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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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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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了。”说到最后,露珠儿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喘不上来气似的,拼命吸着气,两只手紧紧抓着朱痕的手臂,眼中泪花闪烁,极尽惊恐之色,“我吓坏了,不敢喊人来,也不敢过去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跑到了这儿来。我是不是害了梅姐姐?我要是喊人来是不是她就没事了,她是不是…我是不是害死了她了?”露珠儿说着话突然就挣扎起来,眼神闪亮而狂乱,躲闪着不敢与朱痕对视。
  朱痕把露珠儿的头摁在自己怀里,嘘声哄着,就像是在哄着一只受伤的小兽。朱痕心里清楚,那逦水深沉,水流湍急暗涌颇多,加之隆冬季节,即便是露珠儿喊了全镇上的人来,也未必敢有人下水相救,怕是连个尸首都捞不上来。朱痕心下有所想,却不好再刺激露珠儿,只继续轻声哄着她说:
  “别想了,那不是你的错,你帮不了她的,不要再自责了。只是你梅姐姐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不开做了傻事呢?”
  “我…我也不知道…”露珠儿抽噎着继续说道,“梅姐姐最近好像是病了,吃什么的都吐出来,不吃东西也一个劲的干呕,人瘦了一大圈,还老是独自一个人发呆流眼泪的。还有…”露珠儿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再说。
  “还有什么?”
  “还有班主他,请大夫来看过之后班主刚开始看着还有些高兴地样子,后来过了几天又开始生气,对梅姐姐又打又骂的,他有好一阵没这样子了,因为自打梅姐姐在金府上唱戏得了许多赏,班主就对她另眼相待了,可这次却…”
  露珠儿低下头不再言语,只伏在朱痕胸前又开始默默流泪,朱痕也不再问她,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慢慢地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许是药力上来,露珠儿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朱痕小心翼翼的让她在床上躺好给她盖好被子,正要起身去准备晚饭,却发觉露珠儿的一只小手还紧紧牵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朱痕苦笑一下,重又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盖好,轻抚了下她的额头才转身离开。
  晚上朱痕陪母亲吃过晚饭服侍她睡下,就又回到西厢照顾露珠儿,给火盆加好炭火,又给她喂些清水,合衣伏在榻边暂作休息。整夜里露珠儿都睡得不太踏实,好像一直在做着噩梦,朱痕也睡不实,不时地要照看她,哄她入睡。直到天明。
  一缕阳光从窗缝照到露珠儿脸上将她给唤醒过来,她打量四周,发现朱痕并不在屋里,仔细回想了昨天的事情后,露珠儿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正留下行泪,朱痕推门进了屋来。看见露珠儿在哭,朱痕赶忙放下端着的饭食,来到榻前取了条干净的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她缓过了些,朱痕才开口说道:
  “珠儿,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朱痕的声音严肃而沉静,由不得露珠儿静静的听了下去,“我认识一位老艄公,一会我就带你去到他那,他会带着你顺河下到另一个镇上,那里要比这里大得多,老艄公有个儿子在那里的码头做工,他会帮你藏起来。你在我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你梅姐姐出了事,你又不见了踪影,你们班主一定会到处找你,我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先去到那避几天风头,过后我找机会去看你,到时候我会求老艄公帮忙给你在那里寻个差事做,总好过一直待在那戏园里受人摆布。你快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
  朱痕一气说完自己考虑了一夜的打算,没想到竟被露珠儿一口回绝。
  “不,我不走。”
  “珠儿,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我认识的那位老艄公是我父亲的旧交,人很好,以后等你大了再让他帮你寻个好人家,你…”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不走。”露珠儿忽然像是赌气一般掀被下床,取了床头自己的衣服,看也不看朱痕一眼的对他说,“我换衣服,你先出去吧。”
  朱痕不知自己是怎么惹恼了露珠儿,只得出了屋子,在外间又想了许多劝说露珠儿的说辞,等露珠儿说“好了”,进去一看,发现她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榻沿上生闷气呢。朱痕走上前正要继续劝她,却转念想起一事来,赶忙去泥炉上取下温着的汤药,递给她说:
  “你看我这记性,才刚好些,快把这药喝了吧,别又闹病了。”说着也不顾露珠儿还在生他的气,挨着她在榻沿上坐下,用小勺一口口的喂着她喝。喝了药,朱痕又拉过被子让她躺好。露珠儿大病初愈,又生了这会子闷气,直感觉头晕脑胀全身无力,于是便听朱痕的话乖乖躺好,却还是背过去不理他。忽见朱痕的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手上托着一个纸包,听见他说:
  “你猜这是什么?”见露珠儿还是不吭气,朱痕不由得苦笑,“怕你吃药苦,我专门在镇上给你买的冰糖,含一颗就不苦了啊,给你放这儿了,我出去,你再睡会吧。”
  刚要回身离开,朱痕感觉手臂被人一把拉住,转头看见露珠儿拉着自己的手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说:
  “朱大哥,我就只有你一个人最亲了,别送我走行吗?”
  朱痕反握住露珠儿纤细的小手,又在榻边坐下来,一边给她抹眼泪,一边哄她说道:
  “其实我也是那么说说,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真那么做了我也终究不能保得你十分周全,不如你先在我家住下,来日再作打算。”
  听了这话露珠儿终于是止住眼泪,依依不舍的目送朱痕离开,待他将门合拢脚步声渐远,露珠儿取出朱痕给她的那个小纸包打开,看着十来粒像水晶石一样亮亮的冰糖,思前想后,不禁又落下泪来。
  朱痕本来在镇上一户人家帮工,上午去告了两天假,又采买些东西,赶着中午回来给母亲和露珠儿做饭,却没想到进西厢一看,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踪影,去正屋问了母亲,才知道露珠儿等他一走就来告辞说是回戏园去了,朱母不忍她体弱还留了留她也被不起作用。
  “痕儿,珠儿姑娘也是好心不想拖累咱们,人各有命,虽说是我们寒门与它梨园也是半斤对八两,但娘真的是不为别的,只想着你能踏踏实实找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好好过日子,这样便是我下地下去,对你爹也是有个交代了…”母亲说着也是悲从中来,淌下两行浊泪,朱痕好歹劝慰住母亲,不便再多说什么,将买来的东西归置好,准备做饭去了。

☆、逆子

  岁月静默滑过,只两年多的时光,便就在每个人身上都雕刻下不一样的印记来。年少如露珠儿,愈发出落得娇俏貌美,年老如朱母,更添得一身病痛沉重,而朱痕,两年多的时间却是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形又清瘦几分。
  朱母病重卧床不起已有快半年,原先镇上那位相识的大婶今日又来探望,她陪着母亲说闲话,朱痕在一边侍奉着汤药冷暖,因看见他这般孝顺,妇人的话题便又转到了他的身上。
  “大姐啊,我看我倒有一法治得了你这病。”朱痕和朱母闻言都不免一怔,见此妇人掩笑一声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要是我这大侄子热热闹闹的给你娶回来一房新媳妇,说不定你这病就一下子好了呢。”
  朱母听了只是摇头苦笑,却并未如以往一般附和着数落朱痕,而是叹口气道:“就如今我病成这样,又是这么个家境,谁家的姑娘能往这火坑里跳呢,我怕是没这个福气了,现如今只盼了能少受几日活罪,也不再拖累痕儿,就算是善终了了。”
  看着玩笑不成反惹到了朱母的伤心之处,妇人也忙连着朱痕一起劝慰起朱母来,又说了些不相干的将话岔开来去。
  尽管朱痕尽心尽力侍奉床前,但朱母这病却日渐沉重,捱了半年多的光景,还是在入冬时节病故去了。朱痕悲痛欲绝,强撑着着手操办丧事,于家中正室设灵堂,守灵七日。镇上曾与朱家交好的人都前来拜祭,待到第七日上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了,所以门庭便冷清下来,朱痕跪在灵前一整日,恍恍惚惚,不觉已然入夜。曾与父亲相熟的老艄公是最后一个前来拜祭的,只待了片刻上过香便就离开了。朱痕送他出门,待老人走远正要关门的时候,看见树丛后面慢慢走出个纤瘦的人影来。
  两年前因为梅香身死,露珠儿又无故消失了一天时间,戏班班主已然怀疑到露珠儿在外有相熟的人家,世上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班主自然知晓了露珠儿与朱痕的来往,从此就更加对戏园里的小丫头们严加管束,生怕她们跑掉,又或如梅香那样寻死,而断送了他的财路。所以这两年的时间露珠儿少有机会能溜出来去见朱痕,两人虽不常见,但却彼此挂念,相思更甚。
  当下露珠儿一身素服,慢慢走到门前,向里面灵堂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对朱痕说:
  “朱大哥,我想来送送大娘。”说着,露珠儿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进来吧。”朱痕说着走下来接她。
  “我…我就不进去了,大娘她…让我在这拜拜她尽份心意就好了。”露珠儿说着就要跪下来叩拜,却被朱痕一把扶起来,拉着她走进门来,
  “我娘哪有那么小气,她前不久…前不久还提起过你,让我告诉你别记恨她。”朱痕的话音哽咽起来,转过身去插上门,抬手抹了把脸,才又转过身来对着露珠儿,“我娘想着你呢,来看看她吧。”
  露珠儿随着朱痕进到灵堂上祭拜一番,又随他去到西厢画室里略坐。想起刚才看见的老人,便问起来那人是谁。朱痕一边点上灯,一边回答她说:
  “他就是上次我说要你跟他走的老艄公,他是我父亲的旧交好友,老人家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脾气倔强,儿子来接他也不去,至今仍独自在镇外的河边住着。难为他还记挂着我们娘儿俩,终了来送我母亲一程。”朱痕又为露珠儿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想离开这了,我就去求他送你走,他是个好人,对你肯定会像新孙女一样…”
  露珠儿听见朱痕又这么说恼了起来,霍的站起来道:
  “我才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跟你在一处,留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见露珠儿气的脸都红了起来,朱痕只得苦笑。眼下的露珠儿已不是当日那个懵懂羞涩的小丫头片子,两年的时光已然让她出落成为一个面若芙蓉花、身如扶风柳的娇俏少女,这样子立在身前仰起头来都已经快要及上朱痕的眉梢,朱痕低头凝视着露珠儿那双因着恼怒而闪亮的眸子,一时间前尘往事浮上心头,眼神中五味杂陈,恍若元神出窍一般,不说话也不动分毫。
  露珠儿本就有些气急,说完刚才的话脸上已是红了一片,又仰头看见朱痕这样看着她,脸上更是像火烧一样滚烫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只感觉心跳的又快又急,喘不上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两声轻咳落在露珠儿耳畔,再看去朱痕已经转开目光背过身去,嗓音沙哑的说道:
  “天凉了,我去给你沏壶热茶喝吧。”言未毕,朱痕就向着门外走出去了。
  好容易按捺下纷乱的思绪,露珠儿有如脱力一般抚着画案慢慢坐下来。这会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为了转移下心思,露珠儿将目光投到了手边的画案上来。画案上摆着各色画笔、颜料和笔洗等一应作画的工具,东西虽不名贵,但却被妥善保养着,倒显精致。露珠儿想起当初与朱痕相识,就是在山上他寻找作画颜料的时候,不由得嘴角噙了笑意,再往下看,目光又被画案摊开的一幅画给吸引住,看得出是朱痕所作,是一幅即将完成的海棠图,画上的海棠花瓣飘飘欲飞,仿佛正沐浴在和煦的春风当中,慵懒而惬意,深吸一口气,好似能嗅见花的香气,沁人肺腑,静观此画,几乎叫人忘却冬夜里的阴寒,而感受到置身春日花海的舒畅。露珠儿瞧着这幅海棠图,心思恍惚又回到当日朱痕在海棠树下为她画眉的情形。
  正在露珠儿细细品赏这幅画的时候,忽然发现画的右手下边角落里有一点异样,她俯下身去仔细查看,发现在那里有一朵花的花瓣比别处略深,不是粉也不是红,被烛光照着反显出些黑色来,并且这瓣花的形状也异于其他,看着并不是画上去,倒像是不小心泼洒了颜料在上面,后经补救而成。整观此画,就只有这点稍显突兀,让人不解。露珠儿对着那抹异色心有所思,总感觉像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但每每要想起来的时候却又把握不住,如此郁结心中,闷闷的难过。
  那个冬天,往日平静的小镇上发生了一件让大家议论纷纷的事情,茶余饭后的谈资里,说起那个人,大都是摇头叹息“朱家的那个儿子,怕是疯魔了罢”。在外人看来,朱痕的种种行径真就像是被迷了心窍,浪荡子一般了,朱母下葬不多日,朱痕便变卖了朱家宅院和所有值钱物件,拿着得来的钱去梨园上说要赎一个小戏子。朱痕与露珠儿相识的事情镇上人知道不多,但也别并不代表无人知晓,一传十十传百,讹讹相传,说话好听的道是那狐媚戏子迷惑了好男子,难听些说什么身不正影自斜,朱家后生早就勾引了那小戏子,更有甚者还说要去开棺验尸,看看那朱母是不是让他亲生儿子给害死了。
  风言风语,蜚短流长,本待想看着朱痕赎出那小戏子去还要做出什么荒唐事,却不曾想那梨园戏班的班主硬是撑着不放人,这要放在两年前戏班捧着金家饭碗吃喝的时候倒也说得过去,但两年前这戏班不知何故得罪了金家,渐渐不受待见,也很少过去唱戏了。这班主不知竟凭借什么挺硬了腰杆,对着白花花的银子硬是挤出了个“不”字。这其中辛秘更是为旁人增添了无边猜测的谈资,而这事情的正主却抽身事外,朱痕似是把银子交予了旁人,自己在窑厂谋了份画坯的差,平日也就住在窑厂里一件破烂的小屋,鲜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寿宴

  冬去春来,往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也都随浮冰化水而去,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说是河对面金府上金老爷今年要在这儿的宅子里过五十岁寿诞,早早的便开始采办宴席上要用的一应物件,镇上小,许多东西还都是从外面运来,玉带桥上每日人来车往热闹非常。眼见春日渐尽,繁花凋零,却见金府上下装饰一新,独成一副繁盛富贵之景。
  寿宴前几日,朱痕又去了一次戏园相见露珠儿一面,却被班主的几个手下给赶了出来,那几个人一边把朱痕往外推搡还一边告诉他道:
  “走走走,也不找杆秤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过几日我们姑娘还要去金府的寿宴上唱戏呢,将来被捧上成了角儿了,也是你这穷小子想见就见的,打搅了这园子的摇钱树你赔得起吗,快滚!”
  朱痕听得这话心中更是焦虑不安,他想着一定要见露珠儿一面,便在寿宴当日一大早就等在了玉带桥上,戏园要进府就必须经过此地,哪怕是一线希望也得试上一试了。这一等便是大半日,直到天擦黑,金府方向过来两个小厮,跑到桥的另一头,取出火折子来点灯笼。因着寿宴,这玉带桥上也早已装饰一新,每五米竖一杆竹竿挑起一串大红灯笼,汉白玉的桥栏用红布缠裹,待小厮将灯笼一个个点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烛光透过灯笼的红纱将整座桥照的一派喜气,仿若凌空架起的一座仙桥,通往那珠光宝地富贵温柔乡。
  点灯的小厮好奇地打量了朱痕两眼,也不敢多做停留便离开了。这初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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