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有些出神地看着花园里的某一点,那神情像极了临倚。她听到丽云的抱怨,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这半年的时候我见过了多少人,我难道还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吗。”
丽云顿了下来,半晌,她才幽幽地问:“弱柳姐姐,我……我还是想问。范大娘死了之后的这大半年你是怎么过的?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弱柳扯了身边的一株花下来,扯下花瓣在自己的手里,用力地揉,将花汁挤了出来。顿了半晌,丽云见她脸上半点没动容,便道:“弱柳姐姐,我知道那些回忆对你来说都是伤口。我现在要你回忆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用难过,我不问就是了。”
听了她的话,弱柳转过头来看她,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已经看开了。人生在世,怎样都是一辈子。你看看你家公主,她有那样聪明和气度的人也陷在了这个世界给她编织的网里不能自拔。我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蝼蚁罢了。
你想知道我那半年的遭遇,我告诉你又有什么?不过是将心里最深的伤口再撕开一次给人看而已。我这样的人,本就是连心都没有了的人,还在乎会痛吗?”
丽云的脸色发白,她站起身来,急急地道:“弱柳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因为不知道那些事,我心里总是很难受。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想要知道,也不过是我想要跟你一起承担而以。”
弱柳依旧坐在原地,抬头道:“你慌什么,我有指责你什么吗?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总是想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面对弱柳这样凌厉的话,丽云不知道说什么,泪水在眼眶里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半晌,弱柳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以为我会怎么样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还能指望什么?被一个男人和被千百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在妓院的那段时间我不这样想的话,也许我早已经死了。对于我来说,我对那段时光基本没有太多能说的,因为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就像一场长长颤抖噩梦一样。所以,丽云,你让我说,却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丽云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明白弱柳的心,自从遇上了弱柳她便一直在想,自己若是处在她的角度,会不会原谅?
默默流了半晌的泪,丽云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事,便抬起头来正色对弱柳道:“弱柳姐姐,你不知道皇上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看来,皇上虽然才继位半年的时间,但是他一定会是一位超越祖宗的一位好皇帝,是一位千古明君。所以,弱柳姐姐,不要试图去对他使心计。因为他是老虎,一时新鲜也许会纵容你,但是你一旦触及他的底线,到时候你便会死的很惨。”
弱柳笑了:“刚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对他并不保佑恨。我娘已经死了,但我想好好活着。我不会傻到去挑战他的权威。”
说完这些,弱柳便站起来,转身走了。
丽云站在花园里看着弱柳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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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弱柳(四)
临倚转醒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此时熙牧野已经走了,是丽云陪在她的身旁。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霞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她问丽云:“现在什么时辰了?”
丽云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道:“现在已经傍晚了呢。你昏睡都已经两个时辰了。”把枕头竖起来放在床上,扶临倚靠在上面,丽云便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药端上来。
临倚看到那浓浓的药汁,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自从被熙牧野在海边找到之后,她的药就没有断过。每日三次,都是浓浓的药汁,吃得她现在觉得自己身上都带着药味。
丽云知道她不喜欢药的味道,但还是要喝,便哄她道:“公主,这药是要喝的。皇上特地吩咐过的,若你不喝,他又有话要说了。”
临倚很嫌弃地看着那碗药,犹豫了一阵,终于接过来,狠心闭上眼睛仰脖子喝了下去。原本她并不是娇气的人,这药她也不是不愿意喝。但是无论是怎么样的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日三餐一样准时吃这样的药,也会抗拒的吧。
临倚看了一眼丽云,道:“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但还是伸出手将药接过来。
丽云笑眯眯地说:“谁叫他是皇上呢!”
临倚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都隐去了。她端着空碗,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绣的祥云图案发起呆来。连丽云递过来的蜜枣也不接。
丽云闭上了嘴,她知道自己又碰到了临倚的痛处。她将那蜜枣放回小几上,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听临倚突然问她:“弱柳……怎么样了?”
丽云回过头来,道:“弱柳姐姐很好。公主……也许弱柳姐姐并不是真的怪你。她只是因为心里的情绪无法发泄,所以才那样对你说那些话的。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的。”
临倚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说:“她若是对我怨恨,我并不怕。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我所难过的,是我又欠了一份还不清的债。丽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像范大婶这样的人我根本不敢跟他们亲近,因为一旦失去了他们,我接受不了。范大婶如此,弱柳如此,潋滟也如此。弱柳若是对我怨恨,也许我的心里会感到好受一些也不一定。可那不是我心里的感受,我悲伤的,是我给她们带来了这些灾难。”说完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说:“就像是这些灾难是发生在你最在意的家人身上一样。”说完她便又继续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丽云解释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下意识不希望她们误会。若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不会在乎这些的。也许……也许是觉得某些事要发生了,而她希望他们能够记住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到了最后,全都离开自己。
丽云不知道临倚的心思,见她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又开始发呆,便安慰了她一句:“公主,不要太伤心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这一切都不是你能够改变的。那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最大的弥补是什么?不就是好好照顾弱柳姐姐吗?弱柳姐姐吃了这样多的苦。以后,咱们两个人好好照顾她就是了。范大婶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的。”
临倚却愣愣地摇头:“丽云,不是你想的这样容易的。我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像从前那样的平静和简单了。我再也不能做到像从前那样纯粹了。丽云,若是……若是你有一天发现我变了。请你理解我!将来有一天你遇到潋滟的时候,你要告诉她,我的改变也是迫不得已,你告诉她,不要对我失望。”说到最后,临倚掉下泪来。曾经拼命在心里记住的东西,现在也要渐渐将之忘却了。就像将一个自己活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丽云不解:“公主,你在担心什么?你怎么会变呢?不管将来你怎么变,潋滟姐姐一定都能够认出你来的。就像你也一定能够认出她来一样。”丽云心里所想的,是临倚心里惦记那个孩子,被她亲手送走的孩子。她将来有一天一定还想要和那个孩子再相见。而岁月催人老,她现在的神经质是想说将来有一天她再也不是潋滟姐姐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时候,潋滟姐姐要如何认她,她的孩子又要如何认她。她心里并不愿意去打破临倚的这个幻想,也许,让她保留着将来总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孩子见面这样的一个幻想,她会活得更加坚强一些。
临倚还向要说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张开了嘴,却又徒劳地闭上了。
丽云家她不再说什么,便也放下心来。惦记着中午给她熬的粥,便道:“公主,别胡思乱想了,没事的。不要太担心,我们谁都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却没有注意到临倚在她身后,半晌之后缓慢地摇摇头,喃喃地道:“不是的,不是的……”
当晚熙牧野听说她醒来了,便又让太医来看了一次,太医叮嘱说不要让她受太大的刺激,要安心地休息,便再无其他。只是依旧每日里以次请脉,开方,丽云熬药,照三餐给她端上来。最后临倚喝药喝到吐,没办法熙牧野才让太医将药停了。但是就是药停了也还是不消停,临倚的每日三餐他几乎都要过问,太医说吃什么好,他便让人去给她找,然后就看着她吃下去。
这一切看在丽云眼里,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当日若是熙牧野没有来找她,那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必定是将孩子生下来,但是,却只能一辈子平庸。那孩子的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她能够平安的躲过各路的追寻,但是那样的生活却也不适合她。在丽云心中,临倚所适合的,便是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点上,让所有的人都仰视她。在丽云的眼里,临倚从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在这个尘世间根本就不能活着。
临倚又在行水静养了几日。而熙牧野也没有闲着。这里离京城已经不太远。他便让人将那些急需要处理的国事用八百里疾奏送到行水来。因此每日里他出现在临倚面前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临倚便也乐得每日里足不出户,在屋子里将养。
这一日,临倚坐在花园里正在晒太阳。自从潋滟走了之后,她生活起居的一切事物都是丽云在为她安排。丽云人不大的年纪,却能够将一切的事都安排得仅仅有条。临倚不用操半点心,最后便不再过问,由着丽云来安排她的生活。丽云然她睡觉,她便睡觉;丽云让她吃饭她便吃饭。现在丽云说在屋子里呆的太久对身体不好,她便出来晒太阳。
熙牧野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她坐在花园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便走过去笑呵呵地说:“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果然还是要多出来晒太阳才行。”
临倚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半晌才说:“你来找我什么事?”
熙牧野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告诉你,准备一下,后日咱们就出发,回京去。”
临倚知道他这已经是极力地在讨好自己了,想方设法地对自己好,他想要和解。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临倚在心里冷笑,他强就爱那个她拉入到这样的生活中来,他主宰了她的人生,他用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珍视的东西都夺走,现在开始他又想继续掌控她的生活,临倚想,怎么能和解呢?我怎么可能跟你和解呢?
熙牧野看她依旧是衣服不冷不热的样子,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怒火,但随即便隐去。他静静地站在临倚面前。半晌,临倚道:“我知道了。这样的小事,你完全可以不用自己跑来,让奴才来通传一声便好。”
熙牧野淡淡地道:“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愿意玩下去,朕,又岂有不奉陪的道理?只是,临倚,你这样倔强,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你又何必这样呢?依附于一个男人生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挣脱呢?只要你放下心里的坚持,你会发现其实生活还是一样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临倚没有反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半晌之后她却说:“我不是一个牲口,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会依附于一个人生活。我们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你现在一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像你说的那样的状况。一开始你所想的,只不过是因为我想让你征服,但是现在,你很清楚自己为什要得到我。不要在我面前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就算我依附于你又能活几天?”
熙牧野这一次却奇迹地没有生气。临倚心里觉得奇怪,他怎么还不走?往常说这样的话,他早被气得七窍生烟了的。可是现在,看他的情绪还蛮平稳。或许是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熙牧野却很平静,淡淡地道:“既然这是你所愿,那我就成全你,这一辈子,阮临倚你别想从我的手里逃脱。你想要折磨我,但是就看看我们到最后是谁在折磨谁!”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他的话根本就没进临倚的耳朵,她也原本就没有想过会活着离开他。她想起了另一件事,便睁开眼睛叫住了他:“等等!”
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她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在吧?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只要我在你的手里,你便不许去找那个孩子。”
熙牧野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临倚又躺回椅子上,道:“好,你我都记住今天说的话。”
当日从塔瓦那回到东靖之后,临倚便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以再走。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只能够回到东靖皇宫里去。但那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不能够回去的。她想了很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要用自己和熙牧野做一个交易,她可以将自己交给熙牧野,以从他手里为自己的孩子谋得一条逃生的路。于是她一路从边境去到潍城。和熙牧野定下了约定,也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对熙牧野来说还有利用价值,那个孩子就不会有事。而这段时间,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足够那个孩子长大,足够自己为他安排一个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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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报仇
临倚又上路了!她板着一张脸躺在马车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若要问她这辈子最恨的是什么,恐怕和这马车脱不了干系。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两年是撞了什么邪了,跟马车结下了仇怨似地。三年多的时间,她倒有两年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此时的她是恨透了这样的环境:狭小,逼仄,摇晃,又不自由。可是却没有一点办法改变现有的状况。她知道这天下有太多人对她好奇,他并不希望她的长相被别人看了去。而她也无意让自己像一只猴子一样让人参观,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目光,她向来采取的是眼不见为净的策略。
因此,就算她再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也只能乖乖地呆在这里面。唯一只得庆幸的地方只是这个马车够大,也够华丽。不像她逃亡时候坐的那种青布小马车。依旧是丽云跟在马车里服侍她。那些太医们总是对她格外关注,将她当作易碎的珍宝一般供起来。她稍稍有所行动他们就脸色大变。搞的临倚烦不胜烦,最后索性不出马车,安静地呆在被窝里。
自从上了这马车,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丽云知道她在生气,因为她现在被这么多人管得死死的,不得多行一步。本来就已经很无聊,但是丽云连她最后一个打发日子的法宝也给她没收了,那就是书。丽云的理由是:皇上说了,在月子里看书伤眼睛,老了之后眼睛会坏的。她理直气壮地收走了所有的书,面对临倚的怒火时却是淡定又从容,搞的临倚对她就像是老虎对着刺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自己一个人转而生闷气。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小孩子,情绪这样容易波动,总是爱生气。可偏偏生气也已经不管用。
她叹口气将看着窗外的眼睛收回来。这里熟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刺激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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