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样,她才算不辜负与他痛爱一场。
景砚小心地拂过云睿的额头,饱满的额头昭示着这孩子的聪明。
她会把她抚养长大。最最重要的,她会把她培养成真正的帝王,为了哲的梦想,更为了高祖皇帝的荣光。
“主子,到东华殿了。”车辇外,申承细着嗓子压低声音道。
景砚一顿,瞥脸看向云睿攥着自己衣襟的小手,心头掠过不忍。
东华殿向为储君居所,昔年宇文哲为太子时便居住于此。自从他登基之后,东华殿就一直空着。景砚原本打算让云睿暂住于此,待登基之后再移居乾元殿。
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才八岁,比哲登基的时候还要小呢,又是刚刚离开云家,孤零零地住在这空旷的建筑里,着实太过可怜了。此刻,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小小的薄唇一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正睡得憨。景砚的心已经软成了一滩水。
罢了!
景砚决心已下,遂隔着车帘,淡声道:“回坤泰宫。”
申承惊住:主子这是何意?坤泰宫那是皇后的寝殿啊,就算是留宿,那也只能是皇上啊!不错,这云睿确是要做皇上的。可她是主子的……小姑子啊!就算是做了皇上,皇嫂的寝殿也不能说住就住吧!
想到“规矩”,申承就不由得联想到寿康宫里的那位,啧啧啧,后脖颈都蹿上了一股凉意。
“主子,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申承壮着胆子劝谏。
景砚岂会不明白他的深意?轻笑,温润如玉的手掌擦过云睿墨色的发丝。
“她才多大?小小的孩儿,孤零零地住在那儿,多让人心疼?”
申承听那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如此说,胖胖的圆脸上,肌肉不禁绷了绷,瞬间回复如初。
这小女娃可比预想的受重视多了。瞧这面相,明儿见到寿康宫里的那位,不知是怎么个反应呢!
申承暗自忖度着。
………………………………
第10章 同眠
云睿睁开眼睛的时候,尚有几分恍惚。
这是何处?
不是自己睡惯了的床帐。
恍惚间,她隐约觉得这个地方很大,唔,是一张很大很大的床。
她惺忪着睡眼,胡乱在床榻上抹了抹,触感柔滑,似绸缎又不似绸缎,不知铺的是什么质地的床褥。
云世铎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从事,俸禄本就有限得很,他又没有贪墨的门道。纵然有,以他迂执的性子,也不屑于做。故此,对云睿,他虽是竭尽全力地供养,也谈不上富足无忧,充其量比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吃穿用度要精致些。因此,云睿哪里见识过皇宫里的诸般陈设应用之物?
这床榻真不错!连身上的肌肤都滑溜溜的……
云睿半梦半醒地想着,兀自翻了个身,却不想竟是窝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
阿姐?!
云睿一怔。
阿姐怎会跑到自己的床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激灵灵一个冷战,顷刻间瞌睡虫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景砚!
正是她那位昨晚刚认的“皇嫂”!
她只着中衣,侧着身体,睡得恬静安稳。
云睿的眼风不经意地掠过景砚柔软的曲线,小脸腾地红个通透。她赶紧蹭了蹭身子,往远离景砚的方向挪了挪,又尴尬地移开目光。
可还是忍不住打量这处地方――
确然是床榻。
好大的床榻啊!
该有自己原来的房间半个大了吧?
云睿张大了眼,微仰起脸,打量着四围繁复的花纹和漂亮的流苏――
这是蝙蝠,这是莲花莲蓬,这是和合二仙……
蝙蝠象征吉祥、福气,莲花莲蓬象征连生贵子,和合二仙――
云睿俏丽的小脸又蒸腾上了热气。
话本子里常说,和合二仙主婚姻和合,是表征夫妻恩爱的神仙。于是,她知道了,这定是她那位短命皇兄和眼前这位皇嫂休憩的床榻。
云睿顿觉无味得很,再在这床榻上多待一瞬都觉得无趣,连床榻最上方精工雕刻的惟妙惟肖的凤凰都无法勾起她的兴致了。
至于为何会突然做此想,云睿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霍然起身,身上的衣服如丝般滑过。
云睿一惊,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昨日的那件了。
杏黄色的中衣。亲肤、柔软倒在其次,云睿最疑惑的是,何以这衣服如此合身?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剪裁的。
既然换了衣服,自己又全然无觉,那肯定是有人替自己换的――
是侍女吗?还是……她?
云睿的目光又飘向睡着的景砚。想到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可能都被对方看了去,她没法不窘。
恰在此时,景砚许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大皱,饱满的额头和美好的鬓角皆沁上了一层汗珠。
云睿眨眨眼,没敢动。
“哲……哲……快跑!快……”绝色容颜扭曲苍白,紧闭着双眼,仍旧急切地喃喃不已,胸口更是起伏不定。
云睿看得清楚,脑中犹自想着“哲是谁?”,身体已经无意识地搭上景砚的胳膊,轻轻地摇晃她。
“喂!喂……”你做了噩梦了,快些醒来。
自从噩耗传来,景砚始终没合过眼,又要主持大局、安顿后宫,又要绞尽脑汁地思忖下一步该如何,真是熬得心力交瘁。
直至昨夜接回了新皇储,又见这孩子颇合自己心意,她心中才安定几分。这孩子痴缠着自己的衣襟,双手双脚地八着自己的身体,景砚被如此依赖,大觉欣慰,心神一松,便替她换了衣服,搂着她小小的、温热的身体,黑甜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一夜安稳。天光大亮的时候,宇文哲突然闯入景砚的梦中,浑身是血,急急地在前面无措地奔着。在他身后,景砚遥遥看到一人,辨不清面目,那人弯弓搭箭,箭头正对准了哲的后心……
景砚惊醒,浑身大汗淋漓。
床榻上,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关切自己的孩子,睁大着黑亮纯然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做噩梦了……”她说。
景砚心中一痛,顿觉无助。
“阿睿……”她抚过脸颊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过来……”
云睿见她对自己虚虚张开双臂,知道是要让自己过去,登时有点儿害羞,不过最终还是挨不住靠近这美好女子的渴望,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下,扑到了景砚怀里。
景砚搂紧她,心中踏实了两分。忆及梦中所见,仍是心恸不已。
“阿睿,你要乖……要做个好皇帝……别辜负了你皇兄的期望……”景砚哽咽着。
云睿想回答“嗯”,然而又好奇“皇兄”何时“期望”自己了?她明明连那位“皇兄”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
可她又不忍心拂了景砚的心意,最终轻声应了。
“主子……”明黄色帘帐外,低声的呼唤响起。
景砚醒过神来,缓缓松开怀抱,深吸一口气:“侍墨,何事?”
跪在帘外的大宫女听到回应,才松了口气,可声音却平静如初:“主子,巳时三刻了。”
景砚一滞,暗自埋怨自己贪睡,误了给太后问安的时辰。
往日里,无论春夏秋冬,每日辰时正,景砚都要到寿康宫给太后问安。
前日噩耗传来,太后闻讯昏厥。太医院一众供奉手忙脚乱地医治,太后才悠悠醒转,却终日以泪洗面,不思茶饭。
景砚此时本该在寿康宫里侍疾,可天子暴毙,这万里江山随时有崩乱之虞,她哪里能够全副心思地侍奉呢?
眼风扫过云睿的小脸,景砚心中微动:若是今日带阿睿去给太后问安,她老人家的病大概能好得快些吧?
………………………………
第11章 初心
着侍女服侍着更衣、梳洗,收拾停当,景砚顾不得进朝食,挽着一身簇新紫袍的云睿匆匆登辇,急急奔寿康宫而来。
寿康宫偏殿内,几名服色不一的太医院供奉正低声交谈着,旁边几名小内侍垂手安静立着。
众人遥遥望见皇后仪仗,皆都大松一口气,纷纷行礼问安。
景砚携着云睿的手下辇,扫了一眼跪伏一地的众人,淡淡道:“众卿辛苦了,都起身吧。”
众人闻言起身,忍不住惴惴地偷眼观瞧景砚,尤其是看到瞪着大眼好奇打量左右的小小女童,在太医院侍奉多年的都不由得心内一凛。
景砚并不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划过其中一人:“吴爱卿,太后她老人家凤体如何了?”
吴克疾是太医院首,这等时候自知逃不过被问,他越众而出,冲景砚拱了拱手:“回禀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仍是不思饮食。”
景砚杏眼一凝,心道我问的是病情,思不思饮食问侍奉的姑姑便知道了,哪里轮到你来说?
她心知肚明天子新丧,人心浮动,大周将往何处去,未来天子为何人……种种,天下人包括众臣工都看着呢。如今,没了哲的强势护庇,后宫中只剩下两个女人苦苦支撑,这些臣子们隔岸观火,或是推卸责任,也是有的。
想罢,景砚面色一沉:“吴爱卿,可记得太医院职责为何?”
吴克疾一抖,情知自己之前小觑了这少年皇后,忙恭敬道:“太医院乃……”
不等他说完,景砚一挥手,抢白道:“你记得就好!”
随即,她转身面向恭立在一旁的李箓:“李爱卿给太后请过脉了?”
李箓是太医院副首,他一向自恃才学,只因阅历低、年轻轻,便居于吴克疾之下。之前见皇后斥责吴克疾,他心内大喜,早就忍不住要跃跃欲试了。这会儿乍听问到自己头上,岂有不尽力表现的道理?
他急忙双膝触地,毕恭毕敬回道:“回娘娘话,微臣自打知晓太后她老人家罹疾,唯恐耽误了去。又不敢轻率定论,遂央求她老人家身边的姑姑,让臣多诊了几次脉……”
景砚听他罗里啰嗦无一句不在替自己邀功,大觉反感,“你有心了。太后病势如何?”
李箓见她微露不耐烦,忙止住话头,转而道:“娘娘请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只是急火攻心,以致气瘀滞。她老人家一向身子康健,不妨事的。”
景砚这才略略放心。她扫了一脸尴尬杵在一旁的吴克疾,缓言道:“太后的平安脉一向是吴爱卿请的,你便和李爱卿一同下方子吧。”
只这几个来回,她已看清这李箓是个钻营小人,若是任由他做大,太医院还不翻了天?
吴克疾闻言,如蒙大释,一躬到地,再不敢对这少年皇后有半分轻视。
景砚不再理会他们,牵过看得目瞪口呆的云睿的小手,柔声道:“阿睿,随我来。”
云睿在这深宫之中,只有懵懂的份儿,之前的一幕她看得似懂非懂,此时此刻,唯有由着景砚摆布。
正殿外侍立的小内侍都是极有眼色的,见状连忙抢先一步打开殿门,挑起帘笼。
进入正殿,云睿的眼睛便不够使的了。她好奇地东瞧西望——
此处华丽,处处透着皇家的贵气,自不必言。云睿壮着胆子抽鼻子闻闻,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味。
随着景砚转过屏风,云睿看到了软榻上的人。
那是个大概四旬的妇人。她应该是极美的。只是,此刻脸上灰白一片,恹恹地歪着,深陷的眼窝下明显可见淡淡的泪痕。
妇人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一袭素裙更衬得她病弱可怜。
软榻两侧,侍立着两个年纪偏大的宫女。榻前,一个面目柔和的宫女打扮的正软语劝慰。
“主子,总要吃口东西啊……您这样,我们瞧着都心疼……”
妇人不为所动,倦倦地挥了挥手:“玉玦,哀家哪还有什么胃口……”
这应该就是太后了吧?云睿暗自想着。
只见景砚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母后!您身子骨儿可好些了?”
段太后挥出的手尚悬着,她动作一滞,缓缓看向跪伏在地的景砚。
突然,她颤着手,怒指着景砚,“我儿尸骨未寒,你穿成这样,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景砚大惊。她何曾有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相反,她恐怕被太后责备“天子新逝,这般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还特意让秉笔细致绾了发。
至于“穿成这样”,她不过是穿了皇后常服罢了。
眼看着那软榻上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容颜的女子憔悴的模样,景砚不禁悲从中来:她们皆是为同一人悲戚,却为何这位自己从小称为“姨母”的女子要这般为难自己?
景砚深觉委屈,又怜惜段太后丧子之痛。她强忍悲戚,叩头道:“母后,孩儿何曾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孩儿想着,就算……就算陛下……不在了,这大周江山我们……我们也得替他守住了……”
段太后冷笑:“大周江山?我们?若非娶了你,我的哲儿怎会年纪轻轻就……”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怜我的哲儿,他才二十岁啊!要不是你撺掇,他岂会什么御驾亲征?”
景砚更觉委屈。她清楚,自从三年前哲违逆母命娶自己的那一刻起,无论做什么,自己都是错的。
她眼中噙着泪,再拜道:“孩儿不敢说自己对不对……只盼着母后能多想想这大周江山,多想想列祖列宗的基业……”
段太后嗤道:“你在教导哀家吗?”
“孩儿不敢。”
“哼!你克死了我的哲儿,如今越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景砚愧道:“误了给母后问安的时辰,确是儿臣的错,只是,事出有因……”
“罢了!”段太后一摆手,“哀家不想听!更不想见你!回你的坤泰宫去!”
景砚大恸,泣道:“母后就算不待见孩儿,好歹也想想大周江山……”
“江山!江山!你眼里就只有江山!”段太后急道,“哀家的哲儿都没了,还要这江山做什么?给我的哲儿陪葬了事!”
景砚愕然。旋即,她明了这不过是一个丧子母亲的伤心话,怎么能做得真呢?
她不甘心地又道:“母后就算不管这江山了,难道连自己的初心都忘却了吗?”
段太后睨向她,凝眸,眼中寒光闪过:“哀家的初心?”
景砚大着胆子迎上那冷冽的目光,肃然道:“母后最推崇者,难道不是高祖皇帝吗?”
段太后半晌不语,突地冷哼一声:“你倒知道得多!哲儿果然在意你非常……”
“儿臣最推崇者,亦非高祖皇帝莫属啊!”
“那又如何?”
“母后不想重温多年前的梦想吗?”景砚殷殷道。
“你想说什么?”
“阿睿!”景砚唤过呆立在身后的云睿。
段太后此时才注意到云睿小小的身影,目光一时移不开了。
“这……这是……”
“不错!这孩子正是孝怀太子的独生女儿,唤作……宇文睿。”景砚滑到嘴边的“云睿”二字咽了下去。
“好!好……”段太后抖着嘴唇,连说了几个“好”字。
“宇文睿好,这名字好……”她病恹恹的面庞上突地焕发出异样的光芒,虚弱无力的手臂向云睿伸去。
“我的儿,快……凑近来让哀家瞧瞧……”
云睿怔怔地看着病榻上的华服女子,听着她殷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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