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一早放了假,照言这些时日便住在同学家,帮他几个同学补法文课。”
陆承启难得有空闲,便陪她母亲坐一会儿,关问道:“他近来课业如何,我总也没时间问他。”
沈妈妈道:“他的课业一向优异,你有时间关心他,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我问你,云意昨夜为什么哭着跑出去?你是不是打了她?”
提到云意,陆承启便又恨又痛,当下母亲问起,他也并不分辩:“我是打了她。”
沈妈妈加重语气:“到底是因为什么?”
陆承启点了一支烟,沉声道:“我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就可以打她吗?且不说她现在怀有身孕,就算是平常,你也不能随便动手。”她顿一顿激动的情绪,尽量平和语气,“因为她的缘故你心情不好?”
陆承启摇头:“不是,是因为外面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能应对的就尽力应对,不能应对的就放手释怀,这才是不伤人不伤己的明智之举。因为外面的事情迁怒太太,那算得上什么。我与你父亲做了十多年夫妻,他也仅对我说过一次重话。”
想到早逝的丈夫,沈妈妈满心酸楚:“总归是我不对,没有从小就将你带在身边,你父亲那时逼着我将你抱回来,可我……”
陆承启打断他母亲。
“从前的事情别再提了,大家都有不得已之处,我并不怪谁。”
沈妈妈叹息一番,又道:“听我的劝,明天去接云意回家。她自小没了母亲,我瞧他父亲似乎也嫌她是个女儿身,如今你做丈夫的又打了她,她还不知怎么伤心呢,可千万别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陆承启冷笑一声:“她有什么想不开,她不回来,估计是早飞奔去找她心上人了,巴不得我不找她。”
☆、双双失踪4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妈妈惊道:“你这话从何而来?”
陆承启道:“我胡言乱语。”
沈妈妈与云意相处有一段时间,因而并不怀疑。
“你们之间若有矛盾,就应当平心静气地讲开。如果的确讲不开,索性就彻底分手,无论如何,最不该的是两个人闹成仇人一般。”
可惜问题的关键就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既讲不开,而陆承启也不可能就此分手。
次日上午十一点钟,火车站外的一个简陋旅馆内,宋咸新独身一人前来赴约。
他在十一点钟之前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以为他早就忘记那个声音,可封藏的记忆稍稍触动,他还是立刻认出那是云意。
她的声音一点也不曾变过。
第一次他挂断了电话,第二次她在电话里告诉自己雪丽失踪,并且仅有她一人知悉雪丽的下落。
宋咸新是为得到雪丽的下落才肯赴她的约。
他按照她给出的信息找到旅馆位置,224号房门虚掩着,宋咸新推开房门,一股酸腐味便冲鼻而来。
狭小的房间内摆设着简单的几样家具,一张方形的单桌上还摆着上一任客人遗留的一瓷缸烟灰。
云意双手抱胸,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塑,憔悴地坐在桌前的原色木椅上。
宋咸新瞧得久了,忽而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词。
他们之间没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也没有千里孤坟,可他情愿当她死了。
到底也唯有那句无处话凄凉应了苏词。
不知过了多久,云意才发觉宋咸新的存在。
宋咸新收拾起心绪,仍旧做回铁石心肠的自己,冰冷的目光将她柔弱的目光逼退。
“你抓走雪丽想让我做什么?”
今日的阳光灿烂无边,透过半脏的玻璃窗户透进室内。云意抬手挡一挡刺目的阳光,阳光顺着指缝钻进眼睛里,激得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一颗。
她悄悄拭去了,心里暗恨自己没有用处。
“你究竟想做什么?”宋咸新再问她一遍,颇不耐烦。
云意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两张车票。
“你跟我走,我一定让你见到雪丽。”
“我跟你走你也未必让我见到雪丽。” 他不屑的笑一声,“你将雪丽交给我,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云意摇了摇头,将车票重收回口袋。
“交不出来,我方才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折磨她,怎么让她变得像我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倏然冲他笑着,一点不躲避他目光中的锋锐,“总之,你对她越上心,越想救她,我就越拿出十分的力气对付她,你难道不知道嫉妒中的女人是个疯子么。”
宋咸新转身就走,不愿在她身上多浪费一秒钟。
“站住!”云意起身大喝,手里多出一柄明晃晃的长薄刀,“你不同我走,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阳光映在长薄刀片上,矩形的刀影打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分外雪白。
宋咸新转过身来,彼此僵持久了,可他终于还是不曾走上前一步。
“你也是可笑,我难道会因为你闹死闹活就对不起自己的太太?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不就恨我当初没有陪你一起死么,我如今要死了,你怎么反说与你不相干?”
这一次的云意不比往常,他说出绝情狠心的话,她仿佛也并不伤心。
宋咸新不可自控地动了怒。
“你要死就死,但不许打着我的旗号,当着我的面死。你连累我的名声也就罢了,却不许你惹得雪丽不开心。”
云意凄然一笑,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雪丽雪丽,她到底有什么好?”
“至少他不会在我死后不久就丢下我的母亲,迫不及待的另嫁他人。我若不死一次,我都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换不来一两年的等待。”
纵然她全身滚烫,可她仍感到自己手冷心冷,全身发冷。
“你母亲,她对你讲过我什么?”
宋咸新恨恨道:“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云意瞬间红了眼睛,激动而痛恨道:“我不仅要提,我还要诅咒她。”
宋咸新对攻击自己母亲的云意显然更加烦恶。
云意沉下一口气,凄惶地解释道:“我并非不肯等你……”
宋咸新旋即打断她:“事实就是事实,解释再多时光也不可能回转,事实也不可能改变。如果你觉得我待你不公,那就怪老天吧。”
云意抛开手里的刀,拍手称赞。
“你说的对,时光不可能回转,事实不可能改变,死去的人同样不能复生。”
宋咸新道:“你是执意不肯将人交出来了?”
云意道:“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要她死,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做的出来?”
宋咸新反过来威胁她:“你太幼稚了,你认为现在的我在南州找寻一个人是件难办的事情吗?不过碍着蒋家与汤家的面子而已。你如果一定不肯交出雪丽,那么我唯有去找陆承启要人。”
宋咸新这一下重重地踩在云意的神经上。
“不要再提陆承启,你告诉他又怎样,最多你害死我,你也再见不到你的好太太。”
她激动地将烟灰缸掷在地上,将寒光凛凛的刀掷在地上,将桌椅掀翻在地。
这样的云意宋咸新从未见过。
宋咸新冷冷地看着她,她无可发作了,捂着脸蹲下去,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她又平静地站起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东兴仓库十七号,我将你太太藏在那里,你去找她吧。”
她如此轻易地交代出去雪丽的下落,宋咸新反而觉得不妥。
“你没有骗我?”
云意将方才的两张车票交到他手里。
“是废票,你恨我,你对我彻底死心了,我也感安慰。我不知道雪丽是不是个好太太,可是她在意你,你在意她,我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宋咸新将两张废票在手心里攥成一团。
“那你今天这一番折腾又是发什么疯?”
“你既然对我彻底的死了心,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宋咸新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的忙我不帮,我说过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休想一个对你彻底死心的人帮你任何忙。”
☆、四处寻觅1
作者有话要说:
宋咸新尽管说不帮,可云意仍然艰难启齿,她必须让她的孩子平安来这人世间。
“请你帮我告诉陆承启,重逢之后,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宋咸新一阵阵发笑。
“呵呵,原来他是同我装糊涂,我就猜他早清楚我们之间的旧情。你让我出面解释?怎么,难不成他怀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陆承启的?”
云意脸色一阵苍白。
“你怎会知道我有孩子。”
宋咸新想知道她的事情实在轻而易举。
“我看我还是不能替你解释,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陆承启的,而你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那你的孩子从何而来?另外一个男人是谁?”他说出口的话字字残忍,双手合十向她一揖,“谢天谢地,若非你早离我十万八千里,今日倒霉的就该是我,可怜陆承启了。”
云意无比震撼,顷刻被他的话锋伤到麻木。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吗?”
宋咸新郑重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
宋咸新拂袖而去,曾经的一切在这个狭小的旅馆内变得无比残忍。
没有宋咸新出面作证,云意要想保住孩子一命,就势必不能再见陆承启。
陆承启也有几日不见云意。
他宁肯自己有些骨气,永远不见她,连她死了自己都不在意才好。
可惜过了七日八日,他那一身骨气也就耗尽了。心里再恨太太,却也得彼此见了面,他才能使她知道,他不能让她自己逍遥快活。
还有那孩子,他也绝不放任她生下。即便她自此拿他当仇人看待,他也不许她生。
他在心里冷笑,她拿他当仇人又怎样?横竖现在除了痛恨她,自己心里早就没有她,他才不在乎她怎么想。
他为自己寻到必得见她不可的理由,便命司机将汽车开去蒋公馆。
蒋公馆内,蒋伯与玉霓裳照旧外出消遣去了。
至于云意,许是不肯见他,他在蒋公馆待了半日,也没见到一个正经主人。
后来是家里佣人打了电话,周世兴才从外头赶来蒋公馆照应。
上次梁克寒的事情,多凭陆承启尽力周全,因而周世兴对这位姑爷颇有好感。
陆承启因中午约下商会的的吕会长,须得十二点之前赶去赴约,而他接了云意之后,又须一个钟点送她回家,所以在彼此客气一番之后,他就表明来意。
周世兴正纳闷他的来意,听他说是来公馆接大小姐,一时间竟疑惑起来。
“姑爷的话我听不太懂,我日日在公馆进出,既没见过大小姐,也没听谁人说起大小姐在家中啊?”
陆承启心中咯噔一跳,脸上也很不好看了,她可千万别真给他猜准,又偷偷去找宋咸新。
周世兴见他变了脸色,忙命人将玉霓裳的丫头黄莺唤到前头来。黄莺这一起丫头们常跟着玉霓裳左出右进,公馆内的事情鲜少有她们不晓得的。
周世兴替陆承启问了两句,黄莺果然知道。
“这两天没见过大小姐,可几天前的确回来过一趟。”
陆承启便问:“你还记得具体是几天前么?”
黄莺掰指头想了一想,道:“记不太清了,反正不是七天前就是八天前。大小姐天还不亮就回了,我们玉姑娘听说后还特地前去探望。”
周世兴又问:“后来呢?大小姐又是几时走人的?”
问到这一处,黄莺便有些吞吐犹豫,周世兴硬问了她几遍,她才开口。
“后来大小姐同老爷在书房内大吵了一架,大小姐就被赶出了家门。”
周世兴道:“你亲耳听见他们吵架了?”
黄莺连连摆手:“我没有听见,我是听玉姑娘提起来的。”
陆承启想知道云意因何同她父亲吵架,果然周世兴立刻就替他问了。
黄莺回答:“这些就得问玉姑娘了,我是的确不知的。”
周世兴眼下哪里问玉霓裳去,他继续盘问:“大小姐走后,蒋伯没有派人找过?”
她看了眼陆承启,又看了眼周世兴,小心交代:“大概是没有的,吃饭的时候玉姑娘还提一句大小姐什么的,结果老爷就摔碗筷,骂玉姑娘,又嚷什么‘她就死在家门槛外也不许理’。”
丫头如此讲,陆承启便怀疑云意是在父亲面前主动交代了孩子的事情,所以才惹得父亲大动干戈。
至于她为什么主动交代,那必是存了要与他一刀两断的心思,是以请父亲出面为她做个公证。
然而她要与他一刀两断又岂是容易的。
她背着自己同宋咸新弄出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认为自己还会放过他们。
天底下就没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周世兴猜出他们夫妻闹了别扭,可蒋伯驱逐大小姐的缘故,他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清头绪。
他又多问了黄莺几句,待的确无可追问了,便令她自行回去。
丫头一走,陆承启也起身告辞,周世兴客气留他,听他说中午有约,也就罢了。
他亲自送陆承启出门,又道:“大小姐也是小孩子脾气,许是同她父亲吵了几句嘴,就赌下气了,存心藏起来令人着急。我一会儿派人去找,找到了便通知你。”
陆承启道:“不瞒周世叔,云意回来是因我们之间发生了矛盾。如今她既不在公馆里,我自己派人暗中寻找就是。并不是天大的事情,总归不要声张才好。”
“那也好,总归你想的周到,若我派人,纵使找着她,她日后见到我难免不好意思。姑爷目下就派出人去,但凡大小姐在南州城内,花费一日两日的功夫,再没有找不到人的道理。”
陆承启微微一笑:“会找到她的。”
陆承启一开始胸有成竹,中午放出消息去,最快下午,最迟晚间,他就该当见到云意以及云意腹中的孩子。
可惜实际情况不容乐观。
他派出去的人一连三天没有找到云意,云意整个人恍若人间蒸发。
到第四天的时候,手下的人才寻到她一只腕表。
腕表是在一处极不起眼的古董地摊发现的,古董摊上的古董大都是假货,倒是这块腕表货真价实,古董摊的老板说腕表是九天前他拿三个大洋同一个年轻女人换来的。
据古董摊老板的描述,那换表的女人必是云意无疑。
陆承启在头三天里还镇定自若,想着云意有意躲他,是以故意不投客店旅店,故意藏身极其隐蔽。她在陆公馆做了两年的少奶奶,聪明机变总是有的。
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将那只再熟悉不过的腕表托在手心里,目光盯着滴滴答答的秒针走下去的时候,突然就慌了心。
☆、四处寻觅2
她既决意躲避他,如何肯露出这样的蛛丝马迹给他查获?
她变卖了她母亲留给她的物件,必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九天前就山穷水尽,看样子她并没有从蒋家带出钱来。
挨了父亲的训斥走人,冲动之下,自然是顾不得拿什么钱物了,而他那晚重重打了她,她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也不过穿一件睡衣,一件外套。
她变卖掉腕表,身上也就仅有三块大洋,而所有证件她都留在家中,那是轻易回不得北方了。
至于法租界那边,姑妈外出谈一笔生意,走了半月有余,他派人去打听,她也的确没有投靠姑妈。
火车站与渡口他最先派人查过,也全无她的行迹。
种种可能排除后,她仍应在南州。然而她身在南州,他怎可能一连四日都找她不到。
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