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萍雅,萍雅已经死了,我是孟阳。”
这句话把他拉回现实,这个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民公仆,对这件荒谬怪诞的事竟欣然接受,情感胜于理智他自己愿意相信,这个虚无的梦,只要有一丁点的迹象,他都认为萍雅还活着,他最爱的妻子回来了,并没有离开他,可她的话犹如冰川之水,瞬间扑熄他荒芜的希望之火。
他焦急道:“你叫我阿斌,只有萍雅才会这么叫我,你怎么会不是萍雅你不知道,当时李局告诉我说你有萍雅的记忆,我是那样激动欣喜,难以置信,我早就觉得你的样貌有几分像她,神情仪态更像,只是与你接触过一段时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当我认定你不可能是她时,李局转达印证的那句话:阿斌,你要敢娶我我便嫁给你,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唯独我们两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情绪激动,急于表达内心的想法,语速很快,眼中冒着急切,整个人有些痴狂,孟阳沉思良久,该如何开口向他解析其中的缘由和误会,太阳穴处一丝丝的抽痛。
许久不见她说话,蒋斌抓住她的手:“这半年来,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忍着不去见你,不问你不联系你,日夜担心煎熬,从来都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这个案子快点结束,当时”
“孟阳”
蒋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清朗关切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乐山怔在门口,病房内的氛围让他为之一愣。
蒋斌心有不甘,可仍闭上了嘴,孟阳抽回他握着的手。
如果没有死掉,就没有好不了的伤,不管多重,身体本能地恢复依旧会生机勃勃,可丑陋的伤疤会时刻扭曲地存在,提醒着你,这个伤口曾经存在过,曾让你痛苦不堪。可人的记忆会选择性地淡忘,忘掉当初的痛不欲生,所以人都有点“犯贱”的意味在里面,生生地应征那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痛。
因为年轻,体质强健,伤好得很快,胸口的伤最严重,离心脏只有三公分,肺部受损太大,再加上腿伤,只能整日静坐。
于是,在医院住院部的花园走廊,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参差短发,着最普通的病号服,五官清秀下巴微尖,尤其一双乌黑的眼睛,似能望穿人的心底,只是女孩总是一个人,终日仰望着蓝天白云,不爱跟人说话,一坐便是一下午,望着秋日洒落树枝映出的婆娑光影,怔忪发呆。
“孟姑娘,有人找”病房区的一位侨胞提醒女孩。
直到那人走近,藏蓝色的警服崭新挺括,栩栩生辉的警徽,给那人阳光稚嫩的脸旁添了一份刚毅肃穆,正背着阳光,刺眼夺目,孟阳有一瞬的恍惚,待看清那人的脸,露出一个笑来,调侃道:“罗警官,敬个礼走几步让我瞧瞧。”
本来是打趣的话,可乐山竟真的戴上警帽,敬了个标准的礼,还正走了几步,孟阳一嬉,裂开了嘴。
旁边几个老头老太太太看过来,一脸傻乐。
乐山摘下帽子挠了挠头,憨笑道:“笑了就好。”
眸光一敛,孟阳微笑着看他,周身一股正义凛然,给人一种新生代的使命感和正义的力量,心满意足地替他高兴,“你的入职手续都办完了”
他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用力点头:“手续都办完了,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上岗培训。”声音铿锵有力,这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喜悦和自豪。
孟阳在他的肩膀处虚打了一下:“好好干,不要辜负了这一身行头。”
他又傻乐地挠着脑袋,孟阳莞尔,温和地望着他,嘴角微翘。
“明年你也考警察吧,孟阳。”
孟阳一怔,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说话,避开敏感的话题,当然乐山也不例外,可他心直口快,一高兴又忘记了,刚刚明明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她又开始沉默寡言,在他看来,她内心竟苍凉到拒人千里的地步,连昔日的好友,都心存芥蒂欲言又止。
孟阳一眼即明白他的心思,反射性想像以前一样弹他的脑门,可对那样俏皮的举动和心思,她竟有些陌生和害怕,曾经浪漫天真无所顾忌的七窍玲珑心如今千疮百孔,惨不忍睹,连纯真的存在都不敢相信。
孟阳语气尽量轻快:“乐山,你有什么就说吧,不要那么扭扭捏捏,让人看了难受。”
“哦,是这样的,郭静托我向你问好。”乐山如实说。
“嗯,谢谢,她怎么样”孟阳问。
乐山答:“还行,她毕业后应聘到林城的一家外企当文员,新人的试用期很忙,她很关心你,还为不能来看你而苦恼。”
孟阳点头,虽然是个文员,可一个大专学历能到林城比较有名的外企,这是一个机会,况且林城离滨城还几个小时的车:“我很好,叫她不要惦记,我会再联系她。”孟阳获救的消息是封锁的,警方担心犯罪团伙的其他人会实施报复,所以没有经过批准是不允许过来探望。
“你还怪她吗”她们之间的事乐山是知道的。
还怪吗
如今想来,整个事情的始末,似乎是郭静的出卖才引出她后续的事,与那人有更深的瓜葛,可有萍雅的“存在”,就算没有这事,估计也会有其他的事推着她向这段恩怨靠拢,冥冥之中似有定数,命运的齿轮不会因为某人而停止,更不会是因为谁才变得幸或不幸。
从来,人都是命运的棋子,所以才会有那么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孟阳微笑着摇头,目光清澈坦然。
乐山了然,心中有愧,当初他不了解内情,像所有不知情的人那样,对她的态度极其的冷漠和失望,后来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她宁愿背负所有人的误会和委屈,也不愿她在乎的人牵涉进危险之中。只是,他依旧不明白,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为什么不考虑入警察这行难道她真的迷失了自我,爱上了那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我
孟阳问乐山:“她弟弟怎么样了”
“在里面表现良好,积极接受改造,他能改过来我们都很高兴。”乐山答她。
孟阳笑了笑:“那就好,乐山,郭静是个好女孩,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的心思你看出来了吗”
孟阳突然的一句话让他一怔,随即皱起浓黑的眉毛,挠了挠头腼腆一笑,脸颊有些发红。
刻意回避他灼灼探寻的目光,孟阳转开脸看向另一面。
这样挑明,大家都会好一些。
初秋的太阳依旧艳光四射,神圣庄严的警服在阳光下异常挺括醒目,他明朗的笑,阳光也暗淡了几分,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即将告别青涩的年少时光,走向一个惩治罪恶直面人性的丑陋肮脏,最能历练和检验人格的职业生涯,正义凛然,肩负重任,辛苦且充满危险。
之后的孟阳,每当在路上遇到身穿各种制服的人,都会想起,那日午后幽静的走廊,那个清朗明亮的男孩。
伤口渐渐恢复,孟阳依然坐在住院部的走廊边上晒太阳,初秋的第一场北风,驱赶了夏日的炎热,带来一丝凉意。
她目光柔和,面容安静,惬意无声地坐在哪,不主动与人打招呼,可也不拒绝别人的招呼,仿佛只是个过客,途经这里,累了在这里休息,又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人,其他人都是过客。
直到哀恸的哭声,在静谧的住院部某个病房传出,突兀而凄凉,不知又是哪家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亲人的恸哭声连绵起伏,孟阳侧眸,却是一怔。
一个白衬衣黑裤子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走廊的另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看了许久。
男人眉眼一展,提着手中的便当阔步走来,挺胸收腹,自有一股刚毅凌然的气势。
孟阳微微一笑,有些事情真的无法躲避蒙混,该来的还是要来。
“孟阳,我带了你最爱吃的鱼粥,快趁热喝了吧。”蒋斌在她身侧坐下,在石凳上摆弄饭盒。
他真的是个专情且固执的人,孟阳轻轻地舒了口气:“蒋斌,我不喜欢吃鱼粥。”
蒋斌顿了一下,很快手中的动作继续,粥在他的盛舀下弥漫出甜甜的香气,“噢,你不喜欢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个,有时候晚上很晚也要拉我去吃一碗热乎乎的鱼粥,我”
“蒋斌,我不是萍雅,我是孟阳,萍雅已经去世了。”孟阳打断他的话,有些残忍地说出事实,有些事情迟早要认清,不然,会误人误己。
放下碗,蒋斌盖合的动作连做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粥被他弄翻泼出一点,孟阳看到他手指有些抖。
“我知道,你别动气,这样对身体不好。”蒋斌咬了咬牙槽,压下内心的苍凉,有些抱歉地拿出纸巾抹手,而后沉声问:“你的签证什么时候下来。”
黯淡的眸光和下斜的嘴角显示了他此刻内心的痛苦,他在委屈求全,孟阳侧头看他,声音柔和:“快了。”
“签证下来就走”仍旧抱着希冀。
“嗯,我想出去看看,学习学习。”孟阳答。
“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你的伤还没痊愈,我们我是说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萍孟阳,你考虑一下”蒋斌挣扎,目光灼灼。
心中一叹我们重来都没有开始过,何来重新
他“中毒”太深,依旧没能从她是萍雅的云雾中走出,一口咬定她是萍雅的“托世”或延续,这个她认识至今的英武男子,正义凛然,感情过于专注执着,执着得让人心疼。
有时候,固执的人坚持不懈,努力追求,是难能可贵的恒心;可有时,明知不对还要往前那就是执迷不悟,而蒋斌属于后者。
组织一下语言,孟阳对上那双迷恋执拗的眼:“蒋斌,你深爱的妻子萍雅已经于五年前去世,我因为一些缘故,能知道一些事;她说:她爱你,依旧很爱你,可她更希望你幸福开心,你这样对她执念纠缠,反而让她不能安心。她夙愿未了,当初为了证明表明立场,我把你们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只是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证明我自己而已,如果这给了你什么误会,我非常抱歉,希望你能明白。”残酷理性,可也隐瞒了一些蹊跷的事实,为了点醒他,下一剂猛药也是必要的。
明白吗蒋斌自问,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呢本就难愈的伤口被重新掀开,万年的创伤被刮得血肉模糊,在他看来,他只是不愿放弃心中的那一份遗憾、内心的愧疚和昔日的深情缱绻。
“孟阳,留下来吧,我是喜欢你的。”起码不能连你也远走他乡,蒋斌的神情认真而绝望。
孟阳一痛,不能再伤他了,他眼底的悲恸和脸上的刚毅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人透出一股遗世孤独的味道,堂堂七尺男儿,热血痴情,他没有错。
忽然想起,当初是怎么认识他的因为郭静的事或者更早,他救她时呵斥她不懂事,勤工俭学时在一起加班工作,再后来的点点滴滴,现在想来,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优秀而勤奋,聪明沉稳,而且容貌俊矍,身长玉立,如果做他的女朋友,必会专情负责,是个完美的好男友。
可是,她已经不是个好女人。
“对不起。”她只能抱歉。
其实人的心很小,不能同时容纳很多东西,感情更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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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完了便不会再有。
长年累月的侦查工作形成独特的观察方式,自控收敛也控制得很好,他明白了,自嘲一笑:“好吧,你出发的时候通知我,我送你。”
“好。”孟阳点头,目送那个骄傲的男人离开。
秋风伴着骄阳的热浪扑在人身上,冰凉又燥热,时间的齿轮永远不知疲惫地旋转,人们等待的只有未知不可抗拒的命运“安排”。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国际巨星“哥哥”低沉纯净饱含感情的歌声,在走廊处悠扬飘荡。
伴着忧伤倔傲又孤独的歌声,孟阳往病房里走。眼泪无声滑落,他微塌的双肩,透出浓浓的颓丧和无奈,还是会心酸,毕竟,她拥有所有他与“她”共同的回忆,如同曾经亲生经历。
人一旦时间太过充裕,又不寄托于爱好兴趣和消遣时,就会胡思乱想,孟阳现在就一个人坐在**病房的病床上,开始自己的**思考之旅,想以前,以后,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可想得最多的还是与他在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
从最初的相遇到正式到他身边工作,期间有无数次的机会离开,包括蒋斌的极力劝阻,温叔和乐山的规劝,可她没有,是萍雅的阻挠还是自己的一意孤行
养病期间无意间听到一个病友聊天,是个研究了一辈子性格心理分析的老师,觉得有点意思,便试着分析一下自个,也许真正的问题在自己身上。
一个从小缺乏母爱,父亲等同于没有,并不快乐的童年,伴随着孤独、嘲笑、贫穷的折磨而长大,是个残缺遗憾的童年,有养育之恩的奶奶不能强大到弥补一切,于是,她温顺听话的长大。
当她踏入社会时,却极度不合群、自卑懦弱的性格让她成了被欺负的对象,没有能力反抗,也不会想办法解决,不善于寻求帮助,只一味逃避。
机缘巧合后,她摆脱自卑,“开窍”得自信自强,疯狂进取,不断的进步,因为在她内心,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缺口,需要强大的能力和社会所认可的东西填补,通俗来讲,她的欲~望很大且叛逆,只是被她懦弱的外面掩盖了而已。
温叔倾囊相授,她勤奋好学,内心渴望有一技傍身,小时候来自父亲、同龄人的暴力,让她迫切地希望通过学习技能来保护自己,强大的内在需要再加上齐全的外在条件,才让她克服困难坚持不懈地努力。
而对于郭静和乐山的友情,应征了她是一个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语言表达较弱的人,不然,误会源于缺乏沟通,她的回避和听之任之,恰恰是这种能力缺乏的一种表现。
而对于保镖这项工作,她是如此大胆冒险和叛逆,在内心最隐秘的深处,藏着一个巾帼女英雄的梦,一个女子干男人的事,强于男人,典型的女权主义表现。
而在感情上,如按择偶标准选择,蒋斌的条件要比曾琪的现实得多,更加踏实易于生活,可稳妥的蒋斌没有特别吸引她,终究源于她内心叛逆好奇的心理,如此诸多条件,才让萍雅有机可趁,与其说是强控不如说是顺水推舟,只是以上种种孟阳又表现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并没有越界太过,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性格矛盾的综合。
人的心理复杂多变,怪不得那老师总结了一句话: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魔鬼,它由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和贪欲组成,被我们的品德修养困在牢笼里,只是我们也有疏忽和疲惫的时候,那时,魔鬼会冲破牢笼,跑出来肆虐,甚至控制我们,所以有些人情绪失控,或被魔鬼占领时,做出的事会非常可怕。
纵观自己,知道哪些利与弊,可心里明白,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的路还在远方等着她,还需要她努力,好好生活,而心在何方,路便在何方。
初秋的第一场雨,带着丝丝的凉意,车子在去机场的路上飞驰,因为一别渺渺无期,驾车的蒋斌、副驾驶的乐山和后座上的孟阳,均缄口不言,一个蹙眉肃容,一个闷闷不乐,孟阳则郁郁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前方路上的车来车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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