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石粮食听起来很多,但按照当时的计量单位,一升约为220克,一石22公斤,十万石也才220吨,按照一名丁壮日食七升,妇孺老弱日食六升,取平均值计算,一个人每半个月就要吃掉一石粮食。
由建康到郯城,取最近路线约八百里,按杨彦规划的行程,一个月之后抵达,这就等于每个人在路上要消耗两石粮食,加上牛马骡也要吃,如果葛洪和萧氏朱氏准备不够充分的话,这个冬天都未必能撑过。
这倒不是荀崧舍不得再给,而是实在没法带了,去了郯城,杨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就地筹粮。
第102章 道左相送()
天刚亮出门,由于队伍太过于臃肿,行进缓慢,出了东篱门已近正午,正见着谢尚、袁耽和他的两个妹妹,葛洪一家三口驻足于道旁。
葛洪一家三口不必说,将陪着他一直到江乘,与自家部曲及萧氏朱氏部曲会合,不过杨彦曾叮嘱袁耽谢尚不必相送,却还是来了,不禁让他心头一热。
袁耽拱手道:“杨郎此去,山水迢迢,危机四伏,耽为挚友,恨不能以身相随,奈何二妹年幼,尚须照料,只能于道左相送,唯盼君一切安好。“
谢尚道:”与君相交,尚获益良多,可见寒门不乏琼苞,高门亦有犬豚,盼君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他日与尚同台为臣,共辅国祚!“
这就能看出袁耽和谢尚的不同了,相对于袁耽,谢尚更加独立,情谊不乏诸多考量,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人家谢尚有个好爹和好二叔呢?
当然了,有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对,杨彦也不是诅咒谢尚,于是拱手笑道:“挚友拳拳,杨某感念于心,今次暂别不足伤感,日后必有聚首之时,且盼袁郎谢郎保重,勿以杨某为念。“
袁女正袁女皇同声道:”杨家郎君,妾们年幼识浅,该说的大兄与谢尚都说过了,我们只望你照料好巧娘,最好下次回来的时候,嘻嘻,能带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回来。“
萧巧娘顿时俏面一红,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呵呵笑道:“可得让二位小娘小子失望了,巧娘尚有两年方能除孝,两年之内,杨某或会再回建康。”
葛洪古怪的瞥了眼葛慧娘,便挥挥手道:”走罢,趁着时日尚早,我们送彦之一程!“
几人间杂着,三三两两的走着,可是还没走出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喧闹大作,隐有尘土飞扬,怕不是不少于数百车驾轰隆而来。
杨彦止住队形,众人也纷纷翘首看去。
“是陆纳!”
不片刻,谢尚惊呼。
前方的车驾纷纷停住,一名名浓妆艳抹的郎君从车中钻出,为首者,正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这三个倒还好些,后面的很多都是敞胸露怀,皮肤潮红,不堪入目,分明是服了散,散劲还未散开,年龄从十来岁到二十多岁都有,更是让杨彦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些小娘子。
虽然不多,却也争奇斗研,普遍十二三岁的年龄,另有少数几个以纱笼覆面。
沈劲曾号称邀数百吴中俊彦为杨彦送行,三吴居留建康的士家郎君如果凑一凑,别说几百,上千也有,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并不卖陆纳的面子,送杨彦之赴任显然是自降逼格,羞于为之。
因此人群中,真正的世家郎君没有多少,以乡豪寒门子弟为多,这些人家本就是依附于高门士族而生,陆纳、沈劲与周琳一招呼,纷纷云来。
“哈哈”
沈劲哈哈大笑:“我等与杨彦之相交一场,不忍杨彦之形孤影单远赴千里之外上任,念在故旧之谊,特来相送,各家郎君娘子们,随我一起恭送杨府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几百名少男少女扯着嗓子一遍遍的呼喊,越喊越整齐,声音也越大,还有人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杨彦这边的人,均是气的浑身发抖,谢尚更是大骂道:“吴中貉子,着实可恨!”
“哼!”
葛慧娘哼了声。
她是句容人士,严格来算,属于吴人而不是侨人,谢尚口称吴中貉子,这是误中副车啊。
谢尚意识到了失言,连忙向葛洪施礼:“请稚川先生见谅,小子一时气愤口悖,无意中冒犯了稚川先生。”
葛洪捋须,摇了摇头:“贤侄不必介意,这些貉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事,以取笑他人为乐,别说是你,既便老夫身为吴人,也是颇觉丢脸,彦之莫要理会,我们走!“
“世叔稍待!”
杨彦回头笑了笑,便向前方拱手。
陆纳一看杨彦有话有说,手一摆挥止住众人,虽然喧嚣渐止,但很多少男少女都意尤未尽,目含挑恤望着杨彦。
杨彦朗声道:“杨某寒门,竟劳陆氏、周氏与沈氏等一众高门相送,虽豺狼之心,却终究来此,故以一俚曲相赠诸君!”
“袛园钟声响,世事本无常
娑罗花失色,转衰如沧桑
骄奢不长久,春夜梦一场
强梁终覆灭,风中尘土扬!”
这首曲子从文采上说,没什么可圈可点,唯一可取便是寓意,你们这些吴中貉子现在别嚣张,将来家业败亡,归于风中尘土的时候,有的你们哭!
葛洪一脸无奈的看着杨彦,心里挺无语的,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口舌上从不让人啊。
果然,对面众人纷纷色变,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陆纳回头道:“寒门伧子可恨至极,你们中若是有谁能压他一头,将来我陆氏必不亏待!”
陆氏位列吴中四姓之首,其中陆晔和陆玩被尊称为陆门二公,而陆纳是陆玩嫡子,由陆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决定一个寒门土豪之家的兴衰!
可是文压杨彦谈何容易?
虽然杨彦的身份让很多人鄙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在才学上,杨彦确有傲人之处,就拿在太极殿演奏长干行来说,自秦汉以来,又有哪个在中朝大殿上,当着皇帝太子面引吭高歌的?
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无形的荣耀!
想要把杨彦比下去,先去读读那首红豆诗,再去听听杨彦作的三首曲子,然后掂量掂量自己!
因此虽不乏有人心动,却无人附和。
陆纳暗骂一群犬豚之辈,何堪大用?
这时,陆氏旁枝的一名叫做陆文的子弟说道:”祖言兄,小姑文才菲然,定有法为我陆氏找回面子!“
”嗯?“
陆纳望向了身侧一名以纱笼遮面的女子,此女名陆蕙芷,是他大父陆英的遗腹女,虽年已十六,却与陆晔陆玩平辈,自幼文彩蜚然,由于辈份太高,又是妾氏所出,至今都说不到合适的人家。
本来陆蕙芷的性子有些孤僻,宁可独处释卷,也不大与人来往,只是今天凑巧了,顾和的女儿顾燚昨晚在陆蕙芷的小院作客,而顾燚恰已答应了陆纳为杨彦送行,于是把她给硬拖了过来,而陆蕙芷也是为数不多的,曾未起哄的有限数人之一。
陆纳和陆蕙芷没什么交情,也知道这个小姑不好说话,于是给顾燚打眼色,并比划了一枝步摇的手势。
顾燚眼前一亮,会意的笑道:“小姑,我昨晚见你的案上有一副酒令,挺清奇的,不如拿出来杀杀那杨彦之的嚣张劲吧。
陆蕙芷淡淡道:”杨彦之去郯城赴任本就步步艰险,又何苦为难于他。“
顾燚道:”不是我们要为难他,而是他得罪了祖言兄,若是今次不挽回面子,他日杨彦之死在了淮北,又如何找回来?小姑,你就勉为其难吧。“
陆蕙芷那薄纱后的眼眸现出了一丝不悦之色,索性闭嘴不言。
陆纳暗感不快,正要劝说,边上却有一人唤道:“又有人来了!“
第103章 吴中幽兰()
两辆牛车一先一后,在杨彦队前停了下来,居然是卞壸和温峤,各自施施然下车。
杨彦顿时大喜,这可是大佬啊,一来还是两位,尽管这两位都是不入主流的大佬,卞壸尚儒,是皇权的死忠,政治理念近似于荀崧,虽然也属于青徐侨门,却被王葛之流排斥,而温峤虽然好清谈,却在江东没有根基,被归类为二流名士,在政治上也无从施展抱负,可是他哪管那么多,有大佬相送,这就是面子啊。
“彦之见过卞公、温公!”
杨彦恭身施礼。
“呃?”
卞壸一怔,这小子前一阵还一口一个杨某,今天倒是懂得礼敬先贤了啊!
“哼!”
卞壸又哼一声:“老夫前来,只为提醒你莫要过早死在郯城,老夫还想看看你那收割之道究为何物!”
杨彦苦笑道:“卞公倒是个实诚人,杨某受教了。”
什么叫前恭后倨?
卞壸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温峤捋须,指着杨彦笑道:“你这郎君,明明身份低,本该谦虚受教,却偏偏口齿不饶人,你让台省诸公如何待你?老夫本是料你影孤形单,无人相送,念你好歹也是朝庭所遣,故勉来为你张张目,不意竟有望之前来,呵呵“
这个呵呵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早知道卞壸会来,他就不来了。
卞壸哼道:“老夫可不是专为他送行,而是叮嘱别死的太早!”
这两个老家伙,一口一个不是来送你的,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无非是鸭子死了嘴硬而己,主要还是杨彦的身份太低,怕被人说闲话。
杨彦也明白,在心里感激的同时,只能尴尬的陪着笑。
“小郎君!”
这时,又有一辆牛车驶了过来。
“哦?竟是道玄?”
卞壸讶道。
温峤也问道:“道玄此来可是为相送杨郎?”
没错,这正是荀邃!
要说卞壸和温峤送别杨彦,至少在朝堂上为杨彦张过目,情有可缘,可是荀邃为何会来?
包括杨彦在内,众人望向了荀灌,荀灌摇了摇头,这个族叔一直和自家父亲势如水火,她也搞不清原委,不过出于礼节,仍是拱手道:“见过族叔!”
荀邃伸手指着荀灌,惋惜的看着,许久才叹道:“好好一个俊俏的娘子,被景猷老儿糟蹋了啊!“
“唔!”
众人纷纷捂住嘴,差出笑出声来,在荀邃嘴里,糟蹋就是养残的意思。
荀灌顿时俏面一沉,哼道:“族叔也是一方名士,何必背后诋人,家君正在府中,族叔若是对家君不满,可登门面谒!”
荀邃摆了摆手:”老夫不与你这小娘子计较,今日前来,也非是为小郎君送行,就是追问于他,为何唤景猷老儿为荀公,独称老夫道玄公耶?莫非老夫不姓荀,不是出身颍川荀氏?“
”这“
杨彦无语的看着荀邃,很明显,这小老儿怨念挺深的啊。
荀邃又道:”小郎君此去郯城,志气可嘉,却凶多吉少,是以老夫追来问个明白,小郎君何至于厚此薄彼?免得你客死异乡,无从辩白。“
不仅仅是杨彦无语,每个人都无语了,人家和你有什么交情?你是为杨彦在朝堂张目,还是筹备了兵马粮草,或是与荀崧的女儿共过患难?
不过杨彦可不能这样作答,虽然荀邃与荀崧不对路,却总是姓荀,如此自己不尊重荀邃,鬼知道荀崧会怎么想,于是拱手道:“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荀邃立时膛目结舌。
这段话,是他的老祖宗荀聊所言,意思是天为自然,宇宙并非神造,而是万物自身运动的结果,由此引申,为何称荀崧为荀公独呼你为道玄公,你不该问我,应该从你自身找原因。
这可是让荀邃气闷难当,如果杨彦引用别人的话,或者另出枢机,发表自己的见解,他都有自信驳之,唯独此言乃他家祖宗所发,无论对错,如何辩驳?
其余各人也是眼神一亮,纷纷看着荀邃,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即便是对面以纱笼罩面的陆蕙芷,都透过覆面的经纱暗暗打量着杨彦。
以此回复荀邃,首要是博学,其次有急智,两样缺一不可,暗合以汝之矛,攻汝之盾的神韵,一句话把荀邃堵死,陆蕙芷曾听过杨彦做的曲子,乍一听较为粗鄙,不如吴音颇多雕凿,可是随着自己弹来,却是愈发的觉得韵味无穷。
许久,荀邃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杨彦道:“你这小郎君,倒是奸滑!‘
杨彦施礼笑道:“多谢道玄公美言,也多谢道玄公与诸公相送,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彦之就此别过,他日返建康再一一答谢。“
”慢着!“
一听杨彦要走,周琳也顾不得陆蕙芷还没答应去为难杨彦了,自作主张道:”我吴中有一幽兰,偶得酒令一副,今请你对之,若是对不上来,只须你向祖言兄执手认错即可。“
杨彦哈哈大笑道:”你与陆郎纠众咒骂于我,我还未与你理会,你倒是纠缠不休了,你吴中幽兰关我鸟事,闺室清闲编排词句自以为雅,实是无聊之极,我为何要对,我若离开,你能奈我何?“
”你“
周琳语塞,脸胀的通红。
是啊,杨彦之要走,他能奈杨彦之何?换句话说,如果强行阻路,迟滞方伯上任,这可是大罪,哪怕杨彦把他斩了周家还无处说理。
一时之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顾燚却是嘀咕道:“小姑,你看这人狂的,连你都骂上了,你不杀杀他威风还真以为我们吴中无人呢!“
陆蕙芷也有些不快,倒是现出了迟疑之色。
顾燚一看,立刻站起来道:”杨彦之,休要猖狂,今我以女流之身请你行令,听好,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
杨彦看了过去,这个小娘子,大概十二三岁,姿色是有的,却满脸得色,目含挑恤,不禁探着脑袋揉了揉眼睛,才哈哈大笑:“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我道是不识幽兰,抑或吴中幽兰另有所属?“
荀灌扑哧一笑,美目中现出了嗔怪之色。
杨彦这话的意思就是,我tmd不会是把别花认作了兰花吧?还是你们吴中的兰花不是我所认识的兰花。
”你“
果然,顾燚俏面血红,羞怒交加,猛一跺脚:“杨彦之,我我自然算不得吴中幽兰,幽兰另有所指,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到底能不能对,不能对趁早认输!”
第104章 杨彦之请()
杨彦这面,人人俱都沉吟,荀邃、温峤、卞壸百思不得其意,这几句看似毫无关联,但是细细一品,却又似未如此,只是这份联系到底是什么,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他们是老家伙,当然不会做出为难之色,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杨彦,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不过荀灌可没这方面的顾虑,看了看袁耽,又看了看谢尚,这二人眉心皱成了个川字,于是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虽然荀灌已经不是自家女郎了,但荀华也没办法,只得向杨彦问道:“杨郎可能对出?”
“我试着对下!”
杨彦点点头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顿时,对面的陆蕙芷娇躯微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杨彦,虽然杨彦行的酒令非她所拟,可是从理,从句,均是天衣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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