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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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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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德尤其经常到媚兰房里去。看来韦德有点不对头,但究竟是什么毛病,思
嘉没有工夫去细究。她听了嬷嬷的话,认为这孩子肚子里有蛔虫,便给他吃了爱
伦常给黑人小孩吃的干草药和树皮。可是这种驱虫剂却使韦德越来越苍白。最近
她就索性不把他当一个人放在心上了。韦德只不过是又一个累赘,又一张需要喂
饱的嘴而已。等到有一天危机过去了,她会跟他玩,给他讲故事,教他拼音,可
现在她还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兴致。而且,由于韦德常常在她最疲劳和烦恼的
时候显得碍手碍脚,她还时常声色俱厉地训斥他呢。
  思嘉感到苦恼的是,她的严厉训斥竟把他吓得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那
样子实在又天真又可怜。她不明白,这孩子怎么经常生活在一种大人无法理解的
恐怖气氛中。可以说恐惧每天和韦德作伴,这种恐惧震撼着他的心灵,使他在深
夜也会惊叫醒来。任何一种突如起来的喧声或一句咒骂的话都会使他吓得发抖。
因为在他心目中,喧声和恶言恶语是跟北方佬连在一起的,他对北方佬当然比对
百里茜用来吓唬他的鬼更加害怕。
  在围城的炮声打响以前,他一直过的是愉快平稳而宁静的生活。他经常听到
的都是些宠爱亲切的话,尽管他母亲没有注意他,直到有天夜里他突然从睡梦中
惊醒,发现天上一片火光,外面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那天夜里和第二天白
天,他头一次挨了母亲的耳光,听到了母亲对他的高声叫骂。桃树街上那幢可爱
的砖房里的生活,他所经历过的唯一生活,就在那天晚上消失了,这一损失是他
永远也无法从中恢复过来的。从亚特兰大逃走以后的经过他什么也不清楚,只知
道北方佬就在后面,他们会逮住他,把他砍成碎块。他至今仍然在害怕这个。每
当思嘉大声责备他时,他便模糊地记起她第一次骂他时那种恐怖感,很快便吓得
一声不响了。这样,在他心目中北方佬和一种粗暴的声音永远联系在一起,因此
他很怕母亲。
  思嘉不能不注意到她的孩子在开始回避她。有时她好不容易有一点空闲,想
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可结果,只引起了一大堆的苦恼。这比他整天跟在屁股后面
更叫人难以忍受。她最心火的是韦德把媚兰的床边当避难所,在那里悄悄地玩着
媚兰教给他的游戏,或听她讲故事。他敬重姑姑,因为她声音温柔,笑容满面,
从来不说:别闹,韦德!看你叫我头疼死了,或者别烦人了,韦德!看在上帝
面上!思嘉既没功夫也没思想来爱抚他,但是看到媚兰这样做又很妒忌。有一天
她发现他在媚兰床上立蜻蜓,并且倒下来压到了媚兰身上,她便抽了他一个耳光。
  你就没有别的好玩,偏要这样跟生病的姑姑捣乱?好,快到后院玩去,别再
到这里来了。可是媚兰伸出瘦弱的胳臂,把号啕的孩子拉了过来。
  好了,好了,韦德。你并不想跟我捣乱,是吗?思嘉,他没有烦我呢。就让
他留在我身边吧。让我来照看他。在我病好之前,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而你手
头已经够忙的了,哪能顾上他呀。“别傻了,媚兰,思嘉干脆说。看来你不会
很快好的。
  要再让韦德摔到你肚子上,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说,韦德,我要是再看见你
在姑姑床上胡闹,就狠狠揍你。现在别哭了。一天到晚老在哭。也该学做个大孩
子了。韦德飞跑到楼下躲起来。媚兰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泪花,嬷嬷站在穿堂里
也看见了这情景,气得横眉瞪眼,直喘粗气。但是以后好几天谁都没有反驳思嘉
一声,他们都害怕她那张利嘴,都害怕这个正在悄悄成长的新人物呢。
  思嘉现在已处于塔拉的最高统治地位,而且像别人一样突然建立了威信,她
天性中那些欺压人的本能也暴露出来了。
  这并非因为她本性残暴,而是因为她心里害怕,对自己缺乏信心,又深恐别
人发现她无能而拒不承认她的权威,所以才采取了粗暴的态度。此外,她也觉得
动辄训人并相信人家对她畏惧是颇为有趣的事。思嘉发现这样可以使她过分紧张
的神经放松一些。她并非看不到自己的个性正在改变这一事实。
  有时她随意发号施令,使得波克咬住下嘴唇表示不服,嬷嬷也嘟囔着:有的
人近来摆起架子来啦,她这才惊觉自己怎么这样不客气了。爱伦曾经苦心灌输给
她的所有那些礼貌与和蔼态度,现在全都丢光了,就像秋天第一阵凉风吹过后树
叶都纷纷掉落了一样。
  爱伦曾一再说:对待下人,尤其对黑人,既要坚定又要和平。可是她一和
平,那些黑人就会整天坐在厨房里闲聊,谈过去的好光景,说那时干家务活的黑
人不作兴下大田,等等。
  要爱护和关心你的两个妹妹。对那些受苦特别是有病人的要仁慈一些,爱
伦说,遇到人家伤心和处境困难,要给他们安慰和温暖。可现在她并不怎么爱
护两个妹妹。她们简直成了她肩上可怕的负担。至于照顾她们,她不是在给她们
洗澡、梳头、供养她们,甚至不惜每天跑多少里路去寻找吃的吗?她不是在学着
给母牛挤奶,即使提心吊胆怕那摆弄着犄角的家伙会伤害她,也没有动摇过吗?
说到和平,这完全是浪费时间。要是她对她们太和平了,她们就会长期赖在病床
上,可她需要她们尽快起来,给她增添双手帮着干活呢。
  她们在慢慢康复,但仍然消瘦而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们不知道就在自己失去
知觉的那段时间里世界发生了变化。北方佬来过了,母亲死了,家里的黑人跑了。
这三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是她们心目中无法接受的。有时她们相信自己一定还处
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思嘉竟变得这样厉害,这无疑也不
可能是真的。每当她坐在她们床脚边,设想她们病好以后她要叫她们做的工作时,
她们总是注视着她,仿佛她是个妖魔似的。要说她们再也没有一百个奴隶来干活
了,那她们是无法理解的。她们无法理解,一位奥哈拉家的小姐居然要干起这劳
力活来了。
  不过,姐姐,卡琳说,她那张幼稚得可爱的脸上充满了惶惑的神色,我不
会劈柴火呀!那会把我的手给毁了呢!“你瞧我的,思嘉面带吓人的微笑回答,
同时伸出一双满是血泡和茧子的手给卡琳看。
  我看你这样跟小妹和我说话,实在太吓人了!苏伦惊叫道,我想你是在仆
人,是在吓唬我们吧。要是母亲还在,她才不让你对我们这样说呢!劈柴火,真
是!苏伦怀着无可奈何而又不屑的神色看着大姐,觉得思嘉说这些话的确是太可
耻了。苏伦是死里逃生,而且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这样孤单害怕,她需要人们来
爱抚和关怀呀!可思嘉不这样,她每天只坐在床脚看着,那双吊着眼角的绿眼睛
里闪着新的可恶的光辉,称赞她们的病好多了,并一味谈什么起床、做饭、挑水
和劈柴火的事。看样子,她对这些可怕的事还津津乐道呢。
  思嘉的确对此很有兴趣。她之所以威胁那几个黑人,折磨两个妹妹的情感,
不仅是因为太苦恼,太紧张,太疲乏,只能这样,而且还因为这可以帮助她忘记
自己的痛苦她发现母亲告诉她的有关生活的一切都错了。
  她母亲教给她的一切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因此思嘉深感痛心,也十分迷惑
不解。她没有想过爱伦不可能预料到她教养女儿时的那种文明会崩溃,不可能预
告设想她培养女儿们去好好适应的那种社会地位在今天消失。思嘉也没有想过,
爱伦当时所瞻望的是一个平静岁月的未来远景,就像她自己经历的太平年代那样,
因此她教育思嘉要温柔善良,高尚厚道,谦虚诚实。爱伦说过,妇女们只要养成
了这些品德,生活是不会亏待她们的。
  思嘉只是绝望地想道:没有,没有,她的教导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厚道能
给我什么好处,当今世界,温柔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象黑人那样学会犁田、摘
棉花呢。啊,母亲,你错了!她没有心平气和想一想,爱伦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
已经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酷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所有的标准和价值
观都变了。她仅仅看到,或者自以为看到她母亲错了,于是就赶紧掉转头向这个
新世界走去,而对于世界她事先是没有准备的。
  唯独她对塔拉的感情没有改变。她每次疲乏地从田野里回来,看见那幢建筑
得并不怎么整齐的白房子时,总要感到满怀激情和归家的欢乐。她每次站在窗口
望着那翠绿的牧尝红红的田地和高大稠密的沼泽林地时,总是充满着新鲜的美感。
她热爱这个有着蜿婉的红土丘陵的地方,热爱这片美丽的的包含有血红、深红、
朱红各种红色而又奇迹般地生长丛丛灌木的土地。这种感情已成思嘉生命中一个
永不变更的部分。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找不到这样的土地了。
  她看着塔拉时,便能部分地理解战争为什么会打起来了。
  瑞德说的人们为金钱而战,那是不对的。不,他们是为犁沟整章的广袤耕地
而战,为放养牲口的碧绿牧场而为缓缓蜿蜒的黄色河流而战,为木兰树中荫凉的
白色房子而战。只有这些东西才值得他们去拚死争夺,去争夺那些属于他们和他
们子孙的红土地,那些为他们的子子孙孙生产棉花的红土地。
  塔拉那些被践踏的耕地现在是留给思嘉的唯一财富,因为艾希礼和母亲已经
死去,杰拉尔德又在战争折磨下变得十分衰老,而金钱、黑人、安全和地位都在
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了。她恍如隔世地记起一次与父亲之间关于土地的谈话,
当时父亲说土地是世界上唯一值得用去夺取的东西,而她自己竟那样幼稚无知,
没有了解其中的意义。
  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东西。。。。。。而对于任何一个爱尔兰血统的人来说,
他们所赖以生活的土地就是他们的母亲。。。。。。它是唯一值得你为之工作、战斗和
牺牲的东西。是的,塔拉是值得人们为之战斗的。她简单而毫无疑问地接受这场
战斗。谁也休想从她手中把塔拉夺走。谁也休想使她和家里的人外出漂流,去靠
亲戚们的施舍过活。她要抓住塔拉,哪怕让这里的每个人都累断脊梁,也在所不
惜!


              第二十六章

  思嘉从亚特兰大回到塔拉已两个星期,脚上的血泡已开始化脓,脚肿得没法
穿鞋,只能踮着脚跟蹒跚地行走。她瞧着脚尖上的痛处,一种绝望之情便在她心
头涌起。没法找到医生,要是它像士兵的创伤那样溃烂起来,就得等死了?尽管
现在生活这样艰难,可她还想活下去呢。如果他死了,谁来照管塔拉农场呀?
  她刚回到家时,曾经希望杰拉尔德往常的精神依然存在,他会主持家政,可
是两周以来这个希望逐渐幻灭了。现在她已十分清楚,不管她乐意与否,这个农
场和它所有的人口都得依靠她这双毫无经验的手去安排呢。因为杰拉尔德仍坐在
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梦中人似的,那么毫不关心塔拉,那么温厚随和。每当她征
求他的意见时,他总是这样回答:你认为最好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女儿。要不
便回答更糟,居然说,孩子,跟你妈商量呀。他再也不会有什么两样了,这个
事实现在思嘉已经心安理得地承认,那就是说杰拉尔德将永远等待爱伦,永远注
意倾听有没有她的动静。他是在某个边境地区,那儿时间静止不动,而爱伦始终
在隔壁房间里等着他。他的生存的主发条已经在爱伦去世那天被拆掉了,同时消
失的还有他那充分的自信,他的鲁莽和无穷的活力。爱伦是杰拉尔德·奥哈拉平
生演出过的那场闹剧的观众,现在台前的帷幕永远降落了,脚灯熄了,观众也突
然消失,而这个吓呆了的老演员还留在空空的舞台上等待着别人给他提词呢。
  那天早晨屋子里很安静,因为除了思嘉、韦德和三个生病的姑娘,大家都到
沼泽地里找母猪去了。就连杰拉尔德也来了点劲儿,一手扶着波克的肩膀,一手
拿着绳子,在翻过的田地里艰难地向那里走去。苏伦和卡琳哭了一阵睡着了,她
们每天至少要来这么两次,因为一想起母亲便感到悲伤,觉得自己孤苦无依,眼
泪使簌簌地从深陷的两腮上往下流。媚兰那天头一次支撑着上身靠在枕头上,盖
着一条补过的床单夹在两个婴儿中间,一只臂弯里偎着一个浅黄色毛茸茸的头,
另一只同样温柔地搂着一个黑色卷发的小脑袋,那是迪尔茜的孩子。韦德坐在床
脚边,在听一个童话故事。
  对思嘉来说,塔拉的寂静是难以忍受的,因为这使她清楚地想起她从亚特兰
大回来那天一路经过的那些寂寞荒凉的地带。母牛和小牛犊已很久没出声了。她
卧室的窗外也没有鸟雀啁啾,连那个在木兰树瑟瑟不停的树叶中繁衍了好几代的
模仿鸟家族这天也不再歌唱了。她拉过一把矫椅放在敞开的窗口一眺望着屋前的
车道、大路那边的草地和碧绿而空旷的牧常她把裙子擦过膝盖,将下巴搁在胳臂
肘上,伏在窗口寻思。她身边地板上放着一桶井水,她不时把起泡的脚伸进水里,
一面皱着眉头忍受那刺痛的感觉。
  她心里烦躁起来,下巴钻进了臂弯里。恰好在她需要拿出最大力气的时候,
这只脚尖却溃烂起来了。那些笨蛋是抓不到母猪的。为了把小猪一只只捉回来,
他们已经花了一星期,现在又过了两星期,可母猪还没抓到。思嘉知道,如果她
跟他们一起在沼泽地里,她就会拿起绳索,高高卷起裤脚,很快把母猪套祝可是
把母猪抓到以后要是真的抓到了,又怎么样呢?
  好,你就把它和那窝小崽子吃掉,可是再往后呢?生活还得过下去,食欲也
不会减弱呀。冬天快到了,食物眼看就要吃光,连从邻园子里找来的那些蔬菜也
所余无几了。他们必须弄到干豆和高粱,玉米糁和大米,还有啊,还有许许
多多东西。明年春播的玉米和棉花种子,新衣服,都需要啊,所有这些东西从哪
儿来,她又怎么买得起呢?
  她已经偷偷看过杰拉尔德的口袋和钱柜,唯一能找到的只有一堆联盟政府的
债券和三千元联盟的钞票了。这大约够他们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吧,她带讽刺意味
地想,因为现在联盟的妻子已经一文不值啦。不过,即使她有钱,也能买到食物,
她又怎么把它拉回塔拉来呢?上帝为什么让那匹老马也死掉了?要是瑞德偷来的
那个可怜的畜生还在,那也会使他们的生活大为改观的。啊,那些皮毛光滑的惯
于在大路对面牧场上尥蹶子的骡子,那些漂亮的用来驾车的高头大马,她自己那
匹小骡马,姑娘们的马驹子,以及杰拉尔德的到处风驰雷动般飞奔的大公马
啊,哪怕是倔强的骡子,只要它们还有一起留下来,该多好啊!
  但是,也不要紧一旦她的脚好起来,她就要步行到琼斯博罗去一趟。那
将是她有生以来最远的一次步行,不过她愿意走着去。即使北方佬把那个城市完
全烧毁了,她也一定要在那里找到一个能教她怎样弄到食物的人。这时韦德那张
痛苦的小脸浮现在她眼前。他又一次嚷着他不爱吃山芋;他要一只鸡腿,一点米
饭和肉汤呢。
  前院里灿烂的阳光仿佛忽然被云翳遮住,树影也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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