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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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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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小相公,小的立刻就来!”

    被吼声吓得几乎腿软的张总管,一刻也不敢耽误地亲自一人手忙脚乱的将布阵围好,才又赶去花厅将宾客接入。

    “过往我一直觉得,这世间睁眼瞎子太多,心眼清明之人太少,可今夜,我却觉得足够了。”

    当宾客的喧哗声远远出现在花园北面之时,相初云缓缓站起身,毫不避嫌地伸出玉石般得修长手指,轻轻将辛追雪脸上的面纱挂回,俊目中有抹淡淡雾光。

    “弟妹进去里头玩吧,我保证有里向外看,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谢谢大相公。”虽然相初云的话总让她似懂非懂,但辛追雪感激着他的体贴与善解人意,在众人到来前边挪步至布阵中,坐至依然趴睡的相起云身旁。

    宾客陆续入了园,丝弦队开始演奏,歌舞伎开始歌舞,宾客开始闲聊、饮酒、吟诗、作对。

    辛追雪不知晓是否大相公府中经常举办这样的夜宴,但她在大开眼界之余,也亲耳见证了大相公无远弗届的暗力,以及人们更无远弗届的八卦力……

    “我听下人说,辛小姐确实出现了,也有影子,但她一直围着面纱,所以除了大相公,根本没人瞧得见她的真面目。”

    “要我说,若她真是辛小姐,没道理不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轻而易举地用此举破除传言,所以我认为她根本就不是辛小姐,只是大相公顾及手足情谊,不想让小相公恶行曝光,受人非议,才会陪着他一道演出这场故弄玄虚的戏码。”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因为我方才还听下人讲,小相公说,若有人敢偷看大相公与辛小姐聊天,他就要当场挖出下人的眼球生吞下肚!瞧,这分明就是怕人知道与大相公聊天的不是辛小姐本人嘛!”

    “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好写照……不过先不说这事,你们听说了吗?太后最近凤体欠安,皇上为此已打算削发、斋戒半年,为太后祈福呢!”

    “唉,我也听说了。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太后凤体欠安,北方那群野蛮子又蠢蠢欲动,就连石宰相跟林宰相为了新法的事都彻底杠上了,弄得朝里大伙各个为难,表态或不表态都得罪人啊……”

    “大相公好像表态公开反对新法了。”

    “是吗?可大相公的好友章翰林不正是新法派的?对了,他今天受邀了吗?我怎么没瞧见他?”

    “肯定受邀了,只是会不会来就不知道了……”

    “咦,说人人到,瞧,章翰林来了!”

    这简直就是……超级八卦集散地啊1

    听着四周如海潮般不断袭进耳内的大量讯息,辛追雪真是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并立即决定往后一定要多到这样的场合打探,如此一来,必定可以让她的‘小报’线民身份更加巩固。

    由于身前的布阵并非完全密不透风,辛追雪可以由缝隙处望见外头的情景,也可以由薄薄的布阵望见外头的人影,她发现,那名被称为“章翰林”的男子入园后,直接便走至大相公身前,然后很是激动地手足挥舞、长篇大论了起来。

    虽因距离太远,她听不真切他们在谈论什么,但由旁人的议论中她却听得出,与大相公是挚友,却在这个议案上持相反立场的这名章翰林,似乎是个相当拗实,且说话毫不客气的人,尽管明知大相公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就是紧捉着不放,弄得旁人纷纷加入对谈,劝阻的劝阻,支持的支持,反对的反对,搞得现场一片火爆。

    就在夜宴整个变调,争吵愈发白热化之际,辛追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吼……

    “要吵不会上朝时吵,在这儿吵个屁!谁敢再扰了老子清眠,休怪老子直接把人扔出园去!”吼完,相起云重重踏步走出布阵,一屁股坐至布阵前的石椅上怒目望着众人。

    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园中霎时静得连根针掉地都听得见,章翰林则在望了一眼相起云及他身后的布阵后,一脸愠意的甩袖而去。

    “班主,听说贵班来了名新舞伶,能否请她出来舞上一曲?”

    “自然可以的,大相公。”听到相起云的话,舞伶班班主连忙答道,立即将新舞伶唤了出来。”

    在相初云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和颜悦语,以及台上的曼妙丝弦与优美舞姿中,花园恢复了它原有的和乐气氛。而望着舞台上那名新舞伶,相初云的眼眸竟缓缓化为秋水,温柔、含情至极,更在新舞伶舞毕,带着满脸的倾慕与嫣红来到他身前致礼时,轻轻握住舞伶的手。

    这……

    望着相初云那双恍若坠入爱河的动人双眸,辛追雪微微有些诧异。据她所知,大相公在他十八岁便娶了相国之女为妻,且两人鹣鲽情深。只可惜这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侣,在成亲三年后,因女方病逝而生死永隔,大相公在哀恸之余,不仅写下多篇令人闻之泪下的悼念诗文,更许下永生独身之志。

    但在更仔细凝望相初云的眼神后,辛追雪便发现,他眼中映着的并非那名舞伶,而是一名永世再见不到的女子,一份永世再追寻不回的爱情……

    心,真的酸了。

    原来她先前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孤寂,是因这名在世人眼中才华洋溢、贵不可言却又亲切和善,更永远保有一颗天真浪漫赤子之心的天上谪仙人,在永失所爱之后,却还不断想寻找、不断想追回,且在这样一次次寻找中迷失,在迷失中失落,却依然不肯放弃地再度追寻、再度迷失、再度失落……

    “那名舞伶,还有围在大相公身旁的所以姑娘,立刻过来服侍老子,谁敢不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微微酸楚中,辛追雪有些意外地听到了相起云的吼声,并看见幕外那名舞伶还有其他姑娘在听到吼声时全愣住,半晌后才顶着厌恶又不敢表露出来的表情,胆战心惊地坐至他身旁。

    “不会喂老子喝酒、吃果子吗?楼子里的嬷嬷怎么教的!”一把捉住一位姑娘的右乳,相起云将她搂至怀中,用力亲吻、轻薄着。

    这样的相起云,比起初次见面便对一名舞伶含情脉脉的大相公更让辛追雪诧异。她不明白向来只会吼人、吓人的他,为何要无端在此时如此恶形恶状。

    “这小相公也太不像话了……”

    “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会要求一头畜牲穿了衣裳、戴个官帽就变成人吗?”

    一定有原因,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

    在耳畔宾客们的低语讥讽与辱骂声中,辛追雪的眼眸不住在园里寻找,搜寻着让相起云公然如此乖张的最可能的原因,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直到半柱香后,张总管的声音在园外响起……

    “大相公,李漪姑娘来了。”

    “大相公。”张总管话声落下不久,辛追雪便听得一个柔和清润的女子嗓音悠扬响起。

    “你来了,坐。”

    李漪?这好像是大相公故妻妹妹的名字啊……

    望着轻挪莲步坐至大相公身旁,那名气质出众、容颜绝美的年轻女子,辛追雪眨了眨眼,努力思考着这名女子的到来与相起云的作为究竟有无关系。

    “这李二姑娘也真是傻,明知大相公在她姊姊去世后,绝不可能再娶妻纳妾,但仍对他痴心一片,日日前来相伴不说,就算早过了出阁年纪,也不愿收任何聘。”

    “你们说她傻,我倒是觉得她聪明。别忘了,她可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开说要下聘,甚至差点要到相爷府里抢婚的人,小相公再无耻无德,也会碍于自己如今这由大相公身上得来的荣华富贵而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连大相公都得罪,现今一切全化为乌有!”

    “李公您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仔细想想,事情还真是这样!”

    对大相公痴心一片?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开说要下聘,甚至差点到府里抢婚的人?

    听着宾客们的闲言碎语,辛追雪愈发好奇了,望着李漪不知为何竟起身到了相起云身旁。

    “相起云。”望着径自寻欢作乐的相起云,李漪冷冷唤道。

    “有事?”相起云望也没望李漪一眼地粗声问道。

    “都多大人了,既然成婚了,夫人今夜也在,像话些。”望了望布阵内的小小身影,李漪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相起云不耐烦地答。

    见相起云口中回着“知道”,却还是不断调戏身旁女子,李漪又望了望布阵,长叹了口气,才走回相初云身旁。

    看着、听着这一切,辛追雪再忍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眼中,好是热辣。

    他,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不伤李漪的心啊,因为他明白,大相公看着那舞伶的眼神,是永远不会出现在看着李漪之时的,就像他先前为了不让大相公喜欢的夜宴变调,不让支持旧法的大相公遭人为难,宁可自己扮黑脸吼停一切。

    但就算必须扮黑脸吼众人,就算必须在世人前恶形恶状、暴戾恣睢,但面对着他唯一正式、公开求过亲,甚至差点要到府抢婚的女子,他,却吼不出来……

    他一直这样做很久了吧?久到都习惯这样的自己了吧?

    或许他不是文曲星下凡,但此刻辛追雪真的觉得,他何尝不是与大相公一般,都是在天上犯了错,才被贬到人世谪仙人?

    只是,他们一个必须在痛失所爱后,明白何谓孤寂,接受孤寂,接受失去;另一个则必须在众人明显又强烈的鄙视与疏离中,学着用冷静与智慧,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婆娘,走了!”

    在辛追雪的心因疼惜这两人而轻轻抽痛之时,相起云突然走入布阵拉起她。

    “嗯?”望着相起云的大掌,辛追雪愣了愣。

    “不会看天色吗?丑时了!”不耐烦地朝辛追雪粗斥一声,相起云又朝外喊道,“大哥,我回去了……张总管,让人给老子架活动布阵!”

    丑时?是平常她出门巡查,或与接头的时辰呢。他,知道呢……“她”

    “是的,小相公,小的马上来。”

    活动布阵很快便架好了,一群下人与相起云与辛追雪走出花园的道路两侧举着不让众人见到他们身影的移动布幕。

    走着走着,辛追雪突然伸出小手轻轻牵住相起云的大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就是想做。

    “拉着老子的手作甚,放开”当大掌被一个微冷的小手牵住时,相起云纳闷地皱眉。

    但无论他说几回,辛追雪都没有放开。

    “怕冷下回让徐婶给你买个手笼去,老子的手可不是给你当手笼用的,没脑子的笨婆娘!”

    而相起云,也没有放开。


第五章

    打由大相公府夜宴后,辛追雪便明白了夜宴的绝佳功能,因此有事没事,她就混到各府的夜宴里四处搜罗讯息,当然,特别不会错过关于大相公与小相公的消息。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后知后觉——

    大相公跟小相公并非定京人,而且从小丧父、家境清苦,但由于大相公八岁那年写的诗文,恰好被行军经过当地、向来惜才的辛大将军看到,惊异之余决心好好培养,他们母子三人才得已来至定京,住入辛府,才华洋溢的大相公学文,平庸的小相公习武,一家子总算安康了。

    只可惜,大相公十二岁那年,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相母却辞世了,两兄弟从此更是相依为命,让后在大相公十五岁高中状元后,一道搬出辛府。

    虽早知晓这两兄弟感情好,辛追雪却从不知道他们与辛家的关系竟如此密切,密切到可以说根本是与“她”青梅竹马,并且就算搬出了辛府,大相公声名益发远扬,小相公声名开始败坏,但在辛大将军年迈、失权、脑子糊涂后,两人依然时不时回去与辛将军作伴、闲聊。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了,由于辛大将军惜才、爱才,因此现今朝中许多青年才俊都曾住过辛府,受过辛大将军帮助。可惜的是,在辛大将军开始糊涂到过世前的岁月,除了大小相公,一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现任御史郎,以及她曾在大相公府有一“幕”之缘的章翰林外,几乎就再没其他人踏入过辛府。

    总算明白,原被众人捧在掌心中的明珠的“她”,在爹爹失权失势后,是如何由云端一跌而下,成为一名受尽众人奚落、嘲弄的布衣女子,也才明白,为何“她”的日记中会有那样多的不平与怨慰。

    如今看来,人们口中的“她”虽傲,却绝不笨,因为“她”的地下情人极可能是一名曾受过“她”爹爹接济的青年才俊。但就算两人定下非君莫嫁、非卿不娶的海誓山盟,“她”为他迟迟不来提亲而蹉跎婚期之时,也不曾让他碰过“她”。

    听了很多、很多后,辛追雪恍恍有些明白,当初相起云之所以会娶“她”,极可能是为了报恩,就如同她在私下暗自查探、聆听后,明白那些有小相公娶入的妻妾们,其实都是在大相公的爱妻逝去后,曾与大相公有过交集的女子们一样。

    想必,相起云由搬离辛大将军府后五年缓缓出现的穷凶极恶,都是为了保护才华高绝,却天真浪漫、体弱多病,更不懂官场世故与进退的大相公不被眼红之人欺辱、暗算吧。

    既然如此,她也帮着点吧,毕竟这事儿一个人做起来真有些累,更何况,大相公真的很值得人保护呢。

    只可惜,虽心里这么想,但在辛追雪还没有真正帮上忙前,就先给相起云找来了麻烦。

    这夜,她本是潜伏到某一个过去也曾受辛大将军接济的青年才俊举办的夜宴中想听点消息,毕竟查清“她”那名已害两人丧命的恐怖情人究竟是谁,也是件刻不容缓的事。

    但戴着人皮面具的她才刚进门,便被几名男子拦下,非逼她喝下一杯酒才许她离去。

    为了不让这几个人阻碍自己的工作,辛追雪一口饮尽那杯酒后便打算走,可喝了酒后她才发现自己走不了了,因为她整个人陷入一股古怪的恍惚,向来冷寒的身子更发着古怪的热。

    不行,一定得走,不然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在心底的警觉声中,辛追雪踉踉跄跄的回身想走,但那几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却露出一抹怪笑不住挡着她的路,让她进也不得、退也不能。

    就在身子愈发火热,心底愈发焦急之时,她突然感觉身旁一下子净空了,耳畔模模糊糊听到了几句“这个杀星怎么会来啊”、“快避远点,瘟神来了”的耳语。

    杀星?瘟神?是他吗……

    抬起几乎没有焦距的双眸,辛追雪缓缓望着由入口外走人的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但还没确定来人是不是相起云,她便发觉自己被人一把扛起。

    “看,小相公又强抢民女了!”

    “就没人能治治他吗?大庭广众之下,也太不像话了!”

    “唉。不意外。这回又不知道谁家要因为找不到自己家的闺女彻夜哭泣啰……”

     在耳畔的嗡嗡议论声中,辛追雪被扛至那辆熟悉的马车里,然后在小脸被握住朝向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小木桶时,听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不耐烦低沉嗓音——

    “婆娘,要吐快吐!”

    “我今夜……不想吐……”

    听到这个嗓音,辛追雪喃喃说着,发现相起云的大掌碰触到她的脸颊时,原本浑身难耐的燥热突然缓解不少,让她的脸颊一点都不想离开他宽大、冰凉、舒服的手掌心。

    不想吐?

    辛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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