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愿意和她扯家常,小冬也不介意陪她聊天。说起来五公主比六公主是好相处多了,她比六公主聪慧机敏,又能体察旁人的心情。别管是真心假意,起码相处时让人舒服,六公主倒是真性情,可是有时候冲得让人受不了。
开了宴,皇帝皇后向圣慈太后上酒祝祷,皇帝还亲手给太后捧盏执箸奉食,一副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表现,若是寻常人家,过了重阳节时,儿孙自然也会如此孝敬侍奉家中长辈,但是皇帝这做的是政治秀,要的只是形式和意义。
酒是烫过的,一股菊花香气,显得十分甘冽。
“小冬妹妹。。。。。。”
小冬看着五公主,心中微微警惕,脸上不动声色。
她上次和小冬说的那话,小冬到现在还记得。
“沈三公子。。。。。。他还好吧?”
小冬怔了下,沈静?
五公主怎么会问起他?
“表哥挺好的。”
五公主也饮了几杯酒,脸上的红痕似乎颜色更深了些,她望着案上的重阳糕微微出神。
这两人。。。。。。应该没什么交往才是。
五公主问过这句之后再没说什么,小冬心里疑惑猜测,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
“对了,前天的了准信儿,五公主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是么?”
采姑把盒子打开:“太后娘娘看郡主喜欢吃长寿宫小厨房做的这高,又让装了些给您带回去慢慢吃。”
“嗯,替我多谢太后娘娘刚,对了,五姐姐她嫁的是。。。。。。”
“还是林乡侯家,虽然因病耽搁了,好在现在公主病也算是好了,婚事也不宜再拖,林乡侯家的次子听说也是个爱风雅的,脾气也好,相貌也好,将来和五公主必能夫妻和美顺顺当当的。”
小冬嘴上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五公主刚才和她说了半天话,绕了半天圈子,其实。。。。。。小冬感觉只有那一句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五公主对沈静。。。。。。
小冬捧着一盒子重阳糕和满腹心事回了安王府,到了晚上赵吕特意过来:“妹妹今天一定累坏了吧?”
小冬看他的衣裳打扮,问了句:“哥哥从哪儿来的?”
“陪沈静往城东走了走,他喝得多了些,我想问妹妹,上次做的那醒酒汤挺有效验的,喝了觉得人舒服不少。。。。。。”
“啊,我这就吩咐做了送去。”小冬犹豫了下,“他怎么喝多了?”
“今天的酒烈,一时没留意,他自己喝了一壶呢。”
沈静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还有今天,五公主问的那话。。。。。。
醒酒汤做好了之后,小冬亲自端过去,赵吕将人安置在客院,沈静果然是醉了,脸红红的,睡的人事不醒,小冬看着人把醒酒汤给他灌下去,一边有人收拾沾了酒污的衣裳出去,小冬转过头看见样东西,招手叫住人:“你等一等。”
夹在衣裳中间的,是一条锦带。
锦带已经不新了,也许是常常摩挲的原因,上头绣得花已经不光鲜了。
这条锦带小冬见过。
这是当年沈静刚到京城,在赛诗会中出了风头,那时四公主和五公主正好遇上了,五公主拿出一条亲手绣得锦带当了彩头,那天晚上他们因为这个还在一块儿庆贺,小冬见过这条锦带,正是当时那一条。
小冬握着锦带出了一会儿神,收拾衣裳的那人没得吩咐也不敢走,轻声问:“郡主若没旁的吩咐。。。。。。”
“哦,你去吧。”
小冬转身进了屋,赵吕擦擦头上的汗:“这就算再斯文的人,喝醉了也死气沉沉的,幸好他不是那种酒疯子,喝醉了便睡,倒还不算太麻烦。咦,你拿着什么?”
小冬将锦带放在沈静枕旁:“没什么。对了,哥哥你知道表哥的亲事如何了么?”
“哦,听说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要告假回去娶亲呢。”
“是么?”
这件事小冬对谁也没有说,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和当年三皇子,姚锦凤不同,沈静没可能和五公主密约私会,暗通款曲。五公主居于深宫,沈静连见她一面都困难之极,一条锦带,一句问候,也说明不了什么。
五公主马上要嫁人了,沈静也将要迎娶妻子。
他们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沈静是河东沈家这一代被寄予重望的子弟,家族培养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毁前程当个闲散驸马。
沈静第二天酒醒,还来向小冬道谢。
“谢我什么?那汤又不是我亲手做的。”
沈静只是一笑,看起来温文依旧。
小冬想起他在假山石洞里偷读侠义小说,又想起那条锦带——世家子弟是不是总要这样委曲求全?压抑喜好和个性,喜欢的事不能做,喜欢的人也不能去接近。
小冬这一刻忽然理解了沈静。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如此不真实。
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他。
他的长辈,他的家族,他的师长,他身边的人对他的期望要求太多,他是为了这些人而活的。
小冬看到的,是众人眼中的“沈静”。
他聪敏谦逊,温文俊秀,他沉稳端方,才德兼备。。。。。。
他很完美,就像画上画的人,展露给人的永远是一个正面。
57章莲子
有的人活的恣意,有的人却活的压抑——即使喝醉了酒,也把嘴闭的紧紧的,一句心声都不透露。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小冬早早抱起手炉,赖在赵吕书房里,赵吕翻着书小冬就做针线活,兴致来了就替他磨墨,墨条在砚上缓缓的打转,浓漆漆的墨汁一点一点漾开。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桌上,雪白纸被染上一层淡金色。赵吕蘸足了墨,运笔写字,墨香浓的化不开,一个个墨字反射着阳光,在纸上亮闪闪的,仿佛在跳动一般。
赵吕领了一份兵部的差事,和安王一样早出晚归,只有每五日轮一次休沐才待在家中。
人家都有事业,唯独小冬还是饱食终日的米虫一只。
她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早上送走父兄,然后去小账房里忙活小半天,看看自家开支,还有亲戚故旧家中的人情往来,不用说外人,就是赵氏宗室里头,人一多,人情往来就多,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三节两寿。。。。。。好在这些事情还用不着她操心,一来有管事操办,二来都有旧例,福海受伤痊愈后越发有干劲儿了,上上下下操持打点的面面俱到,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趁着安王和赵吕都在家的功夫,小冬就系起小围裙下厨房忙活,做两道点心或是煮一锅汤,安王口味清淡,赵吕口味却重,食客主要只有这么两位,已经众口难调了。
“父亲。”
小冬用木盘托着一只盖碗进来:“我煮了莲子汤,父亲尝尝。”
安王含笑放下书:“好好,我家女儿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小冬大囧:“什么贤惠不贤惠的,父亲要这样说,下次我就不做了。”
她揭开碗盖,将调羹交到安王手中。
安王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唔,甜而不腻,比上一次做的好。”
小冬笑嘻嘻的伸出手来:“既然客官说好吃,那就请打赏一二吧。”
安王伸手在她掌心打了一下:“给你。”
小冬缩回手去哀哀叫痛:“父亲太小气了,不给钱也不用打人啊。”
安王喝了两口,放下调羹问了一声:“秦烈这两天没来?”
“没有啊。”小冬说。
“也没去找你?”
小冬心里咯噔一声。
安王这话问的。。。。。。好像大有深意啊。
没来王府和没来找她。。。。。。安王为什么要分开问?
好在安王没再追问,将莲子汤吃了大半,小冬收拾了盖碗,不敢再跟安王玩笑啰嗦,匆匆忙忙回去。
难道安王知道秦烈经常“翻窗爬墙”的事迹?
呃,会吗?
如果说王府里有什么事能瞒过安王,小冬是不信的。安王是那种脸上不动生色,手下却能给人致命一刀的狠角色,从上次京城动乱后他来收拾局面的手段就看的出来。
那安王是知道?
可是。。。。。。安王要是知道,为什么会放任秦烈这样做?没有哪家老爹会愿意毛头小子爬自家姑娘的窗户吧?
虽然,他们是兄妹似的相处,一直从小到大关系都好。。。。。。
小冬心神不宁,想往赵吕那儿去的时候,在回廊上迎面遇上秦烈了。
“小冬妹妹。”秦烈一见她就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是从哪儿来?”
小冬正琢磨这事儿,看见他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松:“煮了点汤,给哥哥送去。”
秦烈将碗盖揭开条缝闻了一闻:“好香,看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今天也有口福了。”
“你是来寻哥哥的?”
“不是,我来找王爷。”秦烈晃晃手上的盒子:“得了一本棋谱,想请王爷赏鉴赏鉴。”
呃,赏鉴是好听的说法,如果安王赏得高兴,那这个肯定就留下来了。
秦烈这礼送的十分投其所好。
“你可把汤给我留着,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嗯。”
正好小冬也想和他说一说刚才那事。
给赵吕也送了汤,小冬回来等了大半个时辰,秦烈才从安王那儿出来,小冬命人找了一只大汤碗,满满盛了一碗莲子汤给他。
“父亲可喜欢那棋谱?”
“嗯,王爷说上头录的一个棋局不错。”
秦烈的吃相绝对和斯文扯不上关系,急急忙忙的,一大碗汤没几下就喝的精光。
“吃这么快,你品出味儿了么?”
“甜丝丝的,挺好。”秦烈笑着拍拍肚子:“没办法,在外头习惯了,有时候赶得紧,就在马背上啃干粮,慢不下来。”
“父亲。。。。。。都和你说什么了?”
秦烈笑着说:“棋局我不大通,就说了几句闲话。”
“没提别的?”
“别的什么?”
那是她想多了?
小冬压低声音说:“父亲刚才问我。。。。。。你最近有没有来找我。”
“哦?”秦烈神情显得从容镇定:“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小冬很想照他脑门上来一下:“我在想,父亲是不是知道。。。。。。嗯,知道你来找我的事情了。”
“我想,这世上还没有多少事能瞒得过王爷的。”秦烈坦然说:“更何况自家后院的事,就在眼皮子底下,就算一次两次发现不了,日子一长王爷肯定会知道——你也记得吧,上次变乱,张子千来的时候,我可被他撞上了。”
啊,对。
那天也被胡氏撞见了,此后小冬被盯得很紧,很挨了胡氏一顿好训。
可是她把张子千那头给忘了。
就算胡氏没和安王说这事,张子千应该也会提起吧。
天。。。。。。她还觉得一直慢得瞒的很好呢。
结果这所谓的秘密在大人们眼中根本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那可怎么办?”
秦烈看她一副受惊的小老鼠似的样儿,只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有什么怎么办?王爷训你了?”
“那倒没有。”
“王爷也没和我说以后不许我来啊。”
呃。。。。。。
小冬瞅瞅他,听言下之意,没说不许,那就是默许了?
小冬的脸一下子热起来。
“安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我又没长梅花那样苗条。其实,就算我有它那么小巧,来来去去的也总会落在旁人眼中。”
这倒是。
如果说小冬以前对安王府的护卫很有信心,或是说对秦烈的身手很有信心,可是天长日久,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小冬妹妹。”
“唔?”
秦烈和她之间隔了一张炕桌,他那么坦然而温和地看着她,小冬目光左闪右闪,就是不和他直接对上。
“小冬妹妹。”
小冬轻轻嗯了一声。
“等下月你生辰,我就来向王爷提亲。”
小冬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她刚才听见的。。。。。。好像是。。。。。。秦烈微笑着,认真地又重复了一次:“我来向王爷提亲,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这一次是确定了,没听错。
而且秦烈也不是在开玩笑。
小冬呼吸顿住了,她看着秦烈,有震惊,有迷惑,有。。。。。。许多许多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小冬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多事,我心里有,可是说不好,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一辈子不变。”
不该是这样的。
小冬手里的帕子被她绞的紧紧的。
她刚才隐隐有些预感,秦烈会说很要紧的话,可是。。。。。。
他先说的不应该是提亲啊。
按一般的程序,他们先认识,再进一步了解,然后才相互有好感,开始恋爱。。。。。。最后才是谈婚论嫁。
当然,这是现代的程序。
这个时代,只有戏文上的男女才有婚前恋爱的机会,而现实中绝大多数人,成亲前都对自己未来的丈夫或妻子完全没有印象。有的可能会在某些场合见一两面,有的可能因为是亲戚故交而有相互熟悉的机会,可是恋爱——恋爱是一件遥远而奢侈的事情,也许成亲之后,他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培养出爱情,也许是亲情。
小冬心乱如麻,秦烈也没有说话,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子坐着。
屋里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胡氏呢?红芙她们呢?
以前秦烈来,屋里总不会只有他们两个,胡氏可不放心得很。
可是今天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上一次,我护送锦凤回遂州的时候,就已经和王爷提过此事。我对王爷说,我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盖世的武功文才,可是我有比旁人强的地方,我会用心对你好,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那时候他就。。。。。。
小冬费力的吞了一口唾沫,消化着一次比一次有冲击力的信息。
安王怎么说呢?没把他当成一个狂言妄语的疯子一棒敲晕扔出门?
“王爷对我说,我还没成年,你的年纪更小,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也许我会改变心意,也许你对我没有那份感觉。。。。。。”秦烈顿了一下,说:“我说,我并不是想要王爷现在给我一个应许,我只想要一个机会。将来我会证明,我不光有这颗心,我还有认真,有努力,我能让你过好日子,快快活活的,会让王爷和世子放心安心。。。。。。离开京城的这些年,我时时想起你,不知道你长高了多少,变样了没有,在做什么是,认识了什么人。。。。。。”
越来越有真实感了。
小冬静静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不忐忑,不猜疑,不惶恐。。。。。。
那些复杂的意外的情绪沉淀下去之后,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平静祥和。还有些别的东西,缓缓的,一层层的铺展开。
就像春天里头含苞吐蕊的花朵一样,渐渐的,温柔的绽开。
58章比较
“小冬妹妹。。。。。。”秦烈说道:“其实,你那个,我,你。。。。。。”
你了半天,没见下文。
小冬抬起头来,秦烈一张脸涨得通红,那句话怎么都憋不出来。‘
小冬这会儿脸还热,可比刚才好多了。
咳,其实。。。。。。
秦烈大概想说什么,她大约猜得出来。
这时候的人和上辈子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样。那时候的男人总把情情爱爱的挂在嘴边,可就是不提结婚的事。
而秦烈把亲事说的这么利索,跟安排什么公务似的一是一二是二,目的明确计划周全,可是一提到这个,马上变成一只呆鸟。
“那。。。。。。我对你一直,那。。。。。。你。。。。。。”
他那个神情真是让人不忍卒睹啊,红的都快滴血了,比鸡冠子还红。
“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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