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扎尔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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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扎尔辞典-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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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词句话语也做不成铲子。亚当之魂并非单独迁移到后人身上的。亚当后裔所有的亡故者也会迁移,并重回亚当的死亡之中,他们聚沙成塔,造就了与亚当的身躯和生命成正比的巨大死亡。这好比迁徙的白色飞鸟,当它们返回时已全身变黑。在亚当最后一个子孙死去时,亚当也将死亡,因为他所有的子孙之死将在他身上重现。这样,就像那个乌鸦用孔雀的羽毛插在自己身上来夸耀的寓言,泥土、石头、水、露珠、风、云和天使将各用亚当之躯的一部分来打扮自己,亚当之躯因此解体。当心那些将脱离人类之父的身躯,即亚当之躯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和亚当一起死亡,也不会像他那样去死。他们将变成另外一类的东西,但不是人。

“那些捕梦者研究亚当,编纂他们的辞典、古词词典或识字读本的原因也在于此。须知哈扎尔人给梦起的名字和我们所理解的含义完全不同。我们的梦只要不朝窗外看,便可留在记忆中,但若朝窗外一看,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哈扎尔人的梦则不同。

“哈扎尔人认为,人的生命是由一些关键时刻,也就是一些如同结扣的瞬间组成的。每个哈扎尔人在其一生中,会将那些悟性大开的日子和获得至高满足的时刻铭刻在一根木棒上。木棒上每一处所刻的内容都以某种动物或宝石命名。他们将这些称为‘梦’。在哈扎尔人看来,梦不单单是我们黑暗中的白昼,同时也是我们白昼中星辰密布的神秘的黑夜。捕梦者或释梦者都是信徒,他们破译并解释木棒上的符号,再将这些内容编成人名辞典,但他们的编法与普卢塔克或内波斯②的根据原义解释的编纂方法完全不同,他们的辞典更确切地说是由一系列不知其名的人的生平组成,那些人在获得启示的刹那间,成为亚当之躯的一部分。每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会成为亚当之躯的一部分。要是把所有获得启示的刹那间收集起来,便可得到人世间的亚当之躯,但这一尚未完成的形象需要岁月的补充使其成形和完善。因为只有一小段光明的时间是可以进入的并且是有用的,这就是亚当的一小段时间。其余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在黑暗中存在,并为他人所用。我们的未来不啻蜗牛的触角,它在我们前面一碰到坚硬的东西,便立刻缩进去,它只有在完全展开的状态中才能往外看。而亚当永远在观察,因为他预知所有人的死亡直至世界末日来临,也知晓这个世界的未来。这样,只有聚集于亚当之躯,我们才能拥有同样超凡的视力,才能成为我们的未来的共同物主。这便是撒旦和亚当的主要的不同之处,因为魔鬼看不见未来。这也是哈扎尔人研究亚当之躯的原因,为什么哈扎尔捕梦者的阴书和阳书好比亚当的圣像,为什么阴性部分是躯体、阳性部分为血液,所有这些原因皆出于此。当然,哈扎尔人知道他们的巫师无法靠近整个躯体,也无法在他们的圣像辞典中将它描绘出来。他们有时甚至画一些没有脸部的圣像,但每只手却有左、右两只拇指——亚当的阳性拇指和阴性拇指。因为辞典里的每一部分内容只有碰及阳性和阴性两只拇指才有生命力。所以,哈扎尔人为在他们的辞典里获取亚当之躯的这两小部分花费了异乎寻常的心思。可以说他们已取得了成功,但他们来不及得到其余部分。而亚当拥有这一切,他一直在等待。他那巨大无比的身躯王国每时每刻在我们身上毁灭或再生,一如他的灵魂先移转给他的子孙,又在他们临终之际返还给他。只需像预言家那样轻轻摩擦阳性手指和阴性手指,只要在这两个手指后面建起亚当之躯的一部分,就可成为他躯体的一部分……

第 60 章 杰奥克季斯特·尼科尔斯基神甫——初版《哈扎尔辞典》的编纂者 (4)

“整个旅途中,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的话一直在我耳际回响。一路上,我们与干旱为伴,黑海旁多瑙河三角洲地区的河道已经变窄,雷根斯堡的水流已经干涸,唯有黑林山的水源尚存。他的话一直伴我抵达战场——那儿硝烟纷飞,多瑙河上空云雾浓重。1689年万圣节后的第十三个礼拜天,旱情终于缓解,我们遇上了一生中下得最畅的一场豪雨。滚滚的多瑙河和它上空的天际一样深不可测,不断上涨的河水像一道高高的栅栏横在我们的兵营和土耳其人的兵营之间。我有一种感觉:不论置身兵营还是身处战场,我们各自都是心怀自己的图谋来到多瑙河畔的,我甚至说得出我们每个人心怀什么图谋。尼康。谢瓦斯特自从焚毁了马苏迪和勃朗科维奇的书籍之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意志消沉,万念俱灰,并让人给他念《第五诗篇》,这是人们一般为自杀者念的东西。他将鹅毛笔一支一支地扔进了河里。尼康。谢瓦斯特和马苏迪坐在同一块彩色的头巾上面掷骰子赌输赢。尼康。谢瓦斯特已输得不可收拾,我觉着他欲和生命告别,他希望死神早早在这里出现,就在战场上降临。至于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老爷早就演练过他的战术,并运用过此战术取得过不止一次的成功,但他并非来多瑙河参战。他在此有个约会,这点可以肯定。马苏迪表面上在掷骰子赌钱,而实际上他想看一看到底是谁来此与阿勃拉姆约会,谁会冒着腥风血雨,在土耳其人的大炮轰鸣之时,挑一个竖起十字架的死亡之日来铁门赴约?阿勃拉姆老爷的刀术师爷是一个叫阿韦尔基。斯基拉的哥普特人,此人不顾土耳其人的炮火,待在多瑙河边,因为这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在敌兵或我方士兵身上(两者对他来说是一样的),检验一下他操练已久的新刀法。他还从未在活人身上试验过这种刀法呢。我坐在他们身旁,我还想知道《哈扎尔辞典》剩下的部分内容。前两部分,即马苏迪的伊斯兰部分和阿勃拉姆老爷的希腊部分我已熟记在心,现在,我只等着看看会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一他能把辞典的犹太部分补上。既然出现过前两部分,那一定有连接下去的第三部分。尼康。谢瓦斯特焚毁了前两部分,他似乎并不在意第三部分的出现,所以他已无事可做。我记下了前两部分,所以希望能看见那第三部分,但我不知第三部分会怎样出现在我眼前。我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阿勃拉姆老爷身上,我觉着他也在期盼我正在等待的东西出现。但是,他的运气太糟:没过多久,勃朗科维奇和尼康‘谢瓦斯特就在战斗中被土耳其人杀死了,马苏迪也被他们生擒。和土耳其人在一起的还有个眉毛高高翘起的年轻人,他的唇胡一撇是银白的一撇是火红色的。他跑过来时,眉毛上沾着尘土,唇胡上沾着鼻涕水和泥浆。看见他时,我觉着他好像说了他比时钟还守时。我顿时明白:他就是我等待之人。这时,只见他颓然倒下,一张张布满黑色小字的纸页从他的袋子里散落在地。等到战斗结束,所有的人都离开后,我才从隐蔽处钻出来,从地上捡起了那些纸页。我渡过多瑙河,到达瓦拉几亚的德勒斯基修道院后,我开始阅读这些用希伯来文写的东西,但尽量不去弄明白或诠释里面所记录的内容。后来,我去了波兰,我要在那里完成尼康。谢瓦斯特曾千方百计阻挠的事情。我找到了一个出版商,把三本《哈扎尔辞典》卖给他,这三本辞典是:在战场上找到的犹太辞典、按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吩咐收集的希腊辞典和捕梦者马苏迪带来的阿拉伯辞典。出版商叫达乌勃马奴斯,他患有一种奇怪的疾病,此病延至他第五代子孙时才会招致死亡,就像一盘旷日持久的棋赛。他为我租了两个月的房子,并付了膳食及针线的费用,我开始把我熟记在心的内容写下来。于是,我重操旧业,又一次当了叙述者的角色,同时,那么多年后第一次重拾尼康。谢瓦斯特弃之已久的录事行当。1690年的圣婴节大雪纷飞,严寒刺骨,我的工作终于在这天大功告成。我把勃朗科维奇的识字读本、马苏迪的古词词典及从那红眼睛年轻人的口袋里撒落在地的犹太辞典这三样东西汇总成一部《哈扎尔辞典》,并把它交给了出版商。达乌勃马奴斯接过红、绿、蓝三个本子时说他会将其印制成书的。

“他是否果真去印制了,我不知道,也不了解。教皇陛下,我的行为是否在理?我只知我渴望写字,这种渴望已将我从回忆的枷锁中拯救出来。我似乎已变成书法家尼康。谢瓦斯特……”

第 61 章 阿布·卡比尔·穆阿维亚凶杀案证词笔录 (1)

(节录)

伊斯坦布尔,1982年10月 18 日“金斯敦”宾馆餐厅女招待维吉妮妞。阿捷赫是多罗塔。舒利茨夫人一案的见证人。她在法庭上作了如下供述:“案发那天,也就是说 1982 年 10D 2日,天气晴朗。一股股含盐的空气由博斯普鲁斯海峡源源不绝而来,随着这一股股气流,敏捷的思想好似蛇那样曲曲弯弯地游入迟钝的思想。‘金斯敦’宾馆的花园内,每逢好天气,都摆出餐桌。花园的形状呈四角形。一只角照满阳光,另一只角有些许沃土,栽着花草,第三只角终年有风,第四只角上有口石井,井旁有一根柱子。我通常都站在这根柱子后边,因为我知道客人在进餐时,不喜欢有人看着他们。这是不奇怪的。比方说吧,我只消刚一看客人用早餐,便立刻知道他所以要吃煮得很嫩的鸡蛋是为了在午餐之前去洗个澡,所以要吃鱼,是为了傍晚时散米到烂板棚街,所以要喝一杯酒,是为了在入睡之前能有精力微笑一下,这微笑是近视的宾馆镜子所够不着的。从水井边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通至花园的阶梯,因此知道谁进了花园,谁出了花园。这里还有一个优越性。就像雨水由附近所有的排水管汇集至井内一样,花园内的声音也都汇集到井内,如果将耳朵贴近井口,可以十分清晰地听到花园内的每一句话。甚至可以听到鸟叼住蚊子的声音,敲碎熟鸡蛋壳的声音,可以分辨叉子和高脚酒杯的声音,叉子的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可高脚酒杯的声音却因杯而异。从客人的交谈中可以得知他们有什么事打算招呼女招待去,因此我总是能在他们未叫我去前满足他们的愿望,因为通过水井我已听到了客人所有的交谈。要知道能比别人早知道哪怕几秒钟,也是很大的优越,而且总能带来好处。那天早晨第一个进花园的是18号房间的比利时客人范登。斯巴克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和儿子。父亲已经上了年纪,善于弹奏一种不知其名的乐器,是用自乌龟壳做的,每天晚上都从他们的房间里传出悦耳的乐声。他这人有点古怪,用餐时只用自备的两个刺的叉子,又子他随身放在衣袋里。母亲是个年轻美貌的女人,由于这个原因,我观察她特别仔细。正因为如此,我发现了她容貌上的一个缺陷,她只有一个鼻孔。她每天都去圣索菲亚大堂,出色地临摹那里的壁画。我问她,她的画是不是他丈夫弹奏的歌曲的乐谱,可她不懂我这话的意思。她的儿子,约摸三四岁,看上去也有某种生理缺陷。他一天到晚戴着手套,甚至吃饭时也不脱。但使我感到惊骇的是另一件事。那天早晨,在明媚的阳光下,那个比利时人顺着我前面提到的那条阶梯下来用早餐。我发现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的脸跟其他人的脸全然不同。”

法官:“你指什么而言?”

证人:“你如果把照片上同一个人的两爿左边的脸并在一起,好端端的一个漂亮的人便会变成怪物。你如果把半颗心增加一倍,你得到的不是一颗。乙,而是两个残缺不全的心。心和脸一样,也分左右两半。靠两条左腿不能成为两只脚的人。那个上了年纪的先生两边的脸都是左边的。”

法官:“这就是那天早晨你所以惊恐的原因吗?”

证人:“是的。”

法官:“我警告证人,你必须注意你的证词的真实性。此后发生了什么事?”

证人:“我招待了范登。斯巴克一家用餐,并提醒他们不该用同一只手去拿辣椒和盐,他们吃完早饭后离开了,可那个小男孩却留下来,在花园里玩,喝巧克力。此后,现在正在庭上的多罗塔。舒利茨博士来到了花园,坐到她的餐桌旁。我还没有来得及招待她用餐,现已故世的穆阿维亚博士走到她餐桌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她的时光像雨一般浙浙沥沥地洒落下来,而他的时光却像雪那样纷纷扬扬飘落。大雪已把他淹埋到喉咙口。我发现他没有打领带,还看见她悄悄地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枪,但是她跟穆阿维亚博士交谈了几句话之后,却把手伸给了他,而他交给她一叠纸。后来她跑步登上阶梯,到客房去,把枪留在餐桌上一叠纸下边。这一切使我更加激动了。穆阿维亚博士的脸上挂着婴儿般的微笑,这微笑被他的络腮胡子所束缚,就如小虫被裹住那样,同时他那对忧郁的绿眼睛又把这微笑照亮。好像是被这微笑所吸引,比利时家的那个小男孩走到穆阿维亚的餐桌跟前。我要提醒法庭,那小男孩才四岁。花园里没有旁人。小男孩像往常那样戴着手套。穆阿维亚博士问他为什么不把手套脱掉。

“‘因为我讨厌这个地方,’小男孩回答说。

“讨厌?‘穆阿维亚博士问。’讨厌什么?‘”’你们的民主!男孩一字一顿地说。

“这时我把耳朵更贴近水井,以便听清楚他们的谈话,我觉得他们的谈话越来越奇怪了。

“‘什么样的民主?’”‘你以及你的同类所捍卫的那种民主。你好好考虑考虑,这种民主招来什么结果,过去总是强大的民族压迫弱小民族。可现在却倒了过来。在民主的幌子下,弱小民族使用恐怖手段威吓强大民族。你看看,当今世界上都在干些什么,美国的白人害怕黑人,黑人害怕波多黎各人,犹太人害怕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害怕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害怕阿尔巴尼亚人,中国人害怕越南人,英国人害怕爱尔兰人。小鱼啃食大鱼的耳朵。现在被威吓的不是少数民族,我们星球上的大民族处于压迫之下……你们的民主是什么,是……“’法官:”我提醒证人不要作伪证。法庭将对你处以罚款。你敢宣誓保证这些话出之于仅仅只有四岁的孩子之口吗?“

证人:“是的,我可以保证,因为是我亲耳听见的。我想亲眼看看我所听见的事,于是我走动了一两步,以便能从柱子背后观察到花园内发生的事。那个小男孩拿过搁在餐桌上的舒利茨夫人的手枪,叉开双腿,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像职业枪手那样,用两手握枪瞄准,同时朝穆阿维亚博士喝道:”把嘴张大,省得我碰坏你的牙!“

惊呆了的穆阿维亚博士果真张大了嘴巴,那孩子开了一枪。我原以为这是把玩具枪,不料穆阿维亚博士连同餐桌一起应声翻倒在地。血流如注。这时我发现穆阿维亚博士的一条裤管已沾满泥土,因为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坟墓里了。那小男孩扔掉枪,回到自己的餐桌旁继续喝巧克力。穆阿维亚博士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股血流围在他的下巴下边,像是一个结。这时我想,这下子你可打上领带了。……就在这一瞬间,响起了舒利茨博士的惊叫声。至于此后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对穆阿维亚博士的死亡作了检验,运走了他的尸体,舒利茨夫人则宣布我们宾馆的另一位客人以撒洛。苏克也死了。

起诉人:“这时我想,这下子你可打上领带了……‘我对证人用这种口气作证感到极大的愤怒。你是什么民族的人?是阿捷赫小姐还是阿捷赫太太?”

证人:“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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