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下,风和日丽,李左车站得笔挺,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这一百士伍,内心升起了无穷的豪气。
今日,我的麾下只有一百个兵,等有朝一日,我就能带一千个兵,一万个兵······
琢磨着蒙恬手下士兵的训练方法,李左车收好了初始的固执,从头开始,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训练。结业之后,李左车终于不再抗拒身上的秦军衣甲,加入秦军,成为了蒙恬麾下的一名小小的百将。
比起李左车原来在曲梁的校尉之职,百将似乎有些屈才,可李左车的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愉快了许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颜聚手下当校尉的时候,别看手里指挥着一千人马,处处却显得相当憋屈。颜聚只是略懂兵事,平常却表现得精通兵法,李左车每提出什么合理建议,总会引起颜聚的恶感。
蒙恬就有些不一样了。
尽管蒙恬比他还小了好几岁,但人家乃是秦国蒙氏的新一代战将,在李左车面前,言谈举止间,没有世家大族的傲气。李左车不是没有见过豪族名士的折节下交,那些人,面上的和颜悦色,只是流于表面,骨子里仍然时时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气息。
人以国士待我,我亦以国士报之。
儒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既是这个时代最朴素的报恩法则,也给士人的内心施加了道德上的束缚。
“绕着校场,跑步前进,二十圈,不准停!”
待基础的训练项目完毕之后,李左车命令手下的士兵,排着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了最考验耐力的长跑锻炼。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戈,这力量是剑······”
偌大的校场,“啪啪啪”的脚步声,如同鼓槌,重重的敲响在大地之鼓上,方圆十里的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田间地头里的老鼠,悄悄的出来收集粮食,这个时候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烂枝菜叶,哧溜溜的掉头就往地下洞穴逃命去,吱吱吱的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快逃啊,地震来啦······
“哎,在蒙恬麾下领军,还真是累啊······”
结束一天的训练,李左车回到营房,摘下头顶上的帽盔,顺手挂在墙壁上的铆钉处。双手伸进盛水的陶盆,捧起一抔清水,那股初春的凉意,弥漫在汗淋淋的脸庞,沁人心脾,洗涤去了浓郁的疲惫。
“李百将,军营外有一士伍,自称百将的内弟,前来投靠百将。”
李左车擦拭干净脸庞,回头瞧见贴身亲兵正候在房门外。
“我的内弟?”
李左车歪着脑袋,诧异着:我的妻子确实有个弟弟,不过,他不是已经因病去世了吗?
······
酉时中刻,日落的时候,一抹残阳,斜斜的挂在西边的当空。
暮食之后,蒙恬携着荆苏,随意的在军营中四处走走。
俗话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蒙恬没指望真能活到九十九,只是希望能尽量的活得长久一点。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一些人活得不够长久,才导致了历史的改变。
如果嬴政、柴荣、朱由检能像赵佗一样,获得足够久,都能熬死皇孙,历史势必会成为另外一番面目。
万里之外的蝴蝶,轻轻的扇了翅膀,竟能引起远方的一场大风暴。
蒙恬时常心想,他偶然闯入这个古老的世界,会给历史带来怎样的改变。
“将军,王老将军亲自过问,加派人手支援,眼下,邯郸通往酸枣的驰道,已经修筑完毕。”
荆苏手里捧着小幅的羊皮地图,一条土黄色的粗线,连接起邯郸和酸枣:“这条驰道宽十五步,每隔三丈,栽一棵树,道路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坚固耐用。有了这条道路,以后攻伐燕国、齐国,用兵会迅速得多。”
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军中呆久了,所思所想,首先会想到军事用途。十五步,落在后世,那就是二十米,远比后世的国道来得宽。
“驰道中央的道路,咸阳廷议后,同意了将军的提议。大王出巡的时候,驰道中央专供王家车队行走。平常的时候,驰道全程对黔首开放。”
驰道修筑的时候,咸阳的儒臣代表茅焦提出,留出驰道中央为御道,除了国君,谁也不得使用。为了支持这一提议,据说茅焦上书的依据,上溯到了大禹巡狩会稽的历史。
“驰道修筑完毕的消息,传回咸阳,以大王的性子,只怕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发了。”
蒙恬低头寻思着,后世的史书,记载秦国驰道宽有五十步,合六十九米,看来是以讹传讹的缘故。十五步宽的道路,已经相当够用了,五十步,稍有实际经验的人,都不会设计出这样宽的道路。
“赵人的小打小闹,这段日子,算是消停了。但你切不可大意,我在明,敌在暗,尤其要小心对付。”
蒙恬停住脚步,接过荆苏手里的羊皮地图,目光落在了巨鹿城的方向。
按照咸阳分化赵地的安排,巨鹿将会单独设郡,郡治就在巨鹿县。对巨鹿城,就算不懂历史的人,也听说过巨鹿这个名字。
西楚霸王的成名一战,正是发生在巨鹿城下。如果历史没有任何改变的话,蒙恬麾下的将领苏角、涉间,将会战死在巨鹿,成为项羽封神的背影。
“巨鹿的豪侠陈余,行踪不定,偃旗息鼓,反而使我心里有些不安。”
蒙恬回想着陈余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的味道,却又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郭开的简单介绍。陈余这个人,武艺高超,好勇任侠,颇得巨鹿人心。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秦国掌控,只会成为一颗潜在的定时炸弹。
赵国灭亡后,陈余组织门客与秦军周旋,打起了游击战。从潜在的定时炸弹,变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能量炸弹。
联想到嬴政会到邯郸劳军,蒙恬的心里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谨慎。
“当会叫的狗,突然变得不叫的时候,才是更加危险的时候。荆苏,潜入赵国民间的暗鹰,你得抓紧时间放飞,我要将这些所谓的豪侠,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第215章 李左车的选择(二)()
“左车兄,我看你踱步徘徊,可有什么事?”
蒙恬缓步行到中军营门的时候,远远的瞧见,李左车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个来回,心思重重。
忧色溢于言表,这可不是一个优秀将领该有的表现。
“蒙将军,我——”
李左车回过头来,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发现了蒙恬身后的荆苏,欲言又止。内心深处,对这个神神秘秘的荆苏,李左车显得有些畏惧,他尤其不习惯荆苏打量他的目光。
似乎一条毒蛇,吐着舌头,随时就要缠绕到他的身子。
李左车内心的想法,荆苏不知道。不过,私下里,荆苏经常在蒙恬面前提到,他可不信任李左车。
投降的六国人,可以用,却不能信任。荆苏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每次与李左车相遇的时候,荆苏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蒙恬同意李左车带兵后,荆苏眼里的不善,李左车隔老远都能感受得到。
“荆苏,你先回营去吧!”
蒙恬无奈,只得让荆苏暂且回避。搞情报工作的人,暗处呆久了,那股阴暗的气质,确实不容易与人相处。
李左车初来乍到,尚没有完全赢得蒙恬麾下将领的信任,就不可能获得荆苏的好感。
荆苏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瞪了李左车一眼,仿佛在说,我会盯着你。
月华初上,荆苏的影子,没入了月光之中,渐渐的消失在军营深处。
“你说吧,发生何事了?”
蒙恬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开口问道。
李左车心里升起一阵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荆苏何许人也,从刚刚傅籍的时候,就与蒙恬并肩作战,算起来,差不多十个年头了。蒙恬支开荆苏,丝毫不担心李左车欲行不轨,说明蒙恬确实心中他李左车。
一边是赵国同胞,一边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主将,无论该如何选择,李左车都觉得内心深受煎熬。
“将军,如果一群狼,占了另一群狼的领地,另一群狼想要伤害对方的头狼,夺回领地,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月光照耀之下,李左车痛苦的抽了抽脸,口里的话语,微微有些变形。
“幼狼会遭殃。”
蒙恬心里一惊,波澜叠起,面上却表现得很沉稳。
“蒙将军为何会这么说?”
这下子,轮到李左车吃惊了。以蒙恬的聪明,当明白李左车话里的意思,可蒙恬不仅没有拆穿,还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若是头狼遭了意外,另一群狼不就有了夺回领地的契机吗?”
李左车压低了声音,生怕再有第三个人听到。
“你说的这些狼群,可不是一般的狼群。”
蒙恬笑了笑,突然有了讲寓言故事的兴致:“头狼麾下的那头老狼,可不简单,头狼不在,老狼也能稳住局面,直等到产生新的头狼。稳住局面后的狼群,你说说,会怎么对待你口里的另一群狼?”
蒙恬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厚颜无耻,这个时候,他却是表现得胸有成竹,大义凛然,一下子唬住了李左车。
李左车花在兵事上的时间多,没有时间琢磨纵横之道,没有想到怎么反驳蒙恬,而是真真切切的陷入了思考。
“作为胜利者的狼群,会发狂,会报复,或许会杀死领地范围内的一切敌人。”
李左车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冷汗。初春的夜晚,夜风带着丝丝微寒,李左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几十万秦军举起屠刀,没有了军队保护的赵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李左车不用动脑筋,也能猜想得到。
“将军,如果你身在狼群中,头狼受到伤害后,你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李左车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大胆的迎向蒙恬的目光。
······
戌时将近,夜色已深,本当是上床准备入眠的时候。
夏庄军营深处,李左车的营房里,昏黄的油灯下,李左车盯着渐渐燃尽的灯芯,怔怔入神。
荆苏、蛮强已经率领秦军精锐的锐士营离了营,这时,躲在邯郸郊外乡里人家的刺客毛,只怕已经落到了秦人的手里。
等到秦军出现在毛的眼里,毛会感到诧异,或许还会破口大骂:操尔母的李左车,你个投靠秦人的叛徒。
当毛冒充李左车的内弟,寻到他,提出让他协助刺杀秦王嬴政的时候,李左车的心里面,不是没有起过涟漪。
蒙恬看起来非常信任他,给了他领兵的机会。嬴政在邯郸呆的时间够长,耐心等候之下,不是没有刺杀的机会。
秦王嬴政亲政之后,一直没有立储君。国内的子傒等公子王孙,本就对异人取得王位感到非常不满。在这些公子眼里,异人改名子楚,穿楚服见华阳太后,把堂堂秦国公子的脸都丢尽了。
嬴政一死,秦国内乱,或许,赵国复国,真的有机会。
可转念细想,李左车还是忍住了这个想法的诱惑。
秦国就算内乱,经历一段时间的波折动荡,但李左车展开山东六国的地图,茫茫四顾,一片死寂沉沉,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燕国兵弱,齐国苟安,韩魏残喘,楚国鞭长莫及。
单靠赵人自己的力量,复国无异于镜中花,水中用。
“三代的时候,南方曾有一小小古国名为乌托邦。某一天,国人喝了一口受到鬼神诅咒的井水,全都疯了。只有国君逃过一劫,保持清醒。国人们都叫嚷,说国君疯了,该用乱石打死······”
李左车逼问蒙恬的时候,蒙恬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起了在古书上看到的这段记载。
“国人喝了井水,都疯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李左车表示了疑问。
“秦国御史府里的藏书,浩如烟海,汗牛充栋,我所学到的,也只是沧海一粟啊!”
蒙恬在李左车面前,大发学人的感慨。李左车当真相信了,咸阳的御史府里,有一部古书,记载着上古时代发生的这个故事。
那是什么样的井水,会有使人发疯的效果?
时不时的,李左车就会在心里寻思。
井水的秘密,李左车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但蒙恬话里隐含的意思,李左车却是领会到了:
如果嬴政死在邯郸,秦军愤起为秦王报仇的时候,即便蒙恬保持清醒,在愤怒的秦军面前,亦无法完全阻止秦人报复赵人。
燃油已尽,灯芯化成了一条长长的白灰,营房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窗户透进来的点点星光。
李左车疲惫的倒在榻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心中念道:“蒙恬有句话说得好,华夏的统一,就像一个大熔炉,铜铁石头木材布条混在里面,要想真正实现天下归于一的梦想,有的伤害,总是无法避免······”
第216章 群臣济济(一)()
三月底,暮春时节,地气回暖,太阳当空照的时候,空气中有了丝丝热气。
嬴政与赵姬的车驾,千呼万唤,终于出现了在了邯郸城南门外的驰道之上。
“大王威武,万胜!万胜!万胜!”
近距离的观察到嬴政的身躯,秦军士兵显得无比的兴奋。
这个时候,嬴政才二十七岁,正显年轻,意气风发。站在特制的战车上,嬴政腰间悬着长剑,身材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目光锐利,扫过道路两旁的秦军士卒,饶是城府极深,此刻也显得有些心潮澎湃。
这就是寡人麾下的威武之师。
有了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能实现天下归一的梦想。
想起早年在邯郸如同乞丐的流浪生活,束缚在幽深的秦宫中,形同傀儡,到现在攻灭几百年的宿敌赵国,嬴政仿佛觉得时光如幻梦一般。
如果当初赵国扣留赵姬母子,不让他回到秦国,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恭请大王入城!”
望着熟悉的邯郸城,嬴政心下有些恍然,护卫在身边的王贲,侧身回禀的时候,嬴政才收回了心中的思绪。
他放眼望去,邯郸城南门外,王翦、蒙恬等人正恭敬的侯在一旁。赵国降臣郭开等人,面上微微有些诧异,很快回避了嬴政的目光,重新低下了脑袋。
末代赵王赵迁,早已暗中押解到了咸阳。想到赵迁匍匐在他面前,哀求饶命的样子,嬴政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征服的快感。
曾经的落魄王子,现在以王者之尊回来了。
我嬴政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嬴政真想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声。
“老将军戎马旃旃,赵国一战而下,实现了秦国三代先王的遗愿,寡人深感欣慰啊!”
嬴政下得战车,没等王翦躬身行礼,趋步向前,扶着王翦的双手,爽朗的声音,顿时远远的传了开去。
蒙恬站在王翦身后,发现身边的李信等秦军将领,面皮激动的抖动着,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什么时候,能得到大王这样的一扶,真是不枉戎马一生。
蒙恬面上同样表现得很兴奋,心中暗道,嬴政的领导艺术,磨练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亲政三年以来,嬴政与群臣相处的经验,更加娴熟。
“大王如此信重老臣,老臣无以为报,只能将此身,鞠躬尽瘁而已。”
蒙恬放眼瞧去,只见王翦的身子微微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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