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珑站在廊下,望着她的侧脸定定出神,片刻后,她道:“你去把这个月的月例领来。”
大风的冷宫妃子,也是有月例可拿的。
风长栖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宫衣,她摩挲着腰封的粗糙花边,这是阿娘亲手给她做的唯一一件衣服,脚上的鞋也是捡了个内监穿剩下的。
她哈口热气到手心,一头闯进冰天雪地。
高大的城墙包裹着永巷,风长栖抬头望着这一线天地,眼中满是阴影。
迎着风雪来到内务府,风长栖在门口跺了跺脚,薄薄的布鞋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泡透了,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瞧。
今天是发月俸的日子,各宫的宫人络绎不绝。
其余宫人见风长栖面生,又穿的寒酸,插队的插队,挤兑的挤兑,等到了风长栖的时候,除了她和发俸禄的小太监,再无其他人。
“永巷,花珑。”尖利的音调响起,风长栖动动没有知觉的脚走上前。
这太监叫陈有德,是发俸的掌管太监,长了一张尖嘴猴腮的脸,青白无须,眼下青黑,让人看着无端胆寒,
他将荷包放在手心上下抛洒,眼睛却落在风长栖的脸上。
即使穿着落魄,即使形容消瘦,却也别有一番傲骨凌寒之美。
陈有德的目光肆无忌惮,风长栖自然察觉,她冷声道:“我的月俸。”
“我?”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让风长栖忍不住皱眉。
陈有德站起身,“果然是冷宫出来的奴才秧子,没半点儿规矩,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我啊,我的?”
风长栖眼神盯着他手心跳跃的荷包。
她凭本能行事,心干净的像一块菱镜,自然不知眼前这人看她的眼神有多污秽。
“想要啊?”陈有德一把摄住那张如玉的小脸,腥膻的恶心气息扑面而来,“想要,就陪陪爷,说不定爷一高兴,再给你在里面添点儿。”
风长栖试图挣扎,力度却是蜉蝣撼大树一般,丝毫不见效果。
“你放开我!”
这模样非但没有激怒陈有德,反而让他更加兴致高昂。
“放开你?小贱人,爷爷刚才说的话忘了吗?这宫里哪来的你呀我呀?只有杂家,奴婢,今天就让爷爷好好教你规矩,免得你日后冲撞了贵人,小命都保不住。”陈有德一面说一伸伸手撕址风长栖原本就单薄的宫衣。
袖上的花边早已历经几个春秋,哪还经得起这搬撕扯。
风长栖步步后退,直到抵住了记录名册的桌子。
面对着陈有德的紧逼,她下意识撑着桌子,伸手摸到了桌上的砚台。
就在这分神的档口,陈有德猛然扑了上来。
油腻的大嘴凑近她雪白如玉柔嫩的脖颈,腥膻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几欲作呕。
“我可是花珑宫里的人,你放开我!”风长栖咬牙冷道,阿娘交代过她,在被承认之前,不能让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今日一劫若是躲不过,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她不怕死,她更不能死,阿娘费劲心思让她活下去,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啪——”
陈有德拧着脸,一耳光扇到风长栖的脸上,凶道:“花珑?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冷宫里的一个弃妇罢了,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爷爷不介意找几个老友一起乐呵。”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风长栖捏紧了砚台,“砰——”一声,狠狠的将砚台朝他的后脑勺拍去。
“啊——”
陈有德的身体应声软下,鲜血顺着雪地蜿蜒而下。
风长栖惊魂未定,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颤抖着探向陈有德的鼻尖,顿时犹如触火般抽回手。
………………………………
第四章 国师
他……没气了,这是死了!?
“扑簌簌”飞鸟惊林,有人来了!
当下顾不得许多,她胡乱拢起破碎的衣服,一路跑到角门。
才迈出门口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尖叫惊呼声:“杀人了,陈有德死了。。。。。”
风长栖一身狼狈,随着里头太监宫里的呼和声传来,巡逻的禁卫军与周围的宫人纷纷向这边涌来,杂乱的脚步声,喊叫声渐渐向着她靠近。
风长栖浑身颤抖着,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
她不能回冷宫,说不定半路会撞上谁。
她的衣裳上还带着血,一旦被抓住,很容易就让人连想到她与陈有德的死有关系。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换一套衣裳,风头过了再回去。
心中这般想,风长栖辗转,避着宫人进了一所宫殿。
风长栖小心翼翼推开门,院里长满了杂草,此处距离永巷不远,看来也属于冷宫的一部分,她辨别方位,打算从这儿穿过去回冷宫。
她刚进入屋内时,差点被绊倒。
定睛一看,竟然有个人坐在正中!
风长栖拧眉,走近才看清楚,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是坐在轮椅上的。
风长栖蹲下身,与闭着眼的男子齐平,看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宫中之人,难道是宫外的?
宫外的人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内宫。
待看清了男子的容貌,风长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眉若远山,双目紧闭,高挺的鼻梁,在白雪的映衬下的浅薄唇色,犹如鲜血一般,美的惊心动魄。
风长栖还未见过这么美的人,难怪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若是褒姒有这样的容貌,别说是戏诸侯,让她去唱戏,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风长栖伸出手指,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扑打在指尖,风长栖松了口气,还活着。
她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不多时男子的皮肤上就泛起了红点,风长栖略心虚的收回了手。
哪知她才收回了手,原本双目紧闭的男子突然嘤咛了一声,眼皮松动,似乎就要醒来。
风长栖下意识后退几步,撞到了摇摇晃晃的老旧木板,木板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叮铃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
“糟糕!”风长栖下意识看向远处,已经能够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
可这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现在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突然睁开了双眼,直直的看向风长栖所在的方向。
风长栖被他吓了一跳,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想做什么?”
男子的眼神闪了闪,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就听到有人声靠近。
风长栖跺脚,欲转身向后跑,还未动作,就被一双手牢牢禁锢住了身形。
风长栖大惊,左右挣扎不得。
这个男人分明方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突然这么有力气?
门外的纷杂脚步声更加近了,看来是有人追来了,风长栖急道:“你放开我!”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抓住的!
这样想着,风长栖的冷汗直冒,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在男子的束缚下她一动不能动。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
完了。
风长栖绝望的想到。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暗,一件带着墨香的斗篷将她兜头盖住。她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抓紧男子的臂膀,被强迫着坐到了男子的腿上。
门口传来内监特有的尖利中带着谄媚的声音,“呀,没想到是玉大人在此。”
玉大人?
风长栖借着缝隙望向这位被称为玉大人的男子,视线落在他如刀凿斧刻般利落的下颌上。
只听他淡淡道:“王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雪水冲刷着玉石一般,清越冷凝。
王公公视线探究的朝玉无望身前看去,“宫中逃了个罪奴,杂家奉命搜查,这才一路找到了这里,倒是不知道玉大人您这是……”
玉无望将被他裹成了粽子的风长栖抱在怀里,神色淡淡,“我算了算,此处阳气正盛,加之今天日子好,来这儿修习。”
王公公眼睛紧紧盯着玉无望的怀中人,仿佛要透过斗篷看到内里一般,只玉无望的眼神太冷,他不敢放肆。
眼神下移,落到风长栖的脚上,王公公一看那绣鞋,松了口气。
来报说陈有德是被一个小宫女儿给杀了,这人穿着的分明是内监的鞋子,又想到玉无望说的什么修习,听说道家的法门里是有一种采阴补阳之法……
啧,早就听说玉家的人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玉无望眼看就二十了,难道想用这样的法子来延缓寿命?
只是没想到堂堂国师,竟然喜欢男子?!
“王公公看够了吗?”玉无望冷声道。
他眼神如同千年寒冰,看着别人的时候,不带丝毫的感情,仿佛所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个死物。
王公公打了个冷战,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风国的国师,就连皇上太后对他也是十分尊敬的,他这是在做什么?
为了个陈有德得罪玉无望,显然是笔赔的当裤子的买卖呀。
王公公赶紧躬下身,谄媚道:“当然当然,小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国师您继续,继续。”
说着,转身关上门。
一个小内监不解道:“王公公,为什么不让他打开斗篷给我们看看,万一那里面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王公公冷哼一声,“就算是又能怎样?难不成还真的为陈有德这么个狗玩意儿得罪国师不成?”
小内监讷讷,“可这陈公公不是曦妃娘娘的……”
“呸!你给我把这张狗嘴闭紧了,什么娘娘不娘娘的,陈有德跟谁都没关系,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内监们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脚步声逐渐远去,风长栖松了口气,感受到桎梏在腰间的手,她身形一僵,随即恶狠狠道:“放开我!”
………………………………
第五章 救命恩人
眼看这男人半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风长栖的内心漫上一瞬慌乱。
她摸到了胸口的硬物,那是阿娘给她的金簪,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她速度极快的将金簪尖头抵住男人近在咫尺的咽喉,她喉咙干涩,露着尖牙,“我说,放开我!”
她从宽大的斗篷中钻出脑袋,眼神看似凶狠,可玉无望看得分明,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原来是头只长了乳齿的幼兽,龇牙咧嘴却无半分威胁。
甚至……还有点可爱?
玉无望轻叹一声,松开桎梏,“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风长栖从他的大腿上一跃而下,听闻这话,顿了顿,道:“多谢。”
这个男人衣着华贵,却出现在这荒僻无人的冷宫,再加上方才那群内侍对他卑躬屈膝的模样,让风长栖对他的出手相助只生的起忌惮。
若他是朝堂之人,只消一查,就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活着,会是她的威胁……
想到这儿,风长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风长栖捏紧了金簪,目光触及到男人脆弱的咽喉,再往上,对上那双清透的双眼时,掌心沁出热汗,不,她不能像处理陈有德一般处理他,他们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儿,风长栖拢了拢破碎的宫衣,转身就要离去。
她的神情变换,悉数被玉无望收进眼底,自然没有忽视她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见她最终没有动手,转身离开时,他面容晦暗了一瞬,扬手将斗篷扔去,道:“披上这个。”
风长栖握住斗篷,刚想拒绝,就听男人说:“披上我的斗篷,没人会拦你。”
听到这话,风长栖下意识握紧了斗篷,想到方才那些内侍对他的称呼,“你是国师?”
风长栖注视着他的侧脸,总觉得比起他方才在草丛里面色青白的样子,现在他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看向了天上,道:“走吧。”
风长栖一怔,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直到脚步声远去,玉无望才收回注视着星辰的眼,唇角溢出一丝鲜红。
他注视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双龙现,天下乱。终于,还是来了。”
风长栖披着男人给的披风,一路顺着僻静小路行走。
这一路下来,她已经遇到了好几拨搜查的宫人了,果然都如那个男人所说一般,在看到她身上的披风之后,连问询也不曾,客客气气的让她离开。
已知这个男人是国师,他们之前也未曾有过交集,他到底为什么会帮她?
带着这样的疑惑,风长栖穿过永巷回到冷宫。
远远地就望见了在门口站着的花珑,看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关切之色,风长栖脚步一顿,随即快步上前。
见风长栖平安归来,花珑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寻之处。
花珑死死瞪着风长栖身上的披风,“这披风!是怎么来的?!”
“国师给的。”风长栖道。
国师?
那个“得之可得天下”的玉家?
花珑还未来得及追问,就伸手解开披风。
风长栖雪白如玉的脊背上满是青紫,让花珑倒吸一口凉气。
那青紫一路蔓延,从背部到脖颈,再到娇嫩的前胸。
一路看去,不只是青紫,甚至还有大片的血迹!
花珑只觉得心跳如鼓,瞪大了眼睛,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非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这样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一看便知。
风长栖走到木柜前,找出一套旧衣换上,任由那沾满血迹的破布散落在地,“陈有德想对我下手,被我杀了。”
她说这话时,神情淡漠,云淡风轻,仿佛说出的话不过是和“今天天气真好”等同的事情。
花珑不可置信,上前握住风长栖的双臂,“那尸体呢?你处理干净了吗?”
联想到今日冷宫喧闹,花珑瞬间明白了,那些人是在找风长栖!
“你被人发现了?!”花珑声音尖利。
风长栖折叠着斗篷,被传来的墨香引的断了一瞬思绪,动了动嘴唇,“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花珑握住她的手更用力,“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你会死的!?”
………………………………
第六章 会死
手臂传来的痛楚让风长栖蹙起了眉,她挥开花珑的手,冷声道:“不是我会死。”
花珑一怔,“什么意思?”
风长栖一字一顿,“是我们两个一起死。”
她神情冷漠,直直的看着花珑的眸子。
花珑倒退两步。
风长栖现在的表情,像极了她的母亲,淡漠,冷凝,让人胆寒。
她说的没错,现在冷宫中只剩下她们二人,若是风长栖被人发现,她的出身必定会和自己牵扯上关系,她自然也难逃一死。
花珑下意识看向风长栖,“你什么意思?”
她还不能死,她还未见到那人,她怎么能死?
风长栖瞳孔黑沉似有魔力,她直视着花珑,道:“我什么意思?我当然不想死,不光不想死,我还想离开这里。”
离开?
这两个字敲击着花珑的鼓膜,让她心下一跳。
“你在内宫还有人可用吗?”风长栖道。
花珑不知她的打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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