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没有开口接话,只有小舟破浪的哗哗声。
片刻后,依旧昏天满水浑浑噩噩,看来出去需要一段时间。
“我们以前见过吗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熟稔”孟阳开口打破沉默,这个来帮她的“人”太奇怪了,为何相遇为何如此熟悉
萍雅转过头,柔柔一笑,一副料到你会问的表情:“我知道你很奇怪,怎么老见到我,是吧,还有你脑中奇怪的记忆和身不由己的言行。”
心中噔的一下,默认了她的说法。
萍雅已转过头,目视前方继续划船,她的侧脸恬淡而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跟记忆中照片上的英气迫人有点不一样。
“因为我就在你的身体里。”
什么
这话让孟阳骇得挣扎起来,因为激动小舟剧烈地摇晃,溢进一些水,水黑呼呼的带着一股难言的味道,粘到皮肤上还有刺痛感,孟阳吓得又不敢乱动了,呼吸急促,急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样天方夜谭稀奇古怪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明显的紧张和害怕,萍雅笑得更温柔了,还有一点无辜的意味,“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已经在你身体里五年了,何况我只是一缕残魂,带着一些记忆执念而已,不会对你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听了她的话,孟阳一知半解,她是魂魄,那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在她身体里五年了开玩笑,这怎么想想都让人心惊胆颤全身起鸡皮疙瘩呢便小心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萍雅扑哧一笑,斜睨她一眼,说:“带你回去啊你看,这里黑呼呼的,你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这,不害怕吗”
是挺害怕的,只是她从小接受无神论唯物主义,这一切和她所说的还是让她没法接受,可转念一想,那人那么绝情决绝的弃她而去,还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故问:“你真的在我的身体里呆了五年”
“嗯,”萍雅点点头。
“那我在几年前突然改变,也是因为你”孟阳大胆地猜测,问出心中多年来的疑惑,一直找不到原因,总有一种忐忑不安。
“也是,也不全是,我只是点了一下你,激发你的潜能,主要还是靠你自己,你是一个积极上进的人,我们一拍即合,效果前所未有的好。”萍雅模糊地解释。
怪不得,自己会变得那么厉害,“那我的天赋异禀和超于常人的能力都是拜你所赐你现在是要收回这些吗”孟阳豪不惋惜地问,倒像是如稀重负。
萍雅摇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神秘强大,我只是残留在人间的一屡残魂,本来就有违天理,可我执念太重,阴差阳错找到你,并巧合地寄居在你体内,我用自己的一些记忆修改你的意识,你才比别人更快地掌握技能,并不是什么超能力。”
她顿了一下:“你后续的头痛也是因为我想要控制你,可你的意念太强,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能在你身体虚弱的时候乘虚而入,你和我,是在交换呢”
她坦诚相告,并没有鬼片里面恶灵的纠缠索命,她是枉死的冤魂,有未了的夙愿,案宗上曾记载“一尸两命”,她有所不甘也是能理解的。
“这样的交换我也愿意。”孟阳有很多话,很多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你大约不了解,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女孩,没有任何背景,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贫穷、自卑、胆小,一无所长,想要在城市中立足谈何容易,而且我个性孤僻、骄傲又极度自尊,没有别人的圆通曲婉,不会虚以委蛇,这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声音萧瑟幽远。
她在回忆,回忆那些过往,不堪屈辱的过往,当初在加工厂被那个猥琐的男人调戏,遭受的侮辱和非议,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到敦煌有机会一报雪耻,只是再大的报复快感,也弥合不了心灵的伤害。
“被老乞丐偷袭之后,我突然变得聪敏,像突然开了窍,记忆力和精力都变得超好,我重拿起书本,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不会让我的一生过得这么窝囊。”决不像她的父亲。
“考试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敏锐迅速的理解力,甚至我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整个人生机勃勃,不再急躁彷徨,无聊地虚度时光。后来有幸遇到温叔,他看我身手灵敏,愿意教我功夫,让我有了没有父母资助也能在这个城市生活的资本。谢谢你,改变给我带来的一切。”后面的事她大约也知道的,孟阳便没有一一赘述。
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萍雅依旧淡淡微笑:“我只是在你的潜意识里提了个醒,激发你的潜能,这所有的一切,还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纯粹帮你,我的付出是需要你回报的。”
孟阳忽略她的撇清,眼角露出一抹调皮:“呵,我的体育基本都是全能,有些同学妒忌我,有时我烦了他们的嘲笑,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作一些恶作剧,看到他们尴尬惊慌又不知道是谁的时候,前所未有的痛快畅意;还有那些恃强凌弱的人,小偷被我教训反扒,流氓被我狠揍一顿,别人的谢意和惊讶,都让我愉快和满足。我孤傲而兴奋,好像我比所有的人都聪明,他们都不能伤害我,并不是因为我的地位和金钱,而是我有能力以暴制暴而他们不得知,这让我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女孩如何不沾沾窃喜。而且,路见不平,有能力保护自己又能帮助他人,见义勇为从不留名,这些带给我的虚荣和英雄感,让我幸福和自豪。”
孟阳的语速缓慢温和,像得到一样美好的东西一样异常珍惜和爱护,她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讲过这些,她的虚荣,面子、好强和洋洋得意,在她以谦虚低调隐藏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表露过,当然,她还是刻意不提与那人有关的所有一切。
“你爱上他了,是吗”萍雅觉察出端倪,故意问她。
“不知道,你的记忆移植到我脑中,对我影响至深,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我已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在思考这件事,跟李局联系上后,我获取的情报都是为了把这股黑势力一网打尽,没想到事情后来的变化,超出了掌控。”孟阳态度严肃。
“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几乎等同一张白纸,与曾琪那样集坏痞帅酷的男人天夕相处,产生感情也是能理解的,何况,你们之间也不简单,生死相护了好几回,日久生情,我看他对你倒是有些真心;这两人之间的感情,谁先动了情,谁就先输了,不然,依他的聪明狠辣,不会看不出你笨拙幼稚的动作,不过他一次次放过你,给你留有余地,可见他对你是真的动了情。”萍雅跟她分析。
“正邪不两立。”孟阳轻飘飘回她。
显然,她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萍雅突然歪头问:“阿斌怎么样他好像对你挺上心的。”
孟阳一愣,觉得奇怪,按理说,蒋斌是她的爱人,哪里有老婆在别的女人面前推荐自己老公的她还真是大方。
似感觉到孟阳的疑虑,萍雅略伤感地说:“我已经离开他五年了,刚开始我也很不甘,可五年来,他过得并不好,感情生活更是一团糟,如果真爱一个人时,如果你无能为力不在他身边时,希望他过得好过得开心便是最好的,我与他已是不可能,他真的不错,你考虑一下。”
孟阳移开目光,沉吟片刻,复又转头看她,忽然,眼前一幕让她瞪大了双眼,萍雅的肩上,团着一抹淡蓝的“物体”依稀分辨出是一个婴孩的模样,她不停地蹭着萍雅的侧脸,萍雅也很爱昵地用脸去蹭“它”,难道是
“哈”萍雅兴奋的一声引得她回神,一堆杂草枯枝模样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他们周围,萍雅颇为吃力地驾船绕过,笑意盎然:“终于到了,怎么样,孟阳,考虑一下阿斌吧。”
孟阳摇了摇头,遗憾道:“我不愿意当替身。”
萍雅一怔,眸中闪过柔情、留恋、遗憾、伤感和痛苦,最后抿了抿嘴,眨掉眼中的水汽,故作轻松:“我要走了孟阳,非常抱歉给你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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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的困扰,谢谢你这些年的包容,你是个善良的女孩,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你的愿望和那个老乞丐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的谁二
当然记得,那晚她万灰俱灭,连以往最爱吃的煎饼果子都被她送给路边的老乞丐,当时,她对着朦胧的夜空许愿,如果老天爷能满足她心中诸多欲~望,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而被老乞丐偷袭棒敲了脑袋后,她身上逐步的变化,她明白,这些年求学和生活上得心应手,与那晚休戚相关,可她直接无视雪藏其原因,因为这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自私的渴望,她害怕失去,所以一直掩耳盗铃。
这段奇异的际遇,就这样结束了
孟阳想到什么,问:“我还是我吗”“她”走了,那自己会怎么样回到从前重新开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呢会忘记吗能回去吗重重疑问,呢喃出声:“你走了,我会怎么样”
不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前方依稀闪现一束耀眼的光,点点的光芒洒落水面,波光潋滟,落在人身上,温暖而柔和,驱走心中的寒意。
萍雅心中欢喜,嘴角大大地弯起,船划得更利索轻快,“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之后不会对你有太大的影响,我就像你曾今的记忆,只是一段回忆,其他的都不会改变。”
她说得笃定,孟阳惊讶半疑。
此时的天空如同破晓后曙光透进,越来越强烈的光照得眼睁不开。
“快,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赶紧问,马上就要到你该回去的地方了。”萍雅用手把她的小舟拉近,她已经弃浆,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们往光亮的地方前进。
明亮的光线让孟阳彻底看清她的脸,这是一个娇柔坚韧又美丽聪明的女子,明朗欢快,眉间水滴式的黑纹给她添了一份妖冶,发黑的嘴唇显示她真的不是寻常人,眸光柔和带着善意。
孟阳:“你会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模糊不清。
“你要办的事未了的心愿都办完了”
萍雅:“差不多了。”
“为什么选择了我”孟阳问。
“这个因缘巧合吧,那晚我出事的时间地点刚好与你的相隔不远,大约我俩的气场刚好合适,这个我还真不太懂,说不清耶。”萍雅有些为难地拧着眉。
孟阳的小舟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自吸着往前,而她的则需要牵引,太过费劲,萍雅放开了手,两人错开,越来越远。
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女子,再会了
萍雅晃着手臂:“孟阳,再见,我们有缘再见。”
小舟驶向光亮的速度愈来愈快,强烈刺眼的光线和距离让孟阳看不清,心中默想,不管以后如何,这份际遇,她会永远铭记。
不,她会向孟婆多要一碗孟婆汤,把今生所有事所有人通通忘掉,不带走一丝一点。
泪,滑落眼角。
“孟阳,你醒了”一个沙哑关切的男声。
浑身一震,孟阳用力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目又重新闭上,心中希冀,可是,这怎么可能前面的人一身深蓝制服,肩章上闪耀着五角星的银光,眉目英挺,正是蒋斌。
原来她没死,睁眼后意识逐步清醒,孟阳试着动了一下,浑身沉重。
“你先别急着动,麻药刚过去,伤口会有点痛。”蒋斌按住她。
鼻头一酸,泪水无声地滑落。
落在他的手背,滚烫蚀人,蒋斌慌了,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她落泪,不禁手忙脚乱:“孟阳,哪里疼要不要叫医生”
三天前,滨城西郊一栋民用住宅内,蒋斌赶过去时看到奄奄一息的孟阳,全身血污地泡在血水里,犯罪嫌疑人在逃,那一刻冒出的心酸和愧疚,现在仍心有余悸。
他早该知道,早该料到,“她”干起工作是不要命的,他记得当年得知带“她”这个新人菜鸟时,他是一肚子的火和不耐烦,谁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上手后,玩命的纯度令人咂舌,连队里的一帮兄弟都叹服,给“她”起了一个绰号:拼命姐,从来不惧怕危险,永远都是最果敢坚毅的一个,冲在最前面。
当然,“她”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因他而改变,他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她”也终于答应他不在一线工作,退居幕后做起了技术分析。
现在的“她”还这么拼命,甘愿冒险
蒋斌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尽管苍白,同样没有反应,可比五年前冰冷渗骨的触觉有希望。
孟阳重新睁开眼,水洗般的双眼清澈铮亮,蠕动着嘴唇挤出一个字:“水。”声音沙哑粗粝。
她昏迷了三天,点水未进,蒋斌收敛心神,端来温水喂她,孟阳虚弱地回以一个微笑,可惜全身虚软,连笑一个都无比困难。
“你先别急着说话,刚醒,过两天慢慢就会好起来,局里还有点事,等有空我再来看你。”蒋斌接了个电话,拍了拍她没有挂点滴的手。
孟阳摇摇头,极其暗哑地喊了声:“阿斌。”
蒋斌一愣,随即会心一笑:“我明白,你不要着急,下次来你好点了我再跟你细说,安心养伤,一切都不要担心。”
门关上的刹那,孟阳合上眼帘,不过须臾睁开,对着头顶空白的天花板愣神,最后又无声地闭上,护工进来的时唤了她几声不见答应,以为她又睡着了。
枕头的一角,濡湿慢慢晕开,眼泪噗嗤噗嗤地往下掉,所有的委屈、伤心、难过、心痛和不甘悔恨通通化做泪水,宣泄着内心最真实懦弱的情感,无声的咽哽,直到哭累了才昏昏地睡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孟阳再次见到蒋斌,他状况很不好,下巴的青茬和眼底的乌青都显示他在熬夜工作,多次的蹙眉让他眉心的悬针明显深邃,平添了一份严肃,可惜配着尚年轻的五官,少年老成,成熟得让人心疼。
孟阳恢复得很好,脸上已有丝血色,寒暄之后,她两眼欲语还休地望着自己,蒋斌知道她要问什么,坐到椅子上,搓了搓手,沉声道:“我们并没有抓到曾琪。”
眸光一闪,心念陈杂,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是希望他被抓还是没被抓,低垂着眼默不吭声。
蒋斌继续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他们逃得不远,不过可惜,我们的人亲眼看到他中枪掉进海里,搜寻了几天也不见踪迹,其他的人窸窣落网,这起重大的跨国贩卖枪击毒品案,算是告一段落。”
孟阳的脸色煞白,中枪掉入海茫茫大海,生还的可能性太小,她这段时间的危险隐忍总归有个结局,只是这结局出乎意料,为何当它来临时,她的心会痛,随着每一次地跳动,被狠狠拽捏着疼。
“他死了”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蒋斌眸色一深,答道:“不确定。”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潮起潮落,打捞工作不易,孟阳知道,突然想起什么,问:“关于他私生子的身份,你们查出来了吗”
“嗯,李局那边消息说,那个部队的高官已经被控制,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孟阳毕竟不是编制内的人员,不能透露太多。
“萍雅。”蒋斌突然出声。
孟阳抬起眼,一诧一愣一了然,冷静道:“阿斌。”
蒋斌面露喜色,她仍叫他“阿斌”可她接下来的这句话,犹如兜头冷水。
“我不是萍雅,萍雅已经死了,我是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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