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工作压力很重,故面容沉肃……他始终都是这副模样,很少露出笑容。
论体格,赵云长得十分雄壮,臂膀比关兴的腰粗,四方脸,略有双下巴,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刘备细细看着赵云面庞,似乎已经记不起赵云笑容模样。
张飞是个爱笑的人,喜怒哀乐不做掩饰,热情奔放;关羽在得意时会做笑,得意洋洋又自矜的笑容。
马超平日阴郁,若能占到一点便宜就能又唱又跳的,身上依旧有游侠习性。
诸葛亮生活张弛有度,该笑笑,该严肃则严肃,十分得体、从容。与诸葛亮坐在一起办公,久久不言也不觉得尴尬,沉闷,突然开口彼此也能相互理解,默契深厚。
而田信呢,有些不适应地位的跃迁,也不适应战争的创伤,也只有面对江陵之战前认识的老朋友时才会流露自然笑容,其他时候的笑容缺乏诚意。仿佛在敷衍周围人,也在敷衍本人。
赵云的笑容……想不起来了。
刘备看着日光下的赵云面庞,只觉得恍惚,一时之间甚至想不起初次见赵云时的场景。
“子龙,北府吏士考核之法颇有优异之处,卫军更该效仿。”
“是,臣明白。”
赵云拱手答应,静静等待下话。
刘备迟疑模样显然在犹豫,还是说道:“子龙,公胤立志要争,是朕失算。公嗣安危,就托付于子龙。”
要保护好刘禅,现在刘禅若出问题,会引发更为严重的动荡。
组织规模越来越大,涉及到的人也越来越多,竞争的烈性也在上升。
刘封为了履行诺言,不得不保护曹植的性命;自然地,刘封也失去了今后退往辽东、朝鲜的退路。
为了最终的胜利,刘封可以守底线,刘封身边的人可不会守底线。
赵云不做犹豫,还是回答:“是,臣明白。”
刘备也就遣退赵云,关兴送赵云离去。
关兴这边离去,接替夏侯献成为驸马都尉的法邈趋步来见刘备:“陛下。”
法正孝期结束,法邈以亭侯的身份入仕,征入内廷担任驸马都尉,与奉车都尉关兴一起负责典持刘备的日常宿卫和出入仪仗。
没错,堂堂大汉皇帝的宿卫工作就握在两个少年手里,一个十八岁,一个将近十四岁。
暖暖阳光晒的刘备昏昏欲睡又懒洋洋十分惬意,不愿多语,将田信的奏表递出,询问:“卿可愿前往湘州,将此事询问明白?”
“臣愿往。”
法邈应下,才摊开这封白纸奏章阅读,不是一张白纸,而是素绢裱裹硬木片制成的折子,素绢质地的折子里夹带书写奏表的白纸。
这份奏表……奏折外表精美,还能重复利用,里面夹带的白纸取用方便,原理虽说跟折扇一脉相承,可真的非常令人惊奇。
物美而实用,法邈细细打量奏折的工艺,看一眼就能明白……事情就这么简单,可谁又能想到硬木片、素绢还能制成这种实用的东西?
奏折中除了田信对刘备的陈述外,还有相关蛮夷制度的改进政策。
第一是以军功册封积极效力的蛮夷酋首为封君;功勋略逊一筹者,封为士。封君赐姓赐氏,士赐氏,在姓氏、名称方面与大汉靠拢,方便今后同化。
封君为一部、乡邑之长,士有上士、中士、公士之分,为村落头人。
第二是荆蛮、五溪蛮、百越之民愿编户造册缴纳税租的,则受汉律保护,称之为汉土之民;其中愿意服徭役的,则与汉一视同仁,能有被推举为孝廉、方正的资格。
第三是凡为汉军出力,征战过的土民及后裔,允许自取姓氏,子嗣血裔称之为汉僮。州郡于土民中募兵时,优先选拔汉僮。
退役的汉僮,另造户帖,名列汉籍。
尤其是第三条,哪怕你外祖父的外祖父是汉僮,那你也是汉僮,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姓氏。
你想用什么姓氏都可以,为了纪念老家山上的杉树,你可以弄个上杉氏……或木氏、林氏,或大林、小林什么的。
等过个百年左右,官吏们誊抄户籍档案时嫌麻烦,会帮你简化的。
不管怎们弄,必须要让蛮夷之民拥有姓氏文化,拥有姓氏承载的荣耀感……而姓氏来源于为汉军效力,即荣耀与汉一体。
有姓氏的封君、士族、汉僮群体占据主要资源,自然能不断繁衍、扩大;原有的土民群体被挤压,会渐渐消亡。
也不能说消融,应该是通过结婚的方式,被这个有姓氏的群体兼并、融合。
最少七八代人,南方就没土人了,就剩下拥有姓氏的封君、士族、汉僮。
有姓氏,可能学汉字,也要说蹩脚、走音严重的汉话。
同化,就这么从姓氏、血脉传承两个方向贯彻、达成。
………………………………
第三百九十二章 白牛君
邓国,安众,安众港。
说是港,实际上是这里有大片的水泊积聚,实属一片沼泽烂地。
北府军屯以来虽修复水利颇有成效,但依旧没有能全面恢复水利设施,更不可能增修、超越前人修筑的水利体系。
但比较往年来说,因排水疏浚的原因,这片水泊也渐渐缩小。
今年干旱,水泊更是退缩显著,露出土地皆是膏腴。
这片新出现可利用的肥沃土地自然引人注目,新的邓国白牛君典满的封地就在这片区域里。
安众北边的白牛邑已经全面规划,挤不出封地。
典满刺杀魏国重臣杜袭来归,即抵消了吴班叛逃的负面影响力,也为田信报了一桩私仇。
田信不以为意,可关姬另有封赏,划出十里方圆(平方面积)的土地封赏典满,成为邓国境内第一位封君。
典满受封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父亲典韦的衣冠冢从宛城迁来,领着几家部曲一起修缮这座新的衣冠冢。
作为有封地的封君,典满已经有资格建立家庙。
就他一根独苗,家庙无非供奉典韦一人,简陋异常。
而他的平静生活被秦朗打破,秦朗见证了的夏侯尚的入棺仪式,现在悬棺于鹿门山,就等几日后下葬。
秦朗急着返回雒阳报告此事,现在顺道来看典满,彼此身份虽有不同,可都是一起在曹操家里长大的。
典满穿短衣、短裤,踩着一双草鞋与十几名部曲一起打制砖坯,见秦朗时双手染泥,浑然不见外,秦朗也不以为意。
打量周围的简陋屋舍,还有大片草棚下阴干的砖坯,秦朗问:“长丰兄,这值得么?”
“曹子恒也这么问,我无言以对。”
典满盘坐在地,身边陶壶里是熬煮浓浓的茶水,自己提着倒茶:“今元明又问,那就让元明知晓。”
秦朗伸双手接住茶:“此我疑惑许久,实在难解长丰兄心中所想。”
“呵呵,使我离心者,非曹子恒无德、凶暴,实系女色。”
典满又为自己倒茶,口吻没多少情绪,仿佛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前年陈公破斩徐公明,兵出宛口时,曹子恒使我随于文则编训精兵。”
“当时于文则常说陈公事迹,言陈公廉勇公允,并说陈公即不喜金玉也不爱女色,性格纯良。我自然不信,以为于文则夸赞陈公,是为掩饰自家之败。”
“后与汉军屡次交锋,陈公地位越发高隆,及我兵败被俘,深入汉军腹心,与许多军吏攀谈,才知于文则所言是真。”
典满端茶小饮,用一种秦朗陌生,第一次见的轻鄙目光看秦朗:“我父殁后,武皇收养我在府内,世人眼中此乃再造之恩,我就该父死子继,为曹氏尽忠效命。又有几人明白,我宁不要这恩。”
秦朗哑然,饮着浓茶,良久才问:“那长丰兄今后有何打算?”
“待安置部伍亲族后,就去鹿门山听讲。”
典满语气随意:“我系陈公麾下封君,今后亦随陈公转封,或许会为军吏,或许会做县令长。北府司直张公实乃当时奇节之士,与张公同僚奉公,倒也安心、惬意。”
额外点出张温在北府体系发挥的重要监察、表率作用,典满又说:“蒋济、董昭贪鄙小人,皆通权变,非守节之士。俱占高位,魏之朝堂如何能安?”
这话让秦朗继续沉默,董昭、蒋济的名声始终不好,乱世时他们做事情是没问题的,手段灵活,往往能担负起身上的使命。
可位列中枢重臣,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表率能力,这恰恰是大魏朝官所欠缺的,或多或少有各种瑕疵。
而刘备这边,各类楷模人物不断涌现,相互砥砺,更显清厉。
除了马超、张飞有性格缺陷难做世人楷模外,余下许多人都可以视为学习榜样。
而马超、张飞的缺点,放到魏军、吴军之中,反而算不得缺点;也就是在汉军中,相互对比,才让这两个人的缺点无限放大。
如果汉朝廷恢复御史台,张温不做御史中丞,那就没人能坐稳。
张温担任御史中丞,实系众望所归;他不当,任何人只要还要脸,就不会去做。
短暂交流后,秦朗就走了。
跟典满已经没了共同话题,典满可以用田信节制女色来攻讦曹操当年的宛城之败,进而引申到父亲典韦。
因为女色,曹操将不该败的仗打成了败仗;也因为女色,不该死的典韦因此而死。
典韦尽忠而死,典满也有其他选择,没必要父死子继子子孙孙为曹家尽忠;典满还可以选择尽孝,不原谅曹操当年犯下的错误,拒绝为曹丕效力。
典满有改投阵营的正当理由,且孤家寡人无所牵挂,说来就来……可秦朗呢?
母亲杜氏是夹在曹操、吕布、关羽之间的话题人物,妹妹是曹操的女儿,亲生父亲秦宜禄又被张飞杀死。
谁都可以背魏,秦朗不能背;谁都可以投汉,秦朗不能投。
大厦将倾,母亲、妻儿都在魏国,秦朗渐渐能清晰感受到曹彰破家时的绝望,也能感受到曹植在青徐的苦苦挣扎,就连曹丕的癫狂行为也多了些理解。
现在带着夏侯尚病死的消息回去,不知又会如何刺激曹丕。
鹿门山,本该死去的夏侯尚晒着太阳,端着粟米稀粥饮用,思索自己的前路。
荆州不能待,消息走漏,就很难给曹丕制造惊喜。
何况,死讯传到雒阳,曹氏宗族也是要脸的,会给谯沛乡党一个交待。
到那时,自己又该怎么面对随行而来的子女?
是该去益州,留在刘备左右做个近臣,等待机会;还是去湘州,在田信身边等待机会。
夏侯尚沉吟之际,徐庶来访。
中原动乱,太多鹿门山、刘表官学出身的士人或被汉军俘虏,或被吏民裹挟,或出于本心带着乡党往荆州迁移。
徐庶只是其中的一员,许多人无颜留在朝廷效力,遂来到鹿门山隐居、讲学,或求学。
今年长江中游都如此干旱……那屡经战争摧残的中原,虽未赤地千里,但也相差不远。
徐庶是来劝夏侯尚的,夏侯尚近千部曲安置在鹿门山附近屯种,就是隐患,已严重影响鹿门山的宁静气氛。
偏偏夏侯玄又要在鹿门山守孝,所以这近千部曲有理由追随。
需要夏侯尚另找一个理由,带着这批久经厮杀的历战勇士去别处。
夏侯尚略忧虑:“元直先生,天下之大,实无我归处。”
“也不叫伯仁为难,汉津之南有一山,名曰飞虎山。早年马季常隐居读书于此,后陈公掠杀南郡虎群,飞虎山无虎,远近百姓称之为马良山,伯仁可迁往此山休养,以观天时变动。”
徐庶劝道:“此山在江都尹治下,我等愿休书一封呈送李正方,为伯仁说项。”
………………………………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二谦之争
建业,持续的干旱也影响到江东,让江东士民终于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也有缺水的一天。
于是乎,孙权又响应民心呼唤,来到瘟神庙祈雨。
夜中,许多丹阳山民散去,孙权赤足漫步在瘟神庙宇内,腰悬辟邪剑,恨不得一剑斩碎瘟神木像的头颅。
诸葛瑾去荆州迟迟不归,国中已有流言,说诸葛子瑜已然投汉……这让孙权有些心虚,诸葛恪也有些心虚。
作为君臣、密友,孙权多少有些自知之明,自己显然是失职的,很多地方对不起诸葛瑾的付出。
这点良知还是有的,可在很多地方已经在努力弥补诸葛瑾了,已经在努力提拔诸葛恪了,为了不让诸葛恪太过突出,还提拔了一批诸葛恪的同龄朋友。
可自己、诸葛恪做的事情,的确很多方面都跟诸葛瑾的理念、为人背道而驰。
反正诸葛瑾的次子过继给了诸葛亮,诸葛瑾若放弃前半生的坚持,放弃诸葛恪这个儿子,那这回去荆州议事,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没了诸葛瑾这个忠厚之人调解矛盾,吴军内部矛盾会日益锐化。
自己夜里也很难睡觉,生怕矛盾激化,半夜爆发兵变。
这种兵变不算陌生,孙策病亡时,偌大的江东基业差点分崩离析。
作为负责大吴变法的执行人,潘濬时刻都跟随在孙权身边,以备咨询,以示亲近。
此次祈雨,自然还有博士随行,以及吴范、刘惇、赵达等吴中八绝。
其中郑妪善相,刘惇善星象算出了孙翊之死;吴范善候风气,赵达善算,算出了东南有帝王气,深受孙权喜爱,纳其妹为妾室。
其余四人里严武善棋,宋寿善占梦,皇象善书,曹不兴善画,只是技艺精绝,称冠江东无人能及,时常作为孙权的宾友出没其左右。
没办法,原来的近侍清洗几遍后基本上没了,新的近侍又有隔阂。
孙权闲暇时也孤单,只好找这些各行各业的冠军们交谈,打发时间。
能冠绝一个行业,这些人自然出身不凡,多少有些眼界在,在孙权面前也知进退,表现的颇为得体。
十几人围在一起静静等候孙权开口,丹阳山民越来越过分,先是借口江夏爆发的时疫胁迫孙权来瘟神庙祈福;现在又干旱,胁迫孙权来祈雨。
那下回发洪水,是不是要把孙权推到长江里,作为龙王、江伯的祭品?
孙权每退一步,推动瘟神崇拜的山越萨满们就更进一步,会导致更多人,即百姓、军士、军吏被动加入到这个群体里。
估计到那时,山越萨满们肯定会得寸进尺。
孙权等待着,始终不言语,表现的很急躁。
也没等多久,约三更左右,校事中郎吕懿头戴翠羽冠趋步而来,端来一盘竹简:“至尊,臣等已然查证明白,组织各部萨满者,系琅琊道宫来人。”
稍稍迟疑,吕懿才说:“乃于吉门人,吴郡顾谦。”
孙权拿起竹简翻阅,面容阴沉,又转给潘濬等人翻阅。
潘濬看完后神色释然,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名鼎鼎的顾雍……仿佛一个孤儿一样,当世无人清楚顾雍父亲究竟有什么作为。
不仅顾雍的父亲在江东是个谜,顾雍的祖父也是个谜团;这样谜团的父祖,却能支撑顾氏家族越走越远。
没别的原因,顾雍的父祖跟琅琊道宫关系很近,跟太平道存在掰扯不明的关系;黄巾军沦为黄巾贼时,顾雍的父祖就从江东乡党眼里失踪了。
一样失踪的士人,可能拥有新的名字,并以新的名字留在史书上,比如马元义、张曼成、张白骑、张牛角、左髭丈八、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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