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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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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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咕咕的闲话传到方太爷的耳朵里,老人家当时就动了怒:真是吃了灯芯草会说轻巧话,换你们的闺女试试看谁舍得

    气极了的方太爷当下又第二次摔了他的白纺绸长袖,悻悻地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大难,你们找别人管

    方太爷言之有理。不管怎样,大雨毕竟求来了,三天三夜的大雨落得满地汪洋

    在这个皆大欢喜的情形下,勺港的人无例外地被告知:在瓢泼大雨降落的那几日,谁出门都不许戴笠帽或撑油纸伞,也不许动用渔船小舟,否则就是挡了“水气”,会将老天爷和白龙雨神娘娘再度降下的雨水顶回去的,谁若犯了这一“逆”,同样罪当万诛

    还有一个要交代的情况是:那场雨毕竟来得太晚而于事无补,而后下了几天几夜的滂沱大雨,到后来却又酿成了一场水灾。

    如此云翻水覆的大劫大难的结果便是:那一年,勺港人、清港人包括我们故乡的许多村镇,全都颗粒无收

    还有必须要交代的一个情况是:

    “鱼精”婼婼,在求雨后的第四天或第五天,就是瓢泼大雨降下的当日黄昏,从勺港神秘地失踪了

    婼婼是从龙王庙的供桌上失踪的,或者应该说,是生生被人“劫”走的。

    “劫”她的,当然不会是本地人,那么,会是谁

    大家都说,除了那个曾与她干过不端之事的“绿壳”,还能是谁

    于是,就有那些无事不晓的人,都说亲眼“看”到了一副怪异的景象

    从下雨的那一刻起,勺港包括附近的村镇,并没有一条小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出。但是,在下得白雨跳珠的河汊和通向海面的河道上,却当真有一只非常特别的“小白船”,像送子观音脚下的一朵莲花一样,一漾一漾优哉游哉地在水上飘呀飘,这条像送子观音脚下的莲花那样的小白船,始而从河道继而从海面,就那样一漾一漾优哉游哉的飘走了

    另外一些人则更正说:什么白莲花什么“小白船”明明就是劫了婼婼的那个“绿壳”,用背驮着她,一步一步踩着水逃走了大家不都知道么那个“绿壳”水性绝好,生生是水泊梁山的浪里白条转世的呢

    起先说的人就不服气,再次挑起争论说:既然看清了是那“绿壳”带着婼婼逃跑,为何你们不去追赶为何不把那个小婊子,不不,不把“鱼精”婼婼给抢回来

    不屑再与之理论的人就撇起了嘴:说得轻巧,你倒是去抢抢看做“绿壳”的人,都是身上带得有家伙的,弄不好就扎你一刀,你能抢得再说,我们没船没桨的,又不会功夫,谁是他的对手再说,婼婼再不好,终究是她求来了雨,还能不放她一条生路么不管她是自己要做“绿壳”婆娘还是人家来劫她,总归人家是心甘情愿,总归也是让她“鱼归大海”了不好么连方太爷都不想再管了,我们还管她作甚

    气鼓鼓的人还想再辩论,但也没有什么更有力的论据而气鼓鼓地住了嘴。于是,这场争论就像弄潮了的火枪药,擦不出更大的火花,只是在闲了无事的村人中,保留时断时续的争论状态而已。

    这就是勺港人。勺港人那时是压根不懂“不争论”的好处的,他们无论对什么事都好争论而没有什么明确的结论,而有结论的就是那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千真万确的事实就是从那以后,婼婼从勺港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到了何处

    而那个水上功夫了得的“绿壳”呢他到底姓甚名谁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

    自古云:英雄不问出处。

    来莫奈故居之前我就与奈尔约好:请她在闭馆前接我。这样,我就有足够时间流连。

    莫奈故居在巴黎和卢昂之间,虽处城市远郊,但这一点不妨碍它成为最吸引游人的所在。

    参观故居的人愈来愈多,花园里更是观者如云。

    穿梭了无数条小径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池开得最好的睡莲。

    莫奈住宅的二层楼上,有多幅自画像,其中一幅画的就是他将画架支在池塘边作画的,就是这幅画,引得我遐思绵绵。

    碧草花卉让我醉心。在我眼里,各色花卉都是可吟可颂的诗行。看过这里的睡莲以后,我觉得它的花容娇姿,更可以称之为诗,因为它与我心中存活的那个女人挂得上边。

    这女人就是母亲告诉我的那个婼婼。

    当然是婼婼。

    婼婼躺在鱼网中的那雪白而又姣美的姿态,那种柔弱如赴死的姿态;婼婼与“绿壳”的恋情、“绿壳”背着婼婼像一条小白船、像飘浮的莲花一般从水上逃走的状态,从我听说她的故事那时起,就已经如镌如刻在我的脑海,现在,眼前这洁白无瑕这同样柔弱如醉的睡莲,就是婼婼的“植塑”。

    当然,也只有莫奈的花园和画作,才会唤起我的记忆和联想。

    婼婼如此在我的记忆里缭绕不去,当然还因为几十年前,母亲在结束叙述时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自此以后,我们勺港再也没出过像婼婼那么标致的女孩子了”

    母亲这句话,才使我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希望我跟她说的青岛大院的那个班家大娘,千真万确就是四十年前突然消失的婼婼。

    奈尔准时驱车前来。

    刚刚坐进汽车,我突然发现手腕上的表不见了。

    我暗暗一惊。这只雷达表,是女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十分珍视的一件贵重物品。

    我指指自己的手腕又指指奈尔戴在腕上的手表连比带划,奈尔明白了,立即就表示要回去帮我找一找。虽然非常心疼,我却不抱希望走了那么一圈路,谁知丢在那儿呢

    奈尔不听,很有信心地迈着大步,头发飞扬地走在前边,一直奔向莫奈故居的传达室。

    奈尔向管门的老太太说明来意,老太太笑眯眯地一晃右手,手心里居然摊着我的表

    老太太说,是有人在花园里捡的,送到她这里来了。

    我十分惊喜,这么快地失而复得谢过老太太,重新坐回车里,我松了一口气。

    我安然地捡起奈尔放在车座上的一张报纸浏览,那是一张华人办的中文小报:欧华时报。

    一条附有照片的新闻立时映入了眼帘

    靓女横尸湖边副题:情杀他杀自杀警方正在调查。

    我的天我暗地叫出一声。尽管这被报道“横尸湖边”的靓女照片,面目并不清晰,但我却不由一阵心悸,一边暗暗祈祷:这张照片中的人,千万别是我熟悉的,就像那天晚上在五月花酒店邂逅的人儿想到这里,我突然一阵心惊肉跳。

    虽然那天晚上我对奈尔说过在这儿碰到了一个朋友,但到现在,我还无法向奈尔说出有关茫茫的其他事。我谨慎地记着外事活动中的“内外有别”,对只能表示友谊的外国朋友,我无法将早去海外漂泊的茫茫的情况说得那么明白,而且我确实也不太明白茫茫这几年的真实情况,就像那天晚上虽然与她梦中神话般“擦身而过”,许多往事却无法一下衔接。

    看我对着这张报纸发愣,奈尔用这几日“突击”的中国话,又一次话题重提。“呵,你,你说有一个朋友,是一个朋友在这里是吗”

    我摇摇头,心绪越发茫然。因为,我真的不敢断然断定:那天做梦一样撞见又像做梦一样消失的女孩是否就是茫茫虽然从撞见的那一刻起,我一次次地陷入了对茫茫的无限遐思之中且一直心神不宁。比如现在,小报上的这一莫名其妙的消息就又一次使我胡思乱想。

    是的,我要细细想一想,这一切有没有可能

    如果这一切真的可能,那么,几十年前的故事,岂非真是在不可思议的劫数中应验了

    如果不是那场空前绝后的“史无前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延接茫茫、婧婧和班大娘的故事。

    没想到的是,相隔数年后第二次去青岛婆家,竟是在这样一个境地中。

    在一片糊得重重复重重因而狼藉一片的大字报夹墙中穿过、抱着我三岁的女儿跨进婆婆家的大杂院时,我悲愤异常而又羞愧万分。

    那是六六年的深秋。

    我想,我应该先说出自己的“羞愧”

    在这个凡事都以“出身”标称自己是“红”还是“黑”的年代里,我那做了一辈子铁路员工、后来又是以铁路局仓库管理员退休的老公公,理应毫无愧色地让他的儿女们以三代清贫的“红五类”自居的,以此类推,我的丈夫滨声,照理也应在这个“圈圈”里顶着根正苗红的帽子伸展自如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蹊跷的世事并不以简单的逻辑推理,这年的夏之初,当那场声势浩大的革命,是对“三家村”的严厉声讨拉开序幕并且有板有眼地开展时,只是一名中学历史教员的滨声,仅仅因为他的愚鲁耿直,竟然成了挨上第一颗革命子弹的“出头鸟”。

    我满怀悲愤地抱着三岁的女儿回老家,就是因为滨声已经成了“为三家村鸣冤叫屈的邓拓走卒”,是戴过高帽游过街、与一群有着形形色色罪名的教师关在一间小黑屋不断被勒令反省的“牛鬼蛇神”

    我的“悲愤”可想而知我们的女儿,也就因为是“牛鬼蛇神”的“狗崽子”而被已经呆过一个学期的幼儿园,谢绝于门外。

    万般无奈中,我只好将她暂时送回爷爷奶奶身边。

    来时一路乘的都是火车,在饱受“红色风暴”的教育以后,同样愚鲁的我,为要不要对人隐瞒我们眼下的身份而惶惑不已。撒谎和隐瞒真情对我们来说是那样困难,但是,面对善良而绝对不可能明白这一切因由的公婆,我真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述说这个飞来横祸,我更不知道在长长的未来中,我和“牛鬼蛇神”丈夫和“狗崽子”女儿,还要面临什么样的灾难。

    出了车站,仓皇地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这个四年前呆了若干日子的大杂院时,我又一次被惊呆了

    就是那样一个全是像我公公这样的小小老百姓聚居的大杂院,在院子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凡有寸墙半砖的平直之地,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大标语和大字报

    令我分外吃惊的是:被大标语和大字报糊得最严实的,就是班家窗户和门都被糊严了的班家,简直就像一座刚刚发丧而被封死了的白坟。

    尽管无心细顾,但每个字足有半尺见方的大标语,还是惊心动魄地映入了眼帘

    “揪出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反动分子班天奴”

    “大汉奸大破鞋班天奴不投降,就叫她灭亡”

    这些大标语的落款,统统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战斗队”。

    这个落款令我大受启发。就在这一刹那,我下定了决心:对公婆,对这里的任何人,什么都不能说哪怕在这里仅仅住几天,丈夫和我在外头的一切遭遇,都要像这儿的大字报封门一样,“封”得严严实实。

    就在我准备着对公婆撒出一个合适的弥天大谎时,从外面的街道上,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锣鼓声。

    我心惊胆战地进了家门。

    公婆对我的突然回来,自是惊喜万分又惊疑非常。强颜欢笑的我,在环顾了这个只两个老人的小家相对地平安无事以后,终于撒了这样的大谎:

    “滨声他到外地的**思想学习班去学习了,要很长很长时间”

    我马上就从颤着小髻激动不已的婆婆嘴里,知道了院子里各个邻家的大致情况。

    在郁闷不堪的脑瓜里,别的邻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我的不熟悉而被忽略了,但是,有关班家班大娘和她的女儿婧婧的近况,却一一入了我的耳鼓。

    婆婆的述说,非常纷乱而缺乏条理,因为同样心存惊疑,她述说的感**彩,已经迥然有别于四年前。令我惊异的是,她在同样的惊恐和不解中全然没有了对班家以往的那种鄙视,反而真切地多了一些同情。

    婆婆说:班家遭大字报封门是半个月以前的事。虽然一个院子住了这么些年,虽然大家在背后对班家母女或多或少都戳过脊梁骨,但大家的猜疑只是在背后,在背后猜疑她们母女生活得与旁人有点不一般,其中可能有点蹊跷。但是,猜疑也不过是猜疑罢了,并没多少真正的恶意。人在世上过日子,一人有一人的过法,过得不寻常的人家有的是,旁人为什么要淡吃萝卜闲操心呢

    但这一回,这一回真是过了头了,太吓人了,大院里的小民百姓怎么也没想到这姓班的人家婧婧母亲的真名实姓,是叫个“班天奴”,是个曾经跟着有钱有势的老公漂洋过海在外头吃洋饭多年而又改名换姓隐藏下来的反动派大汉奸

    邻居们都说那天在抄家封门时,从那个老女人班天奴的床底下挖出来不少稀奇古怪的洋玩意,还挖出了两件很像是日本女人穿过的那种大和服。据说,一见挖出了这种衣裳,那班家的老女人立时就像泡软了的面条,站也站不起来了,不,是立时就瘫在地上昏过去了。

    “你说这会是真的么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她一个女人家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大汉奸那年月,做了大官才当得成汉奸哩,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能够”婆婆迟迟疑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真的嫁过大官吃过洋饭,怎会到头来弄得水洗过的穷她那个家哟,真的是里里外外一点点像模像样的东西都没有的,别人不知道,咱院里都知道,这些年她们母女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哟,进进出出,从没见班大娘上街买过什么荤腥,哪怕是一毛钱两斤的蛤蜊真要是嫁过大官,多多少少总有点家当,怎会住我们这样的大院怎会为填两条肚子没明没夜挣那两个小钱我看哪,兴许是她早年与外边的什么人结了仇了,早年的仇人寻上门找茬儿算账来了,你说是不是这年头的事呐,真叫人不明白的,一点也弄不明白的,你看市委张书记这么大的官,也教人贴得满街满院的大字报,这怎么教人搞得明白现今这些人做事也太绝了,就算是早年间有这事那事吧,人活百年走千里,谁能不踏错一步哩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作弄一个女人家作甚哩”

    在发表了上述见解后,唠唠叨叨的婆婆长长地叹着气,接着又千真万确地说:那些来贴标语和大字报并且拖着班大娘游街的“革命群众”,并非是本院邻居而是另外一些街道的人,院里的人是不认识的,但大家也知道,本院的人,也并非一个都不知情,要是没有本院的人给通风报信,外边的人怎会知道我们这个院的人要说有,也就一个,我们这个院的只有一个人暗暗参加了“革命行动”,那是“水果林”家林家的儿子林来。

    “哼,林家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地道人,”婆婆左右张望一番后,才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林来他早就存了坏心眼的,他和班家住隔壁,三天两头扒着墙洞看婧婧洗澡有年深夜上茅房,他抱住人家婧婧硬要干坏事没成,被派出所传唤去罚他扫过街的,你想想他会不恨不生事才怪哩”

    对于婆婆的叙述,这一次,公公没作任何补充也没作任何更正。耳聋的他,除了终日以紧皱的双眉表示对当今不明不白的世事的内心愤怒之外,不可能有更多的表达。

    当我紧问班家也就是这个叫班天奴的班大娘到底是哪里人、她改名换姓前的原名是什么时,不要说婆婆,连公公也都瞪眼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婆婆最后能告诉我的消息就是:班家被封门的当天,在劫难逃的班大娘,因为当场昏倒在地倒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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