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一处又一处地麻烦相扰这些素不相识的老乡话又说回来,假如没有这些热心肠的老乡,遭了如此劫难的我,真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哪
文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我自己的家况:他们将刚退休的岳父岳母接了过来,岳父原是工程师,岳母是小学教师,两位老人来到此地后,这两天正一心一意地帮女儿女婿改造所住的房子和庭园。
“所以,你若是能多住两天,会和他们有话说的,不过,眼下家里乱得很,脏得很,你可不要嫌弃哟”文先生一路不断地说。
我哪里还会嫌弃再乱再脏也是老乡的家,亲人的家在这时,老乡和亲人的概念天下第一,在这时,哪怕是个土洞草棚,对我来说都是可以放心落脚且能暖心的窝
我真想冲口而出:文先生,我不走了,请你雇用我吧我在你的饭店打工,做什么都行
可是,人家没有说,也没有收留我在此的想法呀在人家眼中,我懂外语,有知识,年轻又能干,是个颇为潇洒而有钱的旅游者,米兰的遭遇只不过是偶然的意外,我这样的人不是来这里端盘子的,他们能够这样帮我已经不错了,我怎能得寸进尺我
文先生接着又真诚抱歉说:若不是刚才火车的耽误,他原来想过,在接我来家送我去机场的路上,还可以挤出点空余时间,除了斗兽场,附近的几个古迹也可以转一转的,罗马的古迹世界第一。现在,时间相当紧张了,真是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我连连说没关系。现在,有了这张机票,只要能及时赶上飞机回巴黎,其他的一切,都无足道了。
文先生的家,果然在市郊,是一座带花园的木结构平房,宽大的庭园有一棵柿子树,结了好多大柿子。是不屑吃还是真没功夫,成熟的大柿子掉了一地,椽木水泥墙砖等等的材料也堆了满院。
与文先生的岳父母见面,照例有一番寒暄,两位热情而又健谈的老人,用温州话细细说着他们来到异国他乡的种种感受,忙里忙外时,他们居然还为我做好了一碗放着虾米青菜的汤面,不由分说地非要让我“饿肚不上路,吃饱了再走”
一切进程都是如此匆忙,不能与这两位同样热情好客的老乡多聊一会儿,我歉意万分,当我一边致谢不绝、一边与他那淘气的只会说意大利语的四岁男孩亲吻道别时,文先生已经再次发动了车子。
在等候飞机的半小时空隙中,我突然下了决心,用捏得发烫的最后一张“五十万”里拉,买了一张长途电话卡。
这个号码早就刻在了心里,我闭眼也背得出周立在菲律宾的电话尽管这是第一次是的,假如周立果真接了我的电话,我会不顾一切地说:周立,你快来接我,不不,你快来救我吧,我要跟你去,我要跟你走遍天涯海角你快来,快来吧
可是,上帝嫌我太贪心了当我插了卡,当这个几经周折的电话终于响起时,却不是周立接的我不知对方是谁,听声音很苍老,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我猛地一惊:是他的姑妈还是姑妈家的老保姆啊,该不是他的老婆吧我这一刹那的念头是不是太唐突了
听得出来,接电话的她既听不懂也不会说国语,我换了英语问她,才听得她回答:周立不在,不在这儿,三天前走了,乘飞机走了你是谁呀
我是谁我一下发了呆。周立去了那儿她没说。
我烙了泡似的一缩手,电话“卡”在吱的一声后,没声了五分钟时间到了。
我百感交集。偌大世界在我眼前已如一张漂在海上的地图,四周浪腾涛涌,即便我是泅渡高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
哪里是我的落脚之处哪里
刚才我强充硬汉,对文先生他们都说巴黎有老朋友我指的是谁难道就是我不敢面对的梅妮的弟弟不不,我对他们姐弟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好意思找上门去
哪里是我的落脚之处哪里
我惶惑,恍惚,霎时想遍千条路,千条路却都不能使我拿定主意。
不不,我不能畏怯。心里虽然千疮百孔,我却不能再流泪。
最后,我对自己说:拿不定主意就先不拿。相信命运吧,茫茫,命不绝你,你就不会绝,一无所有时,你才能绝处逢生
你要记住:你不是你母亲婧婧,更不是外婆婼婼,你是茫茫,你是你自己
当飞机的轰鸣再次真切响在耳边时,我连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是,我竟能平静地对相迎的空姐笑出一脸十足的甜我还同样微笑着对自己说:
茫茫,你真棒,你虽然被盗,毕竟去过了米兰,你虽然只看了斗兽场,毕竟也去过了罗马而现在,你身无分文,却要而且必须要完全凭着自己的力量去闯荡巴黎
留香居餐馆
一语成谶我对潘主任的戏说,成了命运的谶语。
我果然做起了打工仔我在殷振中老板的“留香居”餐馆打工,已经好几个月了。
应该说,碰到殷振中老板也是我命不该绝:一个“缘”字,将我牵到了他的家。
那天,出了机场,我冲上来一个念头:男左女右,我要向右看,看到第一个顺眼的人是谁,就决定下一步
结果,我碰到的,就是他:殷振中。这天,殷振中老板是来送他的妹妹回国探亲的。
他果然也是一个在巴黎开餐馆的温州人。真正是“天下无处不温州”啊
我径直朝这个第一个看着顺眼的人走上去:
“先生,你能雇用我吗如果你是开饭店的,我可以给你端盘子;如果你开别的店,我或许能帮你推销,干什么都行你放心,我不是偷渡来的,我有护照,有合法的签证,我会英语,法语也能凑合说几句。我,哎,我护照的英文名字是阿曼达,中国名字是”
我冲口而出:“吴曼”
“哎,吴曼你怎么知道我是开饭店的老板”他惊奇地扬起眉毛。
这时,他的妹妹轻轻推了他一把:“大哥,你看看,运气不错吧我说过叫你不用着急的,看看,多合适,就请她来我们店帮忙吧,我嫂子保险满意。好,我说吴曼小姐,看来你与我们殷家真有缘分
整个过程,简直像看一场电影那样简单而轻松。
当然,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全是轻松了。
饭店的工作真够累的。现在我才切实知道:来欧洲的中国人多是江浙人,而浙江人中又多是温州人,他们百分之九十五是在此开饭馆。大大小小的中国温州人开的饭店遍布巴黎的唐人街和非唐人街的各种小巷。尽管法国大菜世界有名,可找到唐人街吃中国饭馆中国菜的法国人和欧洲人,却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司空见惯。巴黎男男女女的金发碧眼,已把吃一顿物美价廉的中国餐,当作最实在的享受。
九十年代的欧洲中餐馆,真叫个兴旺发达
我压根没有想到,光巴黎就有这么多温州人在开餐馆。而“留香居”因为位在埃菲尔铁塔附近,菜又做得美味,生意更好。
殷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巴黎开餐馆,他们在巴黎已居留十多年了,兄弟姐妹各家馆名称不一,却几乎像连锁店,殷振中是老大,“留香居”就像殷家的大本营。
忙虽忙,殷老板夫妇对我还是很照顾的,到底是浙江老乡。
几个月下来,我总算逐渐适应了餐馆打工的生活,虽然忙碌,虽然做的事很琐碎,但我却从这忙碌和琐碎中感受了一种踏实,我的信心渐渐加固,我为能绝处逢生用另一种方式养活自己而心里踏实。但我更相信自己不会永远为他人端盘子,我坚信命运转机的钟声,总会有一日出人不意地撞响。
另一个教我心感踏实的原因,当然因为巴黎是我早就向往的地方,而今,圣诞节又一次临近。即使是华人报纸,世界各地关于迎接圣诞的宣传消息,也是五花八门。报载东京最热闹的银座购物区,已经展示了一棵挂有一百五十瓶夏奈尔五号香水的圣诞树,为了该品牌香水的促销,而这棵高达十二米的圣诞树,将一直摆放到年底
巴黎,巴黎,圣诞节我的心每每被这几个五光十色的字点得火热现在,对梅妮的躲避、前些日子的种种厄运,都成往事,现在,我是通过自己的切实劳动而不是仰仗别人,又一次获得了谋生的能力,我一定能够在这里开始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走出了往事的阴影,我更不会放弃那个最终目标,我更要学会饮忍,哪怕更加千辛万苦
想想当初到电视台做主持人的风光,想想在云南培训班时的春风得意,想想陪伴梅妮到处游历的轻松,想想啊,茫茫,你现在已经倒退了十万八千里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会立即在心里对自己大叫:不不,不能这么看,如果我再有这种行事处世的俗念,就是蠢人一个
不是吗,别的不看,我难道不能从殷老板一家切实地看看什么叫做“奋斗”吗他们一家,就是很多中国人在欧洲奋斗的缩影。
殷老板是个做事沉稳、为人厚道的老板,他的那位太太夏英,更是个呼风唤雨能干非常的老板娘。我真不知道身材娇小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力,她那娇小身躯就像装着弹簧,好不有劲她负责采买、安排厨师的案务还兼做会计财务,一有空闲就又兼作招待,从早到晚精力无穷。她每天早上五点起身,七点准来店堂,深夜一两点才回家,一天好像只睡四五个小时就够了。
夏英对我说过,他们兄弟姐妹都来了欧洲,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想把一家老少都在这儿各各安顿好,他们各自开饭店、拼命攒钱,各自准备在比较好的地区买一所大房子,教他们的儿女在好的社区上小学上中学,再上个好大学。这就是他们人生的终极目标,以后不管能否叶落归根,即使偶然返返乡探探亲,在乡邻亲戚面前也很有脸面。
殷老板夫妇二人在国内连高中也没有读过,也不懂什么高深的文化,但为人却非常诚恳。我对他们大体说过我的经历,我说自己是出国潮中风涌而来的青年,先打工后留学,为的是日后在这儿找个好工作。深知在国外闯世界难处的他们心知肚明,更懂得尊重人,你不细说,他们决不查根问底,而我拥有的护照和卖力地工作,也使他们在雇用我时非常放心和称心。
殷老板夫妇真的很照顾我。我刚来时,每天晚上就在他们的店堂搭铺板,后来,他们又在他的堂弟家附近,为我找到了两人合租的一间房子。
同屋的女孩是个车衣工,在一家服装厂干活,每天晚上,我们相遇都是在各自睡熟时,所以,至今我只知道这个从广东乡下来的女孩叫阿蓉,其他什么情形一概不知道。
殷老板夫妇一开始就对我说:吴曼你用不着多说,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绝不是等闲之辈,虽然现在我们给你的工资不高,但餐馆就是这样的薪金,外面如果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我们决不耽误你的。
碰到这样的好心肠老板,我只能说自己运气不错。
唯一教我不安的是,在这里很可能会碰到我不想碰到的人,因为现在来法国来巴黎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了。
有一次,两个来吃饭的人,竟一下子认出了我,他们盯着我看了半天,又说:你是不是以前在电视台工作过你是不是那个“梦想之夜”的廖无几
我一惊,笑笑说:电视台梦想之夜真是叫人做梦都想去呢要有福气在电视台工作,我还会来这里端盘子我叫吴曼。世上面貌相同的人很多,先生,你们一定认错人了
为了装得更像,我故意学着老板的温州口音说话。
我慌忙背过身去,同时又情不自禁发怔。深夜,回到住处,对着镜子一照,啊,我的耳鬓旁竟有一根白头发窜了出来天
我又一次失眠了。细想这些年的经历,焦虑和忧伤渐渐爬满心头。
才几年呀,我就变得这么快看看,人家认出了我,可我一矢口否认,人家就不说话了。看来,我真的还是变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模样的人吧不是吗,我一说我是吴曼,他们就马上信了,可见,我已经与那个年轻漂亮人见人夸的廖无几早就分离了,我老了,丑了,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我还不到二十七岁哪,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
怕的就是这我会渐渐的不是我了,难道真会这样么会么
电话记录
周立,周立,好周立
我真想这样叫上你十八遍可以吗可以吗
我以为你已经从这地球上消失了,没有想到,你失而复来,终于有了消息
有你的消息,今天就是我的节日,我的起死回生的节日
周立,周立,你真该死,哎,请允许我这样轻轻地骂你一声,可别叫你姑妈知道嗨,你怎么能那样冒冒失失的闯到苏格兰、闯到爱丁堡去打听我呢天,你怎么不先设法与我联系好才决定你的行动呢
你看你,你给我写信,从来都不会超过五指宽,从来也不及时告诉我你的最近动向和联系地址,更可恶的是,你从来都吝啬得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你看你啊,算了算了,我真该死,我怎么尽责备起你来了其实,发生这一切阴差阳错的缘故,全是因为我,过错全在我身上你能原谅我吗该死的茫茫总是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下次等见面时你想怎么罚都行只是,你也得改改这个神出鬼没的脾气,做事不要像我一样东一鎯头西一棒的,你以后看看,我又在责备你了,真是的,我这人总是这样,非常自大,就像对了对了,就像俗语说的“丈八灯台照不见自身”,好了,我不再为这个本来属于我的错误跟你纠缠跟你绕圈子了。不过,你也得承认你的粗心,你看,你既然寄了信,却又一次忘了将你的新的准确地址写在信封上,而且你的这封信简短得又像电报一样。而且,根本没提及我急于想知道的事:你的电话呢手机呢你还是没有配备手机看看,你好像存心跟我捉迷藏似的所以我现在就是给你写信,却不知往哪儿发,我对你的行踪总难以把握。算了,听天由命吧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为寻踪我而去并且扑了一个空你为我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时间,至于经济的损失,哎,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分说这一切,真又是大俗人一个你说没见到梅妮和菲力普本人而只见了菲力普庄园的一个守门人我也不知道你见到的是谁,是保罗还是安妮哎,这些就都不提了,不提了,要不,就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哎,现在,关于我的近况,我现在的生活,我一下子说不清,我期待着你不久来巴黎,到时候,就请你来看看我写的一些东西,你就会一目了然。
是的,周立,我很想问你,周立,你到底哎,不,我不问,我就等你来,我就是想再次等待你的突然出现,就像那次在尾道那样,那个难忘的海边之夜啊
我就想问你: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写信,是不是把信还按老地方寄
还有,你是否能在最近来巴黎当然,我最近的情况一言难尽所以,我很想见你又怕见你
什么你已经来了巴黎了那怎么什么你见到我和一个老板呆在一块啊,你说的是哪个老板是这个“留香居”的殷振中么什么是“宏声”的老总还是那个潘主任不不,你别把他们两人搞混了,唉唉,你都把我问成一锅浆糊了,你知道么,“宏声”的老总不是潘主任,“宏声”的老总姓蓝。潘主任不是“宏声”的,潘主任是什么经贸委的局长,不不,我说错了,是主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