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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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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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鸨子还是磕头。 

  花小尤生气了:“国尔木,上!” 

  国尔木低吼一声,往前扑了一步。 

  老鸨子喊爹叫娘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花小尤追出去喊:“让她们把最好看的衣服都穿上!” 

  其实,花小尤到妓院来只是想看看这些窑姐们的穿着打扮。在法国,她曾听过一个著名的服装大师的讲座,那位服装大师语惊四座,说他的灵感都来自于妓院,说妓女们敢穿会穿,她们的服饰永远领先于时代潮流。 

  妓女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花小尤面前。老鸨子倒不是特别害怕国尔木,妓院里看门护院的打手有十好几个,也都装备上了快枪。她是怕花小尤身后的慕雨潇,这个恶魔是万万惹不起的。 

  花小尤感到自己没有白来,这些江南窑姐确实会穿,平平常常的一件衣服,让她们一拾掇,一搭配,就穿出了风韵,穿出了神采。花小尤很受启发,二十几个人看过后,脑子里已粗略设计出好几套时装。 

  最后一个姑娘出去后,老鸨子进来,一脸的毕恭毕敬:“子玉格格,本院所有的姑娘都在这儿了,不知您相中了哪一位?” 

  花小尤说:“是所有的姑娘吗?据我所知,您这儿还有一位正走红的姑娘。” 

  老鸨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是还有一位,可现在正陪着陈旅长,门口站两个卫兵,盒子炮张着机头,谁也不敢上前。” 







五十七




  花小尤此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她听说“春宵一刻”新来了一个窑姐,体重三百多斤,起了个名叫“花团锦簇”。关于这个窑姐,沈阳城里传的可热闹去了。有人说她本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因吃多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身体就像吹气似的往上长。王母娘娘把她罚下凡间,想要她经历点磨难。可没想到,她下得凡来,一头就闯进了妓院,好吃好喝的,身子越发胖起来。有的人说,她天生就长得这么胖,王母娘娘看人间太苦,女人们都瘦得没了人样,就把她派了下来,以身示范,告知女人,屁股怎么长,大腿怎么长,乳房怎么长。更多的人则说,别看那姑娘长得胖,容貌、姿色可是人间难寻,货真价实的天仙是也。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花团锦簇”可就大火了,每天来嫖她的人多得推挤不开,男人们都想看看这下凡的天仙到底长什么样,也想体会体会这三百多斤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花小尤本来就好热闹,虽然她猜想有关这胖女人的传说不过是浙江人玩的手段,但还是觉得心里痒痒,顺便也就来瞧一眼。 

  听说“花团锦簇”有军爷陪着,花小尤也就没再强求,与老鸨子胡扯了几句,对国尔木说一句“回家吧,这不是招待咱们的地方”,就告辞了。老鸨子这才长出一口气,抚了抚一直乱跳不止的心房。 

  花小尤走下楼,却碰上哥哥国子秦,兄妹俩在这种地方碰面,谁也不觉意外。国子秦本来就是这地方的常客,从花小尤记事起,就没少见他往这类地方出溜。至于花小尤,当哥哥的太知道了,你就是某一天听说她嫁给了和尚,并且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你也不要大惊小怪,这些事对她来说,都属正常。 

  花小尤猛扑过去,搂住国子秦,说:“哥,我想你了。” 

  国子秦搬住花小尤的脸,仔细看了看,说:“哥也想你,好几次做梦都梦见了你。什么时候从黑龙江回来的?也不说来看看哥。” 

  花小尤一撒娇:“人家不是忙吗,哎,哥,你也是来找那个‘花团锦簇’的?这下可好了,我不走了,我要看着你跟她玩。” 

  国子秦一下子想起了新婚之夜,就是这个顽皮的小妹扯去了他床上的幔帐,然后一边跑一边满院子喊,说是看见了嫂子的大白屁股。 

  他摇摇头,故意绷起脸:“净胡说八道。” 

  花小尤冲老鸨子一摆手。老鸨子忙不迭地跑过来,赔着笑脸:“子玉格格有什么吩咐?” 

  花小尤说:“以后我哥在你这里的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哥你在账单上也不用签字,画个大白屁股就行,像我嫂子那样的。” 

  国子秦抬了抬手:“看我掌你的嘴,”又说,“不用,小妹,哥现在有钱。” 

  花小尤问:“发财了?” 

  国子秦说:“哪啊,哥谋了个差使。” 

  花小尤:“在哪?干啥呀?” 

  国子秦说:“在高丽会馆,给人家跑跑腿。” 

  花小尤心里一动:“是南时顺那儿?” 

  国子秦点头。 

  花小尤说:“哥,你去玩吧,我在对面苏白茶楼等你,完事了你过来。” 

  苏白茶楼也是朱老板开的,名字取自杭州西湖的苏堤白堤。这茶馆是个小二楼,楼上品茗,楼下是茶庄,专卖龙井、毛尖等江南名茶,门口立着个大牌子,写着“明前特炒,雨前特炒”一类的字。 

  南方人做生意就是与东北人不一样,不论是开绸庄,开饭店,开妓院,开茶馆,都讲究个特色。当时有人曾尖刻地比喻说,东北人做买卖就像傻狍子,绕不过弯;南方人做生意则像猴子,道眼子多,鬼灵得很。就拿这茶馆来说吧,东北人开的茶馆,白茬桌子,大花粗瓷碗,谁来了,大碗咣当一声扔桌子上,老蒙古的红茶砖掰下来一块,再咣当一声扔碗里,从火炉上拎下烧得咕咚咕咚的大茶壶,滚烫的开水像撒尿似的浇进碗里,那茶立时就见了颜色,黑红黑红,浓酽酽的,像一碗猪血。 

  南方人开的茶馆就不一样了,首先人家叫茶楼,不叫茶馆,听着就雅了些,档次也觉得高了些。房间隔成一个个的小雅间,清一色的楠木家具,清一色的景德镇茶具。墙壁上挂着白居易和苏东坡的诗词,全弄成像从哪个碑石上拓印来的样子,黑底白字,古色古香,看着来路就挺正宗。如果你有雅兴,还可以欣赏江南丝竹,还可以欣赏茶道。 

  花小尤找了一个单间坐下,要了一壶洞庭湖特产——君山银针,她喜欢看那茶在杯里立成一蓬水草的样子,也喜欢那种清香怡人的味道。 

  刚刚喝了一杯茶,却听外边有人唱:“说花儿小姐你要细听,我本是蝈蝈哥返回家中。” 

  花小尤一听就知是大肚蝈蝈。果然,门一开,大肚蝈蝈和一个精瘦的南方人走进来。 

  花小尤站起:“蝈蝈哥,这么巧,你也在这儿。”花小尤有意把“蝈蝈哥”喊成“蝈蝈蝈”,就像农村老娘儿们唤鸡的声音。 







五十八




  大肚蝈蝈说:“放屁崩出个金镏子,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是瞄着你过来的。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这间茶楼的朱老板,对面那‘春宵一刻’也是他开的。” 

  朱老板深施一礼:“花小姐能赏光到我这小小茶楼来,朱某顿感蓬荜增辉。” 

  花小尤还以一礼:“朱老板过谦,叨扰了。” 

  大肚蝈蝈不耐烦了:“哎,我说你们别整这些个酸词行不行,汤锅里下笊篱,捡干的捞吧。我刚才跟朱老板说了咱们成立新文化促进会的事,他挺同意,愿意入伙。” 

  花小尤说:“你说我们酸,我看你整个一个臭,啥叫入伙,胡子啊,以后你也学学说人话,别一张嘴就给祖宗丢人。” 

  大肚蝈蝈对朱老板说:“我这师妹半拉眼看不上我,一张嘴就戗我肺管子。” 

  朱老板大笑:“花小姐好口才,以后,朱某要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花小姐担待一二。” 

  花小尤说:“朱老板再这么说,我蝈蝈哥又要吐酸水了。朱老板,坐。” 

  花小尤给朱老板和大肚蝈蝈倒茶。 

  花小尤说:“朱老板看过二人转吗?” 

  朱老板:“看过几次,看过唱许仙、白娘子的,还看过那个游西湖。” 

  花小尤问:“感觉如何?” 

  朱老板:“有意思,有意思,在中国我去过不少地方,也看过不少地方戏,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坐在那就开始乐,乐得第二天早晨肚子还痛,有意思,曲调好听,唱得也好,舞得也好,内容也好,都是你爱看爱听的,那天我们请一个班子到闽江会馆,竟听到了唱西湖。” 

  大肚蝈蝈问:“闽江会馆?在哪儿?” 

  花小尤:“就在小北门外,因会馆里供了妈祖,沈阳人也管那叫天后宫。在沈阳,类似的组织不少,除了闽江会馆外,还有山东会馆,河北同乡会,朝鲜人相助契,满人夜社。” 

  朱老板说:“还有山西乡党会,河南的黄河同脉会。” 

  花小尤说:“就是,这个会,那个党的,遍地都是,现今中国,最乱的地方就是东北,全中国的人都往这地方来,本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现在却是一方水土养八方人,三千万人中恐怕有两千万是外地人,这么多口音不同、信仰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各唱各的调,各想各的事,总不是个办法。” 

  朱老板一竖大拇指:“花小姐,你是个高人,你的新文化理论是所有本地人、外来人都能接受的。所以,听郭老弟一讲,我马上举双手赞成。” 

  花小尤很神秘地一笑:“朱老板,我要是说出我这想法是从哪来的,你大概就不会说我是高人了。” 

  朱老板:“从哪儿来的?” 

  花小尤斜了大肚蝈蝈一眼:“是我这蝈蝈哥说脏话说出来的,骂人骂出来的。” 

  大肚蝈蝈:“这话我爱听,从认识你,这是你说的我最爱听的话。可我还是有点蒙门儿,我骂人咋就骂出新文化来了?” 

  花小尤说:“朱老板,你没看过我蝈蝈哥的演出,他那张嘴比大粪坑还脏,说不了三句五句正经话,就要骂人,就要说寒碜话。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现象,他说的那些话,不管是满人、汉人、山东人、河北人、听了都乐,连南时顺那伙子朝鲜人、日本人都乐。我突然悟出一个道理:人啊,不管你生在哪里,有些行为和思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有共性的东西存在。” 

  大肚蝈蝈接上话头:“就是嘛,谁不是爹妈鼓捣出来的?谁吃完了不拉?天南海北都一样嘛。” 

  花小尤:“朱老板,你听听,好话到他嘴里就变味。” 

  朱老板说:“郭老弟的意思倒是表达得很明白。” 

  花小尤说:“所以,这共性的东西对现在生活在东北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太平天国起义,洪秀全登高一呼,应者百万,靠的就是拜上帝教,是拜上帝教的教旨教义,把百万教众的心连在了一起。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也要创一个什么宗教来,没那必要,也没有意义。我蝈蝈哥骂人不是闲着没事在大街上骂,他骂也好,说寒碜话也好,都是二人转的一个组成部分。大家在乐他的笑话的同时,也就接受了二人转。朱老板,咱们可以做个试验,找一个剧场,各个地方的人都选一些代表来,然后,你们分别上去讲吴越文化、齐鲁文化,再有人讲东北文化、满族文化,我呢,跟我的蝈蝈哥上去唱一段二人转,就唱《包公赔情》吧,你说,下边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是爱听你的吴越文化,还是爱听我的二人转?” 







五十九




  朱老板:“当然是二人转了。讲吴越文化,大概除了我们江浙人,其他地方的人肯定都不爱听。” 

  花小尤:“同样,别的什么人讲他们的地域文化,你们江浙人也不会爱听。当然,你可能会说,文化讲座怎么能跟热热闹闹的文艺演出比呢?我再给你讲个例子。首演二人转时,我写了一个小帽儿《大东北》,下了不少工夫,自我感觉也不错,可演出时,只有东北人还算爱听,其他什么山东人、河北人、苏州人都反应平平。我就想了,同样的曲调,同样的人演,为什么唱《大东北》就只一部分人愿意听,唱《包公赔情》就所有人都愿意听?” 

  大肚蝈蝈:“那就是触到正地方了,该嘛……” 

  花小尤打断大肚蝈蝈的话:“打住,打住,再往下准没好话。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创建和发展一种全新的文化,今天的东北需要它,在东北生活的所有人都需要它。但是,这种所谓的新文化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必须是实实在在的,人们都能看得见,感受得到的。从目前来看,二人转应该是一个最好的载体。” 

  朱老板轻轻地鼓起掌:“精彩,精彩,花小姐,我还要重复一遍,你是个高人,确实是个高人。哪天,我一定请二位去闽江会馆演一场二人转。” 

  花小尤说:“不如这样,咱们找一个最大的剧场,把各个会馆的人都请去,能演多少场演多少场,我们分文不收,行吗,我的蝈蝈哥?” 

  大肚蝈蝈:“我敢说不行吗?”说着,用手摸了摸后脖梗子,“这地方也有记性,它也知道疼。” 

  三个人一齐笑起来。 

  笑声中,国子秦推门进来。 

  国子秦:“唠得挺热闹啊。” 

  花小尤站起:“朱老板,这是我大哥国子秦。” 

  朱老板:“幸会,幸会。” 

  国子秦:“朱老板,久仰,久仰。” 

  大肚蝈蝈一缩脖子:“我的那个妈呀,受不了,受不了,我得赶紧走,要不又要吐酸水了。”说着站起。 

  朱老板:“那你们聊吧,我和郭老弟还有些别的事,改日再给二位奉茶。” 

  花小尤:“朱老板,慢走。” 

  朱老板与大肚蝈蝈出房。 

  国子秦:“这南方人就是抠,我们家姑奶奶来了,也不说免个茶钱,嘁,半吊子钱也算。” 

  花小尤:“买卖人要都像你那样,来个熟人就免,赚谁钱去?我看这人不错。” 

  国子秦:“谁也没说他不好,就这个算计劲,我受不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花小尤放低声音:“哥,你手里是不是有那种一吃下去,就让人兴奋,让人把握不住自己的药?”花小尤知道她这个大哥就爱鼓捣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药,他家里有个百草箱,身边有个百草囊,什么让人拉肚的,让人迷糊的,让人吃了三五天拉不出屎的药他都有,有的是别人给的,有的是他自己配的。两年前,国子秦被一个无赖使鬼,在赌桌上骗去八万块钱,两万块现金,六万块欠账。他找个机会,把那无赖请来,药下去,那无赖拍着他肩膀直哭,一把把账单都扯了,还非要再给国子秦拿两万块钱。 

  听花小尤问,国子秦说:“有啊,我身边就有,你要这干什么?” 

  花小尤说:“少废话,赶紧拿来。” 

  国子秦从身上的百草囊里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花小尤。 

  花小尤看了看这药包,眼珠一转,说:“你这玩意儿多长时间了,能不能过性了不好使啊?” 

  国子秦:“放心吧,小妹,我这是新放进囊里的,原来那个,前几天让我们南总领要去了。” 

  花小尤全都明白了,她把药包揣进怀里,说:“哥,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国子秦:“你就只管放心大胆地用吧,你哥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嘴严,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拿炉钩子把我的嘴掏秃噜皮了,也别想掏去一个字。哎,小妹,咋样了?” 

  花小尤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故意装作不明白:“什么咋样啊?” 

  国子秦:“就你跟那个慕雨潇的事。” 

  花小尤:“啥事啊?你神神秘秘的。” 






六十




  国子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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