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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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点-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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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是哪儿的?在这干什么?” 
  智广说:“在屋里坐困了,出来透透气,我又没进你的院子,你管得着吗?” 
  站岗的说:“他是区长的侄少爷。” 
  金队长哼了一声说:“去把区长叫来,我有事找他。” 
  智广说:“我又不是你雇来的,你支使得着吗?” 
  站岗的说:“队长别跟小孩治气,我去叫。” 
  他跑了两步,把邓明三叫了出来,邓明三一见金队长,马上作揖说:“队长有什么吩咐,还不请到屋里去说。” 
  “屋里人多嘴杂,就在这儿说吧。”他凑近邓明三,压低声说,“刚才接了个电话,家父和贱内后天早车到县城,要上这儿过年。明天你叫人备两辆轿车子,后天一早去车站接人,多多打扰。” 
  邓明三说:“就去车,不派弟兄们保护一下?” 
  “派人的事我自己办,你就备车,不要对人讲,放出风去又招麻烦。” 
  “是,决不误您的事。不过老太爷和太太到来,这是喜事,一杯喜酒总要赏我哟!” 
  “那一定,这一路多半是你八区的地面,你又是地头蛇,我这一老一少交给你,出了事可找你说话。” 
  “放心吧,大白天没事。” 
  “车要头天去,在那儿住一宿第二天才能接上早车,要不他们下了车没地方落脚。这个穷县城连家干净饭店都没有。” 
  “你放心,全我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了。晤,这位是你的侄少爷?” 
  “是是,我兄弟的孩子!” 
  “有出息,一点不惧官,长大是个材料。” 
  “借您的金言。” 
  “还有件事老兄海涵,老三今天那边有事,叫你守空房了,你放心,明天一早原封不动还给你。我光叫她开盘,决不拉铺,哈哈。” 
  “玩笑了,玩笑了。” 
  邓明三又一阵点头哈腰,领智广回到屋内,原来那个抽老海的正替他打牌,见他进来,那人就说:“快来吧,我给你连坐了四把庄了,明天得吃你的喜。来,刚掷了骰子,还没抓牌呢。” 
  邓明三说:“牌兴不换手!你先打。这半天我也光了,又忘了带烟膏子来,把你那药给咱来一口。” 
  那人从兜里掏出个粉红色钮扣大的纸包,递给邓明三。邓明三走到墙角坐下,掏出前门香烟在茶几上瞰了几下。那人说:“你那烟不行,抽药非哈德门不行。哈德门烟松,一磕打前边就空了一截,还是找张锡纸坐飞机吧。” 
  邓明三已把香烟头上的烟丝捻出去一些了。他打开纸包,用小指甲挑了一撮白色粉面,倒进烟头。把烟举过头,仰起脸叼住,划了根火,对天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憋住没喘气,然后舒舒服服地“哈”了一声,顿时精神起来。 
  智广看得恶心,便问:“三叔,你天天抽这个吗?” 
  “不,有大烟我不用白面,白面是用人骨头刮的,阴性。就是孙局长爱用它。” 
  “孙局长?什么局?” 
  抽老海的那人笑着说:“戒烟局,我就管戒大烟,还能自己抽它吗?” 
  智广又问其他几个人的身份,邓明三说麻子是警长,八字胡是宣抚班长。警察所应有五个名额,所长住在县城,除去薪金再吃两个空额。这里实际就两人,一个警长一个警士,白天警士专门负责向乡公所要供养,找妓女收乐户保护捐。警长办理良民证,一个证收五元成本费。宣抚班编制就三个人,班长吃了一个空额,还剩一个班员。这班员专门把新民会发的宣传画往各乡公所村公所分派。宣传画是免费领的,他当年画卖,一户一张大洋五角。没钱给粮食、鸡蛋也行。晚上那警士和宣抚班员自找住处,两个首领便躲到围子里来躲灾。 
  说了一阵,智广困了。邓明三把他领到隔壁一间屋子里。那屋盘着炕,烧着地炉,智广脱了鞋,和衣倒下马上睡着了。 

 八



  第二天醒来,已是太阳一竿子高了。 
  智广随邓明三回区公所吃了早饭,就去找宋明通,向他报告昨晚从“宪兵工作队”哨兵那里听来的情况。 
  宋明通说:“看来昨晚那顿宴会是个关键,必须打听清楚昨晚队长和那过路干部谈判的结果。” 
  智广心想,此事只有找三姑娘打听,别处无门可人。自己若去找三姑娘既不方便,又难免引人注意,一个小小年纪的学生找技院的姑娘干什么,正这时,邓明三打发人来喊来明通,他就又和宋明通一块到了区公所。 
  邓明三找来明通是布置为金队长备车的事。交代完了,宋明通就去忙活。智广想出个点子,要邓明三去召唤三姑娘。 
  “三叔,你为金队长热心备车,可这小子在暗地给你拆台,你听说没有?” 
  “没有哇,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打我什么主意?” 
  “我听他那站岗的说,昨晚摆宴是跟那个八路干部讲条件。” 
  “这我知道。” 
  “什么条件你知道吗?” 
  “听说要是那个降了,给他个官做。” 
  “什么官?这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摆满了,总得拔一个再按下一个对不?你知道拔哪个坑吗?” 
  “哪个?” 
  “就拔你,他们站岗的对我说的。官小了人家不动心,官大了拔不动,就你这区长,名份不小,势力不大。答应那人要投降,叫他当区长。” 
  邓明三一听,立刻七窍冒烟,大骂了起来,说:“我做买卖还没这么赔过。弄了个汉奸帽子戴上,本还没收回来,就要撤我!我跟他拼了。这话靠实不靠实?” 
  智广说:“靠实不靠实我也不知道,反正无风不起浪。昨晚不是三姑娘伺候的饭局吗,干啥不找她来问问?”邓明三一叠声地叫人去喊三姑娘,外边答应着就有人去了。邓明三坐在炕上生闷气,刘四爷挑帘走了进来。 
  刘四爷看看智广,对邓明三小声说:“我要走了,你还有啥吩咐的,叫大侄子出去躲躲?” 
  邓明三说:“他是那边的人,也不必背他了。你把这两集收的税钱交给抗日区长,说这是我们代收的,不敢留下。另外那二百,是我个人送的慰问品,请八路同志赏脸收下,只要给我条后路,我决不干‘剿共班’那样丧天良的事……” 
  正说着,外边喊三姑娘来了。邓明三就住了嘴。 
  三姑娘睡眼惺松,披散着头发,似乎比昨天老了十年。一进门先打哈欠,懒洋洋地说:“刚合上眼,你又叫魂。” 
  邓明三没好气地说:“昨晚上卖了力气了,没少得赏吧?” 
  三姑娘似笑不笑地说:“你又不赎我从良,还不叫我做生意,我怎么混世?” 
  “混世的才要讲个良心义气。” 
  “我哪点没有义气?” 
  智广冲三姑娘送个眼色,笑笑说:“三姑娘别当真,我三叔是心里着急。他想知道全队长昨晚宴客的情形。” 
  “有啥说啥,干吗拍桌子吓耗子的。” 
  邓明三问:“昨晚是请那个八路干部吗?” 
  三姑娘说:“干部不干部咱不知道,反正穿的是八路军的破军装。” 
  “金队长说啥哩?” 
  “他光叫我劝酒布菜,到说正事时候就把我支出去,叫我到他跟班的住的屋里去歇着了。” 
  智广问:“这么说你啥都没听见?” 
  三姑娘说:“中间隔着半个院子,那些小光棍见了我又嬉皮笑脸地光打哈哈,能听见啥?” 
  智广问:“一句也没听到?” 
  三姑娘说:“跟班的有两人留在上房听使唤,他们溜下来歇腿,从他们嘴里听到了一星半点。” 
  邓明三急问:“听到啥你可快说呀!” 
  “他们夸那个八路是硬汉子。” 
  邓明三问:“怎么硬法?” 
  三姑娘想一句说一句:“说金队长说,他们已经查出来这人是个大干部,决不会放他了。前些天给他出了假殡,八路知道他已死去,也不会再救他来。当前就两条路。硬顶下去,决不让他过了这个年;表示合作,想当官给官做,不想当官给他一笔钱,送他去大地方享福。” 
  邓明三问:“许他什么官?” 
  智广使个眼色说:“是叫他当区长,替我三叔吗?” 
  三姑娘说:“人家金队长说,想当区长就当区长,想当队长就当队长,想顶哪个角就叫那个角让位。有皇军作主。” 
  邓明三忙问:“那人说要干啥?” 
  三姑娘说:“硬就硬在这里,人家一个字不吐,连大气都没出。金队长没办法,就叫人拿了一套新棉裤棉祆来,对他说,你不愿说话也行,自己把这衣裳换上,就算讲和了。你要自己不穿,年初一我们当寿衣也要替你穿上。” 
  邓明三问:“换了没有?” 
  三姑娘说:“人家不是一句话没说,衣袋也不接,自己站起来回关他的房子去了。” 
  邓明三这才舒了口气,骂道:“这些贼攘的,就得八路军治他们。来,老三,给我烧口烟吧!人家那才叫汉子,咱是松王八!抽烟,活一天算一天!” 
  刘四爷告辞出去,智广也跟着出来,又回到了宋明通处。宋明通听了智广的报告,说道:“这就好了。你还有一个任务,办完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智广问:“什么任务?” 
  宋明通说:“今天,必须在今天,你想法进宪兵工作队见那人一面,告诉他组织了解他的表现,叫他坚持下去,组织上设法营救他。” 
  智广说:“这宪兵工作队可不好进,昨天我都到了门口,还给拦住了!” 
  宋明通说:“你不是认识了两个兵吗?汉奸再硬也怕主子,到他主子那儿想想办法。爷们,想想那个同志的英雄劲,咱有再大困难也比不上他难吧!我知道你准能想出办法来,叫他们知道,老八路厉害,小八路也不熊!” 
  一顶高帽,把智广戴得心里火热,自己也觉着自己是天下少有的能人了。他拿上存着的另一条烟,直奔洋楼而去。他出门的时候,见刘四爷和宋明通把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然后跨上他的小毛驴,飞跑出村了。 

 九



  上午十点钟,智广到了日军兵营。 
  因为已是腊月二十九,工地上收工了。日本兵准许民工回家过年,因为他们自己也过旧年。从济南来了个慰问团,有女歌星,有“万才”,还有“文乐”。一些日本兵正在往院内扛衫槁,搭台子。距离兵营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陡坡,有个日本军官,骑着辆二六的军用自行车,冲了两次没蹬上去。他下了车,脱下呢大衣,正要往自行车把上搭,一扭头看见智广,就说:“小孩,过来。” 
  智广走到了他近前。他指指大衣:“你的,你的……” 
  他下边说不出来。智广就用日语说:“要我帮你拿着吗?” 
  日本军官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会说日语?” 
  智广说:“会一点点。” 
  “好,你拿着,我冲上去。” 
  智广把大衣抱了过来,军官蹬上车又往上冲,冲到中途,车停了,还没倒下,智广就从后边推了一把,那军官终于冲上了坡。他从车上跳下来,把车一扔喊道:“万岁,万岁。”他不再管那辆车,从智广手中接过大衣、摸着智广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郎。” 
  “中国也有叫一郎的吗?” 
  “不,这是学校里日文老师给我起的日本名。” 
  “好,好,你在哪上学?” 
  “天津,我家在天津,到这儿看亲戚来了,区长是我亲戚。他叫我给皇军朋友送几盒烟来,我送你两盒烟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中国人里也有我的朋友,朋友的烟当然可以收。” 
  这时一个士兵来向军官敬礼,问他是否需要把车推回去,军官问智广:“你会骑自行车吗?”智广说:“还骑不好。” 
  “骑上,到我那里玩去!” 
  智广骑上车,摇摇摆摆。这军官竟然从后边替他扶着,连扶带推一直到吊桥口上。哨兵立正行礼了,他才撒手。哨兵也不再问智广,笑着看他和军官一起进了营房。 
  这个三角形的城堡,门开在朝西的一面,正对着宪兵工作队那个小围子,相距有一里来地。进了围墙,中间是个三角形的院子,沿着围墙,是一溜红砖白瓦的平房。院子的一头已用土垫起来一个小舞台,四角四个柱子和顶上的横杆,全用红白两色的布缠了起来,迎面横杆上悬着两盏大圆纸灯笼。灯笼上印着日本国徽和“武运长久”的毛笔大字。一些士兵还在最后装饰那个台子。军官领智广到了座北向阳那一排平房中间的一间,帮助推车的士兵赶上去帮他们开了门。 
  屋子里是日本式的榻榻米,迎面挂了一幅本县地图,地图下边木架上架着战刀。军官脱掉大衣,智广发现他领章上只有四框一线,并没有星,不过是个准尉。 
  准尉有三十来岁甚至更多一点,矮个儿,胖墩墩,脸上挺死板,只在笑的时候才有生气。他从壁橱里找出一纸盒糖,纸盒口印着一个跑步的运动员,上边有几个日本假名。他问智广:“能念吗?” 
  智广念道:“苦力果。” 
  “好,送给你过年。” 
  “谢谢。” 
  “你到这儿很久了吗?” 
  智广说:“有一星期,不,十几天了吧!” 
  准尉说:“这里老百姓生活很苦。还有,他们对皇军很害怕。警备队,中国的和平军也欺侮他们,是吧?不像天津,是吧?” 
  “好像是。” 
  “是啊!没办法,战争!” 
  准尉说到这儿,点起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烟,然后眼睛望着远处吐烟圈。他吐得很圆,烟圈急速滚动着往前跑,一个还没散,一个又追出来。他不再和智广说话了。智广站在一边不知走开好还是再呆下去。 
  这里立在一边的火炉火小了,这是城市里烧煤块的那种取暖炉。可烧的是木柴,墙根堆了一堆劈好的木柴。智广问他:“我放点木柴进去好吗?” 
  “好!”准尉像忽然醒过来似的抖一下,问道,“你不是说来给朋友送烟吗?去吧!” 
  “谢谢了。”智广为他加了一块木柴。 
  “唔,你的朋友是谁?” 
  “片山先生和加藤先生。” 
  “唔,他们住在对面。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加藤先生吗,”智广转了转脑子说,“有一天他到小围子去,走在路上偶然碰到我,听我在唱日本歌曲,就和我认识了。” 
  “那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吧?”准尉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好几天了。” 
  “是的,那个伤员,好几天没有去看过了,那个人……唔,你去吧,去吧。” 
  智广到对面屋子找到了片山。 
  这屋里也是榻榻米,一个铺两副卧具。可有四五个士兵都在屋里说笑,榻榻米上放着一块“栗羊羹”,一瓶啤酒,几个橘子。见智广进去,片山就说:“刚才看见你跟队长一块进来,都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我说是我的小朋友。” 
  碰到一个会说日语的小孩,士兵们很开心,一个人端起枪冲智广说:“你是不是八路的谍报员?” 
  智广说:“很可惜,我还没见过八路军是什么样。” 
  片山推了那人把说:“不要这样,我们只杀和我们作对的中国人。” 
  那人说:“我是开玩笑,看他害怕不害怕。” 
  智广说:“害怕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说着把剩下的烟全从手巾包中倒了出来,几个士兵全笑了,大家伸手去抢。那人赶紧放下枪来抓烟,可他没抢到,气呼呼的说,“不行,把烟放慰问品里,咱们来锤子剪刀布,谁赢了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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