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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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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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后,我们一家搭乘美国运兵船来美,先在佛州冬园,后在康州新港住下,时为一九四八年秋季。隔了一两年,梅校长也寓居纽约,在华美协进社(社长孟治,为清华同学)内设一间办公室,处理清华未尽事务。这时我与华美协进社已有关系。每年夏季,孟治在新泽西州的蒙特克莱师范学院开办中国文化暑期班,约我去讲中国文学(这时我已自两洋文学转入中国文学),同事有教历史的洪业,哲学的梅贻宝,美术的汪亚尘。学生们都是本州的中、小学教员,大半是女性,有些比教授年纪更大,但对中国文化十分热忱,大家处得很融洽,也很热闹。我后来又在华美协进社开一门中国文学课程,每星期去一次。除看到孟治外,有时也乘便进谒梅校长,见面的机会反而比在联大时代多了。
  有两件事情使我与梅校长有较多的接触,发生较深的关系。第一件是《清华学报》的复刊。那全是梅校长的意见,更可说是他了不起的远见,而我幸有机会参与此事的筹备。他觉得清华在学术界的地位,不能任其骤然中断,如办一份学报,可能保持那不绝如缕的清华学术传统。正好清华校友在美国弄文史哲的还有一些人。于是有一天梅校长来新港何廉家里,中饭时约李田意与我去何家,共同商议出版新学报的事宜。他邀梅贻宝、杨联升、李田意(联大教职)与我,以及在台湾的浦薛风,组织一个学报编辑委员会,并请何廉(清华津贴留美)为委员会主任。梅校长自己虽然是理工的,却主张新学报应为一种有国际性的研究中国文化(人文与社会科学)的学术刊物,因定英文名字为TsingHuaJournalOfChineseStudies。学报于一九五六年发刊,迄今亦有二十余年历史,未曾中断,总算有一点成绩,可告慰于它的创始者。学报的编辑与刊行,并非一帆风顺,中间便有一段不愉快的经过,在此不愿多说,尤其当事人都已物过。但是梅校长对于此事的关切与负责心,以及对于学报的期待,却使我们十分感动。在与清华校友某君信中,梅校长表示他对于学报的恢复,“曾煞费周章”,并说道:“再者:清华学报之继续维持,甚至清华大学之发扬光大,端赖各方谨慎爱护。就学报言,无论经费来源,或学术专文,无论主持编辑,或经理印刷,均属不易。校友如有指教,务请径寄此间,不必先于报端披露。”①这时为一九五九年七月,梅校长在台湾教育部部长任内。另外,他还各方面去信,如纽约清华同学会会长、哥伦比亚大学教务长与哥大教授。在与我们编委会的私人函件中,他表示“甚盼此事能化大为小,息事宁人”。其用心之苦,办事之周到与谨慎,使我们极为佩服,也就遵照他的意见而“息事宁人”,这一件公案因此不了了之。
  第二件事,涉及我私人方面。一九五○年,国家发生变化,羁旅美洲的中国学人,困顿挣扎,一筹莫展,甚至有不少数人接受美国国务院特发的救济金。我依靠太太在耶鲁图书馆任事,有固定薪金,外加一些基金团的研究奖金,耶鲁的两年客座教席,以及华美协进社的暑期文化班的零星收入,足以弥补家用,度过经济难关。但生活仍未安定,不无忧虑。正在此时,有一天去华美协进社教书,梅校长约我在课后去他的办公室谈话。他告诉我,在纽约州北部奥尼昂塔城的哈脱威克大学,其校长亚诺德博士,对中国文化甚感兴趣,有意在该校开办中国文化系,正在物色一个教授兼主任。该大学经费困难,需要与清华合作,梅校长答应帮忙,担负教授薪金,并问我是否愿意前去。他又告诉我,亚诺德校长曾到过我的班上旁听,对我印象很好。他劝我去一试,因为他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学人,在国外可能尽力的,是中国文化的传播。这时,我的耶鲁大学的客座教授聘约正好完结,别无教书机会,就立刻答应了下来,虽然去哈校教书的报酬甚低,又要远离家人,两处来回奔波。
  这样,由于梅校长的帮忙,我在哈脱威克大学教上两年(一九五三——一九五五)书,作了最大的努力,在本地社会上各处去演讲,在学校内设法招揽学生。几门中国文学、哲学、美术、历史等班,倒也是“人头挤挤”的,但是那个中国文化系却冷落着找不到一个主修学生。奥城僻在农牧的纽约州北部,哈校仅有二三百学生,对于他们,中国文化实在没有用处,毕业后更是无法找得职业。既没有主修学生,我那个空头主任如何能做下去?更况那时亚诺德博士已退休(他在哈校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请去开设一个中国文化系),新校长为一位人事关系专家,对中国文化并无兴趣。维持到一九五五年初,哈校事情即将结束,别的学校没有机会,那时我曾与关怀我的生活的梅校长通了几次信。
  时间不觉已过了二十四年,但即在今日读起梅校长的回信来,仍使我有无穷的感想。信的字里行间,流露着对我的关怀爱护之情,写得平稳周致,避免损伤我的自尊心,给我正当时艰难的环境中莫大的慰藉与鼓励,使我终身感激无尽。
  就在此时,我于耶鲁大学的一个人类学机关,人类关系地区档案研究所,找得一份工作,主持英译中文少数民族的材料,有五年之久。此后,美国大学内掀起了学习非西方语言与文化的热潮,各校增聘东亚语文教授,我也就顺利地先后去匹兹堡(一年)及印第安纳(十五年)大学任教,并主持系务,在美国学术界占有一个地盘。这样,我并未辜负梅校长生前对我传播中国文化的期望,而在哈脱威克所失败的企图,在印第安纳却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不幸的,当我在印大创办东亚语文系时,正是梅校长在台湾逝世的那年。至于梅校长许我的清华学术奖助金,我并未去要,但对于中国文学的研究,也做出一点成绩来,出版了三册《现代中国文学读本》(与李田意合编,耶鲁大学远东出版社印),与一部《中国文学概论》(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印)。同时,在《清华学报》的编辑方面,我仍将遵照梅校长的嘱咐,继续努力,以告慰于他的在天之灵。




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4)



  写到此地,不免把话说回来,略述一下张校长对我私人的爱护。上面已经说过,在抗战期间,当我的妻女自昆明去重庆南开学校时,校长在教职员宿舍腾出一间房室安置她们,随后我去渝也住在那边。不久,受不了敌机的疲劳轰炸,我把她们送去香港,以为安全。不料,珍珠港事变发生,港地为日军占领,妻女幸而逃出魔窟,经韶关、衡阳、桂林等地而返重庆。当时复蒙校长让我们暂住学校招待来宾的两间客房,然后再迁去空出的教职员住宅。最后,抗战尚未结束,敌人进攻桂林,我的父母亲自桂避难至渝,与我们一同挤在两间房内,校长又在另外一所住宅拨出一间空房,让他们安身,直到胜利后我们大家回去上海。这种对我的恩情,无论张校长或梅校长的,使我一生不忘,写时不免感情用事,这也是我对他们两位最深刻的印象。




张锡祚:我父张伯苓办南开(1)



  我父伯苓公(以下简称先生)的一生,确实是不平凡的一生。他七十年来,为祖国的复兴,献身于教育事业,知交遍海内,桃李满门墙,毕生业绩,屈指难数。
  光绪二十年甲午(一八九四),先生以优等第一的名次,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时值朝鲜东学党之变,清政府出兵平乱,日本也乘机出兵寻衅,遂引起中日甲午战争。战事既起,清政府的海陆军,全部被击溃,清政府又急调北洋水师增援,先生参与了这一战役。第一艘兵船才出海,就被日舰击沉。消息传来,我全家大惊,久庵公为此曾废寝忘食。后来听说议和了,先生也满怀激愤地返师归来,全家惊惧心情,虽得稍安,但先生的爱国赤诚,却受到第一次打击,时年方一十九岁。
  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因甲午败绩,国事日颓,英、德、法、俄、日等帝国主义列强,纷纷染指亚洲大陆,妄想瓜分中国,于是德、法、俄等先后强租了我国的胶州湾、广州湾和旅顺大连,又割台湾、让朝鲜给日本。英帝国则藉口利益均沾,除强租我九龙之外,还要强租我威海卫。惟威海卫因甲午战败,已被日本占据,英帝乃约集其他各列强,强制日本先将威海卫交还中国,再由中国转租给英国。帝国主义强盗的协议既成,清廷乃派大员乘通济轮去山东,办理接收和转租手续,先生也随轮前往。船到威海卫的头一天,降下日本的太阳旗,升起中国的青龙旗;第二天,降下中国的青龙旗,升起英国的帝国旗。先生亲身参与了这一丧权辱国的接收和转让的仪式,真使他目击心伤,悲愤欲绝。于是,先生下定决心,毅然退役于海军,转而献身于教育事业,立下了兴办新学、复兴祖国的宏愿。
  从塾馆到大学
  那时,天津有一位严范孙先生,名修,是清末翰林,道德学问颇为时人所景仰。戊戌变法前,曾任贵州学政,政绩斐然,以奏请废科举,开经济特科,闻名于时。政变后,辞官退隐家居,素慕先生之名,特设塾馆,礼聘先生,以新学教授严家子弟,是为严馆。先生平素敬重严先生之为人,视严先生为师,严先生也待先生如友,宾主之间,志同道合。从此,为南开学校之创办奠定了基石。严馆自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起,到光绪三十年(一九○四)南开学校成立,这六年的期间,是南开的胚胎时期。
  次年,天津邑绅王奎章先生,也设馆延请先生教授他家子弟,是为王馆。王氏本为天津盐商,即所谓益德王家。这时,严、王两馆,共有学生十余人,先生分在上下午两处授课,这是南开中学的前身。
  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先生与严范孙先生东游日本,参观博览会,同时考察该国的教育发展情况。先生和严范孙先生回国后,一致认为:要想富强中国,必先兴办学校,推广新学,启发民智,建设国家。遂决心创办中学。
  光绪三十年(一九○四)秋,先生合并了严、王两馆,借用严宅偏院,辟住宅为教室,办起中学。当年招收学生七十余人,初名“私立中学堂”,后改“敬业中学堂”,次年又改称“私立第一中学堂”。经费由严、王两家拨助。中学之外,为培植师资人材,又设立师范班。两年以后,师范班学生毕业,学校从中挑选成绩优秀者四人,资送日本深造,为学校未来的发展作准备。光绪三十二年(一九○六),邑绅郑菊如先生捐助地名南开的空地(座落天津城西南)十余亩,作为扩建中学之用。后由严、王二氏,及徐菊人(世昌)、卢木斋、严子均几位先生,共襄义举,集银二万六千两,建起新校舍,因地处南开,故改“私立第一中学堂”为“南开中学”。转年,复得严慰亭先生捐助,又修建了一座礼堂。到此,南开中学已初具规模。
  南开中学建立后,以倡办新学,很有成效,一时社会上热心教育人士纷纷解囊捐助。因此,校舍得年年扩建,学生也年年增多。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先生被推举为直隶(河北)省代表,去美国参观渔业博览会,同时参观美国教育兴办情况;后又便道赴欧,考察欧洲各国教育发展情况,次年回国。
  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天津提学使傅沅叔饬令将天津客籍学堂和长卢中学堂,并入南开中学。原来两学堂的经费,每年白银八千两,也一并拨归南开中学支用,校名改为“公立南开中学堂”。同年,先生的好友范静生出任北京清华学校总办,约请先生兼任该校的教务长。先生到任后,对于清华学生的课业,多有改革,深为该校的一些外籍教师所敬佩。半年后,先生为专心致力于南开教育,乃辞职回津。是年九月间(阴历)武昌起义,学生纷纷请假回家,学校课业因此停顿。一九一二年,民国建立,颁布改元,采用公历,时乃旧历正月十三日,恰好是公历(阳历)三月一日,而三月二日,天津发生了兵变,到四月里,变乱平定后,南开才得开学。学校经费,月需银币一千零六十元,由学务公所补助,学校还规定了每年十月十七日,为南开中学的校庆日。
  民国三年(一九一四),直隶省工业专门和北洋政法两校的附设中学班,同时并入了南开中学,于是学校经费又有增加,校舍又有扩建。是年,先生兼任北洋女子师范校长。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先生鉴于中学既已建立,并且逐渐有所发展,遂下定决心,创办大学教育。以前曾试办过专科学校和高等师范班,均因种种困难而暂时停办。先生为进一步研究大学教育,乃第二次去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班。同时,遍游美国各地,考察美国各私立大学的设施。翌年冬,先生回国后,就开始筹备大学部。民国八年(一九一九),北京各学校爱国师生,发起了五四运动,天津各校学生纷纷响应,其中以南开中学学生和先进的教职员为主干,组织请愿和游行示威。那时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竟派军警围捕请愿的代表,拘捕示威的爱国群众。南开中学的学生周恩来、马骏等和教师时子周、马千里等四十余人被捕,后经先生设法营救,才获得释放。就在这年的秋天,南开中学校舍之旁,建起了一座楼房,随即聘请教授,招收学生百余人,设文、理、商三科,是为南开大学的雏形。那时,江苏督军李纯(字秀山,天津人),久慕故乡南开学校之名,后因病笃,遗嘱以家产之四分之一(折合当时银币五十万元)捐赠给南开大学。先生得此巨款,即在天津城南八里台附近,购地四百余亩,建造大学校舍,两年后落成,南开大学乃迁入八里台新校址。继李纯督军之后,响应捐款的社会名流,大有人在,李组绅先生捐助矿科常年经费,袁述之先生捐助建筑资金。即异邦人士,闻名捐款者也颇不乏人。秀山堂、思源堂等之命名,皆为纪念捐资助学的诸位先生。




张锡祚:我父张伯苓办南开(2)



  民国十二年(一九二三),先生应社会人士之要求,增设南开中学女中部,在中学附近,租用民房一所,招收女生七十余人。两年后,又经各方人士捐助,在男中部操场之南,购地十亩,建筑了女中部新校舍。
  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先生鉴于东北各省蕴藏丰富,而东邻日本谋我甚急。于是在校内组织东北研究会,先生并亲去东北黑龙江考察,回来又组织东北考察团,到东北作实地调查,搜集资料,编写教材,作为中学部的地理课本。为此,深遭日本人的嫉恨。后来,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的天津事变,南开学校惨遭日寇炮火轰击,被夷为废墟,实肇因于此。
  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又成立了南开小学。同年冬,先生第三次出国考察教育,周游世界,环绕地球一周。所到之处,深受热烈欢迎,留学各国的南开校友,也都分别远道赶来,与先生欢聚,无论到哪里,都能看到南开的学生。先生最爱学生,爱青年人,他常说:“我看见了青年人,就忘记了自己的老了。”这一年,先生得卢木斋先生资助,修建了一幢规模宏大的图书馆,可供藏书三十万册,命名为木斋图书馆,以资纪念。
  民国十九年(一九三○)在女中部对面,购地十亩,起建小学部校舍。到此,南开学校的大学部、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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