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随手拿起玉简,探入神识大致扫了一眼,然后就在看到某一页内容的时候,心身剧震。
“你为什么要修仙,而不去修魔?”这是莫辰第二次问男人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与上次谈笑间提问不同。
莫辰抓着男人的衣领,眼睛红得充血,似乎要吃人,可那疯狂又凶狠的眼神之下,掩盖的却是伤心欲绝。
魔根者,以仙道功法强行淬炼灵体,寿元不过四十,修为不过金丹,且必受碎骨钻心之痛,日日夜夜永无停歇,至死方休……
默念着这句话,莫辰眼泪流下来,只觉得心疼得似乎被刀绞,无力地揪着男人衣襟,想狠狠暴打他一顿,却根本无从下手。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修仙?
难道成仙,竟然比性命还重要?可是没有了命,又拿什么去修仙?
莫辰心中充满不解,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甚至希望男人能告诉他,那块玉简上记载的都是无稽之谈。
然而男人看到莫辰哭,只是轻轻抬手帮他拭泪,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因为,修魔会变坏,我变坏……会有人跟着学坏啊。”
185|阴阳先生篇(上)()
灵飞谷的创派掌门人仙逝,被众弟子安葬于灵飞谷底。就在掌门人发丧当天,便有各路心怀不轨的人来捣乱,却无一例外吃了大苦头,被那灵飞谷掌门生前布下的阵法折腾得半死。
这些人冒死而来,所为的,不过就是那赫赫有名的灵飞谷创派六阵。
灵飞谷的创派六阵包括小璇玑阵,生死同盟契,无极阵,生死阵,天光云影阵,和颠倒阵。
其中小璇玑阵是当年很多人亲眼目睹的一个绝妙阵法,阵法呈北斗七星图案,只要身在此阵中,任凭大罗神仙来了,也绝对无法近身分毫。
而无极阵是一种高明的掩饰阵法,此阵无踪无形,无所探查,本身没什么威力,却能掩盖一切阵法,让所有在此阵之中布下的的阵法都消匿于无形,让对手入阵而不自觉,陷入死地而不自知。
还有生死阵,相传入阵之人必须有一半死掉,另一半才会出阵,否则永生永世都只能被困于阵中。
天光云影阵能将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投射出去,也许会被放大数千数万倍映在穹窿,也许会出现于旁人杯酒之中,又或许出现于深闺女眷的铜镜之中。总之,这个法阵是阴诡小人和伪君子的克星,只要入了此阵,所作所为便再也逃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令其原形毕露,遁无可遁。
至于生死同盟契,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一种印记契约,在此阵中立契结盟,必须同生共死,一旦背叛盟友,便会受百鬼噬心之苦,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颠倒阵,修仙界则只听其传说,未见其真形,而且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不可相信。因为传言中说这颠倒阵,可以颠倒乾坤,移转星月,在这凡界之中打开空间裂缝,能窥见魔界,鬼界,仙界,甚至是神界的微影。
这六部阵法,只要得了其中任何一部就了不得,更别说是六部,因此灵飞谷成为众矢之的也就不足为奇。
原本以为灵飞谷会从此没落,从瑶国五大仙门之中除名,然而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众矢之的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那被认为是绝世天才的创派掌门虽然死了,留下的徒子徒孙却不好对付,仅凭从开山之祖那里继承来的一些皮毛本事,也将灵飞谷守得固若金汤。久而久之,吃亏的人多了,也就无人再敢觊觎。灵飞谷非但没有从五仙门中除名,反而因为收徒不拘泥于资质高低,门生广布势力错杂,百年之后越发繁盛,竟隐隐有五派之首的势头,甚至在凡界之中也有不少教众。据说,那凡间的八卦卜易风水之术,就是从灵飞谷阵法之中演化。不过这倒是后话了。
男人发丧的那天,莫辰离开了灵飞谷。他陪着男人在九天妖界度过了病重的一年,最后又将他重新带回了人界。在这一年之中,莫辰爱过,恨过,悲过,喜过,痴过,怒过,悔过,觉得自己好像把几生几世的感情都用尽了。
他曾对男人大吼:“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还要来招惹我!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怎么办?”
他也曾抱着男人大哭:“我那么爱你,以后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你死以后,我这辈子都会在痛苦中活着。”
他甚至在大哭大闹之后,又心如死灰地看着男人,对他说:“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然而当所有情绪平复下来,莫辰记忆里最深的一副画面,竟然是男人轻拥着他躺在屋顶,和他一起看九天妖界的星空。
“人生不过呼吸之间,然而在这一呼一吸之外,却是永存的天地。我曾在你的呼吸中停留,你也在我的人生中永存,你我之间已是圆满。”
然后男人用手轻轻蒙住莫辰的眼睛,轻声对莫辰说:“你看,有的时候眼睛看不到了,并不代表离开,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陪着你,直到你愿意再次睁开眼,看着这个没有我的繁华世界。”
莫辰的眼泪流出来的时候,男人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冰凉,他知道,他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心跳声。
就是在这一晚,莫辰终于突破了凝丹初期的瓶颈,成了一只八级妖狐,额间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封印了很久的雪山灵狐印记也重新出现,八道银痕成半放射状,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从那以后的将近二十年里,莫辰都无法从悲伤中走出,他回到九天妖界之后开始酗酒赌博,什么都不愿意干,什么都不愿意听,什么都不愿意看,就在男人留下的洞府中消沉度日。直到有一天,他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看到石桌上闪现出了一行金色的字:
爱并非沉沦,而是解脱。
终于,莫辰嚎啕大哭。
这是男人当年留给他的字。
莫辰不愿意再保持人的形状呆在九天妖界,只要他还是人形,就总是摆脱不了和男人的那些回忆,所以他决定出去走一走,便重新变回白狐,开始在凡界游荡。
起初莫辰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后来有一天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年男人曾带着他去江南一带,将那串手珠埋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当时他便惦记着要将这手珠拿回来,没想到一耽搁竟是这么多年过去,反正如今也是闲着,他可不想让自己和男人有联系的宝物流落在陌生人手中,于是下定决心,不论是偷还是抢,都要将东西夺回来。
然而不巧的是,当莫辰好不容易辗转找到当年那户人家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景象大变。那黑瓦白墙的一户大院落,竟然被一家酒楼顶替了,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影子。
在这一带调查了很久,莫辰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十几年前遭逢一场大难,宅院主人吃了官司,被下了大牢,然后竟然祸不单行,家里又着了一场大火,把全部家当烧了个干净,还死了不少人,从此家道败落,一蹶不振。
莫辰打听到这些的时候,觉得这户人家着实可怜,不禁想到当年男人来给他们看风水,说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看来的确是乌鸦嘴。人家确实倒了大霉。
然而谁知,这户人家留有一子,在贫困交加之际,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城外无清山道观,做了一个小道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无绝人之路,这道童似乎天生就通晓阴阳命理之事,从小就展现出非人之能,成了方圆内外有名的阴阳先生,不仅是平民百姓常向其请教,到最后就连王公贵族也将其奉若通天神明,请他占卜指点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惊动了皇宫。
“也许等那位年轻的阴阳先生到了弱冠之年,朝廷便会下诏命其入宫,封其为国师呐,以后可就发达了……”
莫辰听到坊间有人这样评价那个阴阳先生,倒是对他那什么通晓阴阳的本事不以为意,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有人说,这位阴阳先生有一件家传之宝,是一串白色的玉石串珠,总是戴在手腕上,从来不离身。
所以莫辰决定,去会一会这神棍。
好不容易找到了无清山,来到无清道观,莫辰以为终于可以找回自己的手珠,不料却发现,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竟然出去云游了!他根本不在观中。
莫辰用法术迷惑了几个小道童,问他们神棍的下落,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法师去了哪里。
这下不太好办,天下之大,那神棍生着两条腿,谁知道能晃荡去哪里?但是莫辰却不气馁,为了追回那串手珠,他也不惜追这人到天涯海角。
最近褚国柳城一带来了个乞丐,说是乞丐,也不太合适。
因为这个乞丐乞讨的方式不是要饭,而是给人算命。
天街算命,两文一位。
这是那个乞丐的破幡旗上写的宣传语,这其中的天街,自然不是说天上的街,而是他那算命摊子摆的那条街,名叫天街。
两文一位能算出来什么名堂?不过就是凑个趣罢了,因此柳城附近的老百姓在赶集溜牲口逛菜市场之后,闲得实在无事,也偶尔会在那算命摊子前停下脚步,往他的破瓷碗里丢进两文钱,问问自家的黄狗跑去了哪里,或是预测一下隔壁家的怀孕老水牛会生公牛还是母牛。
那算命的倒也来者不拒,别说公牛母牛,就算你昨晚打死一只蚊子,问他蚊子的前世今生,他也会认认真真地在沙盘上推演,最后告诉你,这蚊子前世是一个宠冠后宫的妖妃。
大家听过便笑笑,从不当真。也是,两文钱的偈语谶言,又有谁会真的当一回事呢?
然而这一日,却发生了一件趣事。
正午日头正高,不是做生意的时候,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冷冷清清的算命摊子前,竟然出现一只白狐,白狐嘴里叼着两文铜钱,叮当叮当放进瓷碗里,然后抬头舔舔舌头,看着那算命的。
很多人前来围观,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狐,通体雪白,连一点点杂色都没有。而且一只狐狸居然也来算命?两文钱哪来的?不少人都以为这狐狸会不会是什么人养的宠物,来戏弄那可怜的算命师。
然而那算命师却只是看了白狐一眼,眉毛都没动,将面前沙盘一推,淡定地问:“这位客官想问什么?”
186|阴阳先生篇(上)()
“这位客官想问什么?”
莫辰看着面前这人,十分确定他身上一点修为灵气都没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知道故弄什么玄虚,竟然用青桐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右眼那一角。然而就是这一角的眉眼,让莫辰觉得分外眼熟。
一只白狐嘴里衔着两文钱来算命,这消息不胫而走,不一会儿,半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很快就将白狐和算命摊子包围起来。
莫辰往那碗里丢两枚铜钱,本来是为了戏弄神棍,谁料这人竟然还装模作样和他说起话来,好像真能猜透他心思似的,于是也不客气,准备让这神棍出个丑,便摇着大尾巴,在他的算命摊子面前慢悠悠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原位,左前爪在地上拍了拍,右前爪又在地上按了按。
“哎呀快看!快看那狐狸的爪子!”有观察力敏锐的路人惊呼道。
“妈呀,咋还跟说话似的呢,可真有意思!”
“哎呦呦,快看那算命的!还真的算起来了啊!”
莫辰这一圈下来,完全就是乱来,又怎会真的打算和这凡夫俗子交流?然而这算命的却在他玩一圈下来之后,很认真地掐指测算起来。莫辰眯着眼看他做样子,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一拍一拍,最后见他似乎掐算完了,放下手,便挑了挑并不存在的眉毛,看他准备怎么胡扯。
“这位施主是想问在下为何要戴着这个面具吧?”算命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沙哑如砺,似乎嗓子有什么毛病,然而这并不影响莫辰的惊讶。
虽然他方才做的那些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此刻心中所想,正是男人口中所问。他的确是好奇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甚至有扑上去掀开面具的冲动,只因为那露出来的右眼让他想到一个人。
“实不相瞒,因为在下泄露天机太多,受上天责罚,面目溃烂生疮,丑恶不得见人,所以只能以面具遮掩。”
啧,还真会说,莫辰暗自冷笑,心说这人不是变相夸自己呢么,还泄露天机太多,他怎么就不信,一个小小凡人能窥得什么天机?于是他向那算命师走了几步,一双狐狸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周围人都在看白狐的反应。
就在这时,莫辰忽然跳起来,凶猛地扑向算命师,直奔他的青铜面具!算命师似是猜出他来意,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格挡。莫辰心中一喜,瞄准他手腕上的白色串珠,嘴巴一张就将那串珠撸下来,叼住了转身就跑,然后轻轻一跳,就窜上房顶不见了。
四周围观的人没料到这突发状况,都吓了一跳,然后纷纷回过头看那算命师,想嘲讽他,谁料那算命师却只是不紧不慢掸掸袍子,整理整理衣袖,又把算命摊上的沙盘和竹签摆摆好,丝毫不见狼狈,见众人都在看他,还淡定地伸出手指头比划比划:“嗯,那白狐还得回来。”
得了吧,那白狐明摆着就是为了抢你的手珠而来啊,强撑什么面子?还假装和白狐说话,还说什么泄露天机太多,简直太可笑了!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还是没有立刻散去,似乎在等着看那白狐会不会如算命的所说,去而复返。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别说白狐,连根狐狸毛都没见,众人觉得没趣,有的脾气不好的还骂了那算命先生几句,正欲散去,却在这时看到一条白色影子闪过,落在算命摊子前。
竟然真的是那白狐!
人群中不禁有人股掌起哄,为那算命师叫好。
莫辰目光阴郁地盯着那神棍,心情很不好。
他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明明看准了那手珠啊,的确就是他的那串啊,怎么叼到嘴里跑出去几百里之后,才发现那手珠竟然是个赝品呢!他居然看走眼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凡人戏耍!
就算那神棍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都能看出此时他眼底的笑意。
大骗子!
莫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一下跳上那算命师面前的桌子,正准备抬爪掀翻他那些骗钱的家伙事,来个大闹算命摊,不料那神棍竟悠悠然压低声对他说:“今天要是捣乱,你以后可就别想再见到那串手珠。”
莫辰心中一惊,然后怒不可遏。哈?竟敢威胁他!于是狐狸眼睛一眯,与这算命的对视起来,打算用狐族媚术让他迷失了心智,然后就乖乖听他摆布。
果然,才对视不过须臾,就见那神棍开始目光涣散。
“告诉我,那串手珠你放在何处?”莫辰用传音之术在对方脑海中发出声音。
“放在……”算命师呆板地开口,然后目光突然一下变得清明,升起笑意,“不告诉你。”
莫辰:“……”
莫辰还就不信这个邪,他一个堂堂凝丹中期妖修,竟然连个小小凡人都治不了?他不屑于肉搏,暗自使了个法咒,也没什么太大伤害,无非就是让中咒者浑身瘙痒难耐。然后他就悠哉地等着,却见神棍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该干嘛干嘛,甚至扯动那写有“天街算命,两文一位”的幡旗,原地吆喝起来。
“你就不痒么?”莫辰继续传音,妖修在化形之前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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