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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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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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昌济一路想着易永畦说毛泽东的话,来到一师阅览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进去时却发现一枝蜡烛摆在桌上,并没有点燃,毛泽东正借着窗前残余的微弱光线在看书。他的面前,是摊开的辞典和笔墨文具,他不时停下来,翻阅资料,核对着书上的内容。
  杨昌济划燃了火柴,微笑着点燃了那支蜡烛,对毛泽东说:“光线这么差,不怕坏眼睛啊?”
  毛泽东一看是杨老师,想站起来,杨昌济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继续看书。毛泽东看看老师刚刚给自己点燃的蜡烛,说:“我觉得还看得清,再说天真黑了,学校也会来电。”
  杨昌济拿起毛泽东面前那本书,看了一眼,正是《西洋伦理学史论》,问道: “你好像对伦理学很感兴趣?来,说说看。”
  毛泽东大胆地说:“世间万事,以伦理而始,家国天下,以伦理为系,我觉得要研究历史、政治及社会各门学科,首先就要掌握伦理学。”
  杨昌济翻着书,又问:“那,你对泡尔生说的这个二元论怎么看?”
  “泡尔生说,精神不灭,物质不灭。我觉得很有道理,精神和物质,本来就一回事,一而二,二而一,正如王阳明所言,心即理也。”
  “你再具体说说你的感想。”
  “对。世界之历史文明,本来就都存在于人的观念里头,没有人的观念,就没有这个世界。孟子的仁义内在,王阳明的心即理,和德国康德的心物一体,讲的都是这个道理。可谓古今中外,万理一源。”
  “你是在想问题,带着思索读书方能有收获。”杨昌济笑了,放下书,站起身来,说:“好了,你先看书吧,我不打搅你了。”走出两步,他又转头:“对了,明天下了课,记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阅览室,杨昌济的脚步停在了门外。静静地凝视着里面那个专心致志的身影。秋风掠过,杨昌济拉紧了西服的前襟。他的目光落在了毛泽东的凳子下,那双光着的大脚上,只穿着一双草鞋,却似乎全未感觉到寒冷的存在。
  从阅览室回到寝室,毛泽东洗脚准备休息了,可他的大脚从洗脚的木盆里提了出来,擦着脚上的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书。一双手无声地移开了木盆旁的草鞋,将那双补好了的布鞋摆在了原处。毛泽东的脚落在鞋上,才发现感觉不对,一抬头,眼前是易永畦憨厚的笑容。毛泽东拿起鞋一看,愣住了。易永畦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轻轻退回了自己的铺位。烛光下,凝视着重新补好的鞋,毛泽东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杨昌济把厚厚的一大本手稿放在毛泽东面前,对他说:“昨天我看见你读那本《西洋伦理学史论》,那本是德文原著,蔡元培先生由日文转译而来,一则提纲挈领,比较简单;二则屡经转译,原意总不免打了折扣。我这里正好也译了一本《西洋伦理学史》,是由德文直接译过来的,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借给你看看。”
  毛泽东喜出望外:“真的?那……那太谢谢老师了!”
  “这可是手稿,只此一份,上海那边还等着凭此出书,你可要小心保管,要是丢了,我的书可就出不成了。”
  “您放心,弄丢一页,您砍我的脑壳!”
  毛泽东抱着书稿站起身,正要出门,却又听到杨昌济在喊他:“等一下。”然后,把两双崭新的布鞋递到了毛泽东面前。
  “我可不知道你的脚到底多大,只是估摸着买的。你这个个子,这鞋还真不好买。”
  拿着鞋,毛泽东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他突然深深给杨昌济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第七章 修学储能
  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站在一师大门口,一身日本式的文官装束的纪墨鸿,打量着一师院内还带着雨水的参天大树、翠绿草坪,感慨颇多,“城南旧院,果然千年文华凝聚之地,气度不凡啊。”
  孔昭绶和方维夏、黎锦熙等人陪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这番感慨,礼貌地说:“纪督学客气了。督学大人代表省府,莅临视察,故我一师蓬荜生辉。”三人一路寒暄;向校内走来。
  综合大教室里,人声鼎沸,一片热闹,学生们各自扎成一堆,热烈地讨论着,许多凳子都被抽乱,组成了一个个小组,连徐特立也挤在毛泽东这组学生中,和学生争辩着。教室门口,纪墨鸿望着眼前乱糟糟的样子,眉头拧得紧紧的,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孔昭绶感觉到了他的不满,走上讲台,提高了嗓子大声说:“各位同学,请安静。特立先生,介绍一下,这位是省教育司派来的督学纪墨鸿先生,今天前来视察一师。”
  学生们这才发现校长等人来了,赶紧安静下来,各自坐好。不等徐特立开口,纪墨鸿抢先拱手作揖:“哎哟,是徐议长啊,久仰久仰。”
  徐特立淡淡地说:“纪督学客气了,这里没有什么徐议长,只有教书匠老徐。”孔昭绶问:“纪督学,既然来了,是不是给学生们训个话?”
  纪墨鸿赶紧摇手:“有徐议长在,哪容得卑职开口?”徐特立说:“在这里,我是老师,你是督学,督学训话,职责所在嘛!”
  “纪督学,您就不用客气了。”孔校长宣布:“各位同学,今天,省教育司督学纪墨鸿先生光临本校视察,下面,我们欢迎纪督学为大家训话。”
  他带头鼓起掌,掌声中,纪墨鸿一脸的迫不得已,向徐特立赔了个谦恭笑脸,这才整整衣冠,上了讲台。
  “各位青年才俊,在下纪墨鸿,墨者,翰墨飘香之墨,鸿者,鸿飞九天之鸿。墨鸿今日能与诸位才俊共聚一堂,深感荣幸。所谓训话二字,愧不敢当,不过借此机会,与诸位做个读书人之间的交流而已。这个读书二字,是世间最最可贵的了,何以这么说啊?书,它不是人人读得的,蠢人就读不得,只有聪明人才读得书进。所以这世上的读书人,都是聪明人,列位就是聪明人嘛……”
  台下,萧三忍不住跟毛泽东嘀咕了一句:“他不如照直讲,他这个人最聪明。”毛泽东一笑,他显然对这番话也极不以为然。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了书,人自然就有大好前程,不然还读什么书呢?”纪墨鸿说得兴致勃勃,“所以,孔子曰:学而优则仕。就是说书读好了,政府才会请你去做官,你也才能出人头地,做个人上人啊!当然了,我不是说只有当官才有前途,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一下午无精打采的刘俊卿这时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望直了。蔡和森、萧子升等人却都露出了听不下去的神情,毛泽东则索性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总之一句话,学生就要以学为本,好好读书,认真读书,不要去关心那些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去浪费时间空口扯白话,多抽些时间读点书是正经。以后,你就会晓得,那才是你的前途,那才是你的饭碗。纪某是过来人,这番话,句句是肺腑之言,不知各位听到心里去没有?”
  台下,鸦雀无声中,突然传来了很清晰的一声翻书声——毛泽东哗啦翻过一页书,看得旁若无人。纪墨鸿不禁一阵尴尬,面露愠色。孔昭绶也愣了一下,一时又不好提醒毛泽东,不知如何是好,场面一时尴尬起来。安静中,刘俊卿突然带头鼓起掌来,这一下总算带起了一些掌声。纪墨鸿的尴尬总算有了下台的机会,僵住的笑容渐渐绽开。“嘿嘿,多谢,多谢多谢。”他团团抱拳,留意地看了为他解围的刘俊卿一眼。
  送走纪墨鸿,黎锦熙来到校长室,仰头喝了一大口水,长吐了一口气:“唉呀,总算是走了。”“总算?”方维夏苦笑了一下,“人家可没说以后不来了。”
  办公桌后,孔昭绶神情疲惫,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强打精神说:“维夏、锦熙,你们两个安排一下,尽快把这间校长室腾出来,再买几件像样的家具。还有,做一块督学办公室的牌子,记住,比校长室的这块要大。”
  黎锦熙愣住了:“校长,您还真给他腾办公室?”“全校就我这间大一点嘛。我无所谓,随便换间小的就是。”
  方维夏不解地问:“校长,他纪墨鸿不过是个督学,帮办督察而已,又不算什么真正的上司,不至于吧?”
  “这不是官大官小的问题,有的人哪,只要还能管到你一点……”孔昭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摆了摆手,“就这么办吧。”方维夏、黎锦熙无奈地看了一眼。
  二
  因为上次“鼓掌解危”时,纪墨鸿曾刻意用嘉许的目光多看了刘俊卿几眼, 所以,几天后,一听说纪墨鸿搬进了督学办公室,敏锐的刘俊卿立即将自己精心写的一篇心得呈交了上去。
  纪墨鸿看了文章,微笑着说:“嗯,文章写得不错嘛。你怎么会想起写这篇心得给我呀?”
  刘俊卿毕恭毕敬地回答:“上次听了督学大人的教诲,学生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大好前程,这个道理,从来没有人像大人说得那么透彻,真是句句说到学生的心里去了,学生有感而发,故此写了这篇心得,聊表对大人的高山仰止之意。”
  纪墨鸿满意地点了点头,亲切地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张口大人闭口大人的,这里是学校,纪某也是读书人,没有那么多官架子,你以后,就叫我老师吧。以后有空,多到我这儿坐坐。我呀,就喜欢跟你这样聪明上进的学生打交道。”
  刘俊卿低声唱着歌激动地从督学室内出来,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心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头顶的天空也从来没有这样辽阔过。他一扫往日的沉郁,中午放学后,与子鹏有说有笑地结伴去食堂。食堂里,人流来往,喧闹非常,墙上木牌上仍然是老几样:茄子、南瓜、白菜……最好的不过是骨头汤。他俩一进去,就看见徐特立一身布衫草鞋,端着个大碗,排在一列学生队伍的最后面。刘俊卿一捅子鹏,夸张地说:“哎,看看看,徐大叫花又来了。”
  子鹏拉了拉他,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叫老师?”“都这么叫,又不是我一个人。本来嘛,教员食堂一餐才一毛钱,他都舍不得去,天天到这里吃不要钱的,不是叫花是什么?” 俊卿哼一哼说。
  两人打了饭菜坐下来。刘俊卿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菜,一脸不满地抱怨:“搞什么?天天就这点萝卜白菜!”子鹏苦笑着说:“味道是差了点。”
  “差了点?简直就是猪食!”刘俊卿说着把筷子一撂,抬眼看其他同学:食堂里,年轻人的胃口个个好得惊人,一桌桌学生都大口大口吃得正带劲。与学生们一桌吃饭的徐特立刮尽了碗里的饭,起身到开水桶前,接了半碗开水,涮涮碗,一仰脖喝下去,抹抹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刘俊卿咽了一口唾液,站起身来说,“我去打两杯水过来。”
  这时秀秀忽然提着食盒进来了。她站在门口满食堂四处张望,一时见到王子鹏了,快步走过来,打开食盒,边取出里面的菜边对少爷说:“太太怕您吃不惯学校的伙食,叫我做了几样您爱吃的菜送过来。”
  “哇!阿秀,谢谢你了。”子鹏一看几乎要流口水了。
  端着两杯开水的刘俊卿猛然看见妹妹,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抖了出来,烫得他一弹。子鹏赶紧接过开水,捧着俊卿的手吹气。“没事没事……水不烫。”紧张中,刘俊卿目光闪烁,瞟了一眼秀秀,又赶紧躲开她的目光。一个“哥”字都到了嘴边的秀秀硬生生地收住了口,她从哥哥的表情上看出,他不希望自己在这样的场合招呼他。
  子鹏掏手帕擦净了俊卿手上的水,说:“阿秀,这是我同学,刘俊卿,跟你同姓呢。俊卿,这是阿秀,在我家做事的。”
  迎着秀秀的目光,刘俊卿挤了个笑容,低下头。子鹏却请刘俊卿和他一起分享家里带来的美食,刘俊卿答应着,仿佛为着躲开妹妹,他端起桌上那两碗学校供应的饭菜,逃也似的向潲水桶走去,哗啦一下,两碗饭菜被他倒进了潲水桶。
  几个同学看见,诧异地看着刘俊卿,蔡和森一皱眉,忍不住站起,但想想又坐下了。秀秀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跟子鹏说了一声送晚饭的时候再来收碗,就转身出去了。食堂外,回头远远地望着哥哥正和少爷一起吃饭的背影,哥哥脚上闪亮得刺眼的新皮鞋,两行眼泪从秀秀的脸上滑了下来。
  吃过了饭,学生们纷纷回教室,杨昌济正在那里准备教案,这时毛泽东捧着那本手稿,送到了他面前。杨昌济看看面前的手稿,再看看毛泽东,没有伸手接,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润之,有句话,看来我得提醒你才行,读书切忌粗枝大叶,囫囵吞枣,这么厚的书,这么几天时间,你就看完了?这书中的精义,你难道都掌握了?”
  “老师,您误会了,这本书我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呢。”
  杨昌济有点不高兴了,失望地说:“还没认真看?那你就还给我?这本书不值得你看吗?”
  “不是,书太好了,我才看了几页,就觉得太短的时间根本读不透书里面的内容,老师这部手稿又等着出书要用,所以……所以我抄了一份,打算留着慢慢消化。”
  “你抄了一份?”杨昌济眼都直了,“十几万字,一个礼拜,你抄了一份?”
  毛泽东点了点头。原来,就在杨昌济借书给毛泽东的那天下午放学后,毛泽东便跑去文具店花了他仅有的四毛八分钱,买回一大堆白纸和一块没有包装的低档墨,利用晚上寝室熄灯后,借着烛光往白纸订成的本子上抄录杨昌济的手稿。
  杨昌济显然还有些难以相信:“把你抄的给我看看。”
  厚厚几大本手抄本摆上了毛泽东的课桌,杨昌济翻阅着抄本,整整七本用白纸简单装订的手抄本上,字迹虽有些潦草,却是密密麻麻,一字不漏。他看看毛泽东,眼前的学生带着黑眼圈,精神却看不出一点疲倦。杨昌济又翻开了摆在旁边的“讲堂录”,看到笔记本上,同样是密密麻麻的潦草的字迹,上面还加着圆圈、三角、横线等各种不同的符号,旁边见缝插针,批满了蝇头小楷的批语。他惊讶地问:“这是你的课堂笔记?所有的课都记得这么详细?”
  毛泽东回答说:“一般社会学科的课我都记。”
  “怎么还分大字小字,还有那么多符号?”
  “大字是上课记的,小字是下课以后重新读笔记的心得,那些符号有的是重点,有的是疑义,有的是表示要进一步查阅……反正各有各的意思。”
  杨昌济点了点头:“你很舍得动笔啊。”
  “徐老师说过,不动笔墨不看书嘛,我习惯了,看书不记笔记,我总觉得好像没看一样。”
  杨昌济放下了讲堂录,看着毛泽东,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抱起手稿和自己的备课资料,走出一步,又回头:“对了,礼拜六下午你好像只有一节课吧?如果你愿意,以后礼拜六下了课,可以到我这儿来,只要是你感兴趣的内容,我给你做课外辅导。”
  毛泽东问:“礼拜六您不是没有一师的课吗?”杨昌济笑着说:“以后有了,你的课。”
  三
  一样的周末,因为不一样的心境,这些同学少年各自品味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滋味。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蔡和森归心似箭,回到了湘江西畔的溁湾镇刘家台子:“妈,我回来了。”
  正在吃饭的蔡畅蹦了起来:“哥。”
  葛健豪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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