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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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骚-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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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珠扑哧一笑:“呵,你还会背诗呀,想不到你对盐知道得这么多!”

  “当然,你知道盐的种类有哪些吗?”

  “除我们这里的这种盐,还有海盐。”

  “不止,还有池盐、井盐、岩盐。滩晒是提取海盐最为简便易行的方法,先开沟纳潮,将海水引入池以备晒卤之用,再将卤导入成盐的小池,遍撒种盐促使其结晶,最后将结晶的盐扫起来就行了。”

  “嗯,这方法熬盐倒真是简便……对了,那么多地方产盐,你为什么单单挑我们这里来进货呢?”

  “别处的盐也不错,不过,你们这里的盐是白卤,熬出来的盐质很好,像这样的白卤是很稀少的,全国只有两处地方才有呢,其他地方都是黄卤和黑卤。再说我也跑熟了这条路线,做生不如做熟嘛!”

  听了这话,赵云珠心想:“说起来贩个盐都挺专一的,难怪找妓女都只固定找一个人……”想问问银红的事,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方便打听妓院的事,有点说不出口。

  沈玉林见她突然脸上出现娇羞之色,更增娇艳,一时心驰神往,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你这么一个花花公子,倒也不全是不学无术……”

  沈玉林闻言哈哈大笑:“原来我在姑娘心目中是个花花公子呀。难怪姑娘对我总是横眉竖眼,怒目而视。我要真是一天只知道喝茶听戏混日子,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赵云珠冲口而出:“你一天泡在藏春楼里,能不让人这么认为吗?”

  “哦,原来姑娘是对我这方面有看法呀!”沈玉林似笑非笑望着她说道,“云珠姑娘和我非亲非故,又无意中意于我,为何对我的个人生活如此关注,耿耿于怀呢?”

  “你……你这样子,就不是个正经男人!”

  沈玉林正色道:“云珠姑娘,如果你仅仅用这一点来衡量一个男人是不是正经未免失之偏颇。我年近三十而尚未娶妻,偶尔去藏春楼消遣,又没有影响自己和别人的家庭,不是比那些有家有室还要偷情的人强?”

  “这么说起来,你倒还有理了?”她虽觉得他强词夺理,这种观点倒也让她耳目一新。

  “我只是想说,这种事其实是很正常、普遍的。去藏春楼的,你们镇上的人多着呢,说不定,连你爹也去过呢,只不过不让你知道罢了。”

  “不许乱说我爹!你再这样乱说,我生气了!”

  “姑娘何必动怒,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久未娶妻,又旅途寂寞,才去那里找点安慰,若是他日成亲了,自然不会再去了。”

  “哼,那谁知道呢。”

  “姑娘若是嫁我,自然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赵云珠有些惊慌起来,急忙说:“你说过不再提这件事的!”

  “你看你,动不动就当真,开个玩笑而已。”沈玉林安抚着她,又说道:“你累了吧?咱们下来歇会儿。”







六十二




  沈玉林一边说,一边抢先跳下马来,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小心地铺到路边的石头上,扶着她下马来坐上去,又找来一张芭蕉叶子替她扇着风。赵云珠从小也是被仆人们伺候惯了的,但此刻这些事由一个男人做来,感受却自是不同。

  她想起镇上的那些男人,要么对她不屑一顾,要么看在她家的权势上对她恭敬有礼,男人不当她是女人,女人也不当她是女人,她连个要好的女伴也没有。这么多年来,其实她一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家人虽然疼她,却难以走进她心里的世界。她一直是那么的寂寞,这寂寞让她要发狂,所以她才行为乖张,性格怪僻,总是要弄出一些让大家头痛的事来。

  最初把她当男儿来养的确是家里的意思,后来待她长成,家人也意识到这样不妥,她却不肯再改回来了。她总觉得,镇上的人已经那么看她了,如果她现在来改变,那些人更会认为她是嫁不出去没办法了才这样的……出于逆反心理,她一直坚持着男装,家人还以为她被养成型了改不了,其实谁知道她心里的苦?

  而今,她竟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而改变了,这个男人给了她合理的借口来改变,她觉得对所有的人有了一个交代。这个男人和其他人是那么的不同,他带来许多新奇的东西,闻所未闻的见解,他有点坏坏的,但自己却不由自主被他牵引着……

  她想起那个定亲的男人,那个叫张继业的小男人,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一句话。他真的喜欢自己吗,还是只是为了家业的发展,如同自己也是为了成全父亲的心愿?有时候想想,嫁这样一个啥主见也没有的小男人,还真不如嫁这个有情有趣的沈玉林呢?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偷眼望向沈玉林,见他正转身去取水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稍心安了一点。谁知沈玉林取了水壶递给她,一边看着她打开喝水,一边笑道:“脸上红霞飞,又想到什么了?”

  她一慌张,一口水呛着了,咳了起来。他赶紧给她拍背。换了别的男子,她绝不会让他对自己这么动手动脚的,可是他来做,好像也没什么让她反感的……在他面前,她终于找到了当女人的感觉,她就是一个小女人,一个小孩子,被他照顾着,哄着,宠着。

  歇息够了,两人上马又走,沈玉林说:“路途无聊,我再给姑娘讲点趣事解闷吧!”

  “好呀!”

  “刚给姑娘讲到了别的地方熬盐的事,那里有的地方熬盐不用烧柴和煤,你猜是用什么?”

  赵云珠摇摇头说:“除了柴和煤,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烧的。难道用纸片?熬盐是很费火的,哪有这么多纸片?”

  “不是纸片,是用火气。把火气引到盐灶,可熬几十到几百口锅呢,可方便了。”

  “火气,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天然气,当地人称为火气,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它的火苗有时候是蓝幽幽的,可好看了。”

  “真神奇啊!”赵云珠觉得很不可思议,世上竟有一种气体可以当燃料,而且火会是蓝色的,对她来说,真是难以想像。她又问道:“那这种火气是怎么来的呢?”

  “和盐井一样,也是打井所取,这种井叫气井。”

  “原来也是从地里生出来的呀!”

  “有些气井用久了气不多了,盐灶老板就弃之不用,附近人家把余气用竹管接到家里来,还能用它烧火做饭呢。”

  “那多方便,做饭不用生火了。”赵云珠有点神往,虽然她自出生,就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一顿饭。

  “说到吃,那里的盐商们生活奢华,食不厌精,吃青蛙只吃肚子,将上千只青蛙杀死,只取其肚子,用猪油麻油爆炒,做成鲜脆可口的一小碟。吃豇豆也很讲究,先把豇豆挖空,用剁得很细的肉末拌上蛋清和佐料灌进去,再用麻油来煎炒。连吃个藤菜,都只吃尖上最嫩的两片叶子,用鸡汤来炒,美名为鸦雀嘴。”

  “呀,那多费事多麻烦!”

  “这算什么,还有一些奇特的吃法,比如吃鹅掌,把许多只鹅放到燃烧的糠壳上跑,糠壳将鹅掌烫起血泡,再将鹅掌砍下,烹调成菜。更古怪的吃法是泡青蛙,在一口大缸里放满配好佐料的盐水,再放上许多木块,然后将活青蛙放入缸中。青蛙不肯跳入盐水中,就蹲在木块上。将缸口封死,半年之后再打开,这些青蛙已经干死在木块上了。把它们取出蒸食,风味独特。”

  “啊,好残忍!”

  沈玉林一笑:“姑娘若觉不忍,我就不说了。”

  “不不,你还是讲吧,我……我喜欢听。”赵云珠也算出身富豪之家,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是绫罗绸缎,却对这些事闻所未闻,自然感到新奇。

  “姑娘也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但恐怕不知有一种露水菌,是世上味道最鲜美的菌。它并不是野生的,而是需要在头一年将牛屎泼在山坡上,到来年的初夏,就会从草丛中长出一种白色的短菌,烧肉做汤极其美味。由于每棵菌只有手指头大,产量很少,一座山的露水菌采集起来也不过几斤,所以价格十分昂贵。当地盐商们在宴请时,如果桌上有一盘露水菌,才觉得很有面子。”







六十三




  “那你吃过吗?”

  “我有幸在一次宴会上尝过,的确令人难忘,它的鲜美会让所有的菜为之逊色。不过,并非只有露水菌才是世上美味,当地还有一种名为退鳅的鱼,也是非常的鲜嫩可口。它是一种奇特的鱼,身上没有鳞片,软软的一团,类似江团,一年中只有在七月十五到八月十五的三十天中,江水退后才可以捕到。这种鱼和别的鱼不一样,一出水就死,一死后肉质马上腐软如豆渣,所以必须吃活的。人们就在船上备好锅灶作料,待退鳅一从水中捞起,立刻下锅烹制。有些大盐商特别喜好吃退鳅,但从产地到盐井又有百十里路,去江边守着等吃也很辛苦,所以就派人去江边等候着,鱼一捕到就立刻下锅做好,放入食盒,包上棉絮保温,由挑夫挑上一溜小跑运回,每隔十里还要换人,这样一站站送回盐商家中。等端上桌时,鲜美的鱼还是温热的。”

  听了这些事,赵云珠叹道:“唉……”

  “姑娘为何叹气,听了这些美食,恨不能食之吧?”

  “美食自然令人向往,但令我感叹的是,我活了二十多年,仿佛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对外面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周围的人除了熬盐,还是熬盐。”

  “哈哈,谁让姑娘不早认识我呢!”沈玉林朗声一笑,望着她说道,“可惜姑娘不肯嫁我,不然我天天都有这般新奇的事讲给姑娘听,包你不寂寞!”

  这话一路上他说了好几次,赵云珠也不再当真,哼了一声仰头向天,做不屑状。沈玉林哈哈笑着,突然策马在山道上狂奔,溅起道上的泥土和落叶,阳光从树叶间照射下来,如阵阵金雨般洒落在他的身上,那阳光好像也被他的疾驰飞溅起来。

  看着他矫健的身姿,赵云珠不禁有所心动。她也一挥鞭子,跟在他身后奔去,感到心里的快乐如风一般回旋激荡,感到她的飞奔不是马儿带来的,而是这快乐托着她,让她身轻如燕地飞翔。

  来到万顷池,只见群山围绕中一大片盆地状草场,一群群雪白的羊儿散放其间吃着草,如同草原一样。从宁河镇那样一个夹在两山之间的狭长的小镇来到这里,赵云珠感到天地陡然在眼前开阔了起来,仿佛自由突然从天而降,落到面前,禁不住一催马儿奔了进去。

  沈玉林策马奔进草场,把羊儿赶到赵云珠面前。她心领神会,也奔向另一头堵住惊慌乱窜的羊们。那群羊挤在一起,咩咩地叫着,被他们合力赶着狂奔,像一朵白云一忽儿飘到东,一忽儿飘到西。她快乐地大叫起来,觉得终于释放出了心里多年来的郁闷。

  他们追逐羊群玩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马来,放它们走了。草场上开着一些淡紫的花朵,他们下马来,行走在花丛间。沈玉林摘下许多花,捧着送到她面前。那是一大束的花,抱了她满怀,而他还在不停地采摘。她问:“你采那么多花儿做什么?”

  他一边继续采摘,一边舞动着手里已摘到的花儿向她喊道:“我要用花儿把你簇拥起来,让你好像一个花仙子!”

  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着,她心里升起一阵甜蜜的感觉。他采来许多花儿,和她一起编成许多花环,戴到她的头上、胸前,让她全身都挂满了花儿。他用炽热的目光凝视了她一会儿,在他的目光中,她感到了自己的美丽。然后,他一把抱起她,又把她送上马背,一拍马儿,让它奔跑起来。

  她就带着满身的花朵在充满青草与泥土气息的空气中奔跑,那些花环有的散开了,在她身后拖成长长的一条条。她把怀中的花儿扯下,一把把地抛到空中,天女散花一般。她看到他骑在马上跟在身后,她散出的花儿纷纷飘落到他的身上。

  这样跑了一阵,她把身上所有的花儿都散光了,才停了下来。他追上她,问道:“好玩吗?”

  “好玩,真痛快!”她由衷地说。因为奔跑,也因为兴奋,她的脸红红的,胸口起伏着,这使她更添娇媚。

  “累了吧?我们找地方歇歇,吃点东西。”

  她抬头看看天,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到山头,时至傍晚,天色朦胧起来,不禁惊道:“呀,天都快黑了,还有这么远的路,我们怎么回去呢?”

  “姑娘不必惊慌,那边林中有一些岩洞,可以在里面过夜。”

  “过夜?今天不回去了?”

  “今天自然是回不去了,晚上行路也不安全。”

  “啊,你……你不是说只出来玩一天的吗?”

  “一天是二十四小时呀,那也得到明天才到嘛,呵呵。”他狡黠地一笑。

  “你……你存心的!”她说着要哭了。

  他正色道:“云珠姑娘别担心,总之我会安全地送你回去的。这万顷池路途遥远,一天的确不能够往返,非我故意所为。既然出来了,就开开心心玩一天又何妨?”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今天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赵云珠只好这么想。她并非不想玩了,只是想到要和这个家伙过一夜,他会不会有什么不轨行为呢?就算他是正人君子,自己一夜不归,别人知道了又会如何想呢?

  这么一想,赵云珠就有点闷闷不乐。沈玉林看出来了,又说道:“姑娘心中还是放心不下?这样好了,我保证不做任何姑娘不愿做的事!”







六十四




  她抬起头看他,见他满脸诚恳,不知怎的心里的顾虑一下子就放下了,也许他是不值得信任的,但是这一刻她相信了他。也许……也许是她心里,原本就愿意相信他……也许,也许是她心里,原本就想留下来和他多呆一会儿……

  他们穿过草场边的树林,来到万顷山脚下,进到一个岩洞里。那洞很宽敞,虽然有些石头,倒也还干净。

  沈玉林拴好马,捡来枯枝生起火来。她问:“夏天还用生火?”

  “这是高山上,到了晚上气温会降得很厉害,会冻着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马鞍上取下毯子铺在地上让她坐下,又说道:“你累了,先歇一会儿,我去附近小溪钓点鱼,咱们熬鱼汤喝。”

  看他从袋子里取出瓦罐和渔竿,她问道:“你还带着这些东西?”

  “对呀,我本想带点干粮,后来想那样就没有野趣了。”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你跑一天路累了,我自己去就行。何况,以后姑娘就是张家的人了,恐怕路上见了,会装作不认识我的。就让我伺候姑娘一天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和一路上神采飞扬的样子相比,显得很沉重。赵云珠不由得心里一痛,他说的是实话,以后成为张家媳妇,再难有自由身,更不可能跟别的男人出来玩了。

  她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洞口外一片漆黑,洞里因为有火,显得很温暖。沈玉林还没有回来,她突然感到恐慌,他会不会丢下自己走掉了?

  随即又想:不会的,他花这么多心思带自己出来玩,怎么会自己走掉?可是,他怎么去了这么久?火堆中的枯枝燃着燃着发出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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