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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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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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答,只是问他有没有闻见什么,朱痕自打进入这后堂之中便闻见许多馨香,有的是花草也有的是香料,但从刚才开始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冷香味散发出来,朱痕只当是这院中种植了什么没见闻过的奇花异草。他便把这说与鹿先生听,鹿先生听罢笑起来,说你倒是有只好鼻子。
  “那便是梅香露了,专供上用的香露,据说是西洋舶来的玩意,十分难得,竟赏给个戏子,看来咱们老爷又…嘿嘿…”说笑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后堂金老爷住的院内,鹿先生使小厮通报了下,便掀了门上挂的玛瑙翠玉帘进入内里,朱痕在廊下候着,不多时小厮来叫他也进去,向金老爷将近来工程上的账目仔细交待一遍。这屋内里那股冷香更甚,恍惚有种梅香萦绕鼻尖,将初夏的燥热都压下去几分。朱痕的心里藏了别的心事,几处磕绊已惹得那金老爷皱了眉头,也让一旁的鹿先生频频拭汗,幸而今日这金老爷似乎心情格外的好,竟也没说什么就让他们散了。出来后朱痕向鹿先生告罪,听他教训几句倒也无事不提。
  那之后过了几日,有一天黄昏时分,露珠儿又偷溜出来跑来朱痕家玩。刚在院子里陪朱母说了会话天就已经黑了,朱母留露珠儿吃饭她却执意要走,朱痕知道她的难处,便提来盏灯点亮说我送你吧。坡下的那片柳林已长得十分茂密了,夜风吹拂下叶片哗哗作响,像团翻滚的乌云一般。露珠儿踩着灯影走在前面,拂开纷乱的柳枝犹自讲着刚才没说完的话儿:
  “前不久才学的新戏,那日唱的时候错了一小句,本想着回来好歹一顿打,却没想着班主竟然说我唱的不错,还赏我了些小玩意,瞧着他这几日喜眉笑眼的样子,定是在那金府上得了许多的好处,心情才会这般好,可是我跟梅姐姐说,过些日子金府上腻了我们,回头那老东西指不定得把这些日子欠的打加倍还回来呢。朱大哥…朱大哥?”
  露珠儿叽叽喳喳的说的正兴起,回头一看却见朱痕正出着神,闷不吭声的垂头走路。
  “朱大哥,是不是我话太多烦着你了?”
  “嗯?哦,没有,怎么会,我听着呢,你说。”
  “我都说了半天了,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也说给我听听。”
  朱痕微微笑了,伸出手去抚平露珠儿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
  “人小鬼大,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有心事呢?”
  露珠儿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
  “梅姐姐有心事的时候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说来,她最近倒是经常一个人愣愣的出神,我叫她她都听不见,你说难得班主最近心情这样好,她还愁什么呢?”
  朱痕听着露珠儿的话,心中想起一事便问她道:
  “珠儿,你梅姐姐的名字是叫什么呢?”
  “梅姐姐叫梅香啊,我没告诉过你么,梅香梅香,朱大哥你说这名字是不是特别好听?”
  “嗯,好听。”一番话印证了朱痕心中所虑,他瞧着前面蹦蹦跳跳走着的露珠儿,复又陷入了沉思。露珠儿可没太注意到朱痕的反应,讲起梅姐姐,她又要有许多的话题说不完。
  “梅姐姐是个极温顺的人,她说她从小是被班主的一口米汤救活的,所以她对那个老东西向来是逆来顺受,”讲到这露珠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鼻子像是问朱痕又像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倒是最近也奇了,班主竟然没再对梅姐姐打打骂骂了,反而讨好她似的,说话客客气气,奇怪极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通往镇上的街口,朱痕不便再往前送,嘱咐了露珠儿小心谨慎,便看着她一路挥着手在长街上跑远了,回程朱痕又在柳林独自踟蹰许久,怕母亲担心才赶紧打起灯赶回去了。
  又是几日,朱痕在做金府做活的时候听得工友们闲聊说镇上有个大活计,却无人去做,原因是那活计是给个戏班建房子搭戏台,那戏班就是前些日子在金府上唱过戏的,金老爷许了他们以后可以常来给老太太姨太太们唱戏,戏班的班主不知得了多大的好处,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盘下了临河的一片地要建戏园,这镇上也有些年岁,行当齐全,却从没有出过这梨园行的。镇上的匠师们嫌弃那班主势利,不愿去做,那班主也甚不在意,从河下南镇上请了师傅来做活计,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工了。朱痕当着闲话听一听,只是想到这样一来露珠儿就能在镇上多待些时日了,心中略喜,却又想到那日金府后堂中见到那班主一事,不免又生出许多忧虑来。
  戏班在镇上开梨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朱痕心中烦乱,倒是忽略了一件事情。这一天朱痕散工回家挑了水正准备做饭,母亲摸索着也来到灶房说是有事情要和朱痕讲,朱痕扶母亲在一旁坐下,却半天不见母亲开口,犹豫再三,终于母亲轻叹一口气,将要讲的事情慢慢道来。原来今天上午的时候,有一位相熟的大婶来看望母亲。她家住在镇上,就对母亲讲起了近日镇上的时兴事,自然也就讲起了那戏班子的事。
  “你婶子她是在咱家见过珠儿姑娘的,肯定不会认错。我知道她身世可怜,可她是个戏子,她还骗了我,单这就看得出她是个有心计的,这样的人从小长在那样的环境下,纵然是她命不好,但我们也帮不了她,以后,你不要再让她来咱们家了,你也不要在和她有什么来往,省的惹人闲话。”
  母亲讲完这些就回房去了,朱痕看得出母亲是真的有些生气,毕竟是露珠儿隐瞒身份在先,虽然初衷是为了不惹母亲生气,但现在看来适得其反。朱痕做好饭端去给母亲,说了些应承她的话哄她不要生气。朱痕心想等母亲消气了再劝她接受露珠儿,另外还考量着怎么把这件事让露珠儿知晓,这几天不要再来家里面。
  朱痕不方便去镇上找露珠儿,适逢这几日金老爷又在府上,散工后还有许多杂事要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一日朱痕散工后天已经擦黑了,急忙赶回家去,却在坡下的柳树林边看到了正蹲在地上抹眼泪儿的露珠儿。朱痕走过去,伸手抚在露珠儿的头顶,露珠儿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来人是朱痕,忽然就哇的哭出声来,起身紧紧抱住朱痕,哽咽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朱痕轻轻抚着露珠儿瘦削的后背,渐渐平复下她的情绪,见她哭声小了,便轻声的劝慰她道:
  “我娘她也没有恶意,都怪我不好,应该好好劝她的,等我劝过她,我准保她还会像原来一样喜欢你的。”
  露珠儿把头埋在朱痕的胸前,听了他的话只摆头不语,朱痕只当是她还在难过,正待继续哄她之时,忽然听见怀中的露珠儿含糊的说了句什么话,朱痕听不大真,问她,露珠儿这才仰起脸,一双眼睛哭得像樱桃一样红红的。
  “朱大哥,你以后也会嫌弃我是戏子么?”
  朱痕心下一酸,却轻笑着抬手抹去露珠儿眼角挂着的泪痕。
  “我嫌啊…”话未说完眼见露珠儿的眼睛又涌出一层泪雾,忙不迭的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继续说道,“我是嫌弃你居然问出这么笨的问题来,朱大哥怎么会嫌弃珠儿呢,能认识珠儿才是我的福气,有珠儿在身边拿金山银山来换我都不给,你就是朱大哥的珍宝,反倒是你这个大宝贝不要嫌弃我这穷酸画匠才好。”
  朱痕轻柔的讲着打趣的话给露珠儿听,一只手一下下抚平她散乱的碎发,等她终于不再哭,才用另一只手捧起露珠儿那微微浮肿的脸颊,认真的把眼泪都擦擦干净。四目相对,露珠儿想起刚才不管不顾的情形,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笑了出来,还未退去稚气的脸颊边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十分可爱。朱痕见着她好了,便就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送你回镇上去。”
  在路上朱痕向露珠儿道了歉,露珠儿说不怪他,也不怪大娘,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若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娘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这话朱痕听在心里像针扎一样,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想要解释给露珠儿听,可话还没出口就又听见露珠儿继续说道:
  “朱大哥,谢谢你这么看重我,你在山上把我的命从狼嘴里救了出来,还让我去到你家里,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我命贱,才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只要是朱大哥你有什么难处,便是刀山火海拦着,我也一定闯过去帮你!”露珠儿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显然是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脸上骤然像火烧一样变得滚烫。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镇子上的灯火遥遥在望,露珠儿怕被朱痕看出异样,就想着甩脱他的手跑回镇上去,可刚一使劲,却被朱痕牢牢扣住,再一使劲就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许久,露珠儿听见朱痕的声音从胸腔之中闷闷的发出来,说道:
  “答应我永远别做傻事,我只愿你好好地,平平安安……”

☆、寒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的,直到腊月都还没下一场像样的雪,远处山上颜色斑驳,流经镇上的河水仍然湍急,也因此这条河冬天也不结冰,只是水极冷,颜色发黑如墨玉一般。
  自打朱大娘知道了露珠儿的身份,露珠儿便不太再往朱家跑了,只是偶尔溜出来去到坡下的柳树林里等朱痕散工回来说上几句话。只有一次露珠儿一大早便等在林子里,碰上正要上山去的朱痕,她对朱痕说她骗班主自己病了,偷溜出来找他,要和他一起上山上去玩。朱痕拗不过她便就带着她一起去了。一路上露珠儿好奇地问东问西,她问朱痕拾得那些东西怎么样才能做成颜料,又问他的画好不好看,之闹得朱痕答应下次带自己画的画给她看才罢休。那是入冬前最后一个好天儿了,两人在山上几乎待了一整天的时间,露珠儿说日后想起来,这就是她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天了。
  入了冬,柳树林里一片萧瑟,风一吹都带着哨。朱痕又碰见几次露珠儿,瞧她小脸儿冻得通红的样子,便劝她以后还是上家里去等他,可露珠儿每次还是在柳树林里等,她说怕惹朱大娘生气。渐渐天短了,戏班上看的紧,朱痕倒是很少再见到露珠儿了。
  这一天刚过了腊八,朱痕还没天亮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再上一趟山去,因为一些材料只有在这数九寒冬里才能找到。没曾想刚一打开院门,便看见有个人蜷缩着靠在自家门板上,随着门板打开竟跌进了院子。朱痕赶忙去扶,但见这人的衣服上都结了层薄薄的霜来沾了一手。朱痕扶过这人的脸庞一看,竟然是露珠儿,此刻她已是浑身僵冷,只鼻息间微微些许白雾证明她还活着。朱痕急忙抱起她进了西厢他的画室,将露珠儿放到他平日里午休时睡得卧榻上,又把手边能找到的衣服被褥全都裹到露珠儿身上,等他急忙的从灶间生了一个火盆端进来的时候,发现榻上的露珠儿已经转醒过来,不过意识还没恢复,只是蜷成一团筛糠似的打着哆嗦。
  朱痕把火盆放在一边又在榻上坐下,看露珠儿的样子,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解开自己身上的棉袄一把将露珠儿搂到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四肢,一边用胸口上的热气焐着她的后背。刚才的一番动静早已惊动了朱母,她披着衣服扶着墙进了西厢,看不清屋里的情况,便开口问道:
  “出什么事了?”
  朱痕想也瞒不过,便就老实答道:“是露珠儿,在门口没进来冻僵了,我刚出门看见她就赶紧背她进来,怕是冻坏了。”
  朱母听他说着就又抚着墙向卧榻边摸索过来,屋里火盆火光微暗,朱痕怕母亲绊倒赶忙下来去扶母亲,可刚一离开,榻上的露珠儿就又抖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都能听到。来到榻边的朱母一手抚着朱痕,一手就摸向榻上,可在半空中略一迟疑又收了回来,转过头向着朱痕说:
  “你还愣在这干嘛,赶紧去上我屋里取条厚棉被过来,再取一套干净衣裳。”
  朱痕闻言倒也不再耽搁,扶母亲坐好就赶忙去把东西都取了过来,刚放下就又听见母亲吩咐说:
  “你去镇上请大夫,就说是我受了风寒。”
  朱痕看了看榻上的露珠儿,又看了看母亲,想说什么又不好张口。朱母看出他的忧虑,一跺脚催促他说:
  “娘就是再老糊涂也分得清轻重缓解,还愣着干什么,救人要紧啊!”
  朱痕这才赶忙穿戴好出门去了,待从镇上请回来大夫,朱痕看见露珠儿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躺在被褥里,瘦小的身子犹在轻轻颤抖着,脸颊上泛出火烧云般的潮红,伸手在额上一探,果然滚烫滚烫的。请来的大夫是平日里常替朱母看病的,见此情形也没多问,马上开始诊治。把过脉开了方子,朱痕付了诊金又送大夫回镇上,顺便抓了几服药回来。这来来回回,等煎好药喂露珠儿吃了,已时近中午。朱母乏了先去休息,朱痕去做了午饭先端给母亲,再端来西厢画室,喂了露珠儿一碗稀粥,自己胡乱吃了些,便一直守着她,替换她额上敷的帕子。就这样一直到天擦黑,露珠儿才终于退了高烧清醒过来。
  “这是哪?”朱痕正一手扶额在边上打盹,猛地听见了露珠儿的声音警醒过来,倾身至她的枕边把手搭在她额上,果然不再那么烫手了。
  “这里是我家啊。”朱痕笑着轻声说道。
  露珠儿闻言眼珠一转,突然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朱痕连忙按住她说:
  “快别动,刚发了汗别再受了凉。”
  露珠儿起的太猛感觉头内一片眩晕,身子一软又躺倒下来,闭着眼睛缓了好大一会才又睁开,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后又钉在了朱痕的脸上,面露愧色的说:
  “朱大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大娘她知道我来一定又生气了吧。”
  “我娘那是那么小气的人,你看这被褥,你身上穿的衣服,还有大夫来开的这药,全都是我娘吩咐我去办的,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惦记着你,怎么会生你气呢。”
  “真的么?大娘她真的不生我气了?”露珠儿惊讶的睁大眼睛,似是不信。
  “真的不生气了,你等一下。”朱痕说着起身去从小泥炉上端来一碗药,“这药大夫说让你一醒来就喝,一直在火上煨着,快趁热喝了吧。我来喂你。”
  朱痕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在榻边坐下,扶着露珠儿的肩膀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再着被子裹严实,端起药碗一勺一勺的仔细喂给她吃。吃完药朱痕又扶她躺好,掖好被角,正想着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却不承想话还未出口,就看见露珠儿的眼角的泪珠一串串的滚了下来,忽然她就伸出一双手臂,搂住朱痕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哭出声道:
  “梅姐姐…梅姐姐她…我看见…她…她…我看见梅姐姐在桥上…她…她跳到河里去了!”露珠儿的声音一紧,朱痕的心也一下子如坠冰窟。
  露珠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朱痕劝不开她,又怕她着凉,便将她连被子一起都抱在膝上,给她盖好身子,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得以慢慢问出个原委。
  “昨天夜里梅姐姐一直在哭…”露珠儿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我怎么劝她都没有,本来一直陪着她,但是到了后半夜我居然给睡着了,忽然我听见门响醒过来,一看梅姐姐不见了,我赶忙追到外面,在长街上看见她往玉带桥那边跑去,我追上去,然后…然后就看见梅姐姐她从桥上面跳下去了。”说到最后,露珠儿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喘不上来气似的,拼命吸着气,两只手紧紧抓着朱痕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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