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2-红顶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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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2-红顶商人-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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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春耕关乎今年秋冬生计,应尽全力筹办。

    第七,恢复书院,优待士子。

    “应该,应该!”蒋益澧说,“我无不同意。至于要人,或者要下委札,动公事,请雪翁告诉我,只要力之所及,一定如命。”

    “多谢芗翁成全浙江百姓。不过眼前有件事,无论如何要请芗翁格外支持。”胡雪岩率直说道:“弟兄们的纪律一定要维持。”

    蒋益澧脸一红,他也知道他部下的纪律不好,不过,他亦有所辩解:“说实话,弟兄们亦是饿得久了……”

    “芗翁,”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饷,我负责,军纪,请芗翁负责。”

    蒋益澧心想,胡雪岩现在直接可以见左宗棠,而且据说言听计从,倘或拿此事跟上面一说,再交下来,面子就不好看了。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下决心来办。

    于是他决定了两个办法:一是出告示重申军纪,违者就地正法,二是他从第二天开始,整天坐镇杭州城中心的官巷口,亲自执行军法。

    这一来,纪律果然好得多了。善后事宜,亦就比较容易着手,只是苦了胡雪岩,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身上掉了好几斤的肉,不过始终精神奕奕,毫无倦容。

    左宗棠是三月初二到省城的,一下子轿,约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胡雪岩。

    “惨得很!”左宗棠脸上很少有那样沮丧的颜色,“军兴以来,我也到过好些地方,从没有见过杭州这样惨的!以前杭州有多少人?”

    “八十一万。”胡雪岩答说。

    “现在呢?”

    “七万多。”

    “七万多?”左宗棠嗟叹着,忽然招眼问道:“雪翁,不说八万,不说六万,独说七万多,请问何所据而云然?”

    “这是大概的估计。不过,亦不是空口瞎说,”胡雪岩答道:“是从各处施粥厂、平祟处发出的‘筹子’算出来的。”

    “好极!”左宗棠甚为嘉许,“雪翁真正才大心细,照你看,现在办善后,当务之急是哪几样?”

    “当务之急,自然是振兴市面,市面要兴旺,全靠有人肯来做生意,做生意的人胆子小,如果大人有办法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到杭州来,市面就会兴旺,百姓有了生路,公家的厘金税收,亦会增加。于公于私,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无非在整饬纪律四个字上格外下功夫,你叫商人不要怕,尽管到杭州来做生意。如果吃了亏,准他们直接到我衙门来投诉,我一定严办。”

    “有大人这句话,他们就敢来了。”胡雪岩又问,“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包罗太广,目前以赈抚为主,善后局是否可以改为赈抚局。”

    “不错!这个意见很好。”左宗棠随即下条子照办,一切如旧,只是换了个名字。

    * * *赈抚局的公事,麻烦而琐碎,占去了胡雪岩许多的工夫,以至想见一次左宗棠,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间。

    这样迁延了半个月,专折奏报夺回杭州的折差,已由京里回到杭州,为左宗棠个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内阁奉口谕:闽浙总督左宗棠自督办浙江军务以来,连克各府州县城池。兹复将杭州省城、余杭县城攻拔,实属调度有方。着加恩赏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褂。”此外,蒋益澧亦赏穿黄马褂,“所有在事出力将士,着左宗棠查明,择优保奉。”

    消息一传,全城文武官员,够得上资格见总督的无不肃具衣冠,到总督行辕去叩贺。左宗棠穿上族新的黄马褂,分班接见,慰勉有加,看到胡雪岩随着候补道员同班磕头,特为嘱咐戈什哈等在二堂门口,将他留了下来。

    等宾僚散尽,左宗棠在花厅与胡雪岩以便服相见。一见少不得再次致贺,左宗棠自道受恩深重,对朝廷益难报称,紧接着又向胡雪岩致歉,说夺回杭州有功人员报奖,奏稿已经办好,即将拜发,其中并无胡雪岩的名字,因为第一次保案,只限于破城将士,以后奏保办理地方善后人员,一定将他列为首位。

    胡雪岩自然要道谢,同时简单扼要地报告办理善后的进展,奉“以工代赈,振兴市面”八个字为宗旨,这样一方面办了赈济,一方面做了复旧的工作。左宗棠不断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问起胡雪岩有何困难。

    “困难当然很多,言不胜言,也不敢麻烦大人,只要力所能及,我自会料理,请大人放心。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已经三月下旬了,转眼‘五荒六月’,家家要应付眼前。青黄不接的当口,能够过得过去,都因为有个指望,指望秋天的收成,还了债好过年,大人,今年只怕难了!”

    一句话提醒了左宗棠,悚然而惊,搓着手说:“是啊!秋收全靠春耕。

    目前正是插秧的时候,如果耽误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大人说这话,两浙有救了。”

    “你不要看得太容易,这件事着实要好好商量。雪翁,你看,劝农这件事,该怎么样做法?”

    “大人古书读得多,列朝列代,都有大乱,大乱之后,怎么帮乡下人下田生产,想来总记得明明白白。”

    “啊,啊,言之有理。”左宗棠说,“我看,这方面是汉初办得好,薄太后的黄老之学,清静无为,才真是与民休息。就不知道当个两宫太后,能否象薄太后那样?”

    胡雪岩不惜黄老之学,用于政务,便是无为而治,也不知道薄太后就是汉文帝的生母。不过清静无为、与民休息这两句话是听得懂,便紧接着他的话说:“真正再明白不过是大人!要荒了的田地有生气,办法也很简单,三个字:不骚扰!大人威望如山,令出必行,只要下一道命令,百姓受惠无穷。”

    “当然,这道命令是一定要下的。雪翁,你且说一说,命令中要禁止些什么?”

    “是!”胡雪岩想了一下答说:“第一,军饷的来源是厘金,是殷实大户的捐献,与种田的老百姓无干。今年的钱粮,想来大人总要奏请豁免的,就怕各县的‘户书’假名追征旧欠。那一来,老百姓就吓得不敢下田了!”

    “那怎么行?”左宗棠神色凛然地,“若有此事,简直毫无心肝了,杀无赦!”

    “第二,怕弟兄们抓差拉伕。”

    “这也不会。我早就下令严禁,征差要给价。如今我可以重申前令,农忙季节,一律不准骚扰,而且还要保护。”左宗棠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怕弟兄们杀耕牛!”

    “那也不会,谁杀耕牛,我就杀他。”

    “大人肯这样卫护百姓,今年秋收有望了。至于种籽、农具,我去备办,将来是由公家贷放,还是平价现卖,请大人定章程。好在不管怎么样,东西早预备在那里,总是不错的!”

    “不错,不错。请你去预备,也要请你垫款。”左宗棠说道,“除了钱以外,我这里什么都好商量。”

    “是!”胡雪岩答道:“我是除了钱以外,什么事都要跟大人商量,请大人做我的靠山。”

    “那还用说,要人要公事,你尽管开口。”

    “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胡州府属的丝,是浙西的命脉,养蚕又是件极麻烦的事,以蚕叫‘蚕宝宝’,娇嫩得很,家家关门闭户、轮流守夜,按时喂食,生客上门都不接待的。如今蒋方伯正带兵攻打湖州,大军到处,可能连茶水饮食都不预备,可是这一来,蚕就不能养了。还有,养蚕全靠桑叶,倘或弟兄们砍了桑树当柴烧,蚕宝宝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噢!”左宗棠很注意地,“我平日对经济实用之学,亦颇肯留意,倒不知道养蚕有这么多讲究。照你所说,关系极重,我得赶紧通知蒋萝泉,格外保护。除了不准弟兄骚扰以外,最要防备湖州城里的长毛突围。”

    “大人这么下令,事情就不要紧了!”胡雪岩欣慰他说,“江南是四月里一个月最吃重,唱山歌的话:”做天难做四月天‘,因为插秧和养蚕都在四月里,一个要雨,一个要睛。托朝廷的鸿福,大人的威望,下个月风调雨顺,军务顺手,让这一个月平平安安过去,浙江就可以苦出头了!“

    “我知道了,总想法子如大家的愿就是。”说到这里,左宗棠眉心打了个结,“倒是有件事,雪翁,我要跟你商量,看看你有没有高招,治那一班蠹吏!”

    “蠹吏”二字,胡雪岩没有听懂,瞠然不知所答。及至左宗棠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才知道指的是京里户部与兵部的书办。

    “户部与兵部的书办。盼望肃清长毛之心,比谁都殷切,在他们看,平了洪杨,就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正月二十一,曾老九克了天保城,金陵合围,洪秀全已如釜底游魂。李少荃的淮军,攻克常州,亦是指顾问事,常州一下,淮军长驱西进,会合苦守镇江的冯子材,经丹阳驰援曾九,看起来可以在江宁吃粽子了。”

    “没有那么快!”胡雪岩接口便答。

    这一答,使得左宗棠错愕而不悦:“何以见得?”他问。

    胡雪岩知道自己答得太率直了。左宗棠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莫非论兵我还不如你?因而很见机地改口:“大人用兵,妙算如神,我何敢瞎议论。

    不过,我在上海那两年,听到看到,关于李中丞的性情,自以为摸得很透。

    常州如果攻了下来,他未必肯带兵西进,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去分曾九帅一心想独得的大功。“

    “啊!”左宗棠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也是这么想?”

    “只怕我想得不对。”

    “不会锗!”左宗棠叹口气,“我一直也是这么在想,不过不肯承认我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李少茎总算也是个翰林,肚子里的货色,虽只不过湿熟了一部《诗经》,忠君爱国的道理总也懂的,而况受恩深重,又何忍辜负君父灭此大盗,以安四海的至意?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约而同,就见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错。

    论少荃的为人,倒还不至巴结曾九,只为他老师节制五省军务,帘眷正隆,不免功名心热,屈己从人。至于他对曾九,虽不便明助,暗底下却要帮忙,助饷助械,尽力而为,所以金陵克复的日子,仍旧不会远。“

    “是的。这是明摆在那里的事,江宁合围,外援断绝,城里的存粮一完,长毛也就完了。照我看,总在夏秋之交,一定可以成功。”

    “那时候就有麻烦了。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左宗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厚甸甸地,总有十来张信笺,他检视了一下,抽出其中的两张,递了给胡雪岩。

    这两张信笺中,谈的是一件事,也就是报告一个消息,说兵部与户部的书办,眼看太平军失败在即,军务告竣,要办军费报销,无不额手相庆。但以湘淮两军,起自田间,将领不谙规制,必不知军费应如何报销,因而有人出头,邀约户兵两部的书办,商定了包揽的办法,多雇书手,备办笔墨纸张,专程南下,就地为湘淮两军代办报销。一切不用费心,只照例奏送“部费”

    即可。在他们看,这是利人利己的两全之计,必为湘淮两军乐予接纳,所以不但已有成议,而且已经筹集了两万银子,作为“本钱”,光是办购置造报销的连史纸,就将琉璃厂几家纸店的存货都搜空了。

    “这个花样倒不错!”胡雪岩有意出以轻松的姿态,“不过这笔‘部费’可观。我替殉节的王中丞经手过,至少要百分之二。”

    “就是这话罗!”左宗棠说,“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我前后用过上千万的银子,如果照例致送,就得二十万银子。哪里来这笔闲钱,且不去说它,就有这笔闲钱,我也不愿意塞狗洞。你倒想个法子看,怎么样打消了它!”

    “打消是容易,放句话出去挡驾就是。可是以后呢?恐怕不胜其烦了!

    军费报销是最罗嗦的事,一案核销,有几年不结的。大人倒仔细想一想,宝贵的精神,犯得着犯不着花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上头?“

    “不!”左宗棠大不以为然,“我的意思是,根本不要办报销。军费报销,在乾隆年间最认真,部里书办的花样也最多。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在人檐下过,不敢不低头’,如今我又何必低头?户部也没有资格跟我要帐!”

    这话说得太霸道了些。诚然,湘军和淮军的军费,都是在地方自筹,户部并没有支付过,但在地方自筹,不管是厘金、捐募,总是公款,何至于户部连要个帐都没有资格?胡雪岩不以左宗棠的话为然,因而沉默未答。

    “雪翁,”左宗棠催问着,“有何高见,请指教!”

    这就不能不回答了,胡雪岩想了一下答道:“那不是大人一个人的事。”

    “是啊!不过事情来了,我可是脱不了麻烦。”

    “就是麻烦,也不至于比两江来得大。”

    这一说,左宗棠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策动曾相去顶?”他问。

    这是指曾国藩,他以协办大学士兼领两江总督,也算人阁拜相,所以称之为“曾相”。胡雪岩正是此意,点点头答说:“似乎以曾相出面去争,比

    较容易见效。“

    “我也想到过,没有用。曾相忧谗畏讥,胆小如鼠,最后还有密折,请朝廷另简亲信大臣,分任重责。你想,他怎么肯不避嫌疑,奏请免办报销?

    何况时机亦还未到可以上折的时候!“

    “难处就在这里。”胡雪岩说,“军务究竟尚未告竣,贸贸然奏请免办报销,反会节外生枝,惹起无谓的麻烦。”

    “可是消弭隐患,此刻就得着手。倘或部里书办勾结司员,然后说动堂官,再进而由军机奏闻两宫,一经定案,要打消就难了。”

    胡雪岩觉得这番顾虑,决不能说是多余,而且由他的“书办勾结司员”

    这句话,触机而有灵感,不假思索地答说:“既然如此,不妨在第一关上就拿书办挡了回去。”

    “嗯,嗯!”左宗棠一面想,一面说,“你这话很有意味。然而,是如何个挡法呢?”

    “这等大事,书办不能做主,就如大人所说的,得要勾结司官。司官给他们来盆冷水,迎头一浇,或者表面上敷衍,到紧要关头,挺身出来讲话,只要有理,户部堂官亦不能不听。”

    “话是有理。难在哪里去找这么一位明大体、有胆识的户部司官?”

    “不一定要明大体、有胆识。”胡雪岩答说,“只要这位司官觉得这么做于他有利,自然就会挺身而出。”

    “着!”左宗棠又是猛拍自己的大腿,“雪翁,你的看法,确是高人一等,足以破惑。”略停一下,他又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胸有成竹,已经想到有这么一个人了。”

    “是的。就是杭州人。”

    “杭州人,”左宗棠偏着头想,“在户部当司官的是谁?我倒想不起来了。”

    “这个人是咸丰二年的进士,分发户部,由主事做起,现在是掌印郎中了。他叫王文韶,大人听说过此人没有?”

    左宗棠凝神了一会,想起来了:“似乎听人提起过。”他问,“他的字,是叫夔石吗。”

    “正是。王夔石。”

    “此人怎么样?很能干吧?”

    “很能干,也很圆滑,人缘不错。加以户部左侍郎沈桂芬是他乡试的座师,很照应这个门生,所以王夔石在户部很红。”

    “既然人很圆滑,只怕不肯出头去争!”左宗棠说,“这种事,只有性情比较耿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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