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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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浮士德-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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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消播下种子,到时准能收获。
  我再抖动一下这陈旧的皮货,
  又从这儿和那儿飞出一个。——
  向上飞!四散开!去到千万角落,
  可爱的虫儿们,你们快快藏躲:
  或藏在放着陈旧箱柜的地方,
  或钻进褪成棕色的羊皮纸张,
  或爬入尘封的破碎瓦缸,
  或栖身骷髅的空洞目眶!
  在这零乱霉腐的垃圾之场,
  永远适宜于虫类滋长。
  (穿上皮袍)
  来吧,让我的肩头再披上一次!
  今天我又成了大学教师。
  可是我这样自封毕竟没趣,
  看哪里有承认我的人儿?
  拉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
  音,诸室震动,门户洞开。
  助手
  (经过阴暗的长廊蹒跚走来)
  多大的声音,多猛的震荡!
  楼梯在振动,墙壁在摇晃;
  通过簌簌发抖的窗口,
  我看出赫赫烛天的电光。
  室内的地面在爆炸,
  石灰和瓦砾纷纷从上落下。
  各处门户本已闩牢,
  却被神奇之力所抽拔。——
  瞧那儿!多么令人骇异!
  一位巨人披上浮士德的皮衣!
  乍看他的目光和手势,
  我几乎跪倒在地。
  究竟是站着还是逃跑?
  唉!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靡非斯陀
  (招手)
  过来,我的朋友!你名叫尼科德牟斯。
  助手
  高贵的大人!这正是贱名,让我们祈祷吧。
  靡非斯陀
  这倒不必!
  助手
  我真高兴,你居然认识区区!
  靡非斯陀
  我很明白,你虽然上了年纪,
  还是学生,是个白发的老成人!
  学者只是好学,因为他别无所能。
  有人想搭一座简便的纸牌房屋,
  连最伟大的奇才也完工不成。
  不过令师颇有学问,
  谁不知道尊贵的瓦格纳博士的大名,
  他可算得当今学术界的第一伟人!
  学术界全靠他独力支撑,
  使知识日积月累,不断加增。
  好学之士闻风响应,
  簇拥着他如众星之拱北辰。
  只有他在讲坛上大放光芒,
  和圣彼德手执秘钥一样,
  能打开地狱和天堂。
  他冠冕群伦,彪炳辉煌,
  任何令闻美誉都不能和他相抗:
  连浮士德的名字也暗淡无光,
  因为令师的发明是并世无双。
  助手
  尊贵的大人,请您原谅,
  如果我说话斗胆反对您的高见。
  敝师完全不在乎你提的那些方面,
  他的天性是以谦逊为先。
  自从高贵的师祖无故隐遁,
  敝师就一直是坐卧不宁;
  非等到师祖回来他不安心。
  这间书室照旧保存,
  和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前一般光景,
  它等待着他日归来的旧主人。
  我本人从不敢冒昧走进——
  究竟今天转了什么好运?
  四周墙壁似乎都感到震惊;
  门柱摇动,门闩脱榫,
  不然的话,连阁下也进不了门。
  靡非斯陀
  令师现在何处?
  领我去见他,或请他来会晤!
  助手
  唉,他订下非常严格的戒条!
  我不知道好不好前去打扰。
  他为了从事伟大的工作,
  成年累月过着极幽静的生活。
  他原本是学者中最孱弱的一员,
  现在竟变得和烧炭夫一般,
  从耳根乌黑到鼻尖,
  为吹火熏红了双眼。
  每时每刻在渴望大功告成,
  只有火钳发出音乐的声音。
  靡非斯陀
  难道他连我也不许走近?
  我是来促进他幸福的人。
  助手退场,靡非斯陀庄重地坐下。
  我刚把这位子坐定,
  就从后边来了一位熟识的客人。
  这一回他却是崭然一新:
  会变得狂妄和骄傲透顶。
  学士
  (由廊上冲来)
  我发现门户开放,
  终于大有希望!
  现在可不比从前:
  活人像死人一样
  在腐蚀中萎缩沮丧,
  活着的时候就在死亡。
  这些板壁和墙垣,
  都倾斜而快下陷,
  我们若不见机躲开,
  一定会被压扁。
  我比谁都大胆,
  也不敢进去冒险。
  可是今天我还要探悉什么!
  多年前不是到这儿来过?
  那时我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是个初出茅芦的老实小伙。
  我相信胡子老头儿必然不错,
  把他们的空谈一再揣摩。
  他们从破旧的古本,
  向我胡诌一些事情,
  分明连自己也不相信,
  却用来浪费大好光阴。
  怎么?——在那斗室的后层,
  还坐着一人模糊不清!
  我近看时好不惊异:
  他还披着那棕色的毛皮,
  的确和我离开时一般光景,
  粗糙的毛茸裹着全身!
  当时他显得能言会语,
  因为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但是我今天决不受欺,
  昂然地向他近逼!
  老先生,如果冥河之水浑浑,
  还不曾淹没你那斜垂的秃顶,
  你得认清现在来的学生,
  已从学院的教鞭下长成。
  我看你还是故我依然;
  我却今非昔比,你得刮目相看。
  靡非斯陀
  我颇高兴铃声唤你来前,
  当年我就不曾轻视台端;
  毛虫和蛹已经预言,
  未来的花蝴蝶是多么翩翩。
  那时你对头上鬈发和领上花边,
  还怀着童稚般的快感——
  你大概从不曾留过发辫?——
  我看你今天的发式模仿瑞典。
  你完全显得精明强干;
  可是回家去切莫专横武断!
  学士
  我的老先生!咱们又在原地碰头;
  你可得考虑革新时代的潮流,
  少把模棱两可的话儿胡诌!
  我们对事物有完全不同的考究。
  你曾经把善良诚实的青年愚弄;
  当时你毫不费力就告成功,
  可是今天没人敢轻举妄动。
  靡非斯陀
  要对青年纯讲真理,
  黄口小儿总不惬意。
  但经过了许多年月日时,
  他们亲身碰到过无数钉子,
  那时他们以为这是自己固有的知识,
  于是就称老师是个笨东西。
  学士
  也许说是流氓!
  哪个老师肯把真话对我们当面直讲?
  每人都会把事情缩小或夸张,
  对待诚实孩子忽而认真,忽而扯谎。
  靡非斯陀
  要学习固然得抓紧时间;
  我看你准备拿起教鞭。
  已过了不少月和不少年,
  你必然赢得了丰富经验。
  学士
  什么经验!不过是泡沫和灰尘!
  怎能和精神相提并论!
  承认吧:人们从前所知道的一点东西,
  根本说来就一钱不值!
  靡非斯陀
  (过了一会儿)
  这点我早已料到!我是个傻角,
  自己也颇感到无聊和浅薄。
  学士
  我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
  你算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明白的老人!
  靡非斯陀
  我本来去寻找埋藏的金银财宝,
  哪晓得只驮走讨厌的煤炭几包。
  学士
  你承认吧:你的脑袋,你的秃顶,
  并不比那些废物多值几文。
  靡非斯陀
  (和霭地)
  我的朋友,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说话多么粗暴?
  学士
  在德国,说话客气就是造谣。
  靡非斯陀
  连同转椅不断移向前台,向台下人说:
  我在台上失去了光线和空气;
  好不好到你们当中来暂时歇足?
  学士
  简直狂妄已极,你到了最坏的时期,
  已经空空如也,还自命煞有介事。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之中,
  谁的血液比得上青年的流动?
  生动的血液产生新鲜的力量,
  新生命是从现有生命创造滋长。
  这儿活跃的一切,成就显然,
  弱者失败,强者争先。
  当我们已赢得半个世界,
  你们又干出什么名堂来?
  还不是磕睡,冥想,做梦,考虑,计划一大堆!
  果然,老耄好比是寒热症候,
  冻得人可怜地簌簌发抖。
  一个人过了三十年纪,
  差不多等于已经死去。
  像你这样的人最好是趁早拉去斩首。
  靡非斯陀
  魔鬼在这儿也无话可说。
  学士
  只要我不愿,也就没有恶魔。
  靡非斯陀
  (旁白)
  魔鬼回头就要叫你难过。
  学士
  这是青年人崇高的天职:
  世界在我创造以前还属空虚!
  是我引太阳从海里升起,
  月亮和我一起旋转盈亏。
  来日方长,前途似锦,
  大地青青,欣欣向荣。
  在最初的那夜,凭我指点,
  满天星斗顿显得光辉灿烂。
  除我而外,谁还有力量
  把你从庸俗而狭隘的思想中解放?
  但是我自由地听从默默心声,
  快活地追随着内在光明,
  突飞猛进,精神抖擞,
  光明在前,黑暗在后。
  (退场)
  靡非斯陀
  妄人,让你去跋扈飞扬!——
  省悟时你会愧悔难当:
  不管谁想得愚蠢或聪明,
  哪一椿不是前辈想过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不会受到损害,
  过几年情形将要更改:
  葡萄汁发酵虽然涩口,
  到头来终于酿出美洒。
  面对台下不拍手的年轻观众
  你们听我说话始终冷淡,
  好孩子,我对你们是听其自然;
  但要想想:魔鬼总比你们年老一点,
  你们到老时就会懂得他的语言!

悲剧第二部第二幕之中世纪风格的实验室
  种种繁琐笨重的器械,供奇怪目的之用。
  瓦格纳
  (在灶旁)
  刺耳铃声在响,
  震动了煤烟熏黑的垣墙。
  事情虽属渺茫,
  却不会久违由衷的期望。
  黑暗处已经在隐隐发亮,
  在长颈瓶的中央,
  像燃烧着生动的炭火一样,
  对呀,简直和红宝石一样辉煌,
  从幽暗中闪出电光。
  一道白色毫光出现!
  哦!但愿我这回不再失闪!——
  哎呀,上帝!是什么响声来自门边?
  靡非斯陀
  (进来)
  欢迎吧!我是怀着好意进门。
  瓦格纳
  (胆怯地)
  欢迎这时吉星照临!
  低声
  但请你务必屏息禁声!
  一件辉煌的工作就要完成。
  靡非斯陀
  (更低声)
  究竟什么事情?
  瓦格纳
  (更低声)
  正在造一个人。
  靡非斯陀
  造人?你把什么样的一对情侣
  关在那烟雾弥漫的黑洞里?
  瓦格纳
  绝对不是!通常流行的造人方式,
  我们名之为无聊的把戏,
  生命从而跃出的脆弱之点,
  从内向外迸发的和谐之力,
  既取又与,严格描摩自己,
  先占有近的,后占有远的东西,
  这些都失去了它的价值;
  即使兽类对此还感到欢喜,
  但我们人有伟大的天资,
  将来应有更高、更高的起源才是。
  转向灶头
  快瞧!在放光!希望已见分晓,
  我们混合数百种原料,
  ——混合至关重要——
  将造人原料从容调好,
  把它装进圆瓶,外封泥胶,
  蒸馏以适度为妙,
  这件工作完成得静静悄悄。
  又转向灶头
  快要成形!混合物质活动得更加显明!
  信念也愈来愈逼真:
  被礼赞为造化的神秘品,
  我们敢于凭智慧加以陶甄,
  平常为造化有机地构成,
  我们则使其逐渐地结晶。
  靡非斯陀
  长寿人自有许多经验,
  世界上任何重物对他都不新鲜。
  我在江湖上流浪多年,
  结晶的人物倒也常见。
  瓦格纳
  (一直注视圆瓶)
  在上升,在发光,在聚合,
  转瞬就会停妥。
  伟大的企图开始总像疯魔;
  我们将来对“偶然”非嘲笑不可,
  将来也必有思想家精心创作,
  造出一个脑子能够很好思索。
  仔细看着圆瓶出神
  玻璃瓶发出美妙之力的声音,
  瓶中物质浊了又清,终要定型!
  我看见一个可爱的男性小人,
  模样儿玲珑透顶。
  我们和世界还要奢望什么更多的东西?
  现在秘密已见天日:
  请倾听那种声音,
  它成为音调,成为语言,朗朗分明。
  霍蒙苦鲁斯
  (在瓶中对瓦格纳说:)
  喏,阿爸!你好吗?这不是开玩笑,
  来吧,亲热地把我搂在你的怀抱!
  但不可太紧,以免玻璃炸爆。
  这是事物的本性:
  自然物感到宇宙不够容身,
  而人造品则要求封闭得紧紧。
  (对靡非斯陀)
  你这位调皮的表兄台也在这儿?
  我感谢你来得正是时机。
  多好的运气引你进入屋里;
  我既变成人,就得做些事体。
  我打算立即把工作围裙拴紧,
  你颇在行,请给我指出捷径。
  瓦格纳
  再说一点!我一直感到羞惭;
  老老少少都向我提出问题一长串。
  比如说:还没有人领会得出,
  灵魂和肉体这么巧妙地配合,
  永不分离,牢固胶着,
  可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于是乎——
  靡非斯陀
  闲话少说!我宁愿把问题倒过: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势如水火?
  朋友,你对这方面是很难猜度。
  现在可作点事体,小人儿正跃跃欲试。
  霍蒙苦鲁斯
  要作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指点一扇侧门)
  快在这儿表现你的才能!
  瓦格纳
  (只顾朝瓶里看)
  的确,你是个最最可爱的后生!
  侧门自开,可以看出浮士德躺在榻上。
  霍蒙苦鲁斯
  (惊异)
  呀,了不起
  瓶从瓦格纳手里滑出,飘浮在浮士
  德头上,照射着他。
  环境多幽美!茂林中一派澄彻的泉水!
  众美姝,千娇百媚,在水边脱衣!
  愈看愈令人神驰不己。
  其中有一人亭亭玉立:
  她是伟大英雄的后代,也许是神的苗裔。
  她已把脚伸入透明的水里,
  娇躯中的生命火焰徐徐吐露,
  浸润在柔软的水晶一般的涟漪——
  可是鼓翼的嚣声何其迅疾?
  蓬蓬扑扑,扰乱水面,不再是一平如砥。
  少女们都畏怯而纷纷逃避,
  只有女王从容自如,俯首含睇,
  怀着矜持的女性欢娱,
  瞧着天鹅之王亲狎地在她膝间偎依,
  它似乎对此十分熟悉——
  蓦然间有一阵雾气升起,
  好似纱幕罗帷一般厚密,
  遮掩了那最扣人心弦的一出。
  靡非斯陀
  你真会信口开河,
  人小鬼大,果然不错。
  我却什么也看不出——
  霍蒙苦鲁斯
  我相信你说得不错。你来自北方,
  在蒙昧的中世纪诞生成长,
  习惯于骑士和僧侣的龌龊勾当。
  你又焉能放开你的目光!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出色当行。
  (环顾四周)
  石壁发黄,发霉,发臭,令人作呕,
  尖顶穹窿,涡形装饰,实在卑陋!
  这人一旦醒来,新的灾难临头;
  他定然立即一命归幽。
  林泉,天鹅,裸体闺秀,
  这些才是他寤寐以求;
  这个地方怎能叫他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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