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又朝前头逼。就这个样子逼着,退着,退着,逼着。你石老三不能光朝后头退哎,你要望望,这不是在空地上跟他动手,你是在店堂里跟他打哎,店堂里能有多大地方呢?他大概忘记了这是在店堂里头,就这么退着,退着,哪晓得最后一个“蝎子爬”,一退退到案板肚里了,到了阴沟面前。石老三一望:啊咦喂,没得命了!这个地方太肮脏,这一股恶臭味简直不能闻。他又是个爱干净的人。身子到了案板肚里,两只脚还在外头。武二爷一望:“这一来,你没得能为了吧?要听我摆布了吧!”武松接着就把两足尖一踮;“呜——”朝上蹿了。这一次还是用的“迎风八踩”;准备踩他的两条腿。哪晓得石老三来得快了,把两条腿“啪!”朝案板肚里一缩,接着就用脚尖子把上头的案板“嘭!”朝起一挑。就这一挑啊,这个案板向武二爷飞得来了。武二爷一望,当时快如闪电,脚尖子一踮;“噗!”一个纵步,人让掉了,案板朝地下一掉。这下子声音就多了,只听见:“卜落笃——哐当——得儿——咕,咕,咕,帖……”什么玩意头?因为这个案板上头都是摆的店小二用的零碎物件,什么茶壶、茶碗、酒盅子、酱油碟子、毛竹筷子、水铫子、盛水的糙头钵、抹布等等,案板下面的矬桶里还摆了有二三十件磁器家伙。就被石老三两脚一蹬,把个案板蹬悬了空,案板“噗落笃”朝地下一掉,上头酱油碟子、酒盅子、糙头钵打得粉碎,矬桶里二三十件磁器家伙也打掉了,水铫子的盖子也滚掉了;“咕,咕,咕,咕……”滚老远的,水也戽掉了。小二在旁边一望:“啊咦喂,没得命了!冲了家了!”乖乖,这一刻楼上楼下、前前后后的人,都站起来在旁边看新闻,没有见过啊!
石老三手肘子一拧,人朝起一站,大概要蹿上来跟武松再打了?没有。石老三心里一想:奇怪!这个出家人的武艺不寻常嘛。刚才我上去把他的“双轰”格掉了,准备挑他的裆下,他一个旁势朝下一睡,我以为他是跌倒了,哪晓得他不是跌倒了,而是败中取胜的着子。像他这个败中取胜的着子啊,好像是八仙拳上的着子,叫个“铁拐李蹬倒炼丹炉”。我虽然不会这种八仙拳,但是两耳早有所闻,江湖上会八仙拳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人最为有名,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行者武松,两个人都是出家人。武松少年杰出,是个带发修行的头陀。莫忙啊,伙计啊,这个带发的和尚会不会就是武松呢?如果是他,就是自己人了。最好来问问他。怎么问法?石老三是聪明人,晓得不能明问。何以?因为武松替兄报仇、杀伤两条人命,后来在孟州城血溅鸳鸯楼,杀了二十二条人命,外加一条狗。官府曾经四路张挂他的图像,捉拿武松。现在这么些人在这块,如果明问:“朋友,你是叫武松吧?”万一有办公人在这里,那就糟了。想了个办法:“呔!朋友,你且慢动手,未曾请教,阁下是五——吧?”说着,右手朝起一抬,竖起五个指头。五者,即是武松。
武二爷怎么样?他在对过也在这块想哩:奇怪!对过这个人少年杰出,样子生得极标致,武艺也不寻常。刚才他被我“迎风八踩”一着头,人已经倒下来了,我以为他没事了,哪晓得他用了个“蝎子爬”脱身了。怎么晓得他用的“蝎子爬”的呀?不好了,为武的怎么能够不懂呢?早就听说:江湖上会“蝎子爬”的人也不少,仰升的、趴着的居多,旁势的“蝎子爬”,只有拚命三郎石秀会。难道他就是拚命三郎石秀?倒要问问清楚。如果是石老三,那就是梁山的人,跟我们就是窝里鸡,那就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了!心里正想着,看见对过抬手伸了五个指头,问了一声:“朋友,阁下可是五——吧?”“噢!”武松估量十有八九是自己人了。“不错,朋友,你敢非是十——吧?”就把两个手朝起一抬,竖起十个指头。意思是:你可是姓石?石老三一听:“啊——呀!哈哈,不错。”武松听见对过说“不错”,“哈哈哈哈……”笑起来了。石老三双手一并;“大和尚,刚才冒犯哪,多有得罪!”“岂敢,岂敢!刚才在下也失礼了。”“不谈了,算了。”
两个人在那块打的时候,楼上楼下的一些吃客,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地在旁边望,尤其是店里的小二,直喊“没得命了!这一来要冲家了!”这一刻看见两个人不但不打了,手一抬,你竖五个指头,他竖十个指头,两个人又笑起来了;乖乖,什么“冒犯”啊,“失礼”啊,客气的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小二上来了:“哎,咳,爷家,大和尚。”“怎么着?”“你们不打啦?”“不打了。”“来啊,你们认得哪?”“怎么不认识啊?我们是同乡嘛,要好的明友。”“哦?我就不懂了,既然是要好的朋友,又是同乡,刚才为什么又打成那种样子呢?”“告诉你,我们家乡有个规矩,要好的朋友久别见了面,非要打一阵子,不打不成交,打,就叫要好,就叫亲热。”“啊咦喂,乖乖,这样的要好还把人的命要掉了哩!来啊,爷家,你们好过了,不谈了,我们店里损失大啦!案板翻了身,还有案板上所有的东西都打坏了。”“这个你放心,照价认赔。”“罢了。照这一说,我马上就把帐单子开过来。你们放心,我们店里决不会开花帐。”“好的,小二,你到楼上去,把大和尚的酒肴,还有楼上的那一位爷,请下来一起坐。”“噢,就是了。”小二上楼去拿酒肴,请孔亮下楼。
孔大爷被弄得莫名其妙:刚才两个人打了半天,现在又好得如兄若弟,还要我到楼底下去并起来吃,不晓得什么玩艺头?孔大爷把包裹一拎,跟着小二,到了楼底下。杨雄一望,就差怄了厥过去:三兄弟啊,你来不得啊!你刚才跟他打了半天,我还以为你是代我出气的,哪晓得你们打过之后,现在又亲热得了不得。杨雄弄不懂他们胡芦里倒底卖的是什么药。
四个人坐下来通名报姓之后,接着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孔大爷跟杨大爷才明白:啊呀呀,原来是自己人!双方就把各自出来的差事告诉对方,武松跟孔亮要去梁山请兵,石秀跟杨雄下山来是打听呼延灼的消息。经武松把呼延灼的情形一介绍,杨、石二公就不必再去打听了,他们就请武松、孔亮一起到梁山。吃过之后,算清了正帐,石老三又拿出一锭银子:“小二。”“哎,四位爷家。”“这个十两银子,就算赔偿你们的损失。够了吧?”“咦,太多了,要不了十两,三四两就足够了。”“多余的不要找了,就赏了给你。”“噢。哈哈哈哈,四位爷家,你们走啦?”“我们就走。”“往后你们得空的话,就请到我们小店来坐坐,不要多啊,一年来这么一趟,你们再要好下子,我小人就不愁没钱娶个马马了。”四个人听了哈哈大笑,晓得小二因为拿到了不少外块,巴望他们再来。
四个人离了得月楼,出了村店镇门,上了大路,赶奔梁山。当天没有到达,第二天辰牌时分,到了梁山脚下李家道口的镇外,随即到码头口哨了一条小船。石秀双手一并:“武二哥,孔大爷,委屈二位了,请登小船。”“好。”四个大个子上了小船。“吱嘎——!”孩子把舵杆子一偏,荡起双桨,小船迎浪走,跳浪走,破浪走,顷刻间已过了十八里湖面,到了前山金沙涧码头。四个人弃舟登岸,小船仍归原处。石老三手一抬,望着那边马棚竖了四个指头,意思就是要四匹差马。因为离得远,说话听不见,都是打手势。孩子有数了,把马和红毛藤鞭杆带过来。四个大个子手在鞍山一捺,飞身乘骑。过头关,二关,三关宛子城,到了待客厅口,腿一挥下了坐马,马有孩子检点。“武二哥,请你们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跟杨大爷上去回禀寨主、军师。”“好。”武松跟孔大爷就坐在待客厅上等候。石秀跟杨雄就直奔忠义堂。
这一刻寨主、军师、众头领、还有天目将彭玘、百胜将韩滔、轰天雷凌振三位将军都在堂上。这一向时,彭、韩、凌三个人对梁山人已有了深厚的感情,梁山人也不把他们当外人。他们现在最不放心的是不知道呼延元帅究竟在什么地方。大家正在谈着此事,忽然看见石秀跟杨雄两个人上了忠义堂:“啊呀!二位贤弟,回来了。”“是。寨主,军师,诸位哥。我们见寨主、军师销差请安!”“哦,你们已经打听到呼延元帅的下落了?”“是。呼延元帅在梁山兵败之后,一人一马逃到桃花镇。在桃花镇,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盗了他的龙驹宝马。后来他到青州借了五百兵丁,到桃花山讨马,被二龙山的花和尚鲁智深一棍打伤了右腿,这个腿伤要医治一百二十天才能还原。呼延元帅现在青州养伤。”“哦,呼延元帅现在青州养伤?”“正是。二此山、桃花山、白虎山三座山的头领和儿郎们已经聚集在青州城外,准备攻打青州。”“哪个?他们准备攻打青州?”“正是。”“哎,且慢。二位贤弟怎么晓得这么详细?这个时间也不对头啊!你们往返为何这么快?”“你老容禀,我们没有到地头。”“哦?你们在哪块得到的消息?”“我们在村店听说的。”“啊呀呀,二位贤弟,你们临走的时候,本军师一再关照,一定要打听到确实的消息,道听途说岂能当真!”“哈哈,告诉你老,说这件事的人就是二龙山的武松跟白虎山的孔大爷。他们是准备到我们山上请大军相助攻打青州的,正巧跟我们在村店相遇。现在他们已跟我们一起上山了。”“噢。哈哈哈哈……”忠义堂上头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欢声震耳,人人高兴。宋公明更是喜出望外,眼睛都笑细了,因为他跟武松、孔亮都是拜过的,尤其是跟武松感情深厚,就如同手足一般。“你们二位贤弟有功。”“多谢军师!”“石秀贤弟,你赶快到待客厅告诉武松和孔家贤弟,就说我们大家有请啊!”“是。”
石老三下去请武松跟孔大爷。寨主、军师、众头领站起身,一直迎接到忠义堂口。看见武松跟孔大爷来了,一个个上前:“二位贤弟驾到,吾等未曾远迎,多有得罪!”“不敢当!小弟到此,何劳大家远接。”武松跟孔大爷同大家见过礼之后,宋江跟武松手挽手同大家一起上了忠义堂。军师吩咐:“摆酒。”摆了一席头。梁山上有个规矩,来了客人,只由寨主、军师、法师等人奉陪,其余的头领均不入席,在两旁吃茶。大家分宾主坐下,一边吃着酒,一边就谈着。晁盖不善于世务,法师一天难说三句话,宋江嘛可以谈谈,最善于辞令的是吴加亮,说起话来口若悬河,就差能把死的说活了:“武家贤弟。”“军师。”“学生想动问一声,适才我们听石秀贤弟说,现在呼延灼歇马在青州,又听说你们青州道的众英雄,聚义攻打青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教请教。”“军师,此事容我兄弟细禀……”武松便把呼延灼单人独马逃到桃花镇,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如何盗了他的龙驹宝马,呼延灼在青州借兵到桃花山讨还龙驹宝马。鲁智深如何用“惊马坠镫”一着头把呼延灼右腿打成重伤,这个伤要一百二十天才能恢复,如此如此,这等这样,“所以我们就趁呼延灼腿伤未好,青州营中营总镇官魏天保又抱病在床,聚集三山人马,想一举打破青州,杀掉赃官慕容格,生擒贵寨仇人呼延灼,夺取府库钱粮,一起押送梁山,作为我们三座山投奔贵寨的进见之礼。”“啊呀!原来你们要跟我们一起替天行道,这就好极了!你们现在在青州胜败如何?”“初次交锋,青州城里出来一位武将张都监,被我的师父一着头就打死了。”“好!旗开得胜。以后呢?”“以后青州就把免战牌高悬。我们大家一商量,如果他们不出来交兵,我们又强攻不下,时间拖过了一百二十天,呼延灼的腿伤好了,魏天保的病也好了,他们出来跟我们动手,我们恐怕很难打得过他们。所以杨志杨叔特地叫兄弟跟孔大爷过来,请老寨子出兵,抓住眼前有利时机,帮助我们早日打破青州城。”“噢!你们是来要我们出兵的?”“对了。我们在村店正好遇到石三郎,因为素不相识,还动手交锋了一番,而后谈出交情来了,就跟他们一起来到梁山。”“哈哈,你们真是不打不成交啊!好,武家贤弟,此事容学生跟寨主商量一下,你们就在山上盘桓数日,看看我们梁山上的山景。”“不了。寨主,军师,因为事情紧急,大家等着我们的回信,你们商定之后,我们要即刻返回。”“这一说,我们就不挽留了。”
吴加亮当即跟晁盖、宋江两位寨主商量,三个人都说应该出兵。吴加亮望着武松笑了一笑:“武家贤弟,你们回去之后,告诉令师鲁智深和杨志杨义士,就说我们山上不日派大兵过去,协助你们攻打青州。”“好!多谢寨主、军师。”吃过之后,稍坐片刻,有人把包裹拿过来,武松、孔亮起身告辞。大家送到待客厅口,武松说:“不必送了,我们后会有期。”武松、孔亮下了山,渡过湖,上路趱赶,回大营报喜讯。
三、发兵青州
武松跟孔亮走后,呼延灼在青州歇马的消息很快在全山传开了。天目将彭玘、百胜将韩滔、轰天雷凌振,听说主帅身带重伤,心里都有点难受,但想到他还活在人世,总还是不幸中之大幸。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梁山早日发兵打破青州城,早日把主帅请上梁山,弟兄们早日会面。三个人把自己的心愿告诉两位寨主之后,晁盖、宋江便请吴加亮到忠义堂商议如何发兵。吴加亮想了一下说:“有一件事情请二位寨主要先定下来,这次发兵青州,你们哪一位寨主守山?哪一位寨主领兵前往?”“这个嘛……”晁盖心里有话:前两次都是宋公明带兵出征,这次该派我晁盖去了。晁盖正要开口,宋江已经到了晁盖旁边,一躬到底:“大哥。”“恩弟。”“本当这一次让大哥带兵,因为前首小弟在青州大闹花灯,小演兵法,慕容奸贼假公济私,害了秦明兄弟全家人的性命,至今大仇未报,小弟心里一直不安。能不能借这个机会,让小弟带兵去攻打青州,活捉慕容格,代秦明兄弟全家报仇,以了小弟心头之愿。”“好!”晁盖这个人敦厚得很,既然宋江要去,就不必跟他争了。宋江随即到了吴加亮旁边:“军师,此番带兵攻打青州,请军师随营帮同参赞军机。”“是,学生遵命。”“这么说,就请军师发令点兵。”吴加亮叫孩子把皇历拿过来,翻开来一看,三天后是上好的黄道吉日。随即吩咐:“堂上诸位贤弟听了,从今天起,休息三天,养精蓄锐。三日后到堂上听令。”“是!”头领们都走了。大家都去休息。
三天时间花了下子就过去了。到了第四天早饭后,头领们马上的顶盔贯甲,步下的短衣招扎,都到了忠义堂,一个个先见寨主、军师请安,然后站列两旁。军师命孩子把威武架朝当中一放,才要发令,忽然听见堂下“啊……!”一阵嘈号。有孩子上堂禀报:“报——!禀寨主,军师。”“何事?”“水师营八位头领有要事求见。”“好的。请他们上堂来见。”“是。”孩子下去了。
混江龙李俊、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阮氏三雄——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八个人到了忠义堂上:“寨主、军师,我们水师营的八个人见寨主、军师请安!”“贤弟等少礼。你们有何要事?”“听说要发兵攻打青州城,我等特来讨令讨差,跟随大军一起去攻打青州。”“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