黄金,黄金有重量,我们为什么使用这么沉重的木头做家具呢?并不是为了搬动方便,它就是重,重就有了财产的感觉,内心踏实。

    第三点,中国人的财产观就是中国人对凡是金属类的东西都感兴趣。首先是金银,过去中国人的穿金戴银,一说就是金碧辉煌,金玉满堂,说的都是跟金有关。有光泽的东西对中国人都有巨大的吸引。这是我们潜在的财产观念

    再看中国家具的用材,全世界没有一个民族用我们使用的这种贵重的木材,比如紫檀、黄花梨、鸡翅木、铁力木、红木这样的东西来做家具。第一,难为自己。这东西太重,施工起来非常不方便,有的木头拿电锯锯的时候火星乱蹦。过去没有电锯,过去在明朝的时候解一块木料,把这么粗的一个硬树解成一块板,两个人上下拉那种大锯,那个锯叫框架锯,也俗称窗锯,像窗户一样的那种大锯,有时候解这一块板要好几天,甚至一个星期才解下一块板来,太费劲了。但中国人就喜欢难为自己。

    传统家具的材质是两大类,一类我们称之为“硬木“,一类称之为“软木“。

    软木有一个俗称,叫“柴木“。这是一个很不尊敬的称呼,叫“柴木“,好像烧柴的木头。硬软是相对而言,我们柴木家具里或者说软木家具里有相当是非常硬的。我们将来讲瓷器的时候要讲高温釉、低温釉,那个低温釉也800多度,你手也伸不进去。一伸进去,手就化了。我们的所谓高低都是相对而言。这个木头的硬软也是相对而言。

    硬木主要有紫檀、黄花梨、红木、鸡翅木、铁力木、乌木等等;我们的软木家具里有楠木、榉木、柏木、核桃木等等。

    那么我们总结一下就会发现这里有一个规律:中国家具:凡是硬木家具,一定不是科学的名字,它是一个文学的名字,或者说是一个社会学的名字,它这个名字对应的没树。没有一棵树叫紫檀,没有一棵树叫黄花梨,也没有一棵树叫红树;那么软木家具这一类它都是科学的名字,它都能对应的找到树。你比如北方的核桃木家具,就有核桃树,榆木家具就有榆树,南方的楠木家具就有楠树,榉木家具就有榉木,银杏木家具就有银杏木。它对应的都能找到树。它是一个科学的叫法。

    这个很奇怪,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所有的硬木家具的用材都不是中国本地产的,都是运进来的,中国人没见过这个树,只见过树干,因而它没有它固有的名称,我们就对这木材本身给它另赋其名。那就是一个文学的名字。我们的文学名字一般都会起的好听,比如紫檀,紫字肯定是个好字嘛,紫气东来。

    中国的硬木家具最重要的贸易是从隆庆开始的。隆庆是夹在嘉靖和万历之间非常短暂的一个时期,只有六年,隆庆皇帝,隆庆元年明政府由于海边的一些骚乱都平定了以后,同意有限度的开关,史称“隆庆开关“。这一次开关跟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是不谋而合的。这一次开关影响了中国的资本主义那个萌芽的很多具体的方面,有很多东西就从“隆庆开关“时进入中国,我们的贵重木材大致是这个时期进入中国的。

    首先,外形沉穆雍容。这个木头打开以后,打光以后颜色非常沉静。这是它的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首先它从视觉上就取悦于人。它这种光泽它不是一种单纯的木头的光泽,是闪着一种金属的光泽,绸缎一样的光泽。这个光泽只有你见到最优良的紫檀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

    紫檀没有太大的料,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过去有非常大的紫檀料。偶尔是有,但绝大部分的料都比较小,所以俗称“十檀九空“。紫檀长大了以后内心是空的,会腐朽,所以非常不出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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