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已经到了可以架设浮桥的地步!
可想而知四周的降雨量如何,降水就是如此,一处少,处处少。
关羽眺望许久,取出田信的回信交付身边幕僚查阅,甘述以荆州治中从事的身份参与这场会议。
“天之道,损之有余而补不足。昔汉水溢涨,我军得天时之利。然天数变化无常,又难预测。就恐今后数载时旱时涝,旱涝交叠而蝗起,兼有时疫忽兴忽灭。应鼓励生产,使士民休养生息,府库充盈,以不变应万变,可存保社稷元气。”
田信回复内容永远这么简单,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听不听在你,出了事承担责任就好。
暂时停止关平、张苞东征,不算多大事情,内部将校吏士渴望功勋的情绪尚能压制。
可谁能压制数年?
甘述左右观察众人,他虽是关羽所开三府中荆州牧府里的头号副手,可资历与其他人没法比。
汉军连战连捷的底气是关羽荆州军打出来的,这是关羽的荣耀,也是荆州军的荣耀。
之前推动关平东征,就是要延续荆州军的荣耀。
田信虽出身自荆州军,还娶了关姬……可田信始终跟荆州军不同,田信根基在夷兵,在关陇兵。
作为一个身份敏感的人,甘述不得不思考的更全面。
北伐筹够,最显著的赏赐是扬武将军孟达拜为太仆……孟达够格么?
孟达不够格,可他是北府内资历、年纪最大的,在扶风老家,孟达跟田信就隔了个渭水,住的就是这么近。
只要光复关陇,那庞大的马政利益都将握于孟达手中。
正因为孟达不够格当太仆,离不开北府支持,所以马政等于我在北府手中。
推动孟达担任太仆,这换取的是今后北府的马政管理权。
所以这次关平、张苞东征,北府可以退让;为了帮李严积累功勋完成任务,田信还承诺为李严支出麦城积蓄、北府应急军粮。
北府拿到了未来的马政,为了推李严取得高位,所以做出种种退让和支持。
而荆州军是要拿眼前,现存的功勋……这也是北伐时,关平、张苞守卫粮道的报酬。
今年暂时停止东征,那荆州吏士能克制忍耐;如果明后几年都不能发动战争,荆州吏士如何能满意?
所以田信的回书,意思表达明确,也是言行合一,是希望荆州军缓一缓。
可问题就这么摆在面前,关羽能不能驾驭这辆疯狂奔跑的战车?
不能单纯认为荆州吏士贪功、喜欢战争……而是只有在战争里,许多人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许多人才能取得晋升通道,许多人才能吃饱肚子活的有尊严。
而且,这辆战车一旦停止,想要重新跑起来,又要需要新的磨合,效率远不如现在。
可现在时疫爆发,不管是否孙权的手脚,时疫是不管爆发原因的,只要出现,人参与,就会染疫。
甘述不言语,静静等候。
关羽的长史王甫就说:“宋公,陈公见识深远乃当世公认之事,非某一家之言。”
对此关羽抬手抚须不言语便是默认,他此刻胡须虽不见花白,但已不如之前浓黑。
张辽的死亡,吴懿的战死,吴班的叛逃,接连发生的事情对他有些打击。
作为一个固执且骄傲的人,任何违反认知常理的事情,都是一种打击。
王甫又进一步说:“此事上报陛下,陛下亦左右为难。今不若退一步,多做积蓄,即预防明岁旱涝灾害,也为北府积蓄粮秣。”
原计划只是向东把战线推到豫章,并无灭吴的计划。
如果灭吴,那益州方面开始北伐时,荆州方面就缺乏足够的军粮供应。
就汉中、陈仓道的转运条件,益州军北上时还能勉强供应,后期一定要吃荆州方面自武关转运的粮食。
所以孙权不必害怕,汉军第一目标是光复关陇,恢复版图优势。
既然无法灭吴,也无灭吴的心思,不若退一步,求稳,集中资源满足第一目标。
王甫是益州大族出身,益州人真想在朝廷里站稳脚步,只有一条路:恢复关陇。
到那时,荆州人、关中人中的核心成员会随着朝廷迁移到长安或雒阳,没必要扎堆往益州跑,益州人头顶上的大山就被搬开了。
随着统一天下的脚步越来越快,出现的官职空缺也就越来越多,就轮到益州人做人上人了。
虽说头顶还有元从北人、荆州人,关陇人,可肯定能把扬州人、青徐人、河北人压在脚下。
帝国的金字塔里,益州人能处于中层位置。
现在益州人对于战争,也展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和兴趣。
而王甫从兄弟三人,被益州人称之为三龙,王甫堂弟王士履历比较奇怪。
是一个益州人,却是追随刘备入蜀的益州人,战后论功举为孝廉,如今任职于中军。
帮刘备打下关陇,是益州人迫切需求,甚至比刘备本人还要着急。
从公从私来说,王甫做出了一个关羽预料之中的答复。
关羽又将目光看向同乡小老弟裴俊:“奉先如何看?”
“公上,为国家计较,臣以为国家所重非系东南,实乃关陇。”
裴俊也求稳:“臣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又善。应使世子与吴使者交谈,迫其割让江夏、武昌二郡。此二郡,于吴人而言实属鸡肋,不能兼得,亦可不费寸功,割来江夏半郡。”
“孙权失德,吏民无治,故**频出。故时疫兴起,久难根除。”
裴俊换一口气,露笑:“我军经营江夏数载,自可厘清阴邪毒瘴疫气,不碍大军东征。否则今后再出征,孙权狗急跳墙,难免会有逆天害民之举。”
问题又回来了,关平到底缺不缺这笔功勋补足资历?
不缺,就凭他是宋公嫡长子,更与田信同袍浴血并肩作战过,关平永远都不缺军事威望。
所以这个选择摆在面前,关羽不需要为私事而为难,可以从公权衡利弊。
甘述做出判断,随着关羽目光移来,甘述起身回答:“宋公,职下附议。”
见此回答,关羽微微颔首夸赞说:“本以为承烈会有出奇之语,不想甘为人后。”
甘述面容平静:“职下投效汉室,所欲乃成汉室大业,而非成自家名望。诸公言之有理,职下又何必饶舌逞能?”
对此关羽深深认可,连连感叹难得。
萧规曹随,萧何难得,曹参也难得。
………………………………
第三百九十章 蝴蝶
漓江,田信在此修筑别馆。
所谓别馆十分简陋,只是行营外的清净居所,供关姬歇脚的。
关姬引着几个玩伴侍女在江上竹筏布置竹笼,田信则在江边为蒙多洗澡。
可能是嫌田信走神,蒙多不时践踏水花,索性田信一巴掌拍出,让蒙多自己玩水。
说真的,给关姬洗澡的次数还没这家伙多,这么不知怜惜,那就自己打滚去。
田信则来到江边竹木搭建的别馆里,翻阅笔记,思索目前的大事。
灭吴、灭魏已经算不上头等大事,维持内部和睦、秩序,布局未来,才是应该考虑的。
眼前诸夷敬服,原因除了汉军善战,以及畏服自己之外,孙权、吴军威名赫赫也是主要原因,不可忽视。
等光复广州赶走吕岱,与士家达成相关管理协定后,估计自己很难再回到长江南岸。
击退吴军,是无数五溪蛮、山越、东瓯以及交州、广州土民的共同心愿。
随着汉军、交州士家的力量开始动员,各方部族也蠢蠢欲动,足以迫使吕岱主动撤离。
驱逐吕岱,恢复广州,打通与交州的联系……任务看似完成了,可实际有什么变化?
没了吴军,山越、五溪蛮又会陷入仇杀、竞争关系,广州土人还是要猎杀瓯越之人,土人部族之间的仇恨又会延续下去,岭南开发依旧迟缓。
都说南中豪强跋扈,交广二州的土豪也不见得老实。
吴军、吴郡、会稽豪强为什么对付山越时会格外的厉害?
没别的因素,这是祖传的技艺。
交州多乱,平交州土人叛乱的往往都是江东豪强武装,近代最有名的就是朱儁募五千乡兵平定交州十万土民叛乱。
怎么在交州、广州建立一种新的体系,不求这片广袤区域能长治久安,能向中原产生凝聚力,能加速发展就好。
这种问题没必要询问身边人,有太多的例子可以参考。
所以解决土人对中原凝聚力之前,大家还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孙权。
吴军对付山越是专业的,猝然消灭吴军,到时候再想着处理土人问题,就有些来不及了,有临阵磨枪的嫌疑。
还需要吴军对山越诸夷保持压力,这不算养寇自重,应该归类于《一个牧民的自我修养》。
牧区边缘最好有一支不大不小可控的狼群,才能激发牧羊犬的警惕性,这些狼群能吃掉牛羊群中的病体,或离群之羊。
在这种思虑下,田信前脚回复关羽,后脚又向成都发去相关奏表。
永远不要奢求一劳永逸解决边境土民问题,腹心区域尚且时时有问题爆发,更何况管理效率低下的边陲之地?
这该怎么弄?
但凡玩过一些需要动脑子游戏的人,都知道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叛乱度、离心力强的边地,拉高自治度即可。
先稳住,再造核、改文化,进而融合。
只要刘备那里同意,不妨多待一年时间,完成广州、交州土民的阶层架设。
重新设计,参考秦汉古制,给这广袤雨林、山林里生活的蛮族找一条可以加速发展的道路,可以通向文明的道路。
在这个制度没有贯彻、立稳之前,先让孙权活着,显然更有用些。
可能孙权做梦也想不到,他只要活着,就能为大汉的长远发展做贡献。
而这条制度能否贯彻,与蛮王沙摩柯等一众首领的态度无关,只要孙权活着,他们只能站到孙权的对立面。
新制度若贯彻,对这些部族首领反而多多,能将许多人依靠刀剑推举的首领身份转为世袭的大汉封君。
只要刘备同意,这条制度就能着手推进。
可不太容易,这是跟主流价值相违背的,这关系根本的华夷之辩。
对四方夷狄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根本态度,是东汉凉州政策不断变换的因素之一,在抚慰、剿灭之间徘徊,最终被拖累、拖疲,暴毙。
后群雄四起,对待夷狄的态度又决定了河北的局势。
如公孙瓒是坚决的打击派,有他无胡,有胡无他;他杀死怀柔政策的刘虞,也被持怀柔政策的袁绍攻灭。
曹操是能打则打,打服了则怀柔利用。
己方呢?
关羽对夷狄怎么看?
没有轻视、羞辱之意,关羽用不着在荆蛮、五溪蛮面前摆谱,他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满足自己的荣耀、骄傲心。
蛮夷始终是弱者,东汉以来就东迁的羌部造成了断断续续的麻烦。
北匈奴被窦宪燕然勒功一举荡灭,剩下南匈奴内迁;游牧部族纷纷扰扰内部角逐出了个鲜卑雄主檀石槐,但也暴毙,鲜卑陷入内乱;乌桓虽时有小患,但也始终被幽并边军压制。
南方的蛮夷更是没有什么大的表现,往往所谓的土人叛军十万……也常常被两三万汉军击溃,瓦解。
寒门豪强出身的朱儁更是带着五千乡党子弟兵横扫交州叛军,所以关羽不屑于欺辱蛮夷。
而自己眼中,这些蛮夷是蛮夷么?
当然不是,只是衣服没穿好,没学好说话的汉人罢了。
就现在朝堂内的持政观念里,自己与老岳父是一致的,不管是对吏士的厚恤,还是对士族豪强的打压,又或者是对蛮夷的招抚态度。
可其他人呢?
这种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是不能讲良心,讲道理的。
许多人为表明立场,凡是关羽和自己支持、推动的,这些人就要站出来反对。
这跟良心没关系,跟见识阅历也没关系,纯属林子大了,必须要有这种鸟。
思索着未来,想到孙权发挥的作用……算是便宜他了。
越来越炎热、干旱的气候提醒了田信,反常的、忽冷忽热的气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改变。
蝴蝶效应肯定存在,可对整个气候循环来说,哪些人提前死了,哪些人又活了下来……并非有效的影响因子。
所以,该反常的气候还是存在的,反常气候带来的疾病、农业减产,都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又根据荆益湘三州的粮食产量,以及益州的运输效率、各类物资储备来推断……历史上刘备极有可能是在今年吃了夷陵败仗。
自己之前思维印象里,认为关羽在建安二十四年冬季兵败被杀,刘备受限于益州军粮不足,无法来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关羽败亡。
于是休养到次年,即章武元年、建安二十五年挥师东征,为关羽复仇,也为收复荆州。
错了,刘备应该是休养了一年半,或整整两年,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建安二十七年,章武二年开始东征。
刘备东征时遭遇的炎热气候,此刻正荼毒长江中游。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姓氏
“有名,万物之始也。无名,则无物无始无终。”
“古之诸羌,风俗迥异,各不知所出,生活愚昧,彼此争杀,或有争而相食者,或有争捕而做祭品者。彼时,诸羌各部内争于河湟之西,不知有夏商,更不知有宗周成周。如井底蛙,不知天地广阔无垠。”
“后秦拓边,西戎略尽,始与诸羌接壤。”
“及汉代秦,诸羌犯境。汉初诸人谓之曰羌,诸羌始知自身为羌,遂有羌部联合结盟之事,推选盟主,与汉争锋。”
“昔年之羌,如今之南方蛮夷诸部。”
“臣思虑不如先贤深远,但也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故而,臣以为当开路径,使蛮夷能归华夏。”
“蛮夷者,蚩尤之裔也。”
“今不能同化,千百年后更难矣。”
“伏望陛下明鉴之。”
成都,依旧简陋并未增修的行宫里,刘备在桑园里晒太阳,六只瑞兽就在不远处的围栏里攀爬树桩、假山,给寂静的桑园带来一些生气。
他握着这卷田信的奏表久不言语,逼着眼睛仿佛在温热阳光下睡着了。
脚步声由远渐近,关兴背负玄钢剑,引着卫将军赵云来到桑园。
卫将军,顾名思义,是拱卫中枢的将军。
城门校尉习珍被派到江都尹接管城内治安工作及各门值守大权,自然地,卫将军也要调到江都尹。
原来的万余卫军,算上刘备带来的中军、后军五万人,将合并重组为中军、后军。
赵云将带一部分军吏前往荆州,筹建卫军框架,等刘禅抵达江都后,卫军将与刘禅的太子群臣相互融合,方便北伐时配合。
刘禅亲征,自然要带自己的军队,若带着三恪家族的军队……这算什么事?
荆湘二州有没有多余的兵员?有没有供养卫军的预算?
没有,可关羽、田信会压缩编制,帮赵云完成卫军重编工作。
赵云的工作压力很重,故面容沉肃……他始终都是这副模样,很少露出笑容。
论体格,赵云长得十分雄壮,臂膀比关兴的腰粗,四方脸,略有双下巴,目光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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