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对不起,”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掰开她的手指,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将她平安送出,“真的不想这样,秦峯只想一生一世爱你,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你不会愿我吧!”
清竹凄然一笑,“怎么会呢?秦峯在我心中一直是才华横溢、温润儒雅的男子。”
“真的吗?”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秦峯瞪大充血的双瞳,“那你能叫我一声峯哥哥吗?”临死之前,那怕只有一次也好。
“好,峯哥哥,”清竹哽咽难言,第一次唤他哥哥,不想却是诀别,觉察到男人的眼帘渐渐合上,她用白嫩的手指狠命拍打他的脸颊,“醒醒,别睡觉了,答应我不要这样轻易走掉,等你伤好后,我们还要一同吟诗作画……”
“清竹,若不是旁人暗中捣鬼,你我本来是一对夫妻,真恨苍天不长眼,毁了一段天赐姻缘。”秦峯释然的笑了,眼中泪水滚落,“在生命的尽头,能听到你喊一声峯哥哥,真的很开心。能对我再笑一次吗?你的笑是我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
“峯哥哥,我……”她呜咽地唤着他,勾起唇角,泪却止不住顺着下颚往下流,她知道他爱慕自己,却没想已经到达爱的程度,很爱很爱,此生无悔,难以自拔。
死亡的气息临近,女人的笑容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泪水昏花了视线,还是身体太冷,他的眼神怎么也对不准焦距,瞳孔一点点放大!
“不要死!”朱姬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将清竹挤在一旁,握住他冰凉的手,努力托起他逐渐僵硬的身体,怀抱着最最亲爱的儿子,试图换回他的神智,“峯儿,你醒醒,别吓唬娘,现在一切都有了——江山还有女人,你不能在这时撒手!”
听得母亲的呼唤,秦峯一震,紧紧手中力度,费力瞠大双眸,可视线却空虚一片,“母后,峯儿知道从小到大您一直偏袒我,朝里朝外处处为儿子披荆斩棘,您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为什么不了解我的心愿呢?峯儿没有哥哥那样大志,只想和心爱的女子平平淡淡相守一生,可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成了奢望?”
“父皇,儿臣有罪不能在您身边尽孝,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好似回光返照,他说话的力度竟然较刚才大了一些,又将头微微侧转过去,面向秦政暗淡的视线没有聚焦,“二哥,峯儿走后你替我多多孝敬母亲,还有……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清竹,她是百年不遇的奇女子,好好待她……”
他的手僵直冰凉,沿着朱姬的手臂缓缓滑落,徒留一道妖娆血痕。
“峯儿,你不能丢下母亲一个人!”双手狠狠抹掉眼泪,泪水却更加汹涌地往外冒,朱姬多年来的希望就是幼子,但现在拥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清竹陡然大哭出声,就像丢弃宝贝的孩童一般手足无措,他为她而伤,为她而亡,她岂能不被救命恩人感动?
朱姬抬起模模糊糊的泪眼,冷颜凝声,“恏毐,儿子睡着了,本宫将他送回房里。”使劲力气站起身来拖着他走,可她的双脚已经迈不开步,新鲜的血液流成小小的湖泊。
余人全用惊疑的目光注视皇后,她不喜不怒,不悲不欢,嘴边好似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这么些年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此时厚重的木门被人用脚大力踹开,随后传来一声怒吼,“吕夫韦,老夫等你多时了!”清晨的光线忽然刺入,北秦皇后的眼睛因为一时无法适应由暗到亮的转换,只能刺痛地眯在一起。
门口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子,多年征战沙场为他原本儒雅的脸庞添了一抹英气,声音带着斯文的书卷气,但凛冽怕人,“罪臣救驾来迟,请圣上降罪!”
秦忧王犹如见到亲人一般双瞳发亮,“梅丞相果真是及时雨!”
而秦政却一脸莫测高深,另人琢磨不透,哼了一声,将眸底的怒火慢慢压制。
………………………………
第八章 梅贤儒
梅丞相大名梅贤儒,是秦政侧妃梅妃的父亲,在朝中是仅次于吕右丞之外的左丞相,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日吕夫韦与他在政见上多有摩擦,吕丞相自恃是秦忧王的义兄一直挤压他的部众党羽,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
几年前,两位丞相不知为何在朝堂上大吵一架,纷纷去找皇上评理,秦颐人顾念受难时的恩情对右丞相有所偏私,于是吕夫韦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取得完胜。北秦两位丞相势如水火,相处不睦的状况尽人皆知,手心手背都是肉,叫秦忧王如何取舍?况左膀右臂相互羁绊对国力也有影响,考量再三,天之骄子下定决心让梅丞相驻守西关。梅贤儒是一介文官,如何能镇守一座关卡?可他也的个天生不服输的,即便塞外苦寒也毫不畏惧,剿除外敌出手狠戾,不久后成为边关百姓有口皆碑的一代英雄。
这些年玉门关外寒冷凄苦,每到夜里他便卧薪尝胆。皇上金口玉言不能违逆,他就将吕丞相与自己的恩怨从头到尾回忆一遍,每每想到这些,就是将吕夫韦砍掉手脚侵入酒坛都难泄私愤。
前一日得到吕丞相即将造反的消息,乐得心花怒放,带领二十万大军连夜马不停蹄赶回汗歌,随后又安排数千精兵偷偷潜伏在朝阳宫附近,多时隐忍只等这一刻爆发。
梅贤儒血红着双眼闯进门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所有姓吕的一个不留,可迎面却见一个白发女子痴痴傻傻的神情,“你,你是谁?”
这时众人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皇后的三千青丝竟在瞬间转变成满头华发。
朱姬被一干来人吓得细声尖叫,“啊!坏人,坏人,你们是来抢峯儿的!”她穿过梅左丞的身侧,抱着秦峯僵直的身体一路狂奔,厚重的华袍拖着地上,头顶的发簪跑落,银发披散开来,就像风中盛开的白莲。
“还不把她拿下!”虽然不知道事发的真正原因,但精明老练的梅丞相还是觉察到事情的严重。
耳畔响彻缉拿她的呼喊,朱姬全然不顾,跑掉的绣花鞋沿着台阶咕噜噜滚下,她只能用尽力气大吼一句,“休想抢走本宫的孩儿,他是未来的君王,若是惹他生气小心你们的身家性命。”顾不了那么多,迈开大步漫无目的在皇宫中跑来跑去。
“噗”一声,朱姬忽然用力托起怀里的尸体,自己却重重倒在地上,背部的箭一下子穿透胸膛,断在身体里。
“要活的,不要伤着她!”议事殿内秦颐人狂怒的大喊,虽然他并不真心疼爱她,但这个女人毕竟是自己的皇后,两个儿子的母亲。
躺在地上的女子,身体就像地面一样冰冷,可她还是紧紧环住身边没有一丝温度的躯体,“峯儿,天冷别着凉,还是到母后这里暖和一些……”
朱姬一直微笑着,那是一记发自内心,志得意满的笑容,好比贪吃的孩童得到一颗最爱的糖果般笑得天真烂漫,美好的脸庞僵持不动,大大的杏目依旧灿烂,直到没有一点气息。
秦颐人长身玉立,瞧着地上没有生气的两母子心伤过度,淡淡的容颜划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好安葬皇后和皇子!”虽然他们一个背叛自己,一个非己亲身,但死者为大,从前的过节就一笔勾销吧!
“是!”感觉气氛不对,多说无益;梅左丞低头恭敬道,“皇上,叛军如何处置?”
秦忧王回身怒视恏毐,被欺骗的羞辱时时难忘,“拉下去,斩立决!”
此刻的恏毐俨然如泄了气的皮球,直挺地站立身子,双眸怔怔望着被侍卫抬走的两母子,心如死灰不复温。一个阉人此生最大的厚望不过就是子嗣,而他的儿子对自己没有半点亲情,就算临死前交代遗言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贴心的话。从前他们少有接触,为了不给亲子带来麻烦,他只能远远望着秦峯高大年轻的身影,偷偷想如果他能在我身边驻足一会儿也是好的。可当秦峯倨傲地俯视他的时候,他只能陪着笑脸谄媚地讨好道,“峯王爷真是越看越威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秦峯只是笑笑,这样的奉承天天听都有些腻了,“恏毐多注意身体,瞧你背都有些驼了,与本王儿时见到你时大相径庭!”
因为秦峯有点关心的一句话,恏毐甚至兴奋的一整晚睡不着,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秦峯的关切表情,他暗想果然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如何能够抹杀,峯儿一定也是对我有些好感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热心窝子的话。其实,秦峯天生和善温儒,从不给下人冷脸子,恏毐是父亲未登基之前的老人,就算见面不多也该给他三分薄面,那天见他示好,也确实瞧着他虽然依旧清秀,几年的功夫却老态毕露,好言提醒罢了。
此刻的恏毐心已经被掏空,没有感觉、没有心灵、更没有思想,宛如行屍走肉的僵尸一般,算不上个活物。
“将叛军首领吕夫韦拉下去斩了!”梅丞相自鸣得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辱负重多年,总算盼到今天。
“慢着!”清竹见一对卫兵上来不由分说,七手八脚便将遍体鳞伤的父亲拿下,心中苦涩,强做笑脸,“父亲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拉起吕夫韦的右臂,想从正门冲出去,但此时大殿门口一下子涌入一批身着盔甲的侍卫,他们手持长枪,形成一堵厚厚的人墙,人逐渐多起来数也数不清,死死堵住那扇门,堵住唯一的生路。
成批成批的士兵如潮水一般聚焦殿内,清竹回过头意欲跳窗逃生,居然后路也被堵住了。士兵们逐渐缩小包围,步步紧逼,清竹护着父亲挪动脚步却无路可逃。
“噗通”一声,在场人全部转头,只见秦忧王身旁的秦政已然双膝下跪,“父皇,你适才不是已经答应让老泰山颐养天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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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储君
“皇上,您可不能糊涂啊!”梅贤儒适才的笑容凝固成冰冷的画面,“反贼吕夫韦逼宫篡位,蓄谋已久,今日如不擒而诛之,以正朝纲,异日还会有人造反?所谓杀一儆百就是这个道理。”
显然,梅左丞的话说的十分在理,秦颐人不久前也是缓兵之计,才说留他一条性命。现在大权在握,这种谋反的敏感大罪岂肯轻易宽恕?
秦忧王脸色凝重,似乎还在进行思想斗争。
心脏因为急速的紧张和恐惧跳得又快又急,就像悬在喉间一样,清竹大口地喘息着,父亲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梅丞相说的对,”吕夫韦淡笑,绝然洒脱,“二弟,允许老夫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做大事的人不能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能害人害己。”既然一切已经挑明,他也没什么遗憾,带着释然的心理去见婵儿许是最好的结果。
“父亲,您说什么呢?”清竹惊得眼睛瞪到最大,“你死了,我和哥哥怎么办?”
“清竹,”他清冷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眼睛微微弯起一个月牙,“你和瑾瑜都已成年,你已经身为人妻一年有余,为父没什么挂牵的,只是你哥哥至今还没婚配,这件事清竹就多多费心吧!爹爹不在之后,无论何事多和你大哥商量,还有,将我和你娘合葬在一支棺椁中。”
“不要,”听到父亲交代后事,清竹的心口就像被人打了一记重拳,闷闷的,疼疼的,酸酸的,五味杂陈,“爹爹,您不能这样消沉,皇上仁慈定会饶恕你的无心之失,你要积极乐观,乞求圣上的谅解,你还要亲眼瞧见哥哥成亲娶妻,还要抱抱未来的孙儿。”
伤感的话一说出口,久经沙场的老丞相有些悲恸,老泪纵横。
“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神女,吕丞相的二千金吗?”抬高一条眉毛,梅贤儒上下打量清竹一周,“果然是个少见的美人!不过,吕小姐求情之前先考虑自身,你是罪臣之女,也是戴罪之身,没有资格求圣上谅解,还是顾忌自己为妙,吕夫韦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杀了这个姓吕的丫头,女儿就是未来王府的女主人。
“好个株连九族!”秦政跪在地上的双膝有些麻木,不忘帮吕氏父女开脱,“真要是这样算来,政王府也在诛灭的范围中,梅左丞别忘了您的女儿现在正栖身其中。”
梅丞相被秦政噎的满面通红,一股羞辱感直袭心头,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岳父,这次护驾也是为了让秦政领功,可人家却一点也不领情,拿他的好意当成驴肝肺!
“我知道梅丞相从前与父亲多有宿怨,但现在他已经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废人,何苦要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梅大人睚眦必报,可梅姐姐却虚怀若谷,你们真的是一家人吗?”清竹已然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出父亲。
“哦?原来吕小姐是这样认为梅儿的?那老夫还真要感谢你们!”梅贤儒突然心情大好,等着你们倒霉的一日吧!
“父皇,倘若您能开恩放了竹儿的母亲,儿臣愿意答应您任何一个条件。”
“清竹斗胆代父亲求父皇原谅,”清竹点头如捣蒜,“我也愿意答应您任何一个条件。”
秦颐人斜睨了一阵子,“朕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不过你们夫妻两人要记得今天的誓言,不可出尔反尔。”
“谢父皇开恩!”一对儿璧人再一次纷纷下跪,激动得热泪盈眶。
“吕夫韦先到天牢里将伤病养好,身体康健之后贬回老家齐国,永不录用。”秦颐人心底想要杀了吕夫韦,可一想到他扬言要夫妻同葬约定今生时便懊恼苦楚,这辈子自己和婵儿不能牵手,难道下一世还无缘无分?
“是!”梅丞相示意手下将叛军带下去,伴着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恏毐与吕夫韦的境遇冰火两成天。一个深锁大牢,另一个立时斩首。
一切尘埃落定,议事殿内只剩几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父皇,您的伤怎么样了?”秦森感人肺腑的热乎话,一看便知是虚情假意,“为何适才不留下恏毐的命,说不定能将毒药治愈。”
清竹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生怕被恶心的吐出来,我看你巴不得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虽然没有登基大典,但这位太子已诏告天下。
“朕哪里还敢吃他配的汤药,否则还不知变成什么鬼样呢!”秦颐人对恏毐下毒的手段深恶痛绝,就算死也不能求他。
“父皇身染重疾,还要日理万机,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呢!”秦森看似对父亲的安危关怀备至,实则却是惦记储君的位置,现在朝中政局不定,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如果父皇能现在宣布大事将来便会平稳过渡。
“皇上,恕老臣直言,您中毒已深需要静养,不适宜处理朝上朝下的琐碎事宜,不如……”梅丞相意有所指,“不如将代理朝政的重任交给一位皇子,多多历练也好给您分忧。”
秦颐人当下明白他们的意图,自己现在确实是纸灯笼一个,经不起一点风雨,一旦有个好歹两位皇儿为了帝位分庭抗礼,将整个国家一分为二,他便是愧对祖先的子孙。不如趁现在这个时机将后事交代清楚,也省得日后不得消停。
眼含深意,瞧一瞧面前的两个儿子,不知怎样决断:秦森是皇长子又顶着太子的头衔,立长立娣天经地义;秦政则果断聪慧,坚忍不拔,况且还是拥有琥珀泪的吉祥之人。如何选择左右为难!
皇上举手投足之间的犹疑,逃不过清竹的慧眼,当下她巧笑嫣然,喜盈盈走到秦忧王身边,福身道,“皇上圣明,儿臣有话要讲。自古举贤不避亲,我瞧政王爷是当仁不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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