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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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时光-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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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个月再说吧,我现在已经很超脱了。”

    “也是,慢慢来。”扬问明一些工作上的事,尽量套消息,千方百计地做其电
缆生意。

    他无法闭上自己的耳朵。他的头涨得快要和空气熔在一起了。

    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他梦见自己的书就是一个妖艳的女人,正渴望着被施以暴力。她是诗的化身,
诗的名字就叫《神谕》。在梦与现实的错乱中,他感到浑身每一部分都极度地亢奋。
肚子是空的,也许这样更干净。他舒服极了,心想:“多么美妙的饥渴的欲望。”

    起身看表,凌晨三点。

    他的头又开始越来越疼。他竭力探索着宇宙的本源。他说:“跟我前行吧,不
再蒙昧,把上帝和宙斯从他们的宝座上赶下,以惩罚他们的欺蒙。”

    他觉得最后下结论有必要等到他将整个人类历史批判完,否则他所有的话都将
是抄袭。

    他又睡着了。又做了梦,仿佛又有所启示。

    他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他睡着时,它就放在桌上。他动了一下身。明正要去
上班。

    他艰难地追忆梦的内容,有一部分被还原。开始他在练习射点球,很难使自己
满意。真正到了赛场,真正在射点球。他好象又是在看电视,因为他能听到解说员
的旁白。解说员在讲一个花絮:那个对方的守门员隐瞒自己的身份,在球场外对别
人说对他很不屑,接着又问怎么才能买到入场的门票。他也许的确表现得很不错,
因为旁白又在讲他不仅赢得了比赛,还成了最受欢迎的偶像,而受欢迎的程度打破
了他自己保持的纪录。他看到了他的微笑,他戴着一顶小皇冠,他的女儿也在身边,
也戴着皇冠,他的妻子也在身边。他们都很幸福,他们在接受记者的拍照,他们都
很漂亮。

    他不能确定他最后看到的人是否就是他自己,他的眼睛游离于一切之外,而他
们怎么都象是外国人?

    他不指望从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他又想起一个心理学问题。有个心理学家对
一个班的学生做性格和智商测试,然后把结果藏起来,另外随机编了一些数据给老
师们看,一个学期后,被称赞的学生果然表现不凡,而不被看好的则真的平平,最
后得出结论,外界的热情和冷遇对人的影响非常大。他想她肯定能感觉到什么,看
她有什么反应倒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走廊里隐约传来噼哩叭啦的洗牌声。他想:“如果我用研究哲学的精力去潜心
麻将也是个牌圣了。”

    蜡烛被暖气烤得歪倒成弧形。他咬下一块在嘴里嚼,因为中国有句成语叫“味
同嚼蜡”。他倒不是想尝蜡的味道,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蜡的味道。他只是想在牙齿
咬下的瞬间体会一下古代的圣人勇于献身的探索精神,心中果然产生了悸动。他觉
得自己很无耻,认为自己这是在吃圣餐,是对自己的崇拜。因为他想,当今世上除
了他,没人会想到要这样做。他认为自己同样具有勇于献身的探索精神,真理将责
无旁贷地由他发现,他就是圣人。这使他得出结论,自己陷入了严重的个人中心主
义,而世上又没有人会象他这样对自己批判得如此深刻,所以他还是圣人。这样他
真正陷入的是一个****环(作者注:取一个长方形纸条,将两个窄端弯过来对在一
起, 其中一端扭180度,然后和另一端粘成一体,形成一个一个面一条边的空间几
何结构。谁能帮我回忆它的名字)。也就是说如果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他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如果他认为自己是最坏的人,那他就是最好的人。他解
释不了这一矛盾。他把这叫做“嚼蜡难题”。

    他的悸动不仅仅是因为惊惧对自己神圣或是无耻的判断,更是无数次否定之否
定的能量的瞬间的聚积。他发现了这一怪圈,这使他很骄傲,而骄傲又使他觉得很
无耻。最后他断定自己既神圣又无耻。

    世上既有矛又有盾,但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存在着矛利与盾坚的判断,
用矛去刺盾结果马上就可分晓。如果你因感到矛盾而犹豫不决,就必须知道其中必
然隐藏着谬误。

    下面有两句话:“如果不能证明命题正确,便证明命题错误。”和“如果不能
证明命题错误,便证明命题正确。”这两句话是矛盾的,所以其中必然至少有一句
话是错误的。“光速无穷大。”这是牛顿物理的前提。牛顿无法证明自己错误。很
显然哪句话是错误的,一目了然。

    可见神圣与无耻必然并不矛盾。

    无耻不是罪恶,个人主义也不是罪恶。“无耻”这个词正是人潜意识中个人主
义发泄的产物。无耻的含义实际是别人做了你认为是错的事,而别人说不定还以为
自己是最正确的呢。这就归结为有没有绝对的善恶标准的问题,也就是有没有绝对
的真理。

    他又想到一个极端的问题,既然善恶的标准由感到幸福与痛苦的人的数量多少
机械地决定,假如就只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与你同龄同性的人,在一个半分钟
内就要失事的飞机上,只有一个降落伞。如果由对方决定,必选其自己逃生。现在,
你如何处理善恶呢?如果对方甘愿献身,你又如何处理呢?

    你可是一个大哲学家,你对社会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你是受人崇敬的,如果
你死了,也许无数的人会感到痛苦,而正象你说的,你认为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白
痴。那么判断这件事情的善恶是只根据你们两个人幸福与痛苦的比例,还是应该把
全世界的人都算上?应该算全世界的人。那么两个人的数目可以忽略不计。

    半分钟时间早过了。他想了半天。

    如果你是正义的,你的目的是使全世界人幸福,而不是接受全世界人的崇拜,
你要使他们重新获得思想,你要使他们每个人都成为谁也不崇拜谁的哲学家,如果
你已经做到了,那他们就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感到痛苦,即使痛苦,也不是因为你是
哲学家,而是因为你是人。你的死和任何一个人的死都毫无区别。所以全世界的人
都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又回到了你们两个人。你无法在半分钟内使一个人成为哲学
家,你和那个人是完全对立的。不论谁生谁死,幸福与痛苦的比例都将是一比零。
所以这件事本身没有善恶。按他的一点小小的私心,他是宁愿让对方活的,不过如
果他的书还没出版,他的使命还没完成,他就是不择手段也要把降落伞夺过来。

    人的行为受思维的引导不断地变化。而人的第一反应往往与结论不相符合。这
就说明人的判断始终处于谬误之中,而自己一直不知道,虽然此谬误在某种条件下
也能作为指导行为的准则。这就得出结论人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从习惯意识的反面,
也就是从否定自己判断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的可能性。这就叫“反思”。

    他由此想到“幽默”。如果这世界不存在谬误,幽默也就不存在了。

    事物都存在对立,但真理是唯一的。真理本身并没有正反面,真理的反面就是
谬误。人只应该向着真理的一极靠近。真理是确实存在的,也就是说存在是存在的。
整个宇宙,也就是整个存在,受统一的,也是唯一的规律支配,所以万物都存在着
必然的联系。他相信人类的一切认识都建立在这一假设之上。

    既然很多事情是有原因的,那么万物都应该是有原因的。那上面的假设又从何
而来? 从人的经验来。 这必然导致经验主义。人人都是经验主义者。中国历来有
“白马非马”的故事,讲的是抽象与具体,个别与统一的关系。他也想编一个寓言:
有个猩猩在快要变成人的时候,肚子饿了,吃了一口马肉,活了下来,突然有了意
识,想:“我不能凭经验,认为下一口马肉同样能让我活命。”他看同伴也吃了一
口马肉,也活了下来,他又想:“那一口马肉能让他活命,但下一口马肉不一定能
让他活命。”于是他再也没吃一口马肉,于是他死了。而其他猩猩想:“我是经验
主义者。我的经验告诉我,我祈祷神猩猩,不如吃一口马肉。我的经验还告诉我,
万物必存联系,我经验的马肉和我未来的马肉同大于异。我的经验还告诉我,万物
必存因果,我的经验便是我未来的因,我的未来便是我经验的果,所以我能预言下
一口马肉能让我活命,如果真能让我活命,更证明了我的理论是正确的。”于是人
类的基因就由经验主义铸成了。

    这又导致两大问题:过去与未来。万物都存在原因,那存在也应该有存在的原
因。这导致了神的产生。人的经验是有限的,生活的空间是有限的。人的经验使人
知道人无法绝对地确定经验之外的事物。人的经验还使人知道经验之外的事物是绝
对存在的。所以可以推断存在必然有存在的原因,只是人无从知道。

    他说:“这不就是不可知论吗?”而他又想知与不可知并不重要,哲学的使命
只是帮助人走完一生。这又导致了“实用主义”。他想他也是有时代局限性的,在
他这个时代“实用主义”已经足够实用了。

    至于未来,他不得不承认了宿命论。他想这就象二的一万次方是多少,是必然
唯一的。每一代人的任务就是在上一代人的结果上乘以二。人的工作量是逐代增加
的,不是以几何级数,而基本上是以代数级数。这有点形而上学。他想这只是打个
比方而已。二的无穷次方是多少?他说:“你要二的任何一次方,我都可以告诉你,
而二的无穷次方你没必要知道。”

    宿命论并不等同于颓废主义。他想对那些行动萎靡的粒子们说:“你们将受到
来自外部的撞击。”

    人能总结出的真理是有限的,相对的,并且是有等级的,在后一级的真理面前
前一级就成了谬误,除非前一级承认了自己的相对性。正如数的概念:自然数、小
数、实数、复数……

    三月一日 星期五

    他的稿子改了又改,居然撕了重写,这在他还是第一次。他实在无法记录思想
的火箭。他又经历了一次涅槃。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用词的不准确性,觉得怎么写
都是错的,后来又觉得怎么写都是对的。他发现这些词慢慢归结为两大类,两类之
间完全对立,而每一类的内部可以互换。他想,出书的时候这个地方应该空上几页
纸,好让读者别太轻闲,至少也得费劲翻一翻。

    他由思考宇宙的同一性想到自己的天文学知识太少。他认为哲学家既然应该是
机械唯物主义者,必须同时也是天文物理学家和核物理学家。他预言人类将发现在
电子与原子核之间,在电子与电子之间弥漫着如同宇宙尘埃的物质,其实就是能,
而能是离散的,这人们也发现了。他有点沮丧,不过他想他写的是小说,不是科学
论著,没有必要使自己相信所有的新发现都是属于自己的。他很同情哲学家和自然
科学家。他能感觉到他们一定也很痛苦,因为他们一定也会感觉到当他们说自己是
真理的时候,自己在说谎。他们要想欺骗别人,必须首先欺骗自己。不过哲学家必
需造出点论点卖钱,科学家也需要拿自己的定理换饭吃。而文学家应该充分利用自
己的优势,他们卖的只是墨水,他们千万不要以自己的口吻发表任何见解,他们只
需说“他说”,便充分把握了真理。他几天前还对文学家冷嘲热讽。他回忆起大学
的时候,杰跟他讲和尚长辫子的笑话。他想怪不得托尔斯泰小说写了一半反而不知
所措了,那时其头脑中的想法肯定与最初的构想面目全非。变化是永恒的。当一个
作家让自己书中的人物生老病死的时候,自己也获得了新生。而一部作品,尤其是
长篇小说,如果前后没有那么一点矛盾,也真应该扔了。

    他觉得他的作品完美至极。他的作品不应该算是对意识流的追随。那种怪诞的
语法让人生厌。他的作品即使不能开创一个新的文学潮流,至少也应该被文学家和
哲学家乃至任何一个人所采用,当作练习,其实就是写日记,但要把它当作终将要
被公开的日记来写。这样任何一个人都必然导致真理的发现。他把这叫做“上帝的
作品”,或者“真理的忏悔录”,随便叫什么。有一首歌曲,名叫“跟着感觉走”,
可谓风行一时,脍炙人口。他想歌曲的作者一定也曾经感慨万千,只是没有精力把
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而已。而任何虚构的题材都必将陷入荒妄的泥潭,连它们的作
者本人肯定也不会相信,除了骗钱外,它们还有任何价值。

    他觉得他书中的“他”对笛卡尔的评价实在浅薄。根据他思维的两天的历程,
他认识到哲学的使命仍在于对存在本身的阐述。只要前提能使自己相信正确,其它
的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把一句话加上引号,他想问读者这句话是不是很幽默。既然幽默证明谬误存
在,那么谬误在哪里?在于自私心,及由此产生的虚荣和对异己的幸灾乐祸。他认
为即使一个哲学家发现了真理,用一大套乏味的说教,也很难使人信服,这里面同
样包藏着自私心。人天生不愿屈从异己和羞于承认错误。不管这是否属于宇宙万物
的属性,至少是属于地球生命的属性。从动物的行为,很常见的争夺食物和配偶,
很容易得到动物也是自私的判断。可见这不是后天的影响。

    这又归结为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的讨论。首先假定善都要扬,恶都
要惩。婴儿一生下来就哭喊,他们哭喊全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是最自私的,但他
们并未为此受到惩罚。可见自私不是罪恶,人也不是本恶的。那句话幽默的来源就
在于人错误地认为了自私是罪恶的。如果人认为自私是理所应当的,也就不会为那
句话感到幽默了。

    自私不是罪恶,那到底什么是恶呢?你可以想象自己是一个吸血鬼,你必须吸
人的血才能生存,否则就会痛苦地死去,就象人不吃食物会被饿死一样。好吧,尽
量摆脱习惯意识的影响,摆脱,再摆脱,吸血鬼不一定都是狰狞的,而你也看不到
你自己。想象一下温暖的血液润抚着你的喉咙,多么甜美,多么舒畅。你有没有感
觉到一点似乎罪恶也不是罪恶了呢?现在人们要置你于死地,刀枪插进了你的身体,
你感到剧烈的疼痛,现在你感到什么是罪恶了吗?

    善与恶源于幸福与痛苦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摆脱不掉的。人可以忍
受永远不与异性交往,但至少不能忍受疼痛和饥饿。如果你强迫自己这样做,就会
有个意识之外的东西来干预你,你就休克了。推而广之,你能认识到其它的人也有
痛苦与幸福。各种经验使你知道让别人痛苦是不会对自己有利的,而让别人幸福却
也不一定会让自己幸福。那些为了自己幸福而不惜让任何人痛苦的人已经在经历短
暂的痛苦之后消失了。剩下的人忍受着有限的痛苦,去做让大多数人感到幸福的事,
以避免自己遭受更大的痛苦。这就是善良,或者叫做正义。正义是人的自私的本性
的一种退让。

    人越感到幸福就越满足了自私,或者说人越能满足自私,就越能感到幸福。幸
福就是自私。

    完全的幸福是不存在的,因为人需要正义,如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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