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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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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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学者对此仍有怀疑,中国的发明怎么会比西欧早这么多呢?以后,刘仙洲又根据有关文献和考古发现,对这个问题进一步作了回答。他确定:毫无疑问,张衡是我国创造机械性计时器的第一个人。从张衡开始,我国计时器已经利用齿轮系和凸轮机构,完全进入机械性计时器的阶段,比西方约早一千年。




黎诣远:刘仙洲与清华(4)



  在中国古代机械工程的研究中,常常可以遇到同一发明有几种彼此互异的记载,而同一记载又往往有好几种不同版本。刘仙洲总是全面掌握这些文献,逐字逐句加以校核,去伪存真,一丝不苟。例如车的发明者,相传有七八人之多,有人甚至认为诸葛亮曾经发明过能够自动运行的“木牛流马”。刘仙洲博览古今书籍,特别是宋代的几项文献,断定“木牛流马”就是今天常见的独轮小车,而且是由蒲元等多人创议,诸葛亮只是采纳制造而已。他还从西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中找到“辇”(即一轮车)这个字,又从考古中发现了反映西汉使用独轮小车故事的石刻画像。这说明至少西汉时代就有了独轮小车,蒲元等人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为适应山地和栈道运粮有所改进罢了。又如《宋史》卷一百四十九《舆服志》所载吴德仁指南车的结构,是“左右龟鹤各一”。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左有一龟,右有一鹤”,也可以解释为“左右各有一龟一鹤”。理解不同,指南车的构造也就不同:前者外围六轮,后者外围八轮。刘仙洲通过反复研究,虽然发现两种结构都有可能制造,但一定要弄得非常确切,做到可靠可信。为此,他专门请教了汉语专家,又特地考证了北京故宫太和殿前龟鹤的古迹,认定应按后一种理解,方着手绘制成图。在同书中,还记载燕肃指南车的构造,殿本宋史有“系右小平轮一匝”的话,刘仙洲怀疑“系”系“击”之误,但不轻下结论,贸然更改,而是认真查阅好几种版本,最后发现百衲本宋史中确系“击”字,才改了过来。
  (摘自《我国现代机械工程学的先驱》)
《过去的大学》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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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联大文学院教授,多是好学深思之士。教授来自三校,各具不同学派的观点,历史上百家杂陈的局面,又在联大复现。教授们各就所长与爱好开课,其特点是学术自由空气的浓厚、课程名目繁多,有宁坐三年牢不愿看一句新词的卫道之士,也有决心改革中国文化的进步学者,而且各有自己的体系。                    ——李钟湘


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1)



  在我以教学为职业的悠长的一生中,先后遇到与结交的大学校长,中国与美国的,为数实在不少,约在十人以上,在他们中间,与我会面次数较多而年代最长久的,要推南开校长张伯苓与清华校长梅贻琦。但就是他们两位,我所知道与能叙述的,也只是一些比较深刻的印象而已,他们的伟大人格与办事精神,曾给我莫大的鼓舞与启示。
  张梅两位校长,同是了不起的人物,卓越的教育界领袖,以造育青年人才与提倡学术为终身事业。他们的成就将永远昭垂后代。张伯苓是一位综合教育集团的创造者,他一手开办与大力支持的南开学校,包括男中、女中、小学、大学,以及经济与工程研究所。他眼光远大,在卢沟桥事变前一两年,预知邻近日本军营的南开学校将朝不保夕,就在重庆郊外沙坪坝另设一所南开分校,为后来抗战期间的南开大本营。南开与清华关系密切,非但二校同在华北,又同为战时昆明西南联合大学的成员,而且张伯苓与他的弟弟张彭春都当过清华教务长。梅贻琦却是张伯苓的学生,曾就读南开。张梅二校长的办学作风不尽似,但同样在中国大学教育史上为二校留下光辉的一页。正如一般人听说的,没有张伯苓就没有南开;但没有梅贻琦与他的周流潜默的教化,清华也不能获得它在学术界的崇高地位。张校长有如一座巍巍南山,令观者不胜仰止,生着尊敬的心情;梅校长可比一棵高矗的枝叶茂盛的青松,在他的坦荡而宁静的荫蔽下,旅途中的人们获得慰藉与爱护。这些就是我对于他们二位的概括的印象,因为亲自经验到的,也许值得记录下来。
  抗战期间,在渝郊沙坪坝的南开学校,我们的女儿在小学一年级读书。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十分兴奋地告诉我们:那位大校长去参观了她的教室。对于任何人,无论小学学生或大学教授,张伯苓是名符其实的“大校长”。一个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雄健,体格魁梧,他那样的高个儿,正如他那样的伟人事业,使在旁边与他一同走路的人不免相形见矮。可是他的强健的身材,只是令人肃然起敬,不是敬畏而远避之。
  张伯苓(一八七六—一九五一)生长于中国国难初期,当他在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毕业时,正值北洋舰队为日本海军所击沉,只剩下慈禧在颐和园内用海军军费所盖的一座大理石石舫。目击国家所遭遇的耻辱,他深受刺激,便弃武就文。在这时期,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新时代青年的培植,实为立国之本,救国之途。从二十二岁(一八九八)在天津严范孙家设馆教徒始,至七十二岁(一九四八)辞去南开校长,出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止,张伯苓从事于教育事业,可谓五十年如一日。南开中学的前身(私立中学堂),在一九○四年有学生七十三名;而在一九三七年抗战初天津南开学校被日军毁灭时,南开大、中、小学各部共有三千人。在战时陪都重庆,重建的南开中学,有一千六百人;而南开大学与北大、清华合并在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无论在课程与师资方面,堪称当时的全国最高学府。
  张伯苓常对朋友说,有如胡适所引的:“一个教育机关应当常常欠债。任何学校的经费,如在年终,在银行里还有存款,那就是守财奴,失去了用钱做事的机会。”虽然他要为学校用去每一分钱,自己却度着俭朴的生活。在天津八里台南开大学校址,就时常看见一辆洋车远远地从校门进来,沿着长长的马路,一直去到秀山堂的校长办公室。从天津城西南角南开洼(南开以此得名)他住的那所中国式校长住宅,到八里台大学,是一段有几里的路程,但是他不坐汽车,不管天晴天雨,他总是天天来校办公。在冬季朔风怒号,刮起阵阵“尘暴”的时候,他那辆包车就盖上一层深蓝色帐幕,而裹在厚厚的大棉袍内的大校长,也更显得十分巨大了。
  张校长有时请客,邀教授作陪,不在他家中,而在秀山堂改排饭桌的教室内。在那种场合,我们的食指并不蠕蠕欲动,因为校长宴客,饭菜简朴,但是大家心情愉快,为的是能与校长及贵宾在一席。有一次,我还记得司徒雷登(燕京大学校长)来南大访问,负责招待的为大学秘书长黄子坚夫妇,黄太太是美国生长的,她就派我们请客人早餐,因为我们回国不久,还染有一些洋习惯,早上吃吐司与咖啡。虽然家中有厨子与老妈,作为主人的不能不事前布置周到,害得我同太太起了一个大早。校长本人住得太远,不能来(我想他也不惯洋式早餐),由秘书长夫妇陪贵宾来临舍下。居住在八里台的五年中,记不得校长是否曾来我们家中吃饭,大概没有(我的太太不以为然,她说校长来过我们家,并在吃饭时告诉她,那碗剩下的鸡汁不要丢掉,可以泡饭吃)。但是,这不是说校长没有与教授接触。有时候,兴致来时,他会光顾教职员住宅,看看教授家里情况,并检查房子是否清洁整齐。他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看一下在会客厅内的那些电灯罩上是否积有尘埃,就可知道。我想,我们的家是经过考验而及格的,好像还博得校长的赞许。
  在我记忆中颇深刻的,是学校每星期的周会,校长登坛训话,演说他的那一套教育理论。像他在《四十年南开学校之回顾》里所说的,中华民族之弊病有五大端:愚、弱、贫、散、私。他开办南开的目的,就在育才救国,以匡正此五大弊病。针对着“弱”,他提倡体育;为挽救国家的“贫愚”,他造就有“能”的青年人才,而以“公”(矫正“私”)“能”为南开校训。因为“中华民族有如一盘散沙”,他强调团结:“聚则力强,散则力弱”,“分则易折,合则难摧”。为了证实这个道理,在训话时他喜耍一个小玩意儿。就是在训话中间,他临时叫坐在礼堂前排的几个学生上台来表演。先把一只筷子给某个年轻力壮的学生,让他把筷子轻而易举地一折两段;然后给他好几双筷子,捆成一束,不论那学生如何力大,如何用力试着,他终于无法把那束筷子摧断。另一办法,我也亲自见过,是让一个看上去像运动员的高大强壮的学生,与四五个其他学生在台上作拔河之戏。当那个运动家寡不敌众而败北时,台下的学生在哄堂大笑中懂得了“聚则力强”的教训。




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2)



  在西南联合大学期间,张校长住重庆沙坪坝,很少来昆明,我没有见到他。一九四一年春,我们在昆明的家为敌机炸毁,狼狈的我先把家眷送去重庆。蒙张校长把她们收留在南开中学,随后我应中央大学(也在沙坪坝)之聘,去重庆与妻女团聚。到南开的下一天,忽然校役来传讯,说校长请我们到他家中去吃饭。别的客人,如伉乃如,何廉夫妇,我们都熟识,却首次遇到当时颇令人注目的南开校友,周恩来夫妇。这一次大家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校长并不是戒酒者,虽然他自己不大喝),空气十分融洽。听说以后的情形有改变,我不得而知。当时我们虽住在南开(太太在中学教英文),我却在中大任教,与南开没有直接关系,此后似乎并未去过校长家中;校长也并未来教职员住宅,查看电灯泡上的灰尘(这时候没有一家置得起有罩子的桌灯)。只是在校园散步时,偶而碰到了那位戴墨晶眼镜、庄肃而慈祥的大校长,与之点头致敬而已。可是,校长并没有忘记我们。在南开校址内,就是校长家有一台唯一的电气冰箱,在暑热时他曾赏赐我们一些极为名贵的冰块。另一回,有人从新疆远道带给校长哈蜜瓜,他也分给我们几片尝新。
  抗战胜利,我们离渝经沪去美,没有参加南开复校的工作,一直没有回去天津,更没有看到校长。他曾在一九四六年来美,为南开筹款,并接受哥伦比亚大学赠他的名誉博士学位,称他为世界公认的builderofeducationalinstituitionsandbuilderofmen。那时我们远征美国南部佛州。在他七十岁那年,他的一些美国朋友编集一册为他祝寿的文章,书名《ThereIsAnotherChina》(两年后出版),内有前曾提及的胡适撰的《教育家张伯苓》。这时的张伯苓,已成为蜚声国际的伟大人物了。此后,他去过南京、重庆,于一九五一年病逝天津,但已不是南开的校长。可是,对于从前南开的教职员与学生,亦即现在分散各地的南开校友,南开是张伯苓,张伯苓是南开,它的大校长。
  也许,我们不能同样地说,清华是梅贻琦,梅贻琦是清华。但是,毫无疑问地,梅校长对于清华的贡献远比任何其他校长为大,而清华校友对于梅校长的敬爱,也同于南开校友对于张校长那般。我们可以这样说,没有梅校长,清华不可能有今日的名誉与地位。大家公认着,清华能在一九三○与一九四○年代追上北大,同为中国最高学府(联合大学期间,就是在文学院方面,清华也足与北大抗衡,而理工学院更优越于其他学校),梅校长是数一数二的功臣。
  梅贻琦(一八八九—一九六二)比张伯苓小十三岁,他们同是天津人,因此梅贻琦早年即就读于张校长创办的南开中学(当时称私立中学堂),与张校长的弟弟彭春同学,四年后毕业(一九○八)。下一年,梅贻琦考取首批清华庚款留美学生,比张彭春、胡适、赵元任早一年。在美国麻省武斯特工科大学读书期间,又与张彭春相遇,时张就读于克拉克大学,同在一城有数年之久。五年后,梅贻琦学成归国,去清华学校任教。此后几将五十年,一直为清华服务,自教授、主任、教务长(一九二六)、留美学生监督(一九二八)以至校长(一九三一)。西南联大时期,与北大蒋梦鳞、南开张伯苓二校长,同任联大校务委员会常务委员;而梅贻琦以主席名义,经常驻校办公,实际主持校务,对于西南联大在抗战七年(一九三八至一九四五)期间的发展,厥功至巨。战争结束,梅校长返北平办理复校事宜,曾有《复员后之清华报告》。一九四九年,梅贻琦来美国,寓纽约有六七年之久,曾负责管理清华基金事宜,并组织清华在美文化事业顾问委员会。—九五五年至一九五六年去台湾,重建清华大学,并任教育部长三载,一九六二年在清华校长任内逝世。
  至于我与梅校长的关系,在学校内可说没有。清华读书时,没有上过物理学梅教授的课,也并未进过后来梅教务长的办公室。他来美在华盛顿任留学生监督,我正好去耶鲁大学研究院。但在这三年中,梅监督没有来到新港,虽然当时在耶鲁有好几位清华同学,如读音乐的黄自,英语文学的孙大雨(孙铭传)与我,意大利文学的李唐晏,历史的皮名举,与建筑的粱衍。一九三一年我毕业耶鲁,申请去欧洲研究一年,由梅监督批准,但我们只是信件往回,我没有去华盛顿看他。同—年秋季,我去英国,梅贻琦返国任清华大学校长。我在南开大学教书的五年中,曾去过清华数次,看我的二舅父(郑桐荪,数学系教授),并未拜访过梅校长。西南联大期间,我们同在昆明,有时在路上相值,只是点头招呼而已。对于梅校长,一直等到他已不是清华校长而住在纽约时,我方始有进一层的认识,沐浴着他的恩泽。愈与他交结长久,愈觉得他待人的真挚与亲切。他不轻然诺,笃实谦诚,是一位楷模的君子人。
  我初次与梅校长有较长的时间当面谈话,是在我即将离去西南联大的时候。像上面所讲的,日机的轰炸拆散了我在昆明的小家庭。太太与小孩离去后,我搬入青云街清华教职员宿舍暂住。在一间有三人床的房间,正好有一只床及书桌空着,作为我安身之处,虽然名义上我不是清华教授。那里人才济济,有吴宓、闻一多、金岳霖、陈福田、陈省身、邵循正等十余位。此时,北大的叶公超辞职去新加坡任外交部办事处专员,遗下的外文系主任一职,学校嘱我代理,但当时我已决定去重庆中央大学,与家人重聚。当我向联大当局请求辞职的信发出不久,忽然一天下午,梅校长光临青云街宿舍,专诚来找我。他的话不多,但情意恳挚。他要我留在联大,并解释为什么学校只给我一个代理主任的名义,因为那是在学期中间,下学年主任一职就可除真。他误会了我辞职的动机。我把家庭关系的理由向他陈述,他点头称是,不再挽留,我感动地敬送他走出宿舍大门。




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3)



  抗战后,我们一家搭乘美国运兵船来美,先在佛州冬园,后在康州新港住下,时为一九四八年秋季。隔了一两年,梅校长也寓居纽约,在华美协进社(社长孟治,为清华同学)内设一间办公室,处理清华未尽事务。这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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