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也不象上次那么随便,换了一身衣裳才过去。
不过李氏的神情气色和上次都不太一样,上次虽然暗藏锋锐,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看起来端庄不失风范。可是今天看却不一样。脸色阴沉沉的,端着茶杯的手太过用力,指尖都白了。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哪儿受了气?还是夫妻吵了架,跑来讨公道?
咳,话说回来,虽然小冬对她感觉不是太好了,可她真要和沈静吵了架,小冬倒肯定是要劝和的。沈静少年得志,肯定是有些锐气的。倘若一时口角小事闹大了,不但别人看了引人笑话,对沈家和李家的声誉与两家关系都不好。俗话说夫妻不合邻也欺,有什么事尽可以自家关起门来商量。
“表嫂今天怎么有空来瞧我?最近天气不好,表嫂可要小心着些。”小冬吩咐丫鬟:“快把冰好的果子露端一盏来。”
李氏将茶杯放下,生硬地点了一下头:“突然上门来,请郡主不要见怪。”
小冬看她神态大异往常,寻思若是夫妻拌嘴,李氏应该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李氏挺了挺腰,她本来坐得就直,这么一来更是象根木桩似的:“我给郡主送了些金州的土产来。”
一旁的下人将几个大盒子送上,小冬微微意外:“表嫂太客气了。上次吃了你的菜,还没有还礼呢。”
李氏没有多坐,放下礼物便匆匆告辞,小冬让人打开盒子看,倒都是好东西,其中一只长方的锦盒里装的是一副山水绣画,工艺精湛,意境深远。小冬和沈静多年相处,一眼就认出那画是沈静自己的手笔,绣工却不知道是谁的。
胡氏看过了礼物,笑着说:“这位沈三少奶奶怕是来赔罪的。”
“赔罪?”
“这画显然是表少爷的手笔,我听说,沈三少奶奶和表少爷部里头的官眷们处的也不是太好呢,很多人背地里都说她乡巴佬,夜郎自大什么的。表少爷肯定知道沈三少奶奶没少得罪亲友,所以特意备了这么一份儿礼,让沈三少奶奶过来跟郡主赔罪。不过这位少奶奶实在心气儿高,让她说赔礼的话,她肯定说不出口。你瞧瞧刚才的样子,不是来送礼做客,倒是来受罪的,如坐针毡一样。”
“妈妈说的是……”小冬想了想刚才李氏的神情,忍不住好笑:“这位表嫂……听说是世家出来的,怎么看着倒没点儿城府。”
胡氏点头说:“世家女也不见得个个都表里如一的。这位少奶奶听说是父母老来得女,爱若珍宝,大概因为这个原故,性情被宠得有些不太和顺。不过人年轻时都这么过来的,过几年就好了。”
小冬故意撇嘴:“看妈妈这话说的,我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性情也给宠得不太和顺——这里头也少不了妈**一份儿功劳啊。”
屋里笑成一片,胡氏笑得险些岔气,小冬忙让人扶她坐下,又倒了茶来给她虽。胡氏缓过气儿来,含着笑说:“郡主这性情再不和顺,天下就没有和顺的人啦。看沈少奶奶那样,今天怕是逼的不得不来。我猜,从今往后得有段日子,她不好意思再登王府的门了。”
胡氏这话果然没错,李氏从那以后不止没再登安王府的门,据说旁的地方也没有去过。不知是她自己羞于见人,还是沈静勒令她如此。反正沈静再来时小冬问他,沈静只是笑而不答,转而问她那副绣画喜欢不喜欢。
小冬点头说:“很喜欢,我让人做成了屏风,你要不要瞧瞧?”
“你若喜欢,我还有两张字,也让人绣出来,你爱做条幅也行,爱做挂屏也行。”
小冬抿嘴一笑:“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也不白要你的,我这里有些笔呀,墨呀,白放着我又不用,让人给你送去。还有些
京城里新鲜事儿多得很,李氏的事只被人谈论了几天就淡了下去,渐渐被人忘了。近年关时,李氏重新出来走动,拜亲访友,送节礼,邀客人。这回看上去比从前沉稳多了,也圆滑多了,言行举止很是谦和。人们也都象遗忘了前头的事情,没一个人提起来,大家一团和气融融。
小冬感叹着沈静真是训妻有术,结果沈芳来做客时把这事儿说穿了:“哪里是三哥自己做的,是伯娘打发了两个得力的人来办的这事儿。小冬妹妹你没吃过婆婆的苦头,那两个妈妈向来厉害,我看了都怵,她们举着伯娘给的家法,三嫂哪敢说个不字?三哥也不能插手这事儿,她也不是傻子,见得多,听得多了,也知道自己早先的确行止不当,不但自己招人耻笑,还要连累三哥。”
小冬说:“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从今以后她和表哥和和美美,顺顺当当的过日子。”
乳娘把阿大抱出来,沈芳有一阵子没见他,笑着逗他玩笑了一会儿。她的儿子被老家的婆婆带着,她恳求了几次,都没能把儿子接到京城来,这会儿看到阿大,高兴了一会儿,又难免有些心酸。小冬看了出来,示意乳娘把阿大抱开,以免让沈芳再触景生情。
沈芳定定神,趁着空低声问小冬:“不知是什么缘故,前几天她忽然问起五公主的事。”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她怎么说的?”
沈芳没有多讲,只说:“她就问我五公主是怎样的人。我只和她说,我当初做的是四公主伴读,与五公主并不熟悉,她就没有再问。”
难道李氏听说了什么?
沈静与五公主的事情是很隐秘的,不过,当初五公主垂危时,沈静曾经请了沈蔷的丈夫冯元悄悄去替她看诊,这事儿冯元不会不告诉沈蔷,而沈蔷和沈芳姐妹关系如此亲密,也瞒不过沈芳。
可是参与其中的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把此事泄露给李氏。
但李氏为什么会问起五公主呢?
小冬和沈芳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件事她们俩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从未提起半个字,但是彼此都清楚,对方也了解内情,是同一阵线。
……………………………………… 待续
172 打探
沈芳的话给小冬提了个醒。
李氏会向沈芳打探,未必就不会向小冬问起。
若说是这件事是偶然的,那很难解释为什么李氏会问起五公主。
五公主青年守寡,避世隐居,不在京城贵妇的视线之内。而且李氏现在立足未稳,当务之急可不是打听那些闲话逸闻。
不会是偶然的,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果然没过两天,李氏再上门来时,说过了些客套话,仿佛随意的说起来:“上次见过了六公主,四公主前阵子也见了一面,听说还有一位五公主,却没有见过呢。”
小冬也随意地答了句:“五姐姐身子弱,一直静养着,别说你了,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李氏果然接着便问:“听说五公主生得特别美,还是一位难得才女?”
小冬一笑:“这个我可说不好,宫里美人多了去了,也看不出来谁更美三分。”
胡氏把阿大抱了进来,将他放在地下。阿大喊了一声娘,摇摇摆摆朝小冬跑了过来。
小冬顿时把烦恼全抛开了,笑着把他抱了个满怀,还顺势举了一下。阿大乐得咯咯笑声来。
这游戏其实是秦烈和他常玩的,小冬没那么大力气,顶多举两下就举不动了,不象秦烈,连举几十下不带喘的,举完了还顺便往脖子上一托,阿大就这么骑着他爹的肩膀到处乱窜了。这是他最高兴的事,秦烈本来就高,阿大这一下是居高临下,平时都需要仰视的,现在全都可以俯视了。他两只脚在秦烈胸前高兴的一敲一敲的晃,手里揪着秦烈的头发,真是指东打东,要往南绝不往西。王府里的人一开始还觉得纳罕,后来就见怪不怪了。自家王爷当年也很宠世子和郡主啊?当然王爷自矜身份,没干过让世子和郡主骑在他脖子上的事儿,可是除了这个,旁的真是一模一样。
李氏笑着说:“阿大长得真是壮实,这胳膊腿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嗯,男孩子么。”小冬说:“就是嘴太笨了,到现在还不怎么会喊人。”她逗着阿大喊:“这是表舅母。”
阿大“啊啊”两声,谁也不知道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真的很奇妙的感觉,从自己身体里诞生出来的,一开始软软肉肉的,现在已经会满地乱跑了。看着梁上的燕子窝时,会露出专注的好奇的神情——他已经会思考了吧?他是不是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给他换上一件新衣裳的时候,他会好奇的低头看,有时候还会伸手扯一扯。他那时候是不是又在想,这件怎么和从前的不一样?晚上洗过了澡把他放床上,他会把脚扳起来仔细看,不知是在数脚趾有几根,还是在比较脚丫长得和手有什么不同。
每天他都变一个样子,小冬觉得惊喜而贪婪。
没做母亲之前,不会领会到这么多幸福。
见小冬全心全意地逗起孩子,李氏也就识相的告辞了。
胡氏过来把阿大抱过去:“郡主,沈少奶奶今天来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说几句闲话。”
不过小冬想,这事儿只怕还没完。
李氏为什么对五公主的事这么耿耿于怀?
小冬好几处想不通。
头一个想不通的就是李氏从哪知道五公主的事情。
再来就是,以李氏的家教来说,对这事寻根究底的,实在有点儿……奇怪。
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从沈静成亲那时起,也就算是划上了休止符。人都有过去,可是大家都在向前走,也要朝前看,总追着过去穷追猛打没有什么意义啊。
李氏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证明了之后,她会快乐吗?
晚上秦烈回来得晚些,小冬一直等到他回来,两人一起用饭。
因为天气冷了屋里又烧了地龙,小冬吩咐厨房多炖些汤水,一来滋补,二来解燥。
她从汤钵里舀了些热汤递给秦烈:“今天沈表嫂找我打听五公主的事。”
秦烈并不怎么吃惊:“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岔开了,不过我看她好象是知道了些什么。”
秦烈不以为然:“她能知道什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有限,就这么几个人,谁会和她提起?”
“这也难说……”小冬摇摇头:“你忘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出阁前,就有些传言,那会儿不是说沈静也可能成为驸马人选么?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五公主和沈静是天生一对,金童yu女什么的。五公主后来嫁进林乡候家,偏又红颜命薄……沈表嫂在京城没什么朋友知交,正相反,嫉妒她嫁了英俊才子,想看她笑话让她倒霉的人可不少。说不定就有人挑拨煽风,一心不想让她好过。”
秦烈停了筷子,挠了挠头:“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可真是让人想不透。”
小冬忍不住笑:“那你下辈子投胎当个姑娘,不就都知道了?”
“可别,我不干。”秦烈握起小冬的手,嘿嘿笑着说:“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都要娶你当媳妇呢。”
小冬呸了一声:“你想得美。为什么不是我当相公你当媳妇?”
秦烈苦思了一会儿,艰难地下定了决心,十分委曲求全地说:“好吧,那我就忍辱负重一回,答应你吧。那相公,你将来可得疼人家护着人家……”
小冬实在憋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秦烈也笑了,重新捧起碗筷:“绕远了,不是在说沈静两口子的事情么。她要这么折腾下去,那大家没脸事小,惹出什么麻烦的话,谁有本事收拾烂摊子?”
小冬也知道秦烈话里指的是什么。
五公主是守寡妇人,却与人珠胎暗结。
皇家一向标榜道德礼法,这件事真的被外人知道,那整个赵氏的面子都被人狠狠甩地上了。不但甩了,还要再踩上几脚。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话说回来了,小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咳,五公主为啥会怀孕。
这种事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五公主一个人可办不了,肯定还有一个人。
本来以为是沈静,结果又不是。
172 冬天
过年的时候,五公主也回了宫——
这是必然的。
皇帝家也要过年,和平常人家一样,过年时总是要一家团聚。
可是五公主看起来并不乐意,她一直磨磨蹭蹭到年二十八才从灵华观回宫。
小冬先是有些疑惑,明贵妃从那年大病之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现在在宫中就象个隐形人一样。
印象中五公主和明贵妃娘俩的关系是很亲密的,起码比淑妃和六公主关系好多了。小冬见过两母女在牡丹花盛开的御亭处流连,娇俏的笑容如出一辙,手里拿着扑蝶的团扇,扇面上的美人在这对母女面前也黯然失色。
小冬印象很深。
她那时候觉得非常羡慕。
安王对她很好,很好。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如果母亲姚青媛还活着,她们会不会象明贵妃和五公主母女俩这么亲密?
可是从那年五公主先生了疮症,明贵妃又病倒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不复从前了。后来五公主出嫁、丧夫,明贵妃好象都很少出现。甚至五公主离开林乡候府回宫,也是住在宜兰殿,没见她和明贵妃再亲近。
小冬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对彼此这样的冷漠。
在她想来,父母与子女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谅解的?
那天一早起来小冬就打扮起儿子来了。好在她的儿子不象她和赵吕小时候一样,需要穿一层层的礼服,捆得路都不大会走了。不过如果将来赵吕有了儿子,那孩子做为郡王之子,只怕也会过得很辛苦。
平时不觉得,一过年,旁人都拖家带口其乐融融,唯有五公主,坐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显得极不协调。她的打扮也十分素净。旁人不知是觉得她已经失势,还是觉得她守寡不吉,并没谁过去和她一处说话。
小冬这边忙着阿大,想过去却一时顾不过来。小家伙很少进宫,看什么都新鲜,一转眼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拂尘,在地上拖来拖去的。
小冬奇怪地问:“这是哪里来的?”
阿大一脸无辜地嘿嘿笑:“毛毛……毛毛……”
“对,我知道是毛毛。”
小冬想把拂尘拿过来,阿大不给,反而指着桌上一碟糕:“娘,糕糕。”
“你得要说‘我想吃糕’才行。”
谁说小孩子没心眼儿?这么小就懂得顾左右而言他了。
他刚喝过太后给的果子茶,哪还吃得下糕。
不过是为了转移小冬的注意力不让她把拂尘收走。
这种孩子式的小狡猾,不用人教,似乎是自己天生就会的。
“这点儿可不象我……”小冬自言自语。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是老实孩子,大人不说,自己绝不乱动。阿大这脾气没得说,一准儿是象秦烈。
嗯,肯定的。
再要好的夫妻,一说起孩子的事情来,难免都是如此。
好的地方全是象我,不好的地方全是象你,是你遗传得不好。
一个小宦官匆匆过来,一眼看到拂尘,眼前一亮。
小冬不大好意思,那小宦官过来行过礼,说:“郡主,这个……”
小冬忙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摸了玩的,这就还你罢。”
小宦官比她更不好意思,大冷天还急得一头汗:“其实……若是别个的,就给公子玩了。这是李公公的,他老人家转头不见了这个……”
哦喔,居然是后宫第一大太监的东西,怪道拂尘头上面缠的是茜葛丝呢。这才叫低调的奢华啊,懂行的知道这比金丝难得,捧着钱都买不到。不识货的只当是棕麻丝。
安王也有个茜葛缠藤鸳鸯瓶,当时还给小冬做了嫁妆。小冬冬日时取出来,插上两枝白芦花,或是一枝苍蒲草。安王见了一点儿不觉得女儿白抛了东西,反而赞道:“这瓶子就该这么用,别的不管插上什么花都显得花轻浮了。”
小冬撒娇说:“那也是因为父亲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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