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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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腥风血雨-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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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光意识到,开成这个会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如果能按最好的设想开成这个会,并且在会上逼罗北亢招认他递交过与事实不符的材料,那么,抢在〃表态〃之前公布罗北亢的招认,并宣布将他开除,即使如林峙所说,最终改变不了中央已经定下的态度,至少可以使局面不同一些。现在连这点也做不到了。
  于是他开始第二个〃尽人事〃的行动:去找赵反,劝他立即离开北京,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哪儿也不去!〃赵反一口回绝。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脑袋长在我的脖子上,砍下来别人又不疼,关别人什么事!〃
  〃你听我说: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预感了,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算了吧!你总是劝我跑啊,躲啊,像个娘儿们!危险又怎么着?你自己就没有危险?你为什么不跑?〃
  〃我跟你不一样……〃
  〃是啊,你是耍笔杆子的,我是耍枪杆子的。这个不同,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赵反掏出两支烟,先在自己嘴上一块点着,再送给项光一支,〃好吧,今天我就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万一明天真掉了脑袋,就借你这笔杆子传传我的遗嘱。〃他深深地叹了一口烟,又直直地喷了出去,〃'文化大革命'两年多,康平市大大小小武斗上百次,拿枪的死了多少?不拿枪的死了多少?
  当然,我不能对所有的死鬼负责。可是其中由我筹划的那几次,仗是我要打的,也是按我的指挥打的,打赢的,打输的,哪一回咱们'联司'不死几个?如果咱们'联司'不倒,这些人也算没白死,往最坏处说,他们的家属日后总能有个照看。可如果'联司'倒了,那几仗还不得定个这事件那事件?这些人不就白送命了?到了这个局面,我赵反能他妈的躲起来,偷偷摸摸地活下去?赵反不干那种事!赵反要亲自到阴司地狱里给屈死的弟兄叩头赔罪。大老粗借用你们文人一句话'联司'倒了,赵反惟有一死以谢天下!〃
  看来赵反决心已定,劝不转了。项光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有一阵,他再次感到自己正坐在全速前进的重载列车上,觉得一切都身不由己,觉得自己所思谋、所筹划的所谓〃行动〃,全都显得异常软弱、渺小、无谓甚至可笑。
  电报大楼的钟声隐隐传来,庄严而带有宗教音乐色彩的《东方红》乐曲之后,是单调而沉重的当当声。他一下一下地数着,数了九下。
  借着窗外射来的暗淡的光线,他把自己快了半分钟的手表对准。他决定再等半小时。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行动〃,不管有用没用,也已产生了一种惯性。他将按既定的方向〃行动〃。他开始斟酌将要发表的声明的腹稿。
  九点半,他去找阎绍。这时外出的人已陆续返回,他们只好到走廊的尽头面对面站着谈。
  〃我一直在同有关的同志磋商。。。。。。〃
  〃结果怎么样?〃〃意见不一致。〃〃你做决定吧!〃〃我……倾向于不开。这样的会可能造成严重后果,风险太大。〃
  〃你没有去征求证求罗北亢的意见吗?〃
  〃怎么会呢?没有。〃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向罗北亢通了气,才使他决心拒绝项光的要求。说起来这还得怪项光自己。他让阎绍感觉到了危险临近,又不肯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阎绍便想到或许能从罗北亢那里了解到一些实情。阎绍是个谨慎的人;他得先弄清将要发生什么,弄清在将要发生的事情中自己的利害关系究竟在哪里,才能决定自己采取什么立场。罗北亢满足了他的期望。当罗北亢从阎绍的口风中听出自己的事很可能已经败露时,使决定破釜沉舟,把阎绍抓在自己手里。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罗北亢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对阎绍说,〃任代表确实找我谈过,明确告诉我,中央的态度已经明朗化,'联司'肯定不行了!他又说,中央的政策很明确,那就是毛主席讲的:站队站错了,站过来就是了。关键就是站过来,是主动站过来还是被迫站过来,还要看是在什么时机站过来。老阎,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现在已经不是运动初期,不可能再有反复,中央一旦表态,就算板上钉钉,铁案如山了。
  任代表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怎么能放过?我劝你也想想自己的前途,赶快反戈一击吧!〃
  阎绍起初还有些犹豫;但经不住罗北亢一番软硬兼施,一面断言大局已定,一面婉言晓以利害,终于使阎绍下了决心。
  他表示感谢罗北亢的及时提醒,又诚恳地请求罗北亢代他先向任代表打个招呼,就说阎绍已认清形势,决心悬崖勒马,希望能直接和任代表谈一谈。
  这些当然不能让项光知道,而且也不能让项光察觉他已经转变了态度。他做了思想准备,如果项光仍然坚持要他召开核心会议,他决不明确拒绝,只用软磨的办法拖延。没想到今天的项光竞不像往常那样固执了,反而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
  〃既然这样,核心会不开就算了。组织无能为力,我只能靠自己啦!〃
  阎绍听得出这个〃靠自己〃含有某种弦外之音,但并没特别在意。既然〃联司〃整个不行了,大家自然只能自己救自己了,阎绍自己有这个权利,也不想否认项光同样有这个权利。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阎绍此刻更关心的倒是罗北亢是否真能把他的态度及时转达给任立夫,以及任代表一旦找他谈话,他应该说什么,怎样说。
  项光再回到宿舍时,同宿舍的人都已回来。同往常一样随便地打个招呼,项光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私人的行李、书籍、日用物品归在一起,〃联司〃的文件材料之类包成一包。十点十五分,他去找办班的要了笔墨和纸。回来时,他看到阎绍从罗北亢的宿舍里出来,又匆匆向楼梯口走去.但也并未在意。对于项光来说,阎绍已经无足轻重了。
  阎绍也没有注意项光。对于阎绍来说,项光也已无足轻重了。阎绍已经把期望寄托在罗北亢身上,可是罗北亢刚才却对他说:任代表不在,转达的事只好等明天了。这立刻使阎绍产生了一种紧迫感和危机感。原来好像还不大觉得,一旦决定〃转变〃,他倒真的越来越从表面的平静中嗅出了风暴逼进的气味。
  任代表为什么偏偏不在?会不会是被上面召去安排表态的事?
  难道明天就要表态?完全有可能!项光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很可能就是这个!现在阎绍更加体会到罗北亢所说的〃时机〃的重要性了。如果是在表态以后,他的转变就毫无价值了!
  他必须赶在表态之前向任立夫表示转变!
  他上到三楼。整个三楼是办班的办公的地方。他找到了端木雄,证实任代表确实不在。于是他又下楼,来到了大门口。
  他决心在这儿一直守候到任代表回来,并且立即要求谈话。
  大门口已经很冷清,极少有人进出。阎绍在这儿徘徊了一阵,意识到这样会惹人注意,便躲到旁边一处暗影里,目光仍是须臾不离大门口。十点五十五,他看到项光和林峙一起向大门口走去,却被门卫拦住。门卫说已经到了禁止外出的时间,他们则声称还差五分钟,而他们只是到附近的早晚门市部买两盒烟,最后达成妥协,放林峙一个人出去了。
  项光迈着从容的步子回去了。阎绍望着他的背影,产生了一点疑心:他们是不是在捣什么名堂?
  阎绍猜的大体不错。林峙出去,就是为了发那封给蔡红的电报。项光根据他对学习班上两派首脑(即阎绍和高子超)的分析,估计他们都很可能不把他的声明全文及时传回康平,便委托林峙发了这封电报。
  十一点十五分,任立夫还没回来,阎绍却发觉整个宿舍楼出现了异常的骚动。许多已经熄了灯的房间重又开亮了电灯。
  不一会儿,一个人跑出楼口,朝院子里张望,阎绍猜想可能是来找他的,便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唉呀阎头,你怎么跑这儿自在来了!〃那人见了阎绍,便急急地说,〃大伙都在到处找你呢!〃
  〃出了什么事?〃
  〃项光贴出了大字报退出'联司'!〃
  〃噢〃阎绍并不太觉意外。
  大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大门开处,进来的正是任立夫的汽车。
  〃快走吧!大伙等着你呢!〃那个人焦急地拉起阎绍就走。
  阎绍已经看清车里确实坐着任立夫。他一面被拉着朝楼里走去,一面想:既然任代表回来了,稍过一会儿再找他也不晚。
  他不能让人看出他已经转变,项光的事他还得主持着处理一下。
  他让人通知召开核心会,自己去看了项光的声明,随即又派人通知联络组,把消息电告康平总部暂时只说有这么回事,别的等开完核心会再说。
  两派都在开紧急核心会,宿舍楼又安静下来。这时,项光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翻看着一本火车时刻表。同宿舍的人都出去了他们平时跟项光关系不错,现在出了这种事,核心组还没有表态,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对待项光,只能暂时回避。
  十一点二十五分,林峙来了,交给他一盒胜利牌香烟。这就是说,电报已经发出。
  林峙刚走,来了两位稀客。
  〃我们代表'红旗'核心组来和你取得联系。我们的核心组正在开会,想请你去一起座谈。〃
  〃那合适吗?〃
  〃这个我们研究过。我们注意到你的声明有些含糊,估计你可能有些不便之处。我们欢迎你现在就搬到我们那边去住,这样可以充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如果办班的不同意呢?〃
  〃由我们负责出面交涉。只要你提出一个书面申请,我们马上就吸收你参加'红旗'派,补选你为总部核心成员,参加我们的代表团。〃
  〃你们办事很有效率呀!不过,是不是太急了点?〃
  〃你的意思是还要考虑考虑?〃
  〃我并没有表示想参加'红旗'派呀!〃
  〃当然,这得你提出申请。我们只是表示欢迎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核心组要我们特别向你讲清一点,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你不必有任何顾虑。革命不分早晚,造反不分先后,我们保证对你一视同仁,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多谢你们的宽宏大量。你们还有别的说词吗?〃
  〃说词?请不要误会……〃
  〃没有了?那好,借二位的嘴,传给贵核心,我觉得你们太急了点儿。有些话,等把情况都弄清楚了再说不迟。等几天吧,一两天,顶多三天,情况就清楚了。就这样吧。二位要走?也好,我就不留二位了。〃
  来客本无告辞之意,项光却站起来做出送客的姿态,客人只得起身退出。项光跟到门外,等他们已经走出四五步,才说:
  〃你看,怎么也不喝口水就走?〃
  客人中的一个转回身来,客气地说:
  〃不必客气。请回吧!〃
  项光忍住笑,回去重新坐在床上,点着一支烟吸着。他知道下一个该阎绍了。
  阎绍果然很快出现了。他脸色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核心组研究了你的声明,认为你这样做行为恶劣,后果严重〃
  〃请你停一下!我已经退出'联司'了,对你们核心组的看法不感兴趣。〃
  〃也好。群众组织嘛,参加自由,退出也自由。往后分道扬镳,尽量不伤和气。咱们一块去找办班的办一下手续吧!〃
  于是他们一起上到三楼。他们都立即发现这儿情况异常。
  往常,夜里只有少数人值班,现在却是人马齐集,一片紧张繁忙的气氛,却又没人大声说话,走动时都放轻了脚步。他们没被允许进入办公室,却被一位军官领到一个空房间里。阎绍刚要说明来意,那军官抢先道:你们等一下,由端木雄同志跟你们谈。
  过了一会儿,端木雄态度严肃地来了,一进门就说;〃有什么事说简短点,我们很忙。〃阎绍抢上一步:〃项光已经声明退出'联司',大字报贴在楼门口……〃
  〃我们看到了。〃
  〃群众组织退出自由,我们不强留。现在我们双方都来了,请给办一下手续。〃
  〃办手续?什么手续!〃
  〃首先,项光不再是'联司'派的代表……〃
  〃你等一下!这里是学习班,中央请你们来一起学习毛泽东思想,你们都是学员嘛!我们不知道什么代表不代表!〃
  阎绍的心一阵紧张,一阵惊悸。端木雄严厉的神情,打官腔的谈话方式,再加上整个三楼异样的气氛,都使他敏感地意识到:那个最后时刻已经逼近,他弄不好就会错过时机!他不能再为项光的事多耽误时间,必须赶紧去找任立夫。于是他绕开端木雄的指责,换了务实的说法:
  〃我们主要是说他的食宿问题……〃
  〃这个明天再说吧!〃端木雄又一次打断阎绍的话,〃总不能让他连夜搬出去吧?〃
  倒是项光把话接了过去:〃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立刻就搬。我想立刻回康平。〃
  〃用不着这么着急嘛!〃端木雄转向项光时,态度明显地变得温和而友好。
  这种态度的不同刺激了阎绍,也使他想到他还得完成核心组的委托。他鼓了鼓勇气,说了一段措词强硬的话,但声调仍是胆怯的:
  〃那样不行!我们核心组一致决定,坚决要求学习班领导让项光立即搬到别处去!〃
  〃向我们施加压力?〃
  〃请原谅,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其实我个人是反对这样做的。可是我有责任传达核心组的决定……〃
  〃胡扯!我看你们真是让无政府主义毒害得不轻!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是中央办的学习班,学习班上的事,你们一派群众组织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个决定那个?〃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
  〃算了!你不要辩解了!现在我通知你一项决定,你要立即回去传达到你们每一个人。根据中央'文革'小组的指示精神,从现在起,也就是从二月七日零点起,学习班暂时与外界隔离,任何人不得出入!你马上回去传达吧!〃这个决定使阎绍大吃一惊。他立即想到,这很可能意味着明天就要表态!他不能再耽误了!
  〃等一等!〃他一把拉住端木雄的衣袖,〃我要见首长!我要求直接见任代表!〃
  〃任立夫同志现在很忙。〃
  〃您别误会!我不是为项光的事,是为了我自已啊不,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非常紧迫的大事!〃
  〃为什么事都不行。从现在起到明天〃端木雄看了看表,〃啊,零点已经过两分钟了,应该说是到今天下午五点以前,任立夫同志的时间表已经排满了。他不可能接见你。〃说到这里,端木雄转向项光,用显然不同的、虽然平板但是温和的口气说,〃至于你,项光,你的情况刚好相反。任立夫同志要在零点十分同你谈一谈,我看你最好现在就去。〃
  如果谈〃隔离〃的决定只是使项光稍感惊讶,那么任立夫找谈话就使他深感意外了。他不仅感到事态发展的节奏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而且又突然加入了任立夫这个事先没有估计在内的因素。这会不会打乱他预定的计划?可是任立夫找谈话是无法拒绝的。那就赶快谈。
  〃我马上去。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吗?〃
  〃你跟我来。〃
  端木雄送走了项光,剩下阎绍呆若木鸡地站在空空的屋子里。他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四肢麻木,心口发凉。完了!完了!他要找任立夫,可是任立夫不见他,却主动要见项光!为什么事情会这样颠颠倒倒?是了,是了!项光这个该死的机灵鬼投机投中了,他阎绍却落后了一步,而这一步将彻底断送他一生的的前程!不,不行!他还是要找任立夫,一定要抢在中央表态前见到他,告诉他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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