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又打开了表盒，拿出里面的坤表，看看，毫不客气地戴在手上。
李岚去了厨房，扬起手腕，对李萍道：我手表正好坏了，我戴了！
李母急忙道：岚岚，小萍这就要结婚走了，你……
李岚：她要结婚走了，送我一块表还不应该？
李母还要说什么，却被李萍给拦住了。
李萍对李岚道：这表就送给你了，姐。以后我不在，咱爸咱妈你就费心多照顾些。
李岚：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教！管好你自己就行。对了，我进厂的事你给办得怎么样了？
李萍：我找过于大路，他答应帮忙，把你要到包装车间，开电瓶车，挺好，比在食堂强多了。
李岚：开电瓶车有什么强不强的，在食堂还能多吃点好吃的，补一补嘴。
李萍似被噎了一下，道：那……要不我明天再去找于大路，让他别去要了。
李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煤球啊？踢来踢去的！算了，就包装车间吧！
李岚戴着新手表，回到了里屋。她又摘下手表，摇晃了一下，贴耳听听，嘴角撇出冷笑来。
李母摇头：你姐啊……
李萍急忙拦阻道：妈，别说了。我姐她心里有苦，可又没法说，让让她吧。等她上了班，就会好一些。班上人多，有什么不痛快的，一起聊聊就好了。
李母：你啊，别看是家里最小，可最当妈的意……妈可真舍不得你走……
李母哽咽起来。
李萍劝慰道：妈，我也舍不得你和爸……别难过了，您要是再难过，那我可就不走了，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了！
李母被李萍逗得破涕为笑。
深夜，李萍躺在过道上的行军床上，睡着了。
那本《青春之哥》放在枕头边，翻开着……
卧室里，虽然黑着灯，但却有一点烟火在忽明忽暗着。
李母睡醒了，拉亮了床头灯，看见是李金才坐在床头，正在抽烟。
李母：你这一晚上都没有睡？
李金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三个儿女，都没有留住。哪儿能有自己的家好啊？一离开家，就得吃苦受罪了。李元和岚岚下乡，就让我觉得过意不去，现在又轮到小萍了。小萍这一去贵州，往后遇到事了，让她一个人怎么办好？……说来说去，还得怪我这个当爸的，没有本事，要是能给他们都安排称心了，也不至于这样……
李母：小萍不一样，是她自己要走，而且是去结婚，她挺高兴的。
李金才：小萍这是懂事！是在替家里忍着委屈！她走了，腾出个顶替名额来，把岚岚的工作给解决了，家里也住得宽敞了，岚岚就不会再闹腾。要不她怎么会这么急着要结婚？
李母：我也是觉得有些太急了，想给她做两床被褥都来不及……
李金才：被褥就算了，部队上不缺。（掏出粮票来）把这一百斤全国粮票给她带着，预备个万一……
李金才将粮票塞给李母，就要下床。
李母：你这要去哪儿？
还是去送送她！
李金才：天快亮了，我去遛遛早儿，再去于大路家坐坐……
李母：去于大路家坐什么？
李金才：大路那孩子不错，小萍这一走，把他给闪了，咱可就欠着人家了……
李母：那你快点回来，小萍八点钟就要去车站，回来送送她。
李金才：我就不送了，不送了……
李母：那怎么行？小萍这是要去结婚，你连送都不送？
李金才忍了忍，含泪：三个儿女……她是我最想留在身边的，可留不住啊……
李金才下床穿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路过客厅时，李金才站在那看着李萍好久。
李萍翻了个身，行军床吱嘎吱嘎地响。那本《青春之歌》掉到了地上。李金才过去，将书给捡起来，轻轻地合上，放在了李萍的枕头边了……
清晨的街心公园嘈杂热闹。一些晨练的人在跑步，遛早的老人有的提着鸟笼，有的练着太极拳。
李金才也在跟着打太极拳，但显然不太熟练，亦步亦趋跟着别人学。
一个老师傅过来了，看见他，有些惊讶地：李师傅，你也练太极拳了？
李金才应付两声：练不好，刚学，练练……
老师傅：不对呀，今儿你家老闺女不是要出嫁吗？你怎么还来这儿练拳？
李金才一听，收起了拳势，扭头就走。
老师傅一愣：这怎么说？闺女嫁了个军官就不答理人了？
李家的这个早上显得沉闷，母女俩都静静地忙碌。李萍收拾好东西，对李母道：妈，我爸怎么还不回来？
靳英：这就快到时间了，该去车站了。
李母看着李萍，道：不用等你爸了，你爸去于大路家了。
李萍不解地：去于大路家了？
李母：你爸呀，老觉得欠着于大路的。你别说，你爸这辈子，别看是个烧锅炉的，还没欠过别人的。
李萍默然。
李母掏出粮票来，塞给李萍，道：这是你爸留给你的，一百斤粮票，全国粮票，你带着。也没别的嫁妆可给你，妈想做两床被褥，可来不及了……
李岚在一旁，扫视着李母手中的粮票，撇嘴。
李萍推辞道：妈，我这是去部队，哪用带粮票。
李母：带着带着，预备个万一，到什么时候，千万别饿着啊！
妈妈的一片苦心，李萍不忍再推辞了。
敲门声，李萍急忙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李元、桂花和小河。
李元道：我和你嫂子来送送你，你嫂子还给你煮了鸡蛋，红皮的……
桂花掏出六个红皮鸡蛋，装进了李萍的提包里。
李萍：嫂子，不用带了。
桂花：这你可得带着，我老家有讲究，出门子要带六个红皮鸡蛋，六六大顺！
李岚对李萍道：这么多人去送你，我就不去了，我头疼，躺一会儿。
李萍：姐……那你快躺着，（看表）我再等会儿咱爸……
于大路家里传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是于大路在锯着木料，往组合柜上被砸的那个大窟窿比画着，显然要修补。李金才坐在一旁，看着他道：要我说啊，你也别费这个劲，干脆把这一组全拆了，改个矮柜子，组合柜组合柜，不怕改！
于大路打量着道：改倒是能改，可我还想留着这个窟窿。
李金才：挺好的一套组合柜，留块大窟窿，那像什么！
于大路：把窟窿给掏圆了，镶上个镜子，没准儿还能成个新样式。
李金才：这主意倒不错！嘿，你就是点子多！这么一来，还真能组合出个新样式来！
于大路看着那窟窿，道：李萍她……今天什么时候走？我想去送送她。
李金才看着大路，慢慢道：大路啊，大路……我没欠过别人的，可欠着你的了。
于大路：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怪李萍！是我没有那个福分！我想明白了，这人啊，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扭是扭不来的。我啊，还是去送送她！
于大路说着，就抓过了外套，准备走。
可李金才看看表，道：你呀，又晚了一步！她现在没准都上火车了……
火车站一派忙乱的景象，一列火车喷吐着热气，准备远行。
郑军在站台上有些焦急地张望着，不时地看表。
这时候，从剪票口涌进来了李萍、李元、桂花和靳英。
郑军迎过去接过了李萍的箱子，道：真怕你晚了！快上车！
靳英却将李萍给拉到一旁，道：别光顾你自己幸福了，就把我给忘了，到部队给我也找个好的！
李萍笑，指了指郑军，说：你看他怎么样？
靳英说：不怎么样，太瘦了！太瘦的男人没分量！比你那个吴天亮可差远了！别糊弄我，你就照吴天亮那样给我找！
李萍：好好好……
火车鸣响了汽笛，郑军和列车员催促着李萍上车。
李萍登上了列车，在车门口回头，看着哥哥嫂子和靳英，动情地挥手……
一列火车在如诗如画般的田野上飞驰着，在雄伟壮丽的峻山间穿行着……
李萍静静地看着窗外想：离开了家，离开了卷烟厂，离开了熟悉的生活，我把自己投向了远方。不管遇到了幸福或者不幸，我都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去寻找幸福的。我相信有，幸福就在前面等着我，只要我不停地往前走，就会离幸福越来越近。只要我不放弃，肯定就会找到我的幸福……
火车停在贵阳火车站了，依然喷吐着热气。
郑军和李萍随着下车的旅客向外走。
那不叫嫂子叫什么？
郑军忽然扬起了手来，喊：吴天亮！吴天亮！
李萍随着郑军的喊声看去，吴天亮正在栏杆外向他们俩挥手。
郑军和李萍随人群涌出了出站口，吴天亮迎上前，看着李萍道：哈！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李萍不好意思地一笑。
郑军敲了吴天亮一拳，道：你小子！要不是我前去救援，你老婆就被卷烟厂给扣下了！你该怎么谢我？
吴天亮：晚上的喜酒随你喝！
他们边说边向旁边停放的两辆吉普车走去。
有两个年轻的战士分别等候在吉普车旁。
两个年轻的战士看见他们走来，急忙上前，迎住，分别抢下了郑军和吴天亮手中的提包。郑军挥挥手，道：那就晚上见了！我还要去趟师部，你们先回营区吧。
郑军上了一辆吉普车，与一个战士开走了。
剩下那个年轻的战士看见李萍，道：嫂子好！
李萍猛听见这称呼，不习惯，吓了一跳，吴天亮却爽朗一笑，道：这就叫上嫂子了？好好！王小毛，早叫早亲，是不是啊？
王小毛：那不叫嫂子叫什么？
吴天亮：对对对，就该叫嫂子！李萍，这是王小毛，政治处的文书，什么都能干，开车、照相、写写画画，没他不能干的！哦，他也是保定人！
李萍：是吗？你也是保定的？
年轻的王小毛很喜幸，道：是，嫂子！咱俩是老乡！
李萍一下子觉得有些亲切了，道：一下车就遇到个老乡，太好了！
三人边说边上车，王小毛驾车驶出了贵阳火车站……
一上车，吴天亮就一直拉着李萍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吴天亮不知是激动还是热的，鼻梁和脑门儿上都是亮晶晶的汗，说：本来应该去接你，可工程太忙了，离不开。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来了……
李萍：怎么会不来？都说好了的。
吴天亮：对对对，说好了的——你等我！这话我一直记着……
吉普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将李萍颠簸得东摇西晃。
吴天亮就扶住她道：走这样的山路还是头一回吧？肯定不习惯。是不是有些晕车？王小毛，你停一下车，休息休息……
王小毛将吉普车驶到一条小溪流的旁边停下，他先跳下车去了。
吴天亮和李萍下车。
李萍看去，在溪流的两旁，一些野花在盛开着，分外妖娆。
王小毛正在采摘着那些野花……
吴天亮道：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营区。
李萍看着王小毛已采摘了一大束的野花，抱着过来，对她道：嫂子拿着，晚上举行婚礼时好用！
李萍对吴天亮：晚上就举行婚礼？
吴天亮哈哈一笑，道：既然来了，那就赶早不赶晚！不过……啊，上车上车！到了再说！
吴天亮显然有话，欲言又止，李萍疑惑地看着他……
于是，三人又上了吉普车，径直驶进了部队营区。
营区坐落在一座山谷里，山谷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峰。那些营房虽然很规整，但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临时搭建的工程兵住房，框架结构，像是一节节火车车厢摆放在那里。营房大门口有一条标语：“提高警惕 保卫祖国！”大门口还有持枪的哨兵在站岗。当吉普车驶近时，哨兵“啪”地一个敬礼，显出严明的纪律。
大门口还有持枪的哨兵在站岗。
吴天亮对李萍介绍道：工程兵因为要转战南北，所以营区都是临时的，条件艰苦些，你会不会觉得受委屈？
李萍道：既然是工程兵，当然会艰苦些，这我能想得到。
吴天亮一笑。吴天亮看看吉普车驶的方向，突然想起什么来，急忙对王小毛道：左拐！左拐先去招待所！
王小毛惊得一个急刹车，不解地看着他：吴主任……新房都布置好了，干吗还要去招待所？直接回新房多好！让嫂子也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
吴天亮：让你先去招待所你就去，我和李萍还有事要谈！
王小毛只好拐了弯，向招待所驶去。
招待所并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
吴天亮给李萍打来了热水：先洗把脸。刚到山里，会不习惯。山里潮气重。瞧这被褥，都有些潮……这招待所是给来探亲的家属准备的。不过，连级干部以上，都有自己的家属房，我也有，结婚的用品都准备好了。
李萍：那为什么要先到这里来？
吴天亮给李萍沏了茶，道：你坐，坐下聊……有件事，在结婚前，我应该先告诉你，说清楚了，不能等结婚以后再说。
李萍看着吴天亮，感觉到事情不一般，不然，吴天亮不会这么谨慎。
吴天亮小心翼翼地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李萍。
李萍看着，有些吃惊地说：这是谁？
照片，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在盯视着。
吴天亮道：是我女儿，大丫……
李萍听了，惊愣地看着吴天亮。
吴天亮：她姥姥一直给带着，可她今年六岁了，该上学了。我想等结婚以后，就把她给接来。本来……上次见面就应该告诉你，可当时时间太紧张……啊，太紧张。你现在来了，要结婚了，这事我不能再不说。你呢，要是不能接受，不愿意当后妈，我能理解……
李萍忍不住，不无抱怨地道：你能理解？理解什么？
吴天亮：你要因为大丫你不愿意结婚，那我不会勉强。你在这住几天，就当是来山里疗养疗养了，等什么时候愿意回去，我就送你走……
李萍站起身来，道：那你现在就送我走！
吴天亮神情一愣。
你不能这样就走啊！
李萍提起包，走了出去。
李萍气冲冲地出了房间的门，正巧那王小毛提着一兜子草莓匆匆而来。那草莓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王小毛：嘿，嫂子！这是山里的野草莓，刚摘的。城里可吃不到。
李萍看看那草莓，依旧往外走去。
王小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听见脚步声，一扭头，差点与追出房间的吴天亮碰在一起。
吴天亮喊：李萍！李萍——
王小毛吃惊地看着吴天亮向李萍追去。
王小毛自语：见鬼了！这刚见面就要散伙了？
吴天亮拉住了走出招待所的李萍，道：你、你你……你不能这样就走啊。
李萍看着他。
吴天亮：在这住几天……住几天再走！见见我们团长、政委，他们都知道你要来，都想见见你。你现在这么走了，我怎么跟他们解释啊？
李萍：那你跟我怎么解释？
吴天亮：是我的错！我的错！上次就该告诉你。可上次……虽然是头一次见面，我对你很满意！也怕早说了，把你吓跑……我这有些自私了，自私了！
李萍不无怨怪地看着他。
招待所里，王小毛在洗着那兜子野草莓，一个个地摘着毛刺，很细心。他神情愉悦地吹着口哨，那是曲子《红梅花儿开》。
王小毛挑出一只“双胞胎”草莓，看着，笑道：这草莓还有成双成对的！嘿，他们准散不了！
李萍怨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