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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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绥传-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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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儿心想,许是这秋水泛凉,鱼儿们都有些疲乏了,不愿再以丰腴的身段去献媚讨巧。如此看来,连这鱼儿都是风骨凛然的。偏偏是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寄人篱下。
  “呦,檀儿姐姐好兴致,看来永安宫今日倒是清闲得很。”
  檀儿赶忙擦干眼泪,见来人是合欢、丁香和玉兰。
  当日,袁玄芝、冯晴柔和柳子姝三人入宫时皆未带婢女,因而这几位便被派了去。
  虽其主子名位皆在咸宁之下,按制应向檀儿行礼,但因其三人自幼在宫中长大,自觉尊贵了些,遂不将檀儿、墨蝶、展诗等一众外来婢女放在眼里。
  檀儿起身行礼,“原来是三位姐姐,檀儿一心观鱼,竟怠慢了,还望诸位姐姐恕罪。”
  合欢讥笑道:“我们听说了妹妹的事,真心为妹妹不值。你自幼跟着邓贵人,就因为一时的疏忽,竟被希言那个小蹄子夺了权。如今落到外殿去,岂不一下子沦为了二等宫女?”
  玉兰亦道:“这邓贵人也忒狠心,竟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的贴身宫女调离身边。哎呀,果然是将门之后,做起事来毫不留情。”
  檀儿含笑看着她们,“这次确是因为我的过失,害得秋兰自尽,有些惩罚也是应当。倒是劳烦姐姐们为我抱不平,着实是过意不去。”
  丁香性情却与她二人不同,好心替檀儿解围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彩女们还在等着这些衣饰去云台宫赴宴呢,晚了便不好了。”
  看着她们走远,檀儿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一种可怕的情绪蓦地涌上心头。
  【野味宴】
  咸宁随皇上步入云台殿,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然装饰一新。
  屋内的主色调亦由墨紫转为朱红,虽鲜艳了些却仍充斥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众人行礼毕,一一还坐。
  静志向皇上道:“皇上,妾身父亲此番出使西域,得了不少野物。妾身便自作主张请皇上和诸位妹妹前来品尝,还请皇上莫要责怪妾身。”
  皇上摆摆手,“阴贵人想得周全,朕怎会责怪?各位爱妃尽情享用,莫要拘束了才好。”
  冷秋在咸宁的照料下,身体几近痊愈。只是素来体弱,刚入秋便套上了夹棉的襦裙,身形却比其余穿单衫裙的人更为单薄。
  她素来不食荤膻,如今对着满桌的山珍野味,便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一旁的柳子姝,吃得颇为起劲。满嘴的油渍和咀嚼之声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冷秋厌恶地将头扭向一边。
  希言奉咸宁之命端来了几碟素食,并一小碗栗子红枣粥。冷秋感激地望向咸宁,咸宁亦朝她微笑颔首。
  咸宁与素绚分坐在皇上两边,静志却并不介意,主动坐到了咸宁身侧。她夹起一块酱焖鹿筋放到咸宁碟中,咸宁不解其意,却仍微笑谢过。
  素绚笑道:“这便是了,你们自幼情同姐妹,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见你们和好如初,本宫着实替皇上开心。”
  言谈之间,舞姬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姿容和服饰都极尽冶艳,又多了些异域女子特有的格调。
  素绚见皇上看得入迷,便向他道:“陛下,这个女子名叫静宜,是太后娘娘亲自为皇上挑选的,您看如何?”
  皇上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了不屑的意味,“哦?太后娘娘身体欠安,却还如此费心地为朕张罗,当真是难为她了。”
  “太后娘娘虽在病中,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皇上。还日日为皇上诵经祈福,祈求皇上早得龙嗣,祈求大汉国运昌隆……”
  “够了!”皇上突然神色一凛,呵斥她道:“窦氏狼子野心,人尽皆知。我念着她的养育之情,姑且留她一条老命,谁料她还是不安分。我原以为你与她不同,又念着你我相识多年,故而从未与你疏远。你如今却还敢来替她求情?”
  素绚早已吓得跪在地上,泣涕涟涟。
  众人见天子震怒,都敛声屏气,生怕殃及自身。
  只见皇上正色道:“窦氏不知礼数,替罪妇求情,着降为彩女,迁居竹殿思过。邓氏咸宁进退合宜,深得朕心,今日起接管凤印,处理后宫大小事宜。”
  素绚哭泣不止,却只得在侍卫的“搀扶”下离去,临走时向咸宁投去意味深长的一望。
  郑公公小声询问皇上静宜该如何处置,皇上却只说了句“一切交由邓贵人处理”,便拂袖离去。
  见众人皆望着自己,咸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强作镇定,对希言道:“先将此女带回永安宫安置,待查明她的身份之后再做处置。”
  言毕,她又将眼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本宫代窦贵人暂掌凤印,往后还望大家能够团结和睦,安守本分。莫要旁生枝节,惹皇上忧心。”
  众人皆应,咸宁又道:“你们且各自回宫,我与阴贵人还有些话要说。”
  待众人离去后,静志笑道:“恭喜娘娘得了凤印,真真是风光无限啊。”
  “窦氏并未得罪你,你何苦害她?”咸宁冷冷地望向她。
  静志佯装不解,“呦,这话是怎么说?”
  “你设宴相邀,她便恰巧有舞姬进献,难道她能掐会算?想必是你一早便怂恿她在今日献宝,好让她在各宫面前颜面尽失吧?”
  静志浅笑,用手拢了拢发髻,“是我怂恿的又如何?若不是窦氏包藏祸心,整日算计着如何讨好皇上,我再如何怂恿也无济于事。我只不过是给她提供一个好的舞台罢了。”
  咸宁冷笑道:“既害了窦氏,又佯装和我亲近,让窦氏以为陷害她我也有份,置我于不义。一箭双雕,借刀杀人,阴贵人当真好计谋!”
  静志故作惊诧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我原是觉着鹿筋好吃,这才想献给姑姑尝尝。”
  咸宁失望地看了她许久,生生地将那肺腑之言咽进了肚子里去。
  云台殿外,咸宁驻足而望。
  天空宛如一张墨蓝色的大网,罩住了这皇宫里的芸芸众生。无论你再怎么去折腾翻覆,最终却仍只能被裹挟其中,将一生的离合悲欢交付于斯。
  想到此,咸宁不禁叹了口气。
  蛾儿不解何故,咸宁解释道:“宫中生活本就压抑,众人理应苦中作乐、学会自我超脱才好。无奈静志执念太重,怕是终难久全。”
  看蛾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咸宁不禁莞尔,遂携了她往永安宫去。
  【倾城貌】
  眼前女子的妆容早已被眼泪冲洗干净,却比先前愈发明净动人。其体量虽小,却并不算瘦弱。比之冷秋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美,更多了几分红尘女子应有的柔和俏丽,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
  这样的女子,只消一眼,魂都被勾了去。想来,必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尤物”无疑。如果不是因着窦氏的缘故,想必皇上不会如此轻易地对她不屑一顾。
  咸宁命人赐坐奉茶,一边问道:“你和太后娘娘是什么关系?几时入的宫?”
  “回娘娘,奴婢原本只是黄门鼓吹的唱诗宫女,与太后娘娘并不相识。数月前才被带到长乐宫练习舞艺。”静宜答道。
  咸宁又问:“太后娘娘将你献给皇上,有何目的?”
  静宜眼神闪烁,不作回答。
  咸宁笑道:“不管她要你做什么,你只管说。横竖皇上要对付的只有她,我会保你周全。”
  “奴婢与娘娘初次谋面,不知娘娘何故待我如此?”静宜将信将疑地问道。
  咸宁呷了一口茶,缓缓而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这样的美人,日后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一处风景。我不忍对你用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见她仍旧不语,咸宁也不着急,继续说道:“况且窦氏日薄西山,并不是一个的依靠。你且好好衡量一番,不必立刻决定。”
  静宜看着眼前的女子,渐渐放松了警惕。咸宁的目光深邃敏锐,却又柔和坚定,让人不觉产生一种依赖和信任。
  她遂离席,向咸宁跪拜道:“回娘娘,太后娘娘派奴婢接近皇上,首先得到皇上的信任,之后才会安排下一次的任务。至于是什么,奴婢也尚未知晓。奴婢知罪,太后娘娘拿奴婢的父母作威胁,奴婢不敢不从。还望娘娘救救奴婢!”
  “你们这笔交易,窦贵人可知情?”咸宁不紧不慢地问道。
  静宜摇头道:“太后娘娘素来缜密,每次交待事情都会屏退左右。想来窦贵人也并不知晓,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咸宁低头,略一思忖,便道:“假若我派人将你父母救出,你可愿帮我去办一件事情?”
  “只要娘娘能护奴婢父母周全,奴婢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静宜赶忙答应。 
  “嗯……”咸宁满意地点了点头,遂让蛾儿带她前去梳洗。
  她二人去后,咸宁嘱咐檀儿道:“我修书一封,你亲自帮我带去给哥哥。”
  看檀儿神情疏离,咸宁又道:“檀儿,我知道你这些天心下不快。我并不是要惩罚你,但是宫里出了人命,我势必要给外人一个交代。但你要知道,我待你的感情始终不变。”
  “小姐此言当真?”
  咸宁微笑颔首,“你放心,过了这些日子,我便会找个由头恢复你的身份。你如今且去宫外散散心,或者去找哥哥叙叙旧。”
  檀儿遂红了脸,含笑跑出内殿。
  咸宁又附在希言耳边低语了几句,希言领命前去自不必提。
  夜间,他踏露而来。
  咸宁端来早已熬好的红豆薏仁粥,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他听。
  他笑道:“我素来知道你有这样的才干,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不动声色之间帮我摆平一切争端。”
  “你倒是知道心疼我。”咸宁无奈地望着他。
  二人说笑多时,咸宁见他心情尚可,便进言道:“不过你今日也未免太过冲动,如此轻易地便治了窦贵人的罪,我们如何搞清楚窦氏的真实意图呢?”
  他止住笑,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宁儿,你不知,这些年,窦氏害我不浅。”
  咸宁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我知道窦氏阴狠,只是如果不把她的余党一网打尽,日后他们势必要再兴风作浪。我只是不想你再为这些事情忧心。”
  “事情既已如此,就随他去吧。”皇上低声道。
  咸宁起身道:“不,还有补救的余地。”遂附在皇上耳边,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出。
  皇上狐疑地望着她,“那个女子,你如何信得过?”
  “这点皇上大可放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她不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顾,去帮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他用戏谑的口吻道:“你许了她什么好前程?”
  咸宁不禁怒目而视,“这个便看皇上对她的迷恋有多深了。”
  他走过去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鬓说道:“你放心,不管别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爬上了龙榻,我的心里却永远只有你一人。”
  咸宁听闻此言虽觉刺耳,但面对早已注定的事实,却又无从辩驳。
  她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说道:“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去院子里走走。”
  他赶忙披衣,“我陪你。”
  “夜寒露重,你先歇息吧,我去去就来。”
  漫天繁星,似镶珠布幔包裹着静谧幽深的院落。
  桂花的余香已尽,菊花却得以在最好的时节次第开放。
  屈子曾用“夕餐秋菊之落英”,来喻示自己超然不群的高洁志向,却最终落得“溘死以流亡兮”的下场,怎能不让人扼腕痛惜?
  所谓的苏世独立,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不过是敝帚自珍,抑或痴人说梦罢。
  “已是深秋,你也该多注意身子才是。我不来寻你,不晓得你几时才会回去。”咸宁回转身,见皇上拿了一件棉袍向自己走来。
  他眉眼温润,依旧是少时模样。
  想来,只是自己过于贪心罢了。他是天子,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剂调味之物。他如今能够对她如此温柔相待,已属不易。
  念及此,她亦莞尔相对:“忽然想到屈平,一时有些恍惚。”
  他仰头而望,神情冷峻:“忠君直谏,以死明志,这样的人的确值得钦佩。可既生为男儿,若不能应世轨物、与时俯仰,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岂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他继续说道:“况且堂堂七尺男儿,应尽便须尽,何苦动辄作女儿之态?”
  这便是帝王的胸襟与抱负。
  果然没有看错,从幼年起,她便知道他是值得托付的。
  咸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遂问道:“我幼时送过你一条手帕,你可还记得?”
  他望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凄楚,旋即将头转向别处,“什么手帕,我一时也记不得了。”
  “好像是绣了一只老鼠的,可能是你觉得丑便丢掉了吧。”
  他缄默不语。
  咸宁触到他冰凉的手,以为是天寒所致,便道:“天愈发冷了,我们回房去吧。”
  他轻声答应,跟在她身后向殿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情思

  【少年情】
  皇上呆呆地望着手帕出神,不经意间想起幼时之事。
  彼时,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最期盼的事情便是能有机会随父皇出宫。
  父皇喜欢沁园,出宫十有八九都是去那里。而那里,有他最喜欢的人儿。
  犹记得那一天细雨如织,他撑伞等候在漱寒阁外,希望能有机会见上她一面。
  地上的雨水越积越多,很快将他的鞋底浸湿。
  他却依旧痴痴地等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由脚底蔓延开来的凉意。
  她果然来了,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就那样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他的心开始狂跳不止,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襟,思忖着要如何向她开口。
  可是,她却径直从他身边穿过,欢欣雀跃地奔向了他一向最不喜欢的兄长—太子刘庆。
  他不喜欢刘庆的原因有很多,比方说他常听到母亲梁贵人带着嫉妒的语调抱怨,为什么他和刘庆同为皇子,连样貌都似孪生,却偏偏让刘庆做了太子;比方说每次父皇询问众兄弟政见文章、考验他们武功骑射时,刘庆总是带着一副胸有成竹、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
  多年以后,刘肇方明白那是睥睨众生的帝王之气。
  而最让他难过的,就是刘庆对咸宁而言好像是极重要的人物,以至于她数次因为刘庆的缘故,而对他置若罔闻。
  母亲梁贵人总是用讥笑而不乏怨恨的口吻对他说:“邓氏一族累世宠贵,邓家的女儿注定是要做皇后的,她自然只跟太子亲近。”
  每每这时,他总是不愿再与她多言,任自己陷入更加悲寂的境地中去。
  如若他是那样随波逐流的人儿,想必便会自此意志消沉下去。
  但是他从不认命。虽然他的文采武功在刘庆之下,但他却深谙权术谋略,这是被心高气傲的太子一向忽略的技能。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窦氏对桀骜不驯的太子和自恃母凭子贵、日益跋扈的宋贵人的不满,也适时地以最乖巧的姿态出现在了窦氏眼前,让自己成为了窦氏心中傀儡太子的最佳人选。
  太子被废,宋贵人被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窦氏为了更好地控制自己,将自己的母亲梁贵人除去,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刘庆的悲惨遭遇竟对咸宁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
  看着榻上人儿圆嘟嘟的小脸变得瘦削,刘肇不禁在心中怨恨起自己来。
  她高烧数日,一直昏迷不醒,太医说是精神猛然间受到剧烈打击所致。
  他趁四下无人时,在她耳畔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你且醒来,我把太子之位还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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