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倚打断他:“我觉得先生不像算卦的。”
他不明所以:“什么”
她道:“更像是和尚。和我说的话,句句是禅机。”她的神情里带着一丝老成淡定。
听到她的话,他一愣,似乎有一丝气急败坏:“唉勘不破,勘不破啊”说着,他竟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卦:“枉我相候于此,枉我相侯于此啊。小姐谨记,城郭之外,青山之巅,三十之约,切莫相忘”
“既然我勘不破,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立下这三十年之约。你本就知道,你我都如此,人命如草芥,我们未必能践行这三十年之约。”听到他的话,她站起身,急急问道。
他停了下来,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我知道你会去践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透你的内心所想,也没有人能预测你以后的轨迹。小生不才,仗着生平所学,自以为可以化解,自以为可以看透。此时才知道,原来是我太过自负。三十年之约,不过是要给自己留一个答案,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从这耿耿于怀中得到解脱。”
接着他又自嘲地摇摇头:“呵呵,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渡人,没想到如今被人所渡。我也开始了那样执着于一个结果。”接着他又低下头小声地说:“你太强大,我影响不了你。”
临倚没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什么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寥落的背影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时刻,消失在眼前茫茫的人海。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三十年之约。还从来没有人和我有这样长的约定呢半生呵”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那么孤单,和一个人有了三十年的约定,仿佛她的生命一端系在了他的身上,另一端,是自己。这样想,她就开心起来。她知道,他说的对,自己一定会去践行这三十年之约。因为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和自己订立半生的约定。
买了吃食回来的阮既言和丽姝看她没在原来的位置,大为惊慌,阮既言抓住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曹顺厉声道:“她人呢去哪了你竟没有看好她”
曹顺被吓一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服侍既言太子六年,他从没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
看到曹顺一脸惊恐,什么都说不出来。阮既言气恼地放开他,大喝一声:“还不快找”曹顺被这一喝,脑中渐渐开始清明,才和阮既言一起四处找寻起临倚来。
他们只是焦急地四处看,却不敢叫出临倚的名字。阮既言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临倚的身影,心中更是着急,虎着脸回到街角,曹顺战战兢兢站在原地等候。他急的伸长了脖子四处看,忽然,他兴奋地大喊:“少爷,少爷,公公子在那里,公子在那里。”
此时已是最后一缕夕阳还挂在天边,街上人群渐渐散去,临倚娇小的身影显露出来。曹顺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里发呆。已经转过街角打算再次搜索的的阮既言和丽姝闻言快速来到曹顺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她。阮既言随即松了一口气,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举步朝她走过去:“临倚,你在这里干什么”
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的临倚,回头看着身后急的脸色发白,还没有好转的三个人,歉然道:“对不起了,我以为只是街对面,你们能够看到我。”
阮既言没说什么又恢复那个温润如玉,清如远山的既言太子,那个永远也不会对临倚发火的吉言太子,不管她做了什么。他扬扬手里的吃食:“饿了吧我们回车上去,边走边吃。”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刚才看到有人在卖纸鸢,想着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买了一只。一会看看什么地方能放。”
临倚含笑点头,她接过他手里的纸鸢,好奇地抚摸:“这就是纸鸢啊以前姐妹们玩,我只远远见过在天上飞的,还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它呢。”
阮既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只是眼睛里有满满的疼惜,而她,看不到。丽姝站在一边看着这样的既言太子和临倚公主,忍不住悄悄转过头擦掉了眼中溢出的泪水。
………………………………
第七章:纸鸢
曹顺点头哈腰地笑着对阮既言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倒是很空旷,最适合放这纸鸢了。”刚才阮既言吼他的那一嗓子余威还在,他的神情有些怕怕的,话说的小心翼翼。
阮既言一笑:“好吧你快带路抓紧时间让她玩一会,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宫了。”
曹顺应了,欢快的爬上马车,带着临倚和阮既言朝他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奔去。
不一会便到了。曹顺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是在离皇城门大概六七里远的一个幽静的小山谷,因为三面环山,山谷就像一个葫芦一样,进口只有一个,山谷里常年吹着北风。此刻。虽然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但是最后一丝晚霞还没有从天空消失,微风徐徐,确实是放纸鸢的好场所。
在阮既言和曹顺的帮助下,燕子风筝很快就放上了天。临倚快乐地拉着线轴跑在空旷的山谷里奔跑,不时还大叫:“丽姝,快来呀,放风筝最好玩了,你也来放。你看它飞得多高”
丽姝应着,向她跑去。阮既言远远站在山包上,视线随着临倚快乐如小鹿的身影,可心中却如同这天气一样,阴云密布。这样的快乐对临倚来说,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过了一会,最后一缕夕阳也消失在了大山的后面,山谷里很快就暗了下来。临倚仍不知疲倦地拉着纸鸢一直在跑。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觉得自己的胸腔似乎要炸开,但她始终不愿意停下来,也始终都不去看阮既言。
她在害怕,这样快乐的时光会因为自己看他一眼就结束。虽然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是有些东西,若从未得到,就不会失去。可一旦得到,再失去,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在心里默念:不要说,不要叫我这样的恐惧让她连看一眼阮既言的勇气都没有。
阮既言脸上有一丝不忍,但他只是沉默的看着临倚飞奔的身影。他知道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让临倚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他甚至后悔带她出来,给她买了纸鸢。他低下头,轻轻叹息,有些事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看着临倚如一只折翼的燕子不停歇地奔跑在幽暗的山谷里,一丝钝痛在阮既言心里蔓延开来。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迎着临倚跑去。临倚看到了他朝自己奔来,却没有停下脚步,以绝望的姿势一头冲进了他怀里。
“不要再跑了,临倚,不要再跑了。”他抱紧她,难过地说。
临倚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样剧烈的运动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此刻她的咽喉火烧一样难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阮既言就那样仅仅抱着她,任由她咳嗽,只仅仅抱紧了她。
半晌,她终于停止了咳嗽,但却看着依旧翱翔于高空的纸鸢,长久地沉默。她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挣脱他的怀抱。她惆怅地喃喃自语:“该走了,是该走了。这只是我从你这里借来的幸福,始终是要还回去的。”眼里,已是绝望的泪。
“不管什么样的幸福,于我而言都只是幻影,都只是转瞬即逝的阳光。”说完她带着一丝绝望松开手指放掉了手里紧抓的线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山谷。那个在她手里还能振翅高飞的纸鸢,失去了她的束缚,摇摇晃晃,一头栽在了对面山腰上,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那一天,临倚自上车以后,没有说一句话。阮既言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依旧站在临倚身后,用那样忧伤的眼睛看着她。
回到静草堂,已经是华灯初上。潋滟站在静草堂门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外看。远远地,来了几个人,潋滟不由自主向前跑了几步,待到她看到临倚和丽姝的身影,立刻就冲上去拉住临倚:“公主你们怎么才回来。都急死奴婢了。往回也不见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临倚不理会潋滟,挣脱她的手,木偶一般径直走进静草堂。临倚怪异地举动吓了潋滟一跳,她忐忑地看向丽姝,直到此时她才看到丽姝身后,太子殿下沉默地站在那里。她一惊,连忙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奴婢失礼,请太子殿下责罚。”
阮既言始终沉默地看着临倚的身影,此时他收回目光,向潋滟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们主子今天累了你们伺候她早点休息吧。”顿了一会,他又接着说:“有什么事就立刻到东宫来,告诉曹顺,他会告诉我。”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静草堂的大门,临倚已经走进去了,他只看到了院中那颗沉默的老树。
“殿下”丽姝叫住他:“公主她不是在生你的气。她只是有些事,她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但是这些事都和太子殿下你无关,所以,请太子殿下,不要介意”
阮既言一愣,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的。请你们,好好照顾她。”说完,他在丽姝复杂的目光中转过身。
丽姝和潋滟福下身子,恭送阮既言离开。此刻,他不得不想的是,凤藻宫中的宴会才是刚刚进入高氵朝吧自己母后的生辰,自己却不在。作为人子,他对皇后感到一丝愧疚,可是一想到要安抚皇后娘娘的脾气,眉头就微微皱起来。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带着临倚出宫了。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临倚,若她知道阮既言带着临倚出宫,这帐恐怕又要算在临倚头上。这些年,他不敢与临倚走得太近,不敢对皇后有所拂逆,所顾虑的,无非就是皇后会拿临倚来出气。
他叹口气,转身对曹顺说道:“一会皇后娘娘问,就说你和我出宫逛逛。问都有谁,你就说只有我们俩。知道了吗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带着临倚公主出宫了。”
曹顺乖乖点点头,在阮既言转过身之后,他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一想到一会要面对皇后娘娘锐利的眼神,他就开始两腿打颤,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说不定,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呢。”只是这话,声音太小,不敢让太子殿下听见。
送走了太子,潋滟忍不住拉住丽姝,问:“你们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出什么事了吗公主的情绪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又被临月公主欺负了”
丽姝原本站在那里看着阮既言萧索的背影。听到潋滟的问话,她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跟潋滟说,只能反手拉着她走进静草堂,关上门,小声说:“今天太子殿下带着公主出宫了,去祭拜了竹妃娘娘。”
潋滟恍然大悟,她指指丽姝身上的男装:“怪不得你们都穿得那么奇怪呢。可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是不高兴。是不是第一次去祭拜竹妃娘娘心里难受”
丽姝摇头:“唉公主在这个皇宫里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说完,她就走进临倚的卧房,准备服侍她梳洗。留下潋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头雾水。
换掉身上的男子衣服,临倚有些疲倦,今天对她来说,大悲大喜都经历了,她从来不知道这是件这么累人的事。
坐在软榻上看着丽姝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临倚仿佛此刻才想起阮既言:“太子殿下走了吗”
丽姝点头:“走了,看着公主进来的,他再门外站了好久才走的。是往皇后娘娘的凤藻宫那边去的。”
临倚有些恍惚,像是在和丽姝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其实,他是比我还要累的吧。明明不喜欢,却做了太子,承担了许多本不该他承担的东西。这么些年,他甚至还要承担我的人生照顾我的感受。我不该怪他的。”说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是为了自己的境遇这已经让她麻木了,若是为这就要哭,她的眼睛,早已瞎了;是为了太子,是她因为他忧伤的眼神,萧索的背影,因为自己今天对他的迁怒。她想,原来,让他伤心,是比伤害自己更能让自己心疼的事。她又想到了竹妃,那个和阮既言一样悲伤地人物,临倚想,自己悲伤地事还真是很多。想着,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丽姝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临倚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临倚。从小,临倚就不轻易掉眼泪,可是今天,她掉的眼泪比过去这么多年的都多,不是真的伤心,她又怎会如此。
丽姝只能沉默地站在临倚身后,半晌,她才伸手扶住临倚的肩膀,说:“公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总这样和他们较劲,吃亏的总是你,放开手吧。再过一年,等临月公主出嫁之后,我们就求皇后娘娘赐婚,离开皇宫,去过你希望的生活。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你都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临倚依言躺下,想到以后的生活,那个梦想,她和阮既言的梦想,总还是能给她安慰。
这一夜,临倚公主的梦境纷乱,她所看到的民间百姓的烟火生活,阮既言如水一样忧伤的脸,与她有三十年之约的算命先生离去时萧索地背影,还有那一只在山谷里寂寞飞行的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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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尝试
自那一日以后,临倚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依旧每天足不出户:看书,写字。丽姝和潋滟每日小心翼翼观察她,临倚公主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再找不到一丝悲伤地痕迹。几日以后,她们终于确定公主又回到从前的公主了,放下心来。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平淡如水。她们这座小院,似乎被所有人遗忘。
这一日,临倚吃过午饭,就坐在房间的窗户下,手里拿了本书,正在酝酿睡意。
夏日的阳光明媚而又热烈。刺目的阳光照在院中,植物们都耷拉着花叶,没有一丝生机。院中老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嗡嗡的蜜蜂也为小院添了一丝喧闹。怕吵到临倚午睡,潋滟照例将所有洒扫的宫女太监都撵到后院。
酝酿良久,却了无睡意,临倚一阵烦躁。她干脆放下书,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院子里空荡荡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站在老桂花树下,浓密的树叶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看着桂花树上隐藏在绿叶后面的点点米白,沁人心脾的花香一缕一缕传入临倚的鼻间,它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和她玩藏猫猫,她不经意的时候就出现,等到她仔细去闻的时候又消失。
临倚用力嗅了嗅,想起了往年自己和潋滟,丽姝都会在比此时更晚一些的八月,桂花怒放的时节,在树下铺了干净的纱布,收集那些从树上落下的桂花,然后,做有名的小吃桂花糕。
潋滟做的桂花糕是临倚的最爱,连带着阮既言也喜欢吃潋滟做的桂花糕。原料简单,只有糯米粉和桂花,糖和油的比例恰到好处,没有那些莲子啊核桃什么的遮盖了桂花的香味,一打开笼屉,香味恨不得飘出十里路去。剩下的桂花,就做香包,做润肤用的香膏。她抬头看着老树,自语道:“不知道今年的桂花还能不能有那么多”
细碎的阳光透过老桂花树的枝叶撒了下来,微风吹过,摇曳的树枝让撒下的阳光一闪一闪,闪出耀眼的光晕。看着树枝上蓝蓝的天空,她忽然想起了那日放飞的纸鸢。她想起了迎着风奔跑的时候,风掠过她的耳际发梢。纸鸢腾空飞起的一刻,她有一种奇异地感觉,刹那间仿佛她也飞了起来。
她忽然很想念那一天纸鸢在天空自由飞翔的感觉,她有些后悔没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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