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一贯是不怎么信的,谁晓得这事情就落到她头上。
“我每次去宁寿宫请安,都不敢看太后的眼神,那坐胎药喝得心都苦了,皇上一碰我我就紧张得要命。”舒嫔怨念极深,“一来月信就好像天都塌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又不盼着孩子,做什么缠着我。”
如茵无奈地听着,不知怎么劝说才好,她上头没有婆婆,几位嫂夫人都是很和气的人,反正不住在一起见了面都客客气气,傅恒当初毅然带着她离开大宅单过,就是怕她受委屈,她实在无法体会堂姐的苦楚。
中秋之后,如茵带着福灵安到瀛台请安,如今富察福晋的出入,已经得到帝后的肯许,不需要回回都让傅恒带着她。
红颜与如茵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亲昵如姐妹,偶尔会说些私密的话语,是如茵对堂姐和家人都不会提起的,但红颜在这里待着,本没什么私密可说,往往安静地听如茵讲,或是陪着一起笑或者陪着一起烦恼,今天如茵告诉她舒嫔中秋节哭了一晚上的事,唏嘘着:“堂姐实在不容易,她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一点儿担当不起事的。”
红颜默默不语,心里想着,皇后曾经不也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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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朕会一直陪着你(还有更新
“姐姐,等你回了紫禁城,也会经历这样的事吗”如茵问红颜,更为自己无法让舒嫔释怀而愧疚,“堂姐哭得那么伤心,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红颜道:“舒嫔娘娘不易,但也是太后喜欢她,才会盼着她好。至于我,太后娘娘并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关心我这些事,倒是省心了。”
如茵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妃娘娘也不喜欢我。”
红颜很诧异,望着如茵精致如画一般的美丽容颜,选秀那会儿虽然听过几句风言风语,但总觉得太后没选如茵,是因为舒嫔的出身更贵重,不禁问:“因为选秀时,太后没选你吗”
“我是听傅恒的三嫂说的,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说我看起来太过精明能干,宫里容不下我这样的人。”如茵说的很真诚,还带着几分笑意,“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哪里显得精明能干,可是太后没选我,实在太好。从前只想着能不进宫就好,从没奢望能嫁给傅恒这样好的人。”
红颜笑悠悠看着她,如茵的幸福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她曾经担心过傅恒若放不下那段情该怎么办,作为从头到尾没动过心的人,实在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现在他们夫妻恩爱甜蜜,她是真的放心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说皇上不好而不想进宫,我就是不愿背负纳兰氏的前程,就连堂姐这个亲生女儿都不愿承担起家族的荣辱,何况我呢。”如茵觉得而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毕竟红颜是皇帝的人。
“若是有的选”红颜想到了那年重阳节,晃了晃脑袋,“曾经的愿望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只盼着把将来的日子过好,就像你的心在傅恒身上,我的心在皇上身上,我想我们是一样的。”
如茵的欢喜都在脸上,相处这么久,她越来越感觉到红颜对皇帝的情深,更不曾察觉过丈夫与她之间有半点暧昧。他们的相识早在自己与傅恒的婚约之前,傅恒先恋上别的人,哪怕不是红颜,也再正常不过。如今则该庆幸傅恒恋上的是红颜,倘若是别的女人,但凡有不正经的要与傅恒剪不断理还乱,如茵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如茵,其实我一直想。”这些话在红颜心里想了好久,觉得今天合适开口,她问道,“以富察大人的立场,我想富察家的人是不希望你与我多往来的吧”
如茵点头,尴尬地笑道:“嫂嫂们提醒过好些回,中秋进宫时,还当着娘娘的面说我不体谅皇后娘娘。不过后来她们都走开,娘娘私下与我说,她希望我能多和姐姐往来,将来你回宫时能因为我而和舒嫔娘娘相处得好些。过去得事我也知道,但是我觉得娘娘她已经不在乎了,姐姐不要太担心。”
红颜心里什么都明白,皇后这番话必然只是个说辞,至于要不要和舒嫔交好,红颜坦率地说:“和舒嫔娘娘有过几次交道,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挺奇怪的,我怕我不能让她喜欢,将来还是随遇而安的好,反正紫禁城里本就是讨厌我的人多,我也不强求。”
“堂姐她心眼儿不坏,她就是被家人惯出来的骄傲,多相处相处,她是个很实在的人。”如茵眼眉弯弯地笑着,“一定是堂姐觉得自己被你比下去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她打小见我穿件新衣裳,眼神都不好看。”
“真的”红颜笑起来,“下回你看看,她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
两人有说有笑时,温惠太妃正好经过,便把这光景告诉了寿祺太妃,等她离去后寿祺太妃与玉芝嬷嬷说:“她们这样好,不知是缘是孽,但若真能长长久久一辈子,对红颜来说,就能正大光明地有个依靠。这孩子真是有福气,到哪儿都能遇上贵人,她与傅恒那一段,莫不就是为了如今和将来”
玉芝嬷嬷道:“且不知红颜将来子嗣运如何,奴婢瞧着,皇后娘娘那儿是不成了。”
然而皇后眼下虽然希望渺茫,可她曾经拥有过,随着年纪渐长,再不能有所出也无可厚非,相反年轻如舒嫔、陆贵人这些,皇帝恩宠不断,却始终没能有好消息,太后私下里,都担心起是不是皇帝的身体不好。
时光匆匆,这一年的重阳节,红颜没再见到弘历来,也许他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也未可知,但她真的不希望弘历出现,总觉得好好遵守了这个许诺,才能兑现将来来接她的诺言。
她害怕偷偷摸摸的短暂相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怕一时贪欢断送一辈子的幸福,她宁愿耐心地等下去。自然皇帝每每送来瀛台给太妃的东西里,总有一件是特地给她的,她知道弘历还惦记着自己。
转眼已是隆冬腊月,皇帝封印之前,办了左副都御史仲永檀与鄂容安,查他们泄露宫廷私密之罪,而这两人曾经是贵妃的父亲高斌所举荐,难免有所牵连。
且说后宫不问政事,但牵扯到内宫的机密,太后不得不过问一两句,得知与贵妃家里脱不了干系,自然要怀疑贵妃的用心,害得贵妃在太后面前抬不起头,她经不起吓唬,没等到除夕又病倒了。
然而因为贵妃多病,连太医院都不再一惊一乍,这一次落得无人关心她,一则时逢年节,无人不图个吉祥喜庆,再则正月元宵前,瀛台传来消息,说寿祺太妃急病不起,请皇帝另派太医前往。
弘历十分重视,太后也不敢轻慢,母子商议之后,皇帝带走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人,在元宵前一日赶到瀛台,但太妃年事已高,一场风寒引起许多并发之症,医药只能续命,且熬着时日了。
红颜与皇帝已阔别一年之久,可顾不得彼此说什么情话,太妃的病情不容乐观,弘历在庆云殿守了一整晚,翌日元宵也不打算返回宫中,清晨太妃苏醒时他陪在身旁说话,太妃虚弱地告诫他,必须以国家为重,要皇帝即可返回宫中。
弘历不答应,太妃再三劝说也无用,便说要找红颜来,可玉芝嬷嬷却道:“魏答应一早送来汤药后就不见了,昨晚魏答应是在佛堂过的,方才去瞧过,并不在佛堂里。”
太妃虚弱地一叹,推了弘历道:“去找找,与她说几句话后就回宫去,你这么守着我,难不成盼着我走我还好着呢。”
玉芝嬷嬷也劝:“太医说太妃娘娘缓过来了,您在这里太妃娘娘不能安心养病,您回去了她才没有顾忌,皇上就听祖母的话吧。”
弘历只能让一步道:“朕之后每日散了朝就来看祖母,看过立刻就回宫,不耽误朝政,你们也不能拦着朕。”
太妃懒得搭理他,已闭上眼睛休息,此时小灵子跑回来,告诉玉芝嬷嬷:“魏答应在蓬莱阁后头,一个人躲在那里呢,现在樱桃守着。”
玉芝嬷嬷对皇帝道:“答应这几日守着太妃娘娘,只有太妃睡着的时候才偷偷掉眼泪,陪了一辈子,奴婢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可魏答应必然不好受。”
弘历内心沉重,跟着小灵子找到了红颜所在的地方,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已经带着樱桃往回走,半路上与弘历相遇,皇帝昨日赶来后一直守着祖母,与红颜都没说上几句话,此刻仔细看,才发现冰天雪地里的人神情憔悴,大概是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了。
“太妃娘娘说大过节的,不要惊动宫里,执意不让臣妾派人告诉皇上。”红颜说着,已是哽咽,“臣妾不该听话,该早些请太医就好了。”
小灵子和樱桃都退下了,皇帝张开氅衣将红颜冰冷的身子裹起来,阔别一年的拥抱,却仿佛从不曾分开过,也许是紫禁城与瀛台离得不远,有或许是每天都能听吴总管报告瀛台的事,他依旧舍不得她落眼泪,心里的位置与分量,没有丝毫改变。
弘历温和地说:“这里的太医,本就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几位,他们若都不行,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区别。你不要自责,皇祖母老了,很多事勉强不来。”
红颜没有说话,身子一下下颤抖着,像是找到了依靠就更无法撑起坚强,她的颤抖牵扯着弘历的心,仿佛回到那年重阳节后,那个不停哭泣不停颤抖的小宫女。
弘历很心疼,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咱们总是期盼着团聚的一天,盼着把你接回紫禁城的那天,才让太妃受这样的苦,才让她的生命”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红颜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她无法平复自责的心,像是盼着那一天,就是盼着太妃离去。可是太妃上了年纪,当初来瀛台时身体就不怎么好,在这里几年反而比从前精神,可抵不过岁月匆匆,眼下怕是真正到了生命的尽头。
弘历安抚她:“朕不要你自责,朕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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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欲成大树,不与草争
红颜渐渐冷静,退出皇帝的怀抱自行站直了身子,弘历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红颜却往后退了一步,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是这些年在瀛台沉淀下的稳重:“让皇上担心了,臣妾不该这样,不论还剩下多少日子,臣妾尽心伺候太妃,才不辜负太妃心疼臣妾一场。”
每一次阔别许久的相见,弘历都会觉得红颜似乎没有改变又似乎变了什么,他记得红颜说过,要做一个真正配得上自己的女人。弘历一直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更对于帝王而言,他应该为自己所爱的女人遮风挡雨,他甚至没有期盼过皇后能与他并肩承担什么,他以为那全是自己的责任。
但那是曾经的想法,而今做皇帝已是第八个年头,终于慢慢醒悟到身为君主身后所需要的支持,也使得他此刻能理解和惊喜于红颜的成长,她不单单是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小姑娘变为成熟完美的女人,她是努力着,要成为自己人生之重。
“难过的时候不要躲起来,朕怕会找不到你。”弘历到底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温暖地裹在红颜身上,心疼地说,“朕不是只能看见你笑,你明白吗”
红颜颔首,担心皇帝脱下大氅会着凉,便催促着他快些回去,弘历挽起她的手一起回到庆云殿,太妃见他们双双归来,才有几分笑意,可依旧劝弘历:“皇上要以国事为重,我这儿好着呢,今日元宵佳节,皇上快些回去。”
“皇祖母,孙儿明日再来看您。”弘历见太妃固执,不敢再勉强,行礼后便要离去。红颜一路送到门前,将方才穿在自己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抬手系上带子,因连着几天日夜照顾太妃不曾休息,一时有几分晕眩,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弘历迅速搂住她,眉头深锁,见皇帝有怒意,红颜吃力地一笑,“皇上,臣妾没事。”她挣脱了皇帝的怀抱,稳稳当当站好,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那一句才能让皇帝安心离去。
还是弘历知她心意,道:“朕这就回宫了,但明日再来时,你不能再这样,不然朕”
红颜顿时安心,展颜而笑:“臣妾知道了,皇上快起驾吧。”
之后数日,皇帝每日早朝后就驱车前往瀛台,但每回逗留不足一两个时辰便折返紫禁城,如此往复数日,太妃身体虽弱但精神见好,且依旧婉拒太后与皇后并六宫妃嫔探望的请求,只愿清清静静在瀛台安养。好在身体有所起色,弘历略安心一些,过了正月朝务又变得繁忙,太妃劝皇帝也不要再日日往返两处,徒增辛苦。
而这半个多月,皇帝每日都到瀛台,除去他之前悄悄来的两次,在旁人乃至太后眼中,都是与答应魏红颜阔别两年多的相聚,半个月里天天到瀛台,自然天天要相见,而宫中妃嫔大部分在节庆之外,平日几乎难见天颜。这个被遗忘了许久的美人,再一次成为六宫的话题。
太后派华嬷嬷私下打探了红颜如今的境况,得知她在瀛台管理一切事务,不免觉得不合乎规矩,但华嬷嬷劝她说:“既然是太妃娘娘的意思,您千万不能露在脸上。”
“当初不是撵走而是迁去瀛台,我就知道早晚有回来的一天。”太后轻叹,“她回来后若一切太平,且当真能为安颐分担一二,我也乐得见皇帝身边有贴心的人。就怕她满身是非,当初连弘昼都惹上了,如今想来都心里膈应得慌。”
“那一回魏答应和王爷都是被人陷害。”华嬷嬷道。
太后摇头:“我怕的就是这个,她的确无辜,可到如今乾隆八年,怎么这稀奇古怪的事,都在她身上难道这孩子的命格,与众不同”
华嬷嬷心里有所想,但不能说出口,只是苦心劝道:“这几年,皇上没有一件事不顺着您的心意,您担心皇上的子嗣,皇上对后宫一时雨露均沾,可送子娘娘一时不关照,也怨不得皇上。奴婢看得出来,皇上真的很在乎您,若是您能对魏答应有几分好脸色,皇上一定高兴坏了。这一次魏答应若是归来,您就算不待见,也什么都别管,真有什么事,皇上管得了江山天下,还管不住一个紫禁城吗”
太后沉下心,仿佛经历一番取舍,到底叹了声:“两年多前,她直挺挺地站在这里反驳我的话,就算说要动刑也毫不动摇畏惧,我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弘历身边那么多人,她还是头一个。罢了,这一次若是回来,我尽量不插手任何事,只要她别骄傲自大得意忘形,别以为皇帝喜欢她她就能攀天,那我什么都不管了。”
不知是否因许下这样的心愿,皇太后的宽容得到了上苍的眷顾,自五阿哥永琪之后她等了两年之久,皇帝终于又添子嗣。三月末,咸福宫传来好消息,纯妃有了身孕,对太后来说,即便不怎么喜欢纯妃,至少说明皇帝的身体没事,只是这两年来后宫妃嫔都无缘罢了。
且说纯妃膝下已有三阿哥,她自己通晓诗书,用心教导,三阿哥如今长到八岁,写诗做文章,已颇有成绩。纯妃再有身孕,若十月之后又是个儿子,在后宫的地位便可想而知。
正是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如茵到瀛台探视太妃,之前因皇帝每日往返,如茵不便前来,之后福灵安病了一场,她困在家中照顾儿子,直到三月才得闲。已经来了好几回,今日又来,太妃担心她为此耽误家里的事,如茵却说,连皇后都默许她多多来陪伴太妃,权当是代替皇后来尽孝。
太妃笑道:“提起皇后,近来倒是想见见她,如茵你今日回去时,就替我传一句话,说我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