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口气将看着窗外的眼睛收回来。这里熟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唯有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丽云看她有些无聊,道:“公主,给你倒杯水吧。”
临倚没说话,丽云便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刺绣,转身去倒水。临倚将眼睛盯在那刺绣上,道:“这刺绣难吗?一直以来看宫里那些人穿着漂亮的刺绣衣服,我总是很赞叹那些绣衣服的人。我从来没有学过,刺绣难吗?”
丽云笑着回头道:“公主你需要学什么刺绣?总是有人会给你绣出好看的衣服。怎么会需要你自己去劳心劳力?自有绣娘会去给你做。
临倚道:“这半年多的时间我逃亡在外,却是看到了很多从前我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为他人作嫁衣裳’。就算是这天下绣工最好的绣娘,她绣出的衣服,也不会是穿到她的身上的。她们总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裳。这就是天下人的悲哀。”
丽云道:“公主,你就不要去想这些了。你就是这样,潋滟姐姐说你总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就是因为你太清醒了,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一面,所以你才会这样难过。这世上的人,未必都不如你聪明,只是他们知道不要去深究,不要如你这般清醒地睁着眼睛看世界。他们方才会好好活下去。当你说的那绣娘,难道你觉得她们会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这个道理吗?也许她们只是选择忽略它而已,这样,她们便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对将来绝望,对自己绝望。所以她们也才能好好活着。”
临倚端着丽云递过来的茶,出神地听着丽云说话:“我知道有的事你不能够不清醒,但是,也不要任何事都这样清醒。最终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我想,皇上也未必不知道这些,只是他对这一切也感到无能为力罢了,所以他选择无视它。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看皇上。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了解吗?尽管现在这个国家他基本上算是和你关系最近的人了。”
临倚觉得心慌,她不想用丽云所说的一切去说服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放下,当她放下了,当她闭上了自己那双清醒的眼睛,那么她也就不再是她了。她害怕,自己若是放开了手,那些自己费尽了心力抓住的东西就一点一点灰飞烟灭了。到最后她一无所有。
她无法指责丽云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和丽云站的立场完全不一样,她们之间无所谓谁对谁错。淡淡叹了口气,她道:“不说了。”又想起弱柳来,她道:“弱柳……她怎么样?”
自那天昏倒以来,她没再见过弱柳。她知道弱柳并没有离开,丽云将她照顾地很好。许多时候她都想问丽云关于她的事,但都总是开不了口,此时却忍不住了。
说起弱柳,丽云觉得隐隐心疼。这样在别人面前假装自己不在乎的女子,明明很脆弱,却要在人前表现地这样坚强。她叹口气,将那一日弱柳在花园和自己说的事讲给了临倚听。
听完之后,临倚就一个人呆呆地隔着窗帘看着窗外朦胧的景物。当马车走到城门的时候,她忽然对车外的英常侍道:“停车!”
临倚的喝声仿佛是一个惊雷在英常侍的耳边响起。他反应极快地让车夫停下车来,在车外恭敬地问:“公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临倚道:“我要见熙牧野!”
英常侍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听到临倚对熙牧野直呼其名,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他道:“不知道公主什么事?老奴才好和皇上回报。”
临倚只是固执地说:“我要见熙牧野!”
英常侍没办法,只得小跑步往前去找熙牧野了。
半晌,熙牧野带着人来到她的马车旁,引得很多人侧目。要皇帝屈尊来见她,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若是攀上了她,也许自己将来的路会走得更远。行水郡守在一边看着这阵仗,在心里盘算起来。
临倚没有下马车,只是隔着车帘子对熙牧野道:“六个月前,你派到范家庄去抓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现在要见他们。”
一听这话,站在当场的人都变了颜色,他们很清楚临倚要干什么。一时间,所有人紧张地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熙牧野缓缓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英常侍挥了挥手,英常侍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转身便去办这件事了。
熙牧野也不说话。他知道临倚现在在这样多的人面前这样张扬,不过是做戏给他们看。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既然打算配合她将这场戏好好演下去,岂有不配合的道理。
小半个时辰之后,英常侍身后带着几个耷拉着脑袋的人回来了,行水郡守也在其中。临倚看了这架势便知道那些人必定就是行水郡守的人。
她又对旁边原本一头雾水的丽云道:“去将弱柳带过来。”
丽云有些犹豫地道:“这样好吗?公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还是适可而止吧。这行水郡守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得罪了他,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
临倚摇摇头道:“你别管,去带她来就是了。”
丽云无法,只得去了。鉴于弱柳对临倚的态度,熙牧野便将她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里跟在仪仗的后面。
丽云去了一会就将弱柳带了来。
临倚便在车里问弱柳:“弱柳,半年前那些人去你家抓捕我,害的你家破人亡。到如今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
弱柳一看便知道她要干什么,对着站在一边全然没了一点嚣张之气的那个官老爷笑了一下道:“记得。那些禽兽的模样,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临倚淡然地道:“很好。你现在看清楚了,这些人可在我们中间。”
现在对站在当场的人来说,弱柳的目光无异于催命符。所有被她眼风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着那些现在瑟缩的身影,冷笑着往他们身边走过,到了那个抖成一团的官爷身边,她故意围着他绕了个圈,道:“官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人听了弱柳的问话,立刻面如死灰。全身抖得如筛糠,当日的神气和凶残完全没有了踪影。看着他现在这副猥琐的模样,弱柳心里的火如同滔天的洪水一样,瞬间爆发。她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问您话呢?”
那人瘫倒在地上,颤抖着道:“小人……小人行水城……卫军点校……长罗成武。”
弱柳眼中的光更冷了,她轻轻地道:“哦,原来是点校长罗成武。小女子惦记了半年,终于知道了您的名字了。”她忽然弯下身子去,靠近他道:“今日,我就让我娘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看你的死期。看看你的命和我们这些草民百姓又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她再没犹豫,扬声对临倚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这些人在我们当中。就是您眼前的这七个人!”她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恨都通过这一句话发泄出来。
临倚却很淡然,她点点头道:“弱柳,是因为我才给你和你娘带来这样的杀身之祸的。今日,我就还了你这个公道。”说完她便转而对熙牧野道:“我要这些人立刻就死!”
熙牧野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只道:“行!”便挥手让早已经等候在身后的红顶军将那七个瘫软在地上的人都拉下去斩首。
行水郡守脸色很挂不住,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人斩首示众。但他却依旧小跑着走出队列,跑到熙牧野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请治老臣治下不严的罪!”
熙牧野看着他道:“好了,下面的人要在外面胡作非为,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不过……你最好是和这样的事无关,否则,下一次朕可就真的保不了你了。”
谁都能听出来熙牧野这是在借题发挥,警告行水郡守要安分守己。大家都人人自危,一时间鸦雀无声。
临倚冷笑了一声,对他这样敲山震虎却不感兴趣,只是对依旧站在窗外的弱柳道:“你……有什么要求?”
弱柳想了一阵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去处。如果你能收留我,我愿意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当牛做马!”最后几个字音她咬得很重。
临倚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阵,才道:“好。我答应你!”
她很清楚弱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归根结底,她都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她也知道弱柳心里其实是恨她的。她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是她自己对以后的生活已经失去了独自继续下去的勇气。
临倚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帮助弱柳。今日帮她将这些伤害过她的人都杀了,也只不过是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可是她心里的伤痕呢?要多久才能弥平。临倚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是弱柳现在唯一的出路,也是自己不得不走的路。只是她不确定弱柳是否已经放下了对自己的仇恨,否则以后的人生中,她们两个人也只能继续这样折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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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进宫
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完成了,熙牧野下令重新启程,那几个死去的人在这个队伍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也许这些人都早已经见惯了大风浪,自己的生死尚且顾不了,如何还能对他人的生死有所回应。
可依旧还是有人例外,倒不是因为她没有见惯生死,而是她觉得这样做不过徒劳无功,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回来,而活着的人却也许就要应为这件事受累。
“公主,你怎么这样鲁莽?!”才上车,丽云便气急败坏地对临倚道。
临倚默默看着窗外,半晌才说:“你难道不希望我为弱柳报仇吗?”
丽云道:“我当然希望为弱柳姐姐报仇。但是现在你依旧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为什么就这样心急呢?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
临倚转过头来看着丽云,道:“丽云,你知道吗?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信任,是有时间限制的。等待的时间越长,失望也就越多。我不希望弱柳对我的失望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多。”
丽云道:“可是你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亲自到潍城去接你,已经很招眼了。现在恐怕咱们就是风暴中心,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咱们。你现在还不韬光养晦,这样张扬的行事。公主,难道你就真的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
临倚不说话。她不是无言以对,只是不想再说。丽云是对她好,可是丽云早已经离她很远。她很快地学会了用最冷静理性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判断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可是临倚却不希望这样。她担心一旦自己也这样,总有一天,原来的自己会丢失在急速流走的时间之中。
见她不说话,丽云道:“我知道公主你在想什么。树大招风,你若想要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安稳一点,现在就不应该这样张扬。还有,你明明知道弱柳姐姐心里对你还存留着怨恨,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在走投无路之后的无奈选择而已。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将她留在身边?”
临倚忽然就觉得反感,她皱起眉头道:“范大婶是因为我死的。难道我就没有责任照顾弱柳了吗?更何况弱柳现在如同你所说已经走投无路。”
丽云闭上嘴不再说话,并将头扭到一边。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临倚。她总是紧紧抓住过去,记住那些跟自己有关的一切。丽云觉得她就是活在过去的人。对弱柳,她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愧疚。也许正因为她这样活着,所以才是她,所以才是她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就这样,弱柳跟着临倚进了东靖皇宫。熙牧野对此并没哟表示反对。相反,他直接就将弱柳赐给了她。自此,弱柳陪着她走过了很久很久的岁月。
十月初九,熙牧野带着临倚回到了京城,队伍在城里休整了一个时辰,正要回宫的时候,便有人来报,说是皇贵妃派人出城来迎接皇帝。当日临倚刚刚随熙牧野从潍城启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车驾是分开的,中间隔了很多人。但是过了行水之后,熙牧野又说这样不方便,英常侍回个话要来回跑,因此便将临倚的车驾调整到了他的龙辇后面。因此,临倚的消息也灵通起来,只要有人来找熙牧野回报消息她都知道。
听到来回报的那人说了一句“皇贵妃”,临倚愣了一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龙如兰美丽的脸庞,自从开始逃亡,她便再也没有想起过她。想来熙驭风死了之后,她和龙如兰本就应该是这个东靖皇宫里最亲的两个人,因为她们不止拥有一个丈夫,而且当丈夫死了之后她们应当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
但是从一开始,龙如兰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们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会站在同一阵线上。也许,并不是因为逃亡而没有时间想起她吧,只是因为熙驭风虽然死了,但是她心里的那根刺依旧,所以她选择忽视那个人的存在。
愣愣地想了一阵,她忽然听到丽云说:“奇怪,怎么会是皇贵妃出城迎接皇上。难道不应该是皇后带领吗?”
临倚霎时才反应过来:熙牧野的皇贵妃当然不可能是龙如兰。而现在这样的情况说明,熙牧野的后宫是皇贵妃在当政,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没有立下皇后,中宫虚悬,因此才会由这个皇贵妃主理后宫。她也能猜到这位皇贵妃是谁,恐怕就是那个张幼蓝—当日自己亲手给他挑选的王妃吧。
临倚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来,这个世界真实世事无常。命运真实一个好玩的游戏!当日张幼蓝不过是一个羞涩安静的女子,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今,她已经贵为这个国家到目前为止最尊贵的女子了。再想想自己,这半年来,如同老鼠一般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被人追得狼狈逃窜。甚至还连累一个无辜的山野村妇丢了性命。
思考间他们已经来到宫门口,临倚从窗帘看出去,果然看到了一队人远远站在皇城门口,肃穆严整。连她都要忍不住感叹这张幼蓝如此有手腕,看来时间真的能够让人成长。再回头想想自己,临倚觉得有些讪讪地,自己……这些年经过了这样能够多的事,似乎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怪不得不管是潋滟还是丽云,都总是要在自己耳边唠叨。
熙牧野的龙辇刚到门口,那领头的女子就带着所有人跪下来向熙牧野见礼了。临倚站在熙牧野身边,从她的角度看出去,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这样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想来,这就是谁都想当皇帝的原因了。面对这么些乖顺的人头,能让人感到一种站在世界顶峰俯瞰一切的畅快感觉。
只听见熙牧野一声“平身”,那女子抬起头来,临倚心说,果然是她。却没有太多的讶异。倒是那张幼蓝,抬起头来看到站在熙牧野身边的竟然是临倚的时候,整张脸竟然煞白。临倚看着她有些微微发抖的身躯,在心里叹息,依旧还是没有太多心计的人啊,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被推上了这个风口浪尖,她的归宿注定会很凄凉。
熙牧野对张幼蓝的脸色似乎没有看见,只说:“幼蓝,临倚就交给你了。你来替朕安排她吧。”
听了他这句话,临倚挑了挑眉,他将自己交给张幼蓝!看来,这才是他折磨自己的开始。
站在当场的人都被他这句话震晕了,一时间神色各异。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老狐狸英常侍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站在他身后的丽云更是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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