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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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点-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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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赶紧放下枪来抓烟,可他没抢到,气呼呼的说,“不行,把烟放慰问品里,咱们来锤子剪刀布,谁赢了谁先挑,这太不公平了。” 
  片山说:“不要来锤子剪刀布了,大家平分好不好?” 
  那人说:“不能给加藤,他给那个八路军看伤,每次宪兵工作队都送他烟,他已经占许多便宜了。” 
  这几个人争了一顿,仍然把烟平分了。然后又来锤子剪刀布,片山赢了拿了“羊羹”,他送给智广说:“送你过年。” 
  这里给队长推车的那个士兵跑来说:“那个孩子还在吗?队长叫他去。” 
  智广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通通乱跳。随那士兵到了队长室,发现邓明三、宋明通两人正恭恭敬敬站在那儿,桌上放着一个大锦盒,两包点心,几瓶罐头,队长脸上仍然死死板板,可也没有怒气。 
  队长说:“今天放民工回家过年,翻译陪军曹去讲话去了,你替我翻译一下好吗?” 
  智广说:“遵命。” 
  队长说:“请他们坐下,唔,你也坐下。我的翻译怎么能在中国官员面前站着呢?” 
  邓明三、宋明通鞠过躬坐下,说是过年了,皇军辛苦,没什么表示敬意的,送来一点纪念品。他们把锦盒打开,里边是三十几个铁烟盒,盒面上是北京前门的图像。邓明三又指指点心和罐头,说这是送给队长个人的,希望不要嫌寒酸,赏脸收下。 
  队长板着脸致了谢,又说了几句“中日提携”,“推行第六次治安强化运动”,“要防止八路军谍报人员侵人”等活,就送他们走了。他们刚出门,金队长迎面走了过来。 
  金队长今天要见皇军队长,把皮袍子脱了,穿了一身“协和服”,戴了顶战斗帽;虽不骑马,却穿一双带刺马针的靴子;虽未挎刀却扎了条挂刀用的皮带。他见准尉在送客,敬完礼后就立正站在一边,准尉当然还要对邓明三说两句客气话,金队长看到是由智广翻译,露出一脸惊诧。恰好准尉送走邓明三后,又对智广说:“我去有点事,你陪金队长进去。”金队长对智广更加估不透了,再三推让,非叫智广先进门,进去后满脸含笑说:“又幸会了。不知道小老弟还会一口日本话,并且和队长相熟。我以前常来,怎么没见你?” 
  智广说:“我昨天说了,我才来几天,金队长还不放心?” 
  “不是不是,你跟皇军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 
  “有些关系是不必全知道的,你不放心可以问皇军队长么!” 
  “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人,自己人。别误会,这么小年纪日语就这么好,看出来不同寻常。” 
  这时准尉回来了。脸上仍然死死板板的。让金队长坐下后就问:“没什么变化吧?” 
  金队长叹口气,低下头说:“怪我没能耐,请队长处分。” 
  “我知道不会有变化的,并不怪你。你勇敢地承担这个任务,精神可嘉。” 
  “那,按队长命令办吧?” 
  “明天,过了午夜十二点再办,叫他过个好年!”准尉毫无表情的说,“让他洗个澡,给他一套新的,干净的衣服。要正式出布告,说明他是间谍,不是一般战俘。” 
  “他不肯换。” 
  “不用换,他可以把自己的衣服套在外边。我们尊重有骨气的军人。”准尉对智广说,“你可以玩去了。顺便把加藤叫来。” 
  智广叫来加藤,他装作看人们装饰台子,留心队长室的动静,过了一阵,金队长和加藤都出来了。加藤急匆匆回他自己屋中,金队长凑过来跟智广闲谈: 
  “你常在队长身边,以后有事还请多关照。欢迎你上我那儿去玩,我们作个忘年之交的朋友吧。” 
  智广说:“队长很忙,我去打扰合适吗?” 
  “不要客气,日子长了我要请你帮忙的地方多了。你常跟各个机关各杂牌队伍的人见面,一定知道他们许多内情,这些人有的很坏,敲诈勒索,无法无天;有的暗地通敌,出卖情报,把新政权、新秩序的名声弄坏了,所以老百姓才向着八路军。你再看到有这些不法的事可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你也算为新政权效力了。我是汪主席领导下的国民党员,我们要靠友邦的协助在中国实行三民主义,和那些土匪不一样。我们是有理想的人!” 
  加藤扎好腰带,背着红十字皮挎包来了,对智广说:“队长叫你晚上在这看戏。等我回来一块吃饭,你自己在这玩吧?” 
  智广问:“你上哪儿?” 
  他说:“我跟金队长去一趟,有点小事。” 
  智广说:“金队长刚才欢迎我去他那里玩,我不去就失礼了,是吧。不知道金队长是不是只说说客气话,我就当真了。” 
  金队长说:“不不,你要去我一定欢迎。”说完他却皱起了眉头。 
  智广说声:“谢谢。”抢过加藤的挎包背上,金队长无可奈何地和他们一块走了。 

 十



  白天小围子院里反比昨夜晚清静,动刑的凳子撤了,绳子解了,邓明三他们打牌的房子全关着门,连“剿共班”住的宿舍也关着门,听不到一点声音。 
  加藤问:“怎么这么冷清,他们人呢?” 
  金队长说:“由那几个犯人领着,起枪去了。” 
  智广问:“真有枪?这些人……” 
  “有个屁!”全队长说,“有枪的是八路的堡垒户,他们不敢碰!这是些土财主,没有枪!” 
  智广说:“哟,‘剿共班’叫他们骗了?” 
  金队长说:“他们也知道没有枪,故意打得他们胡说八道,借起枪名义拉回叫他家里人看看,好逼他们拿钱来赎。这帮土匪,皇军的王道乐土全叫他们弄坏了。等他们把钱弄到手我再收拾他们!” 
  角门口放哨的一见这三人来,立刻从石碾子上跳了下来,举手凑在瓜皮帽上敬了个礼。加藤等三个人像没看见他径直进了里院。 
  里院是整整齐齐的四合院,原来这才是地主家的正式宅院。金队长问加藤是否先到队部休息一下,加藤说:“不,先去换药。”金队长就陪他走到南边墙跟,两间堆草的屋子门前。这里没有哨兵,也没看守,门大开着,屋里有一铺小炕,一桌一椅,那个穿八路军军装的人闭着眼在炕上躺着,金队长进去,他睁睁眼没动,加藤进去,那人微欠起身来了。智广一露面,那人浑身似乎震颤了一下,但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加藤说:“请先打一盆水来,我洗洗手。” 
  金队长把头伸出门外喊道:“打水来。” 
  听到喊声,跑来个人。正是昨晚和智广说闲话的那个。 
  全队长说:“叫你打水,怎么空手来了?” 
  “报告队长,我是来请您去讲话的,接太太和老太爷的人马上出发,您有什么嘱咐没有?” 
  金队长看看表说:“一点了,怎么还不走?” 
  “等您训话呀!” 
  “训你妈个X!”金队长冲了出去。那个兵急忙随他走了。 
  加藤问智广:“金自己去打水了?” 
  智广说:“不,他去布置人接他的老婆和父亲来过年去了!” 
  “这个混蛋!”加藤就气哼哼地找了去。 
  就在这一刹那,那人睁开了眼。这人头发老长,面孔浮肿,胡子拉茬。他一睁眼,智广从那狐疑的眼神中一下认定了他,就急忙小声说:“我代表组织通知你,坚持下去,外边正设法营救,这两天吃好,他们给衣服就穿上,套在里边准备出去!” 
  这时外边脚步声近了。那人点点头,又合上眼,嘴角动了一动。 
  金队长抢先进屋,看看没有异样,随后一个兵端来一盆温水,最后加藤才进来。他洗过手,拆绑带,拆了绑带又洗手,然后给伤者把腿锯断的地方消过毒,上好药,重新包扎起来,再洗了一次手,从皮包掏出一瓶药来说:“这是止疼的,疼的时候服两片。” 
  金队长要说什么,加藤拦住他,对智广说:“你来翻!” 
  金队长说:“这人是日本留学生,他听得懂日语。” 
  加藤说:“请你不要多嘴,翻,再加上句,日本士兵向他致敬,我尊重有人格的人!” 
  智广和加藤走出小围子,智广把皮包拿下来还给加藤。加藤问:“队长请你去吃饭,看戏,你不去了?” 
  智广说:“当然去,可是我要先去告诉我家里人一声,免得他们不放心。” 
  “对的,早一点来吧!” 
  “我不一定去吃饭了,戏要看的。” 
  智广告别加藤,一路小跑去了乡公所,只见乡公所门口套好了两辆轿车,四个宪兵工作队的兵一辆车上坐了俩,除去两个赶车的外,宋明通也跨辕坐在车上。 
  智广奇怪地问:“乡长,你也进城?” 
  宋明通说:“你快来说说情吧,这几位老总非拉我一块去。这大过年的我走得开吗?” 
  和智广谈过天的那人把头从轿门伸出来说:“翻译官,你别管闲事。这是金队长的命令,叫乡长陪着去,出了事先枪毙他!” 
  智广心想我多咱又成了翻译官呢?也不去争论了,只对宋明通说:“那你就放心吧,这边的事凡你嘱咐办的,我全能办。” 
  宋明通说:“也没啥,你家带话来了,今天下午再玩一下午,天亮前赶回家包饺子去吧,就别太贪玩了。” 
  车把式问过宋明通是不是出发,宋明通点点头,一阵哈呼,车就朝村外赶去了。 

 十一



  既然现在不走,智广决定去洋楼再了解点情况。他到洋楼时,演出已经开始了。日本兵都盘腿坐在地上横放着的木料上,除去日军,准尉还请了各据点伪军伪机关的关目。金队长,八字胡,麻子脸都在座,邓明三也来了。 
  这是日本一个什么“后援会”和山东新民会联合派来的慰问团,除去演节目,还带来一堆“慰问袋”。慰问袋白布缝成,上面印了日本国旗,写着歌颂战争的俳句,还有日本女人、孩子和风景的漫画,里边装了糖果、刮脸刀、小镜子、针线板之类小物件。准尉下令给汉奸头头们一人也发了一个。日本兵当场都打开把吃食拿出来吃了。几个中国人全双手捧着它像圣物一样动也不动。 
  智广在场外睃巡了半圈,准尉看见了他,朝他招手。他本想不过去,看见坐在一边的金队长正拿眼盯着他,他就大大方方走到准尉面前,行了个礼。准尉说:“坐在我旁边吧。”智广说:“谢谢。”就坐了下去。准尉对坐在后边的邓明三说:“你这个孩子很好,我很喜欢他。”这时一个没见过的日本二等兵,讨好地把话翻译了过去,邓明三连连点头致谢,说:“孩子小,不懂事,请太君多指导。”那个兵又把话翻成了日文,而且加了好多谄媚词。智广听他不论说中国话还是日本话,都带点怪口音,就知道他是那个高丽翻译。这个人跟汉奸头目们勾结,敲诈勒索,杀人害命和卖毒品无恶不作,不少人到敌工部报告过他的罪恶,智广不由得就多看了他两眼。这人从服装到姿势全模仿日本士兵,模仿得不算不像,可脸上一股狡诈气、馅媚气却是日本兵脸上少见的。日本兵有的残忍,有的蛮横,更多的狂傲,却没有这股奴才相。这倒是汉奸们脸上常带着的。 
  高丽翻译发现智广看他,就点点头。演出开始前慰问团长请准尉上去讲话。高丽翻译跟着站了起来,准尉板着脸说:“我不准备对中国人讲话,用不着你。” 
  队长刚离开,高丽翻译就活跃起来,先是打开慰问袋吃食品,故意嚼出声音,用日本话说:“啊,真好吃,真好吃。”一边用中国话对那些汉奸头头们说,“你们打开尝尝嘛,好吃极了。我们日本点心不像你们中国的油腻腻的,好吃极了。”他见智广不理他,又主动凑过去说,“我叫金井一郎,翻译。”智广说:“你的中国话我听不大懂,还是用你自己国家的语言说话吧。”翻译先是瞪了一眼,马上又笑起来,改用日语说了一遍,并且补充说:“您是外地来的,我的中国话为了叫当地人听懂故意用山东口音了。”智广装作不知情地用日语问:“你好像不是东京人。”金井说:“噢,你会说日语,太好了,我是釜山人……” 
  这时不知准尉讲了什么,全场都高呼起“万岁,万岁”。汉奸们莫名其妙,赶紧也跟着喊。准尉讲完话下来,节目就开始了。 
  邓明三把头凑近智广问:“他们看戏兴拍巴掌吧?” 
  智广说:“兴!” 
  邓明三说:“啥时候该拍巴掌,你捅我一下,别让我误了。” 
  这是一套杂八凑的节目。有日本相声,有文乐,还有中国人用口琴伴奏唱《四郎探母》。准尉正襟危坐,不断地吸烟。汉奸们两眼发直,只有在演日本相声时士兵们哈哈大笑,金井也笑,故意笑得声音比别人大。准尉白了他一眼。他把头低下去了。智广往后边瞧了几次,没看到加藤,就问准尉:“加藤君坐在什么地方?我可以看看他去吗?” 
  准尉说:“他刚刚出诊回来时还好好的,忽然犯了胃病,疼得厉害,向班长请了假。你可以看看他去。” 
  加藤住在西侧,智广故意从东侧出来,这样他就绕着院子看了一圈。原来他没到过的南侧是伙房和仓库和炊事兵的宿舍。每个炮楼下层都是勤务室,装有电话。挂着士兵们的名牌。 
  他找到加藤的房间,敲了下门,里边沉闷地应了一声。他进去看见加藤靠墙坐着,在闷闷地吸烟。 
  “噢,是你,早来了吗?” 
  “看了一会演出,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怎么不休息?” 
  “好了一点,谢谢你。演出有趣吗?” 
  “我不觉得很有趣。” 
  “这算什么戏班子,把这种下等玩意给当兵的看。”加藤摇摇头说,“我不想看他们。” 
  过了一会,加藤问道:“你过了年就回天津吗?” 
  智广说:“我想是。爸爸没有来,妈妈不放心。” 
  “走吧。”加藤望着窗外说,“我是老师,我有责任教育学生要善良、正直,在这儿你找不到摹仿的榜样。” 
  “嗯?”智广正色地问。 
  “唔,我是说这据点里你见不到高尚的人,小孩子不适宜在这种地方生活。” 
  “我明白了。”智广试探着说,“你认为,今天你去给他换药的那个人也是下流的吗?” 
  加藤吃了一惊,看着智广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久,结结巴巴地说:“你年龄还小,有许多事不是你这年龄的人应当知道的。” 
  智广说:“我知道加藤是个好心人,好老师,和许多人不一样。” 
  “你凭什么说我是好心人?” 
  “你给那个人换药很认真,而且尊重他!” 
  “唉,千万不要说出去,你答应我不跟任何人说!是吗?” 
  “当然。” 
  “那个人是我们的敌人,在战场上见到也许我会杀死他,或者我被他杀死。可他,他是个品格高尚的中国人;外边看戏的那些中国人是猪,是狗!……”加藤突然住了嘴,被自己吓住了。 
  智广催促说: 
  “您往下说呀!” 
  “没什么,没什么,我今天病了,乱说了一气。”加藤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外边人声嘈杂,演出完了。智广站起来告辞,加藤说:“队长要请来看戏的中国人吃饭,你不留下吗?” 
  智广说:“如果我能和你两个一起吃我就留下。” 
  加藤说:“不行,我是士兵,最低一级的士兵,没这个权利留你。将来吧,将来退伍以后可以一起吃饭。” 
  又有人敲门了。金井探进个头来说:“学生,队长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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