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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的屋子隔绝了氧气,屋子里充满了线香的味道,袅袅上升的烟像是众神下降的天梯,福临妈在案桌上摆了一些结倌看不懂的东西,一碗褐黑色的液体、一碗白粥、一碗像是麻油鸡、两个金色锡箔纸剪成的纸人,另一碗看似生的动物内脏,还有些结倌没看过的物品。
「现在起,除了我问妳话之外,其他的话都不可以说。」福临妈把看结倌的眼光移向桌上的供品。
福临妈点上三十二支香,拿出一张预先写在黄纸上的文字念着:「元始天尊乘光降临于位就坐,太上老君乘光降临于位就坐,我玄花天女今日有事相求请问。」说完后插上香,返身于平常坐的位子。
除了香头上的火光闪动外,这间屋子安静得可怕,神桌上那些神明的本灵彷佛缓缓地降到祂们的金身上。
结倌无端地害怕,庙会中地狱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不亮的烛光、诡异的神明,以及灵魂出窍的福临妈。
-只有我一个是「人」,万一那些不认识的神明降临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不开口向祂们请安的话祂们会不会生气?该不会抓我去当祂们的婢女?千万种思绪一条一条的浮现,结倌只能紧紧地握住手帕,那对喜鹊因她的拇指各分一端。
不久之后福临妈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先是左右慢慢摇摆,那种速度像头昏时的晕眩,接着身体上半部如旋转陀螺般的转动,她一边转动一边打嗝,打嗝的间隔慢慢地缩短;突然间灵界的沟通者发出一种呓语似的语言,结倌仔细发觉福临妈似乎在和某人(或某些人)对话,福临妈有时摇头,有时点头,也有某些时候似乎在和对方争执,而争执之后是一种低声下气的道歉或请求,结倌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莫明的害怕起来,对于不是她所能听懂的语言有无限的恐惧,恐惧透过握在手中的手帕达到手掌心,结倌分秒难受,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幽冥合体的屋子,所有的神明鬼魂似乎都来到这屋子参上一脚,它们在讨论某些事情,这些事情针对着她,但是众神是要帮助她或者出卖她?在她忍不住的前一刻,福临妈恢复正常了。
福临妈看起来很虚弱,像是武术比赛中连续打了十回合一样,她吃力地拿起桌上的茶水连喝了三口,停顿一会儿才开始说话,福临妈的声音十分微弱,结倌得前倾身子才听得见,她说:「太上老君不答应,祂说凡人就该按本命过,这辈子和上一辈虽有牵连,但是抵债或受福都要按照世代因果的规矩。」
「可以改运的,不是可以用后运补前运,也可以『买运』啊。」结倌有些不快,她想:前金都送来了。
「妳听谁说的?」
「能听的地方太多了,郑府真人、太元道长。」结倌说了几个名字,提到这些人时她有些心虚,这些人名不过是她当姑娘时,到家里的姨婆、婶婆闲谈中被她听到的名字,她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有这些人?而这些人还活着吗?
福临妈听了笑笑的问。「所以妳还是要不计代价请符吗?」
结倌点点头。
「太上老君还在这里,妳说了就不能反悔。」
「我不会反悔。」
「好!」福临妈再度闭上眼睛,也再度以不同国度的语言开始和另一个世界沟通,这次福临妈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打嗝和说话上,并且不时在半途中焚烧黄纸。
结倌仔细地看着福临妈的动作,或许是福临妈告诉她太上老君在此,所以她不再害怕,反而想从福临妈的动作、言语中看出另一个世界的端倪。
结倌像在等宣判罪人一样,一会儿忐忑、一会儿有信心。
「喝!退神!」福临妈突然喊了一声,并伸出右手向前方指着,很快地福临妈像死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结倌吓得站了起来,她不知手措了,该是上前喊他,或是。。。。。。,一时之间结倌全无主意。
几分钟后福临妈抬起头,再过几分钟他才坐直了身体,他从座位旁边拿出一根拐杖,结倌张大了眼睛看他,福临妈从未拿过拐杖!
福临妈靠着拐杖走到前面神桌,走路的样子似乎老了三十岁,像八十多岁的老妇人佝偻地走着。福临妈走到神桌前再点上九柱香,念着:「太上老君化身万神中,与我同身、与我同形,享食已毕,各复归身,凡有请祷,愿赐通灵,急急如律令。」念完之后福临妈又唱起像是咒语,也像某种经文,在唱念同时她也烧着写上符咒的黄纸,纸烟、香烟绕满整个屋子,结倌和做法者以及众神祇在同一个时间一起进入仙界冥境里,结倌有短暂的错觉,她彷佛到了天庭,可以向玉皇大帝诉说她的不幸与其他两个女子的险恶。
「妳,过来!」福临妈指示结倌。
结倌站定后福临妈再度燃烧黄纸,在熊熊火焰中福临妈说:「凡间女子许结今日为着丈夫合好,已向太上老君请示符令,愿意接受补运,今后所有应付代价,凡间女子许结会一切承受且无半句怨言。」
言毕,福临妈把黄纸符咒丢进一碗开水中,手指沾些摆在供桌上的褐黑色液体端给结倌,他要结倌喝完它。
结倌闻到一股腥味,有着先前的指示,结倌一口喝完它。
福临妈再画一张符给结倌:「这是金蝉锁心符,妳把它缝在丈夫的枕头或棉被里,千万不可让他知道,让他知道后一切就会失效,三个月后才可以取出来。」
结倌虽不识字,但从符咒的图形她能看出真的是双人好合符,她满意地收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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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3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记住!做事小心,不要让他知道。」
结倌笑着说:「我知道。」
「妳可以回去了。妳要记住,这辈子要多用水。」福临妈拄着拐杖为结倌开门。
屋外四下无人,结倌听不懂福临妈的最后一句话,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它,除了阿显外,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不要。
家里的人都在第三进厅,全部的眼光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婴儿上,而阿显正和必润讨论该由谁来照顾这个阿舍囝。
结倌安静地回房,拿出福临妈给她的符令仔细端瞧,符令最上端像是个戴着官帽的人头,中间为两边各以正方形和直线连接起来,到了下方这些串成直线的正方形以一个上弯的弧形连接,几个弧形的下面有两只类似鸡瓜的图形,两只鸡瓜的中间有个「日」字(这字结倌正好认得),接下来是三条横线,看起来像鸡瓜踏在土地上。
-有鸡起家,古早人是这么说的,所以它是一张「起家」的符令。结倌为这张符咒下结论。接下来的事可让结倌烦恼了,家里的裁缝都是茶花在做,今天起茶花势必不会再做这些工作,这些事可能由月桃或阿冬接手,而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她们两人知道,她得在别人接手前赶快行动,说起缝衣、绣花这女红倌半一点都做不来,这些事从小就有人代着她做,结倌左思右想后有了答案,福临妈要她缝在枕头或棉被中无非是要让阿显感受到符令,她也有方法让阿显感受到,趁大家都在后面时她应该立刻行动。
结倌听着后面的谈笑声,她认为一时半刻里不会有人离开那个刚出生的小男婴,结倌出了房间,经过客厅,直直地走进阿显的房间,房间的摆设和结倌大致一样,差别的是家具雕刻花纹,阿显的挂衣架雕的是老鹰和老虎,老虎的瓜子抓着圆珠当底座,而老鹰的双翅正好可挂帽子,圆桌的图案则是百马图,圆凳则刻着猴子、麒麟,两把太师椅以百寿字组成;结倌直接走向眠床,现时已是中秋,佣人已为阿显铺上薄垫被,结倌低身轻轻掀起薄垫被的一角。。。。。。。
「妳在做什么?」很大的声音在结倌背后响起,结倌一个反身,阿显站在房门口怒目地盯着她,结倌手上的符咒也被阿显看到了。
「妳这个女人!又要做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妳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显连珠炮的声音把阿楼从三进院引到二进院,她站在阿显的后面垫脚一看:「哎呀!妳又去弄了什么东西啊?」
以往结倌会回她:「要妳管。」可是现在被阿显「人赃俱获」,结倌也无法做任何解释。
「妳是要咀咒我无后,还是咀咒我早死?」阿显很生气,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来。
「今天妳一定要说个明白,不然明天我让妳老爸来带妳回去。」
「没什么,只是平安符。」结倌终于想出一句话。
「平安符可以直接拿给我,偷偷摸摸地掀被子做什么?从妳进门就让我家到处鸡飞狗跳。」
结倌眼看大势已去,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回房时她听见阿显叫着金本、阿南、阿力和阿条,要他们连夜把房间里的家具清理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掀起来看个仔细,并叫月桃、阿冬把所有的衣服整理出来拿出去丢弃,明天去叫裁缝过来,他的衣服要全部重新订做,这些都要在今夜完成。
阿显站在客厅大声的说:「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可以进我的房间。」
隔天,该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绫绸生气的说:「秀倌鸡婆些什么呢?无端地惹出这么多事。」
秀倌得知消息后吓得不敢让儿子娶媳妇,她的儿子只好到花街柳巷寻找短暂的温柔,在秀倌五十来岁时,她唯一的儿子死于梅毒,没人敢说这是秀倌的报应,但是大家学到一件事-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阿显没有要结倌的父亲带她回去,只是和结倌间的谈话更少了,有时她根本见不着阿显的身影,阿显有了儿子后便很少出门,他的生活重心都在这孩子身上,结倌的符咒没了、银两飞了、丈夫的心离她更远了,可是众神可不管这些,她对神明的立誓终身有效。
有人说她喝下去的那碗水就是这辈子的洗澡水。
有人说那碗水中加的是狗血,狗儿不会主动洗澡。
福来妗自觉对不住结倌,她带着结倌找道士解符,道士问明福临妈请的是太上老君后拍着胸脯说:「太上老君的符咒可以用《太上老君说解释串咒诅经》化解。」
「立了誓、也喝了东西。」福来妗吞吞吐吐地说。
「啊?她告诉妳的?」福来妗无奈的点头。
「那我没有办法了,如果她不说出来而来找我的或许还有救,说出口后恐怕没办法了。」
「试试看,不成也不怪你。」福来妗拿出五十元放在桌上。
「这是妳说的喔,不成不可以回来找我要钱。」
「当然。」
道士拿着法器,一连三天诵着《太上老君说解释串咒诅经》,福来妗知道这是做个心安的,她的儿子不知花了多少钱、看过多少医生术士,然而金钱都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回头,她的儿子一点改善都没有。
最先发现结倌不洗澡的是阿冬,在还没增加佣人之前,所有的婢女都互垫工作、彼此帮忙,阿冬要提洗澡水回厨房时发现水是干净的,阿冬以为舍娘身体不适,只有略为梳洗,几次之后,阿冬才明白,送到房间里的水被她原封不动的提出来。
阿冬以为舍娘生病了,她不敢请示阿显,也不敢告诉其他的人,但结倌生病的事始终悬在她的心上,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跑去告诉阿楼,阿楼听了后说:「她没病!」
阿冬见阿楼仍是扯着嗓门说话,紧张地抓住阿楼的手臂说:「二姨,小声些,被大家听见就不好了。」
「怕什么?」阿楼也替阿冬着想,她微微地放低声音说:「不做坏事就没有祸事,她可能向哪个神尊立了誓,才会这样奇怪。」
「要不要紧?」
「要不要紧不是我们能替她分担的,就看她自己立的是什么誓?多少时间内要遵守约定,不过,别担心,死不了的。」
万年花、香粉都离开结倌了,只有梳头用的茶油仍放在原处,结倌每天要花一个小时梳头,以前,这是茶花的工作,现在,梳头是她生活中的唯一乐趣。然而,结倌只是梳头而已,似乎忘了洗头也是整洁的一部份,阿冬悄悄地算过自从重阳过后就没看过舍娘洗头,以致于在除夕那天,结倌吩咐阿冬准备多一点热水时,阿冬剎时忘了舍娘的洗发精该准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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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3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所有的佣人对结倌越来越恭敬,结倌以为这是元配应有且必备的礼遇,殊不知众人离她远远的原因是来自她身上不明的味道,结倌身上所散出来的味道有股陈腐的油垢加上汗水蒸发后的干燥体液味;唯一远离这个味道的方法只有不靠近她。
阿楼快人快语,她直接说:「结仔,去洗澡!那种味道让人会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楼开始称结倌为「结仔」,这应该是阿显才可以这么叫她,接着,除了佣人外,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原来尊敬的称呼被结倌身上的尘垢吸走了。
结倌也不再回阿楼:「要妳管」,她梳完头之后就叫阿冬把阿正抱过来,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必让她受怀胎十月的苦,在阿正的户籍栏上母亲写上结倌的名字后结倌就不再讨厌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还是赢过阿楼和茶花,她们名下可都无子哩。
结倌会把阿正抱出去晒太阳,此后再也听不到阿楼向她说:「什么人要当妳的孝男?」,没有人捧斗的才是那两个傲慢且不知羞耻的女人。
第七章:大少爷与老爷
阿显老来得子自是十分高兴,依照古礼,家出男丁必要拜天公以答谢玉皇大帝的赏赐,阿正出生那天,阿显马上叫了歌仔戏班,并宰一头猪及一头羊拜天公,他吩付阿厚说猪及羊就办桌当流水席,而为发主公所办的三天法会中的菜色才留在自家吃,吴家办喜事,众人也沾得喜气,除了有三天的菜饭可吃外,每天晚上戏班结束后阿显必定亲上戏棚洒铜板,三大桶的铜板发放三天的消息招来不少人,有人远从太子庙、永康等地过来,能骑自行车的骑车,有力气走路的人也拼命赶来,反正到了目的地后有吃、有喝、还有钱拿,不必花力气就能捡到钱,众人何乐而不为?
这次的办桌比往常慎重,阿厚师请阿快帮他请一些临时帮手,天还未亮时宰好的猪已经放在大圆桌,十二只鸡安静地躺在方桌上,还有铝盆泡着鱼翅,另一个大铝盆有十二只鳖无声地游着,几个女人蹲在后院洗青菜。
「早饭好了,先停下来吃。」阿快走到女人们的身旁轻声地说,女人们站了起来跟着阿快进到厨房。地瓜稀饭冒着烟,圆桌上有红烧鱼、猪脚、煎蛋、酱瓜、素菜、香肠。
「开荤!」前来帮忙的女人彼此推着手肘说。
「我吃早斋十多年啰!」
「那是吃不起,多久才吃一次猪脚!」说话的女人夹起一大块猪腣膀大口地放进嘴里。
几个女人踯躇了一会,有些人还是夹了蛋。
「罔市、阿腰,吃完早饭跟阿条、阿力去安平帮忙搬海产。」阿快向两个女人说,女人嚼着嘴巴点点头。
为了抢到戏台边的好位子,有人甚至于全家动员,戏班开唱那天一大早就有人先骑自行车载着棉被占位子,晚上就在戏台边睡觉,唱戏的人睡戏棚上,看戏的人睡棚底,白天夜晚都不寂寞。
占了位子后便是等着领取菜食回家,所以载棉被的同时也载上几个锅子,等到宅院把猪、羊、羹等食物端出来时便先盛满锅子,由年轻人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