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都要写什么？
郑军：很简单，我自愿嫁给工程兵某部政治处主任吴天亮。再签上你的名字。
李萍没有迟疑，提笔在那信纸上写着。
郑军看着李萍的笔下一个个字，笑了：字像人，都很漂亮！服务员，有印泥吗？借用一下。
服务员拿来了一盒印泥。
李萍签好了名字。
郑军打开印泥，对李萍道：按个手印吧。
李萍：又要按手印？……哦，我按，这回不一样！
李萍看着那盒印泥，没有迟疑，伸出手指来，蘸着印泥，往那信纸上的“李萍”按了下去。手印很清晰，鲜红。可李萍看着，好像不放心似的，蘸着印泥，又按下了个手印。
郑军看着笑了：一个就够了，够了！别的你都不用管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周一就动身，正好我也回部队，我们一起走！
李萍说：下周一？这就剩下三天了。
郑军说：三天都能从锦州打到沈阳把个廖耀湘范汉杰几十万大军打垮，办个证明手续还办不下来？我不信！
停了停，郑军又道：你可能还不懂，你和吴天亮，这是军婚，谁要敢破坏军婚，那就是在犯国法！
李萍神情一愣，转瞬，像是终于找到了保护伞一般，笑了。
他是谁？来干什么？
五
郑军驾驶着吉普车又开进了卷烟厂的厂区。他将车停在包装车间门口，让李萍下车，对她打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加速向厂部大楼驶去了。
李萍站在那里，目送着郑军驶去。一回头，看见靳英正不放心似的等候在车间的门口……
李萍走进去，靳英焦急迎上来，道：他是谁？来干什么？
李萍道：吴天亮一个团的，还是个参谋长，来帮我的。
靳英不放心地：他能行吗？那么瘦！
李萍笑了一笑，道：瘦怕什么？就是动手打架，瘦子也比胖子灵活。他倒是干脆，让我准备走！下礼拜一就走！
靳英：啊？他这么有把握啊？
李萍：当兵的，说话办事就是痛快！他跟吴天亮差不多一个脾气，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这种脾气了。
靳英看着传送带上一盒盒香烟，道：等你走了，没准哪天我也要塞张纸条，谁抽着就是谁的！……不行！要碰不上个当兵的，就麻烦了！
李萍：别急，等我到了部队上，我给你介绍个当兵的！
靳英：说定了！别忘了这话！到时候有你的没我的，那我可就要抢你的了！
李萍笑。
靳英看着她道：好几天没看见你笑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就他那么瘦，能说动曲书记宋厂长给你盖章吗？
李萍：这跟胖瘦没有关系啊。
靳英：谁说没有关系？吴天亮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敬三分！可这个参谋长……太瘦了！
郑军很庄重地坐在会议室里，曲书记和宋厂长陪同着，刘主任在斟茶。气氛不太轻松。
郑军掏出了李萍写的那句话，放在了曲书记和宋厂长面前。
郑军：这是李萍同志亲自写下来的，还按了手印，两个手印！
曲书记和宋厂长互相传看着那张字条……
郑军：两位厂领导，我需要很严肃地指出，第一，李萍同志和吴天亮同志是自由恋爱！这是宪法赋予给他们的权利。第二，李萍同志和吴天亮同志现在要结婚，这就涉及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军婚！第三，法律赋予军婚以特殊的保护，任何人破坏军婚，都是违法的！
曲书记神情一怔：郑同志，这个问题是很严肃，很严肃！这个事情呢，可能有些误会，厂里没有不同意。我们厂领导都很愿意李萍同志嫁给吴天亮同志，这是光荣！不仅是她个人的光荣，也是全厂三千多名职工的光荣！
郑军：书记既然能这么认识，那问题就好解决了。
曲书记：当然，厂里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李萍同志的父亲，啊，是她的父亲把户口簿给卡住了。所以，这个章就不好盖了，这手续呢，也迟迟办不了。
宋厂长的脸色一直沉着，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郑军说：李萍同志的父亲也是你们厂的职工吧？
曲书记：是是，她父亲退休前在厂锅炉房上班。老师傅了，对女儿的婚姻大事，有些想法，这是人之常情，是吧？
郑军：我理解。但我相信二位厂领导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如果你们实在解决不了，我就要请总参的首长出面了，通过省委、市委来解决。
曲书记急忙道：用不着！哪敢惊动总参的首长？也不敢惊动省委市委。这事……啊，这事我们解决，由厂里出面解决！您放心！
宋厂长坐在那里，一直阴沉着脸，一直没有说话。
当日，李家楼下，又响起刘主任的声音：李师傅！李金才李师傅……
李金才端着那只搪瓷大茶缸，推开窗户探出头去：是刘主任啊……
刘主任焦急地挥手：快！快去厂里！曲书记宋厂长找你！这次麻烦了！部队来人了！你快点吧！
李金才一愣，看着李母：部队来人了？是那个姓吴的？
李母：要是他，就把他叫到家里来，我看看。
李金才：叫到家里来？那不就等于认了吗？
李母：小萍喜欢，又是个当兵的，还是个主任，那就不会差。就是这年龄……这年龄大了些。路也太远了，贵州，想去一趟都难……
李金才：你就别嘟哝了，快给我找件外套！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倒好，就认了！
李母找出外套来，递给李金才道：小萍认了，我也就跟着认！
李金才：糊涂！
李金才拿着衣服就向外走去。
李母跟在他后面继续唠叨着：小萍是个闺女，闺女的心思你哪懂？！
李金才顾不上跟她辩白，拉开门就走，却差点与刚回来的李岚撞在一起。
李岚进家，问：我爸这是去哪儿啊？这么急！
李母：去厂里，说是部队来人了，肯定是为小萍的事。
李岚：别看李萍不声不响的，其实比我还能折腾！现在在卷烟厂一提到她，都知道！把于大路给耍了，要嫁给一个首长！哼，好事都是她的！
李岚有些不愤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李岚进屋后，换衣服。她的内衣很旧，都有些破了。
李母跟了进来，看看她，掏出二十块钱来，放在李岚的面前，道：岚岚，这钱你拿去花，买两件衣服吧……
李岚看看那钱，道：妈，这是你偷着攒的吧？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等李萍回来，我向她要！她该给我钱花！
李母：小萍不是总给你钱花吗？她挣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我了，有点零用钱，平常都舍不得花，不是给你，就是给你哥……
李岚：她难道不应该吗？谁让她欠着我的！
李母叹气：岚岚啊……平常你爸在，妈不好说什么。你老觉得小萍欠你的，她欠你啥了？当年就一个顶替的名额，要是给你，你就欠着她的了？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别以为爸爸妈妈不心疼你和你哥。不用说我，就说你爸。你和你哥下乡这些年，你爸才睡过几次囫囵觉啊？大半夜的醒来，就坐在床头抽烟。不等到冬天，就催我给你们准备棉衣棉裤，不等到夏天，就催我准备蚊帐……我和你爸没权没势，别的也都替你们做不了，你说你还闹腾啥呀？
李岚：我闹腾也是因为李萍！比的也是她！她留城了，进了烟厂，一顺百顺！找对象连于大路都看不上，这还要嫁个当兵的，去当首长夫人！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李母：你有没有的先不说，可你怪不着小萍啊。那个陈波……陈波不要你了，能怪得着小萍吗？
李岚：别提那个混蛋！早晚有一天……我要让陈波跪在我的面前，求我！
李岚说时，咬牙切齿地发狠。
还差什么手续？
李母看着，叹气：岚岚……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以后在家里别总跟小萍冷着个脸，怎么说你们俩也是一对亲姐妹。小萍这急着要嫁个当兵的，不也是想腾下个名额来让你顶替进厂吗？她对这个家，对你和你哥，一直都在尽心尽力……
李岚：这我可不念她的好！她早就该这样做了！可我爸还老想留她，她走得了走不了还难说呢！
李金才跟随刘主任来到厂部，一路上他心里很忐忑，看刘主任那么急的样子，知道不是好的局面。
还是那间会议室，郑军、曲书记和宋厂长坐在那里，气氛严肃。宋厂长让李金才说说看法。
李金才有些激动地：我这一辈子，虽说就是个工人，烧锅炉的，可没让别人戳过脊梁骨！这全厂都知道，那于大路把家具都给打好了，就等着“十一”喝喜酒，我家这老闺女愣是不干，哪能这样做？别看她是我闺女，我都不向着她说话！
郑军：据李萍同志亲口告诉我说，她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于大路要结婚。
李金才：她是没有答应，可我答应过！我是她爸，养了她二十多年，难道就做不了她这个主？再说了，你们那个吴、吴……我倒现在连个面都还没有见过，就让我把闺女嫁给他？同志你说，我说的这些不在理吗？！
曲书记直给他使眼色，摆手道：老李师傅啊，咱就别牵扯部队上的同志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这个……这个，郑同志向厂里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厂领导呢，很赞同！李萍同志和吴天亮同志是自愿要求结婚的，吴天亮同志是军人，那么这里面就有个军婚问题！军婚是要受到法律特殊保护的！老李师傅啊，不管谁破坏军婚，可都是在犯国法！
李金才一惊：犯国法？
曲书记：是啊，就是啊！老李师傅啊，咱是老工人，觉悟还是有的！一时想不通，大家也都能理解，可问题呢，需要解决，彻底的解决！咱们卷烟厂具有多年的拥军爱民的传统，怎么能坏了这个传统呢？
李金才有些怔愣地看着曲书记。
宋厂长轻咳了一声，喝水，仍一言不发……
曲书记：厂领导已经研究过了，责成厂办刘主任，马上给李萍同志办理有关手续，一天都不能耽误！厂领导相信能够得到您的配合，这户口簿嘛，你也会拿出来，供办理手续用，对吧？
李金才：那……那于大路怎么办？
曲书记：于大路好办嘛！他在厂里，是劳模！还是车间主任！还怕找不到对象？老李师傅啊，您放心，一百个放心，李萍走了，肯定会有好多女工争着抢着要跟于大路搞对象呢！怕就怕于大路要挑花眼了！哈哈……
紧张的气氛，这才有些缓和了下来了。
曲书记：对了对了，为了让郑同志放心，我们现在就给外调函盖章，现在就盖！
曲书记拿起电话把刘主任找了过来，开始盖戳：李萍粮油关系上、户口页、档案关系上……一会儿就盖好了。
郑军、宋厂长、曲书记神情各异地看着刘主任蘸着印泥盖章。
李金才一直微闭着眼，低着头，觉得像做梦。
李萍拿着一个档案袋，神情有些兴奋地走进了车间。
靳英迎了上来，道：还差什么手续？
李萍：不差了，都办完了！
靳英：都办完了？这么快？
李萍：快得让我都不敢相信！我连更衣室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收拾呢！
李萍和靳英走进更衣室。李萍打开了更衣箱，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来。是《青春之歌》。李萍翻开书，里面夹着两张吴天亮的照片。
李萍：这本《青春之歌》我带走，别的东西都留给你了。
靳英有些伤感地说：你走了，我就该孤单了。这车间里，没几个我能说得来的。
李萍：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到了部队，让吴天亮把队伍集合起来，你就挨个挑，挑上谁就是谁！
靳英：那我不成了公主啦？抛绣球，没准还能抛到个白马王子来。
李萍：对！白马王子！
靳英忽然看到于大路从更衣室门口经过，想了想，道：你不去跟于大路打个招呼啊？
李萍一听于大路的名字，不语了。
靳英：其实……你到车间这几年，他挺照顾你的。
李萍：但他也伤害过我！
李萍拿着档案袋和那本《青春之歌》，和靳英走出了更衣室。
两个人正经过于大路的办公室，于大路在门口等着，看着李萍道：李萍……进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李萍正色地看着他。
于大路：靳英你也一起进来吧。
靳英却将李萍往里一推，自己没有进去，而是等候在门外。
于大路看着李萍，道：我……李萍，我向你道个歉，那天……我有点混蛋了！不像个正经男人……
李萍听他道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于大路：你这要走了，去结婚了，我送你个礼物……
于大路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盒子来，打开，让李萍看。里面装着一只精巧的坤表。
李萍：这我不能要，留给你将来的……
于大路：这表买的时候，就是给你买的，本来想“十一”前送给你……你拿着。就算我送给你的喜礼，随份子了，这个面子你不能驳。
李萍：心意我领了，可这表挺贵重的，我不能要……
于大路：你在恨我？
李萍：没有……
你就是在恨我
于大路：，我也没话可说！我是想让你记住，在你待过的卷烟厂，有一个于大路，喜欢过你，虽然结不成婚，但在我心里，一辈子都会有你！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只要你用得上我，那就没二话！我于大路对你，不会有半点含糊！
于大路的坦诚表白，让李萍有些感动。
于大路：这表，你还是拿着。你戴着，比谁戴我都会高兴！
李萍还要推辞，靳英却从外面冲进来了，将表拿过来，塞进李萍的衣兜里，道：拿着拿着，于主任这么真诚的心意，怎么着你也该收下！于主任，等我结婚你也要送我一块表！先记账，于主任欠靳英坤表一块！
于大路被靳英逗笑了，道：行！不过，你也要找个当兵的！
靳英：这好说！李萍马上就是首长夫人了，想找个当兵的，那还不现成？！
于大路看着李萍道：你可别把卷烟厂的姑娘都给拐跑了，剩下一帮和尚。
李萍也都逗笑了。
气氛轻松起来。
于大路：李萍，你看厂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办的？
李萍道：我的手续都办完了，可……于主任，我想请你帮帮我姐。
于大路：你姐？
李萍：我姐要顶替我进厂，我去劳资科问过了，准备给她分配到食堂去。你能不能把她要到包装车间来？
于大路：我答应你，行！她想干哪行？
李萍：她在乡下受了不少苦，也没有学过什么技术，你看着给安排。
于大路：那就让她接你的班，还开电瓶车，行吧？
李萍再看于大路，那神情中就没了怨恨了……
傍晚，李萍进家，看见李母正在厨房忙活着，急忙道：妈，我来做饭，您快歇会儿。
李萍随手将档案袋和《青春之歌》放在桌子上，掏出口袋里的坤表、钥匙什么的，也放在桌子上。
李萍进了厨房。
李萍：妈，手续都办完了，后天我就要走了……
李母看着李萍，有些不舍地：太远了，这以后妈想去看看你都难……
李萍：我回来看您和爸。妈，以后看着我爸，让他少喝酒。你也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了，也别生气，气大伤身……
这时候，李岚从里屋走出，看见饭桌上摆的《青春之歌》，过来，拿起来翻了翻，看见了吴天亮的照片，扫了两眼，就冷笑：这么老！
李岚又打开了表盒，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