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见着风长栖,便是双眼发直。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七成新的暗青色衣裳,因着暑热,那张雪白的脸子上头带着些许红晕,看起来好不可人。只是这张面孔跟当年那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曦忠毅心里“咯噔”一声,半晌才朝着那人俯身行礼。
“长栖公主。”
风长栖倒是颇有几分意外,那人这会子怎么客客气气的了?她只想着,他必定是十分张狂,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
“将军安好。”风长栖也格外受理,看着他只是客气笑了笑。
这已经是给了一个臣下莫大的体面了,那人若是个识相的,必定日后对他们客客气气,莫在苛责才是。
“长栖公主的生母是?”
风长栖听了,骇笑两声。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果然不错,未曾想到,不过一眼,那人就能看出七七八八的端倪。的确是个阴狠角色。
她心里倒也不慌,笑道:“花娘娘。”
这后廷只得一人姓花,想来是错不了了。
只是他隐隐约约觉着哪里不对,只是一时之间思绪茫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这样无礼地朝着那人看了半晌,这才悄悄收回目光,只是那神思惘然无措,好似是揣着天大的心事一般。
风长栖愈发觉着奇怪,她生的跟自家阿娘的确十分相似,只是花珑跟白欢也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之处,这曦忠毅的反应怎的那样奇怪?叫人半点都看不明白。
“将军?”
“啊。”他仿佛这会子才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再不肯多话。
等到玉无望询问战事,那人才有了往日模样,阴狠非常。
“那些人都是难等大雅之堂的匪盗之徒,不过仗着岁运城的地势,这才占了便宜,若非如此,岂能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依着我的意思,趁着大军已到,不如明日强攻?”
风长栖听了,微微咋舌。
这人恁的可怕,行为处事简单粗暴,一门心思只想着强攻。
明明知晓这岁运城易守难攻,还要这么巴巴儿地过去送死不成?
她摇了摇头,朝着那人看了一眼,只说道:“若是知晓岁运城的地势,只管暗中谋划倒也罢了。依着将军的意思,必定又是伤亡惨重。那些人也有爷娘弟兄姊妹,又不是天生的孤儿,还是顾念他们的性命吧。”
曦忠毅冷哼一声。
“一旦是上了战场,必定要舍生忘死不可,若是人人贪图享乐安逸,那可好了,都得等死不可。”
曦忠毅这一套,只怕只适用于西南边陲。
那边敌寇头脑简单,只知道强攻,若是稍微转圜一些,倒也不至于被曦忠毅打的闻风丧胆。
风长栖笑了笑,“这日头这样烈,还是过几日再说吧,也叫他们休养生息。”
这才第一日来,就这样专权。
曦忠毅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他倒也不难想象,再过数日,又该是何种光景。
只怕是要蹬鼻子上脸,叫他失了体面。
该死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妮子,竟然还敢欺到了他的头上,何其可恨!
风长栖也不理睬这人到底是何种心思,别过脸,看向那木窗,外头是碧蓝色的天,这是唯一比耀京城要好的地方。
耀京城的天,全然不似这般瓦蓝,许是日头太烈,相互映衬下的结果。这样看过去,那天蓝的喜人,好似是一方深不可测的言语,瓦蓝瓦蓝,直叫人溺毙其中。
风长栖本就畏惧暑热,当初在耀京城的时候倒还不曾觉着,可是一到这岁运城地带,不过一个月就害了热疮病。
阿春急得不行,每日介拿着草药给风长栖敷着,只是到底不是在京都,一切可用之物都十分有限。
若非有玉无望从中周旋,只怕更糟。
一连晴了数日有余,每每呼吸,风长栖就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
幸好这几日休战,若是这个天到哨塔上去,必定更是煎熬。
好容易才熬到了黄昏时分,风长栖坐在帐篷底下,止不住地拿着扇子扇风。
玉无望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风风长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正挂着一脸浅淡的笑。
他这会子你遮光,那天珀金般的彩霞就这么映在他的身后,衬的整个人金光闪闪,如同佛光普照。
“可好些了?”玉无望一脸关切地走上前,也不好细看,之间的她脖颈之间生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儿,里头有无数个小小的、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只是那一股子幽香,在风长栖的身上弥漫开来,连带着他身上也有了些许。
玉无望身子一软,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风长栖乃是个没心肝的,摆了摆手。
“没有,半点都没有。”
正说着,就见着开阳和阿春走了进来,两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梅花碟子,外头是艳红色,里头却是乳白色,看样子十分矜贵。
里面盛着尽是些碎冰,碎冰里头尽是些新鲜瓜果。
风长栖隔得老远都闻到了一股子甜香,忙道:“这是什么?”
开阳意味不明地朝着自家公子看了一眼。
这东西可都是他们公子想出来的,只为着给风长栖解暑。
眼看着在岁运城已经过了三个月,这天儿倒是凉了许多,风长栖身上的热疮已经好全,这段日子对岁运城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只等着最后一击。只是她跟玉无望配合无间,完全将那位老将军排除在外,她自然心里不喜,却也碍于面子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自从风长栖一来,死伤大大减免。那些老兵竟也开始为着这黄口小儿说话,直叫人十分动气。
“为何还不攻进去?”当意识到那些人完全不听自家号令,曦忠毅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了风长栖的帐篷。
风长栖更跟玉无望商议攻城之事,未曾想到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还未到时候。”玉无望语气冷淡,“等到下个月初再做计较。”
下个月月初?
那都是九十月的事情了。
“这样磨磨蹭蹭,如何做成大事?”
玉无望愈发冷凝,冷笑两声,“将军只管等着便是了。”
………………………………
第七十六章 耀京花珑产死胎
曦忠毅何曾被人此般对待,登时就是一阵气恼。
到底是老将,威严十分。
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也愈发冷厉,好在他们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瞧不见。
“你们二人纵使是圣上派人的,可我还是主将。”曦忠毅狠狠地踢翻了那沙盘,冷笑两声,“那些老兵,到底还是我从西南边陲带来的老部下。”
“允王怕是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听这话,曦忠毅顿时就没了言语。
他自然知晓,自己再怎么厉害,到底都只是奴才,比不得皇室中人矜贵,是以,纵使是要帮着这么一个小妮子,他也不能有半点不愿。
他心有不甘,只想着做点什么,好叫他们心痛难当才好。
曦忠毅忽而笑了,眼神格外狠厉,叫人看着平添了几分畏惧。
他身上带着的凛凛杀意的确不是骗人的。
“前几日耀京城传来一封急报。”
“什么?”风长栖一听,登时就有些急了,“什么急报?将军为何不早些说?若是耽误了正事儿可怎么好?”
“我自然是看过了的。”曦忠毅冷笑更深,阴森入骨,只要是看着人一眼,便觉得心口发凉,“这事儿若是说了出来,才会动摇军心,是以老夫一直都隐忍不发。”
“到底何事。”风长栖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扩大,几乎将她淹没。
这对于未知的恐惧,叫她无所适从。到底是鞭长莫及,花珑一个人在深宫大院里头,又有身孕,这可怎么好?
她紧紧地盯着曦忠毅,“将军,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你们到底是发兵还是不发兵!”曦忠毅气急,若非是风帝在他们来时给了玉无望一道圣旨狠狠压制着他,他也不至于隐忍到了今日。现如今他是半点都忍不下了,只想着杀出重围,给那人凶猛一击才好。
只是这样的心思,依着玉无望跟风长栖这二人的温吞性子,必定是半点不能体悟。
他堂堂一个不白将军,在岁运城这样一个小地方逗留数月,已经够叫他颜面扫地的了,他若还不能力挽狂澜,当真是个死人了。
“绝不。”也不知风长栖是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巧尖锐的匕首,外头包裹着宝石络子,看起来十分精致,只是刀光一闪,他们便都知道,此乃杀人利器。
“说。”她飞奔到曦忠毅跟前,狠狠地对着他的咽喉。
这些都是玉无望教她的招数,这会子正好用着。
曦忠毅见她一双眼睛如同野狼一般凶猛,心知这人半点都不畏惧杀掉朝廷重臣。他也不敢断定玉无望会不会助风长栖一臂之力,若是为着一封急报失了性命,着实不值,他忙不迭地摆了摆手,说道:“拿去看便是了。”
他竟然随身带着。
玉无望随手拿起,拆开一看,脸色突变,格外难看。
看着风长栖的眼神,已经开始带着几分绝望。
风长栖再也不敢上前去拿,只问道:“何事?”
“长栖……”
“是我阿娘?我阿娘病了?”
“花筠贵妃的孩儿……胎死腹中。”玉无望的嘴里溢出这么一串话来。
风长栖呆呆愣愣,登时就红了眼睛。
只觉着玉无望的声音离自己忽远忽近,在四周漂浮着,在自己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这会子她一点都不觉着这岁运城十分炎热,是了,一旦到了十月,这里可比耀京城还要寒冷几分。
这里就是这样的极端天气,也不知怎的,她仿佛瞬息之间就到了腊月寒天里头,进了九,冷酷难名。
花珑啊花珑!
她一直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儿,她心里一直都觉着她风长栖惦记的只有那死去的白欢。纵使是她嘴上不说,风长栖也清楚的很,她一心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儿。
可是现如今,怀胎五月,终究还是没了。
可是宫里不是有阿蘅么?听玉无望说过,那人精通医术,乃是个好人物,怎的又会闹成这副模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当真希望自己可以逍遥万里,飞到花珑跟前,紧紧地抱着她,唤她一声“阿娘”。
她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寒风凛凛,朝着自己猛灌过来,叫她摇摇欲坠,登时就眼前一黑,栽倒在玉无望的怀里。
耀京城,云甯殿。
青烛高悬,花珑就这么看着奈莳嬷嬷在那些高烛上头置上雪亮纱罩。
那光登时就弱了几分,不再那么刺眼。如水一般晕染开去,倒也好看。若是风长栖这时候也在,必定会叫嚷着光不够亮堂,那丫头脾性怪得很,喜欢的东西也怪。
“嬷嬷去歇着吧。”花珑朝着奈莳嬷嬷勉强笑笑,“这几日,累坏了?”
“主儿,老奴累着算什么?只要主儿心里宽慰几分,老奴也就欢喜了。这忧思伤身啊,好在来日方长,总还会有的。”
“宫里的孩子难将养。”花珑摇了摇头,咳嗽了一阵,脸色忽而白忽而红,“日后纵使是再怀上了,也不免为人所害。长栖走的时候,那样周旋,明里暗里都找人护着我。她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孩子,为着我的缘故,都去找了太后。可是结果如何?我还是这副模样,不中用,我到底是个不中用的。”
她摆了摆手,满心疲惫。
“主儿,是老奴照顾不周。一切都是老奴的过错,娘娘何必怪罪自身?”
花珑伸手拽着那垂下来的水蓝色丝绦,摇了摇头,“皇上今日还歇在玉坤宫?”
“娘娘,近日里头皇上都是一个人住在盛乾殿。”奈莳嬷嬷想了想,接着说道:“岁运城中前几日起了一场地震,死伤无数。”
一听这话,花珑登时就有些急了,“我长栖呢?”
“公主必定一切都好,身边到底还有国师护佑,必定不会有什么好歹。”
花珑还是忧惧,那地震的威力,她少年时候是尝过的,那时节还是在耀京城,只见得不过须臾之间,山崩地陷,哀鸿遍野,四处之物皆有损伤。她那时候还算是幸运的,一家几口都在一处,并无半点伤痛。
可是谁能保证风长栖的平安呢?
她愈发有些急了,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总得好生打听打听才是,你怎么也瞒着我?好生糊涂,糊涂啊!”
奈莳嬷嬷心里发虚,忙道:“主子身子弱,若是听得岁运城之事,必定是雪上加霜。方才老奴也是下了狠心才说的。”
花珑这会子当真是一门心思都在风长栖身上了,只盼着那人一切都能安然无恙,最好平平安安归来才好。
这宫里的晦暗血腥,她一早就知道,这孩子没了固然心痛可惜,可是眼下还是风长栖要紧。
她又想着那曦妩总是作梗,心里暗暗发誓,必定要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岁运城。
风长栖昏迷了数十日,这几日迷迷糊糊,进食艰难,眼看着瘦弱了一圈。
阿春心里焦灼,每日不落地喂着药,可是半点都不见好,玉无望看着也十分焦灼,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丫头还需自己想清楚的好。
一到了九月初,玉无望知是兵士一同攻城,这本就是打着试探的心思去的,一早就排兵布阵妥当,对方果然中计,落入亲先前备好的荆棘团中,死伤无数。
算是大捷。
只是风长栖还是未醒。
这日下了一场大雨,外头雨幕细密如织。从军营这里往前看,连带着那岁运城到底是何种模样都叫人看不清明。
听着这漱漱之声,风长栖才悠悠转型,别过脸,看着窗外的雨幕,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阿娘。”她轻轻地唤了一声,连她自己都不值这叫的是白欢还是花珑。
“长栖。”玉无望刚撩开帘子进来,就见着风长栖已经醒转,两眼通红,好似是快哭了的模样。
“师父,咱们得早些平叛岁运城的匪患,早日归京才是。曦贵妃有权有势,在后廷盘踞数年之久,我阿娘大抵是比不过她的,若是还要受那人欺凌,我如何都是受不住的。”
知道风长栖说的乃是实话,玉无望心里一软,轻声道:“莫怕,我自有分寸。”
风长栖对玉无望到底十分放心,又见他随手拿过阿春端来的汤药,一口一口地喂着风长栖。
“你着身子若是早些好,就能早些回京,嗯?”
这实在太像是哄骗黄口小儿的说法。
风长栖也乐得自在,兀自点头。
“师父,多谢。”这话倒是十分真心,这些时日,想来玉无望必定十分操心,她心里万分感激,“徒儿感激不尽。”
玉无望不吭声,顺手拢了拢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乱发,“到底是个姑娘家,怎的这样不注意?”
“我心里顾念着阿娘,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风长栖心思纯澈,既是这么说,便有她的道理,只是看她这副模样,委实叫人心里煎熬。
“过几日就是最后一战。”玉无望叹了口气,“你若是好了,我才带你观战。”
“必定能好。”风长栖扯了扯嘴角,苦笑两声。
………………………………
第七十七章 力破城冬日归京
未曾想到,那最后一战,竟然等到了十月底。
这岁运城是个怪地方,夏日里头比哪出都要炎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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