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如此信重老臣,老臣无以为报,只能将此身,鞠躬尽瘁而已。”
蒙恬放眼瞧去,只见王翦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带着哽咽,就差扑在嬴政怀里大哭一番了。
王翦这老狐狸,还真是偶像派加实力派。
到得王翦这个年纪,嬴政的表现,哪里能让他如此感动。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而人与人之间,互相缺不了演戏。
此时此刻,蒙恬真的很佩服王翦。用兵的水平一流,还懂得明哲保身,怪不得后世的儒家学者,对攻灭五国的王翦,赞誉有加,没有给他安加什么恶名。
可怜的是他孙子王离,被项羽一刀给宰了。
嬴政一一慰问此次参与灭赵的秦军将领,等到了蒙恬面前的时候,嬴政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蒙恬,等回到咸阳,准备请人进攻伐柯吧···哈哈哈···”
伐柯,也就是请人做媒的意思。诗经有云: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
嬴政这样打趣蒙恬,想来是得了宫中赢燕公主的嘱托。
“确实,二十七岁,年纪也不小了。不少回到古代的风流种马,这个时候早已耕耘群芳园,儿女成群了。”
蒙恬会意的笑了笑,拱手行了迎军礼,回应道:“待回咸阳后,秉过家父后,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寡人麾下的将军,就是有种,不忸忸怩怩!”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非常欣赏蒙恬不逾矩,却又直爽的性子。不像在咸阳的时候,众臣在他面前,显得委婉又委婉。
不少人家,家里的儿孙到了成婚的年纪,王室的宗正提出联姻的提议,这些人明明欣喜不已,嘴里却不住的说什么陋室寒微,真是虚伪。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蒙恬身上,有的人目光里透着羡慕,有的人心里则含着嫉妒,更有的人幸灾乐祸。
娶公主,不知道多少人,内心的深处,曾怀着这样的梦醒。
当然,赢燕公主除外。
即使没有进过咸阳宫的秦军将领也有所听闻,这赢燕公主没有富裕的母家,还不爱红装爱武装,喜欢舞剑弄戟。娶这样的公主回去,想要温存的话,还不得打闹一番。
可即便这样无权无势的公主,与嬴政的感情却很好,真能嫁到蒙家,蒙家的地位,在嬴政有生之年,应该是没有忧虑之虞。
哪怕现在嬴政着力扶持王氏父子,蒙家亦不会受到冷落。
“王老将军,你家不是有个叫王离的长孙吗?寡人看他聪明伶俐,勤学武艺兵法,颇有乃父之风,等他到了成婚的年纪,寡人的女儿也长大了。”
注意到王贲有些不服气的神情,嬴政回过头来,携着王翦一同进城,给了王家一个许诺。
“老臣这就替离儿多谢大王了。”
王翦心里松了口气,心想,王离这小子,还真是有艳福。
赢氏多好女,淑德贤惠,春秋的时候,就是诸侯各国争相接亲的对象。与赢氏女接亲,王翦的心里面,还是心心向往。
这样一来,王家的富贵,当可继续传承下去。
纵观秦国历史,只有公子遭殃,尚没有公主、驸马横遭不幸的往事。
嬴政与王翦等人入了城,蒙恬安排麾下的兵马回转夏庄军营。好在此次前来参加检阅的人马不多,调度起来,没有花什么时间。
邯郸城内,属于王翦大军的进驻之地,蒙恬可不想整得声势浩大,夺了主帅的风头。
职场的规则,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大都是同样的道理。
古今多少人,抱怨上司嫉贤妒能,很多时候,很可能正是表现得太过锋芒毕露。
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蒙家三代打下的基础,以蒙恬这样的年纪,独领一军,不遭人嫉恨才是怪事。
那些寒门子弟,骤然荣登高位,等危机来临的时候,却是没有人出面担保。
所以,爬得太快,有时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嬴政的车驾过去不久,一辆四匹无青色骏马拉着的金根车,缓缓的跟了上来。
暮春的微风吹过,吹起车窗的轻纱前后摆动,透过车窗的缝隙,蒙恬看见了一张显得有些苍老而忧郁的面容。
车内的那人,似乎也瞧见了蒙恬,目光投过来,透着一股冷意。
蒙恬退在一旁,等车驾过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嬴政虽然面上尽到了对太后的礼仪,内心却并没有原谅赵姬。破镜重圆,伤疤尚在啊······”
第217章 群臣济济(二)()
赵国王宫前的广场,秦军郎卫分列四周,黑衣黑甲,手里的长戟,散发着肃杀的凛冽寒光。
广场中央,几十号人跪伏在地,正对着宫殿石阶尽头的秦国君臣。
有的人吓得瑟瑟发抖,有的人则面目悲愤之色,破口大骂。
“可恶的秦狗,我只恨,当年只杀了赵姬的母家,没有杀了你们这对贱母子······”
“成王败寇,赵国败了,是杀是剐,你大父我绝不皱一皱眉头!”
或许是自知必死无疑,这些人尽情的释放着嘴上的快意。
“你们这些噬主夺位的赵人,滥杀我家大王的母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一个孔武有力的宦官走上前来,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来人,给我掌嘴!”
“诺!”
近前的郎卫得令,迈步上来,揪住叫得最响亮的汉子,“啪啪啪”的几个耳刮子下去,那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别遭了大王的心情。”
宦官回头瞧了瞧石阶高处的秦国君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那宦官是谁?
蒙恬跟在嬴政的身后,见那宦官身手敏捷,腿壮臂长,一时没有想起,咸阳宫中还有这号人物。
“大王,夕日武王克商,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封纣子武庚禄父,行仁德之道,殷民大悦。今日大王英明神武,顺利攻灭赵国,还望大王谨行仁义,饶恕这些黔首。”
群臣之中,仍然有人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以组织这场无端的杀戮。
“孔子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些人,曾经杀了寡人的母家,寡人难道连想要为母家报仇都不行吗?”
没等臣下开口,嬴政自己冷哼了一声:“尔等熟读诗书,时常鼓励弟子不忘父母之仇,现在轮到寡人报仇的时候,尔等却又大谈仁义之道。”
蒙恬瞧了瞧那出言劝阻的臣子,乃是客卿茅焦的同门,带着象征御史身份的獬豸冠。
秦国朝堂,各国来的示人不少,不是没有修儒学的臣子。只是这些人,大都居于清流岗位,好吃好喝供着装点门面,内心深处,嬴政对儒学那一套,并不是特别看重。
这些人经常在嬴政面前谈一些虚幻的仁德大义,常常拿不出一个章程,时间久了,嬴政渐渐的偏向了李斯的法家之道。
更何况,嬴政正在研读的《韩非子》一书,更让他大呼畅快。
那御史被嬴政冷眼一瞪,立时不大敢说话了。
儒家诗书,不提倡杀戮,广场上的这些人,落在他的眼里,仿佛狼群中待宰的羔羊,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杀!”
待嬴政点头,郎中令冯劫挥动手里的令旗,早已瘪了许久的郎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这些人,杀了大王的母家,公然辱骂秦国国君,真是罪该万死。
“咔!”
“咔!”
“咔!”
······
斩首之声不绝,赵人的脑袋,一个个掉到青石地板上,血流如同雨后形成小小溪流,在广场之上蔓延。
没有见过杀人场面的大臣,此刻面如死灰,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有些人甚至别过了脑袋。
领兵的将军们,眼里夹扎着不屑的笑意。刀山血海过来的人,对这样的杀人场面,早已习以为常。
郭开等赵国降臣,目视着这一切,背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高台上的秦王,别看年纪轻轻,可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想到赵迁习武的时候,不过伤到了一根指头,就哀嚎得举城皆知,郭开才觉得,秦国能攻灭赵国,非乃天命,而是强大的国力,刚好配上了一位刚毅的国君。
“好,好,好,杀得好,这下子,哀家也没什么遗憾了······”
高台另一边的步辇之上,赵姬浑浊的双眼,透着一股别样的兴奋。有些衰老的双手,紧紧的捏着身上的华盖,口里不住的喃喃:“阿父阿母,这些赵人的血,就用来祭奠你们的亡魂······”
蒙恬心下暗中叹了口气,邯郸城内的那段落魄经历,很少有人设身处地的替嬴政母子想过。只是嬴政今日的作为,落到后世,少不得落下一句“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者,皆坑之”。
嬴政会不会吃这个亏,就看他打下的天下,能够持续多久了。
私下里,郭开曾拜托卫忠前来说清,想要让蒙恬出面,劝说嬴政放过这些赵人。
蒙恬只回了郭开一句话:“如果有人杀了阿母的全家,你还能原谅他,我就替你去上书进言。”
郭开嘴唇动了动,只得自嘲一声,再也不提说情之事了。
那些劝说别人宽心面对苦难的人,能说出让人无可辩驳的妙言,只是因为,苦难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
好在嬴政没有将杀戮扩大化的意思,仅仅只是掉了几十个人头,嬴政的邯郸之行,仍然算得上平平静静。
华灯初上,赵国王宫仅存的几座宫殿,经秦军装饰一番,褪去了战后的凌乱,又有了富丽的神采。
宫中的赵国舞女,就着邯郸熟悉的音乐,开始翩翩起舞,跳起了赵地最有特色的舞蹈。
欣赏着别样的赵国歌舞,秦国君臣,济济一堂,少不得一番觥筹交错。
赵地的女子豪放,身着轻纱,白色的肌肤隐约看见。上衣贴的紧紧的,抬手的时候,诱人的肚脐眼,时隐时现,挠动着男人们躁动的情愫。
刚刚还在劝阻嬴政行仁德之道的御史,右手端着酒斛,左手扯着烤猪块,目光一直落在当中那身段最柔媚的女子身上,眼睛眨也不眨。
“不管读了多少圣贤书,人终究还是俗人。”
群臣文武分列,蒙恬跪坐在武将的行列,排在王翦、王贲的身后,转首四处打量过去,发现跟随嬴政到邯郸来的秦国重臣还真是不少。
右丞相隗林留守咸阳,在场的除了左丞相熊启、廷尉李斯,还有嬴政新近的宠臣姚贾、顿弱。
跟魏缭一样,这姚贾是离了魏国,投奔秦国,凭着能言善辩,成了秦国行人署的署长,专司负责外交。
顿弱原为赵人,秦国大举伐赵的时候,顿弱为了避免兵灾,才迁往秦国,早早的践行了趋利避害的道理。
这两人也不简单,自从两人进入秦国朝堂后,魏缭贿赂诸侯的职司,就分给了姚贾和顿弱。而嬴政对这两人也做了分工,顿弱负责分化北边的齐燕,姚贾则专攻南边的楚国。
至于剩下的韩魏两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了。
宴席正到酣处,郎中令冯劫快步行到殿门外,朝着殿中主位上的嬴政禀报道:
“大王,韩王派了使者前来邯郸,请求归为属国!”
第218章 韩国使者(一)()
战国之后,每逢内乱,不少势力建国,定国号的时候,往往会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
战国七雄,秦齐燕楚赵魏,六国的国号见于后世的史书,只有韩国的国号无人采用。
韩氏先祖曾为晋国大臣,得封于韩原,以封地为姓,算得上源远流长。等到韩厥的时候,韩氏正式成为晋国六卿之一,从此卿位再也没有旁落过韩家。
赵家专权,后来遭到反攻倒算,正是因为韩厥的尽心谋划,赵氏孤儿赵武才能逆袭成功,恢复了家族荣耀。
自此之后,韩家有了忠义之名,名声为人所传颂。
名声这个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边际效用只会随之递减。没有强大的国家实力,他国不会顾忌到韩氏先祖的好名声,就与韩国一直和平共处。
韩氏的封地,地处中原腹地,西边紧邻秦国,东边挨着魏国,南边还有楚国虎视眈眈。
身处四战之地,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配以高超的外交技巧,韩国如同一位妖艳的女子,置身于极度饥渴的几个壮汉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终观整个战国,韩国拿得出手的辉煌履历,几乎一片空白。后世的史书里,韩国的国史只有短短的几页,没有名臣,亦没有什么名将。
魏国强大的时候,韩国卷入魏国的君位争夺,引来魏惠王的报复,差点亡国。等秦国变法成功,韩国挡在秦国东出的必经之路上,怀璧其罪,被打得节节败退,窝窝囊囊的苟延残喘。
如今的韩国,只剩下一郡之地,眼看秦国灭了赵国,彻底的吓傻了,赶紧前来称臣道贺。
“我我我···乃韩国使···者···韩韩韩····非非非···”
待韩国使臣韩非入殿拜见的时候,秦国君臣哄然大笑。
韩国派来的使者,真有些意思,竟然口吃,让人想起了咸阳宫中的优旃。不过,优旃只是模仿他人口吃,眼下的韩国使者,那可是真的口吃。
早知道如此,就安排一个口吃的官员接待韩国使者,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顷公,就玩过这样的把戏。
偌大的大殿,只有三个人没有笑,而是仔细的瞧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韩非。
李斯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心绪复杂。早在求学的时候,老师荀况就更加看重韩非,韩非公子的身份,更让李斯有些自卑。如今,以这样的情境重逢,李斯觉得,老师看走眼了。
韩非信奉了法家学说,却死守着韩国那方土地,眼光太过狭小。当年的商鞅,从卫国到魏国,从魏国到秦国,才得以一展所学。树挪死,人挪活,韩非学则优矣,行事又何其迂也。
嬴政的目光,流露着一丝微微的诧异,那振聋发聩的《韩非子》一书,就是眼前的这个口吃的韩国写就的?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蒙恬时而看看韩非,时而打量李斯,心中暗笑,又将上演一对师兄弟之间的恩爱情仇。
中国人对同一师门弟子之间的恩爱情仇,尤其津津乐道。鬼谷同门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他们之间的斗法,脍炙人口,波澜丛生,久久的流传后世。
现在,李斯与韩非的故事,即将上演了。
“你就是韩非?”
嬴政的声音传来,不像传闻中的财狼之声。
“我我我···确实是是是···韩非。”
韩非舒缓了心情,口吃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
刚刚跟在冯劫身后,前来大殿的时候,路过长戟如林的卫士,瞥见血淋淋的赵国人头,没有见过人血的韩非,吓得心脏噗噗直跳。本来就口吃的他,心里一紧张,口吃变得更加厉害了。
进殿的时候,韩非瞧见了李斯,想到韩王交代给自己的使命,韩非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求学的时候,两人曾经发生过争论。韩非主张存韩,续封建,而李斯则支持天下归一,七国一统。
韩非身为韩国公子,韩国亡了,韩非也就成了黔首。可李斯不一样,他本为楚国上蔡的低贱小吏,没有享受到封建带来的利益,对西周的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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