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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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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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再往前有弟子把守了。”向导提醒。

我看他一眼:“不敢来么?”

“谁说的?”他立刻挺起胸膛,“走就走!”……“就算被问武院弟子骂一顿也是好的。”后面这句是他自己跟自己嘀咕,真是个狂热份子。

向导说得没错,这条山路再往前走出不到三丈,便听得破空声响,两名少年凭空显身:“两位有何贵干?”

身边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好功夫……”

“我找靳初楼。”

“哼,小师傅,你在前面的话我俩早已听到,你俩还是速速回去为好。”

身边人又抽了一口冷气:“好、好耳力……”

我摸了摸头,到此有点后悔当日没收下那枚印章,想了想,把手腕上的竹片解下来,递给他俩:“把这个交给靳初楼,就说故人求见。”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留下,一人走开。路不肯好好走,直掠过去,我身边的人抽气更大了:“好、好、好轻功……”

我微微笑,那年轻弟子分明故意卖弄。一面说“唉,天天这么多人围观好烦”,一面又巴不得更多人看见他一身好武艺,看见他是如何的万里挑一才被问武院收进门墙。

卖弄倒也有卖弄的好处,去得快来得也快,我身边的人还未来得及为这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抽气,他已恭恭敬敬向我一抱拳,“在下方才失礼,请师傅多多包涵。师傅请随弟子这边走。”

我道:“你带这位公子四处看看,走时别忘了叫他留下银子。”

那富家子弟已经眉花眼笑,“多谢多谢”说个不停,一面跟着弟子进去,我与他一起走进大门,被弟子引往另一个方向。

正是日暮时候,夕阳软红光线照在大门的铜环上。对这名驰天下的顶级门派,我骤然有种感觉——

好大。

光是一个叩门的铜环居然就这样大。门推开之后,我愣了愣才踏进去。

里面是个宽广的前庭,由巨大的青石板铺成,十余根柱子直指苍穹,已经沉入一半的夕阳将它们拖出长长的影子。

后面还有层层屋宇,但一时之间,我好像都看不到了。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分外渺小,有如蝼蚁。

弟子轻声催促我,我忽然觉得不对。作为夫子的客人,我不应该受到最周到的照顾么?他这个做弟子,不是该在一旁慢慢讲解这里种种布置的妙处么?

“——喂,我问你,靳初楼看到竹片的时候说什么没有?”

“夫子说,‘把她带过来。立刻。’”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名弟子神情间战战兢兢。这句话显然只有五成相似,一旦靳初楼会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这位兄台,代我转告你家夫子,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会他。”

开玩笑,我怎能在他气头上现身?阿南教我的轻身口诀总算派上了用场,我立刻沿来路折返,那弟子立刻追了过来:“不要啊——”声音里竟有几分悲惨。

对不起了,哪怕你要被罚跑一百圈我也救不了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来世再还吧。

不过我的半吊子显然不及人家问武院弟子,眼看就追近了,我该有用什么法子脱身?装病装死装惨?还没来得及定案,一道更快地身影向这边掠过来。我一看,已知逃不过去,遂站住脚。后面弟子一时没刹住脚,险些跟我撞上。

那人也堪堪停下,一前一后,将我堵在正中。

我只好回身,微微一笑:“施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岑未离?”他的声音里有丝惊异,眼睛里的惊讶更是掩不住,“你——”

我脚上登着芒鞋,身上披着浅灰淄衣,脑门光洁溜溜,脖子上挂着一圈佛珠。大约他做一千种设想,也没想到我这次当了尼姑。

“贫尼静修。师父说我有一段尘缘未断,有碍修行,我特地将那物什归还施主。前尘旧事,于我已同尘埃。施主,你我就此别过。”

他不说话,只紧紧盯着我,像是要用视线把我从里到外巡视一遍,好找出纰漏。蓦地,他喝:“夕儿。”

声音很低,莫名地,听来像是炸雷,我的耳内低低一震。那边一根柱子后,夕儿转了出来。

“她什么时候出得家?”靳初楼问,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夕儿在他跟前单膝跪下,低声道:“清修师傅远离红尘,想来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出得家。”

“……一个月前。”

“在哪里?”

“……丹阳南山庵。”

夕儿的声音有丝颤抖,头顶久久没有回音,她忍不住抬头,只见靳初楼神淡淡:“很好……”

他这样的表情,我未曾见过。比失望深一点,比愤怒淡一点。夕儿显然曾经看过,她一把扯住他的衣摆,眼泪滚落下来,“夫子,不要,夫子——”

夕儿会流泪?

那个很高傲脾气很硬的夕儿会哭?

“我身边留不下你这样的好弟子。”靳初楼道,此时此刻,声音反而不似开始紧绷,微微低沉,“你走吧。”

“不!”

夕儿尖声发出一个凄厉的单音,剑出鞘,往自己的脖子抹过去——

“不!”惊叫出来的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样尖利,我想阻止,可是晚了,我扑在她面前,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头顶没有动静,时间像是已经停止。我大口地吸着气,地上的微尘扑进鼻腔里,非常难受。

但是,我不敢抬头。

不敢抬头。

原来,原来我还是怕死的,哪怕,是别人的死。

“怎么了?静修师傅?”靳初楼的声音不痛不痒,“你不是斩断尘缘了么?”

怎么回事?

夕儿的剑停在脖颈边,与肌肤仅差分毫的距离,被他的两根手指搭住,就像当初他搭住我的剑一样。夕儿脸上泪痕未干,愕然。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跟夕儿一样。

——被耍了。

我爬起来握住他的衣襟——“靳、初、楼!”

他冷冷:“怎么不叫施主?”

牙齿真痒,真想找个人狠狠咬一口。混蛋混蛋混蛋。我的心脏到现在还没有回到应有的位置,手臂隐隐酸麻,自己埋头喘了几口气,平定呼吸,抬起来,已是一张笑脸,松开手帮他抚了抚衣领:“我佛看见你也会生气的,施主。”

“哎,哎哎……”那边不知是谁在鬼叫,“哎哎……”奔近了才见那方才被我带上来的少年公子,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那名弟子外,还有一个相貌非常威严的中年人,很明显,他要被赶出去。

“——我只是来慕名来参观的!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是那位小师傅带我来的!哎,哎,就是那位!!”

“怎么回事?”靳初楼问我。

“无事。顺路带他进来。”

那边的人还在叫,远远地呼喝着,丢过来一样东西,掉在地上好脆的一声响,是两锭份量十足的银元宝。

我捡起来,挥手远送:“走好啊!”

“这是银子怎么回事?”

“他在路上借了我的。”

靳初楼显然不信,出来这么久,我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在袋子里收好,我去扶夕儿。

夕儿兀自坐在地上,平日里看着她比我高,比我能干,此刻在夜色里看来,她忽然变得好小,身体仍在颤抖。

“好啦好啦,你的夫子是吓唬你的。他怎么舍得赶你走?”

“不……”她的声音极低,“他是认真的。我知道。”

“怎会?来,快起来。”

“要是,要是你真的出了家,他一定会赶我走……”她蓦地以手掩面,呜咽出声,“他会赶我走……”

她突然变得格外脆弱。

安慰人可真不是我的长项,靳初楼低下头来,唤了声:“夕儿。”

他的声音像是咒语,她立刻止住了泪。他道:“如果你有那么多的泪,赶快回家去哭,不必再跟着我。”

“夫子……不赶我走了?!”

“幻影剑是我的另一把剑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听过剑客不要他的剑么?”

那一刹,夕儿脸上放出光来,飞快地拭净了泪,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重新成为我认识的那个扬风寨第一女剑客。

“去吧。”

“是,夫子。”

她的身影迅速在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扫过空旷前庭,靳初楼问:“你这身打份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么?我出家了。”我懒洋洋地答他。

他耐住自己的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已经有点往上抬,我瞧了他一眼,这个人,一见面,就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都问了多少句?

所以说,我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过去绝对没有关系。我做的事,他是不可能会明白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

“总之不会是看破红尘吧?”他的声音里有嘲讽,目光落在我鼓鼓囊囊的钱袋上。

“因为太热了,剃掉头发比较凉快,所以——”我一边说,一边瞧他脸色,果然,他的眉头压下来。

“你开什么玩笑?”

“那座庵在山上,也很凉快,我就去了。而且,出家人有很多好处,没有钱可以化缘……”我摸了摸脑门,“说起来,我做过的工作里面,这是最轻松的一份。”

他的眼神里很有砍我一刀的冲动。

我忽然发现他的脾气不像那么好——不对,应该说,是比原来有了更多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死气沉沉。

这种想发火却又按耐住的样子……真有趣。

“靳初楼,我在庵内晨昏打坐,念佛诵经,觉得神志比常日清明百倍,有些事情若隐若现。”我端正脸色,肃容道,“所以来找你。”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哦?”

“每次入定时,我依稀看见一名女子坐在屋子垂泪,屋子很大,点再多的灯仿佛都无法照亮。然后……”

他的眼中瞬间多了一丝惊动,望向我。

我也望向他。

“……然后怎样?”

声音隐隐紧绷,啊,这是万试不爽的、靳初楼的死穴。

我嫣然一笑:“然后没有了。”

刷地一下,长剑直指我的咽喉,靳初楼眸子冷冽:“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怎会是玩——”

底下的话我全吞回肚子里,因为剑锋已经贴上我的肌肤,也许我的气再喘大一些,它就会割进来。他冷冷道:“我放你自由,不是为了让你胡来。”

“放我自由?”我小心翼翼后退一步,离剑锋远一些,才敢把眉一扬,把眼一瞪,“说得真好听。我做什么你不知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了人跟着我!”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死。”他的气势一点儿也不比我低,“你以为活着这样容易?你扔下多少摊子都是我的人去料理?!”

这话可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扔下烂摊子?!”

 

望星记》 第二章 问武院3(20100715 12:26:04)转载标签:一两江湖望星记 分类:一两江湖·望星记 

“ 正月十四你在平京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我仔细回忆……那时我看了几本命理书……“帮人算命呗。”

说起来,算命也是我颇为得意的工作之一。那次我牛刀小试,就把一个员外收得服服帖帖,他还给我十两银子当谢礼。我正准备继续干下去,忽然有个蛮汉跟我过不去。论体力我当然不是人家对手,只好收拾东西灰溜溜离去……这样说来,我蓦然一惊——“那个人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你要是在那里待到第二天清晨,就会发现有人带着家丁来捉你。”

不至于吧?“我只是建议收个属狗的养子,可添福运。人家年到五十,还没一个儿子。领养一个难道错了?”

“你可知道他有两个女儿?”

“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

“他的女婿都是招赘的。”

“……那、那又怎样?”

我的气势登时弱了。不用说,显然第二天来捉打我的是那两个女婿……毕竟养子来了那员外的家产就落不到他们手里。可我哪知道他还有两个女儿?当时也不过是根据八字推算出他命中无子,其余多半是从他言词神情中套出来的。

“还有,”他回剑入鞘,举起那枚竹片,“如果这东西再让人看到,我会要你的命。”

我的喉头一阵紧缩,这句话给我的压力比刚才的剑锋还要大。

因为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说到做到。

 

 



 

 

因为这句话,我下山的心情颇为糟糕。

为了赶快忘记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我下山换了身衣裳,又买了顶帽子。再上路时,别人不再喊我小师傅,而喊我“小公子”。

如果手头上的钱还有余足,我还想雇辆马车,找个下人。

一个人这样走,我已经有点厌倦了。

也许我上问武院,原本就是想找靳初楼?这样的旅程,我有点寂寞了呢。有点怀念当初在扬风寨的日子。虽然时刻命在旦夕,但起码日日有热饭暖被。还有人聊天。

可惜靳初楼不欢迎我。我只得重新上路。

不过此行好歹算有点收获,有那二十两银子垫底,我过得比往日舒适许多。但银子终有用尽的时候,在这个陌生的集镇,最后十文钱换来一袋干粮。

明天该用什么糊口呢?继续替人看相?这个最省力,而且,就算有麻烦,反正会有人解决……啊,这样说起来,我当初为什么要把靳初楼的印章丢回去?直接拿着印章换钱用不是更简单?

“哎……哎……”

后面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我继续在后悔的情绪中,没有理会,那声音契而不舍,很快到我跟前。是一辆马车,一人头探在外面,忽然伸出手来,摘了我的帽子。

“啊!果然是你,果然是你!”那人没有半点歉意,雀跃起来。

我咬牙笑:“麻烦兄台把帽子还来行么?”我一颗光头露出来,登时人人侧目。

“啊呀对不住!”帽子扔过来,我戴好,他已跳下车,“没想到你我还能相见,真是有缘。来来来,我请你吃饭。”

我看了看他华丽的马车,华丽的衣饰,以及街边同样华丽的酒楼,点点头。

他点起菜来却一点儿也不华丽:“——把你这儿最好的素菜上上来。”说罢,又喜孜孜向我道,“那天我真是天开眼界啊,你真是有本事……”忽然压低声音,“然则你为何突然这付打扮?啊,我知道了,你们江湖中人变幻莫测,定然有事在身,”见我挑了挑眉,他忙道,“放心,个中机密我省得。”高声道,“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生旦净末丑全包了,我忍不住问:“你是谁?”

他愣住了。

看来果然是认错了人。我叹了口气,打消混饭吃的主意,站起来。他却拦下我:“是我啊!是我啊!——那天在平阴我想去问武院原本进不了但是遇上你你带我进去然后我被赶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二十两银子。”

“是是是,我最后留下二十两银子。”说着,他的头低下去,“不过我后来想想,那二十两银子真是污辱了你……”

不不,我宁愿你多污辱几次。

他脸上焕发光芒,大谈当日游览问武院的情景,“我看到身刃弟子在练刀法,啧啧,那叫一个帅,御林军操练跟那个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孩把戏。后面林子里还有无身刃弟子在布阵,哇,远远看去,飞沙走石……”

我听得一头雾水,“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哈哈你开我玩笑,你站在十方阵里,当然听不到。”

“十方阵?”

“是啊,问武院前廷有阵法,是举行问武祭时用的,平常人根本走不出来咧,你能进出自如,本身显然不低……”他一脸谄媚,“小师傅……”

啊,难怪靳初楼正生着气还会给我带路……还有,“喂,我还俗了。”

“啊?!哦,那,小公子……”

“我叫岑未离。”

“我叫杜经年。”

“……我说,上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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