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摊着两手表示一点不懂。
于是,我说他说大家一齐说地又是好一番折腾。
我最后问:这个住址有没有必要填这么细能不能简化一下
孙先生代答道:既然他们要录入档案,那就是必要的,因为这要同你失窃的护照地点相符。
我叹着气,说:文二路就是文化区的二路嘛,文化区,总可以翻译吧
孙先生翻给警察听,他瞪着眼说:怎么不早说那就写上文化区第二号马路
这回是我听懂了,虽然哭笑不得,也就这么算了。说实在,我根本不相信还能找到这本护照。
好不容易才将这纸见鬼的一式三份盖了章的“文件”炮制好。“影星”警察递过来,指着我嘟嘟囔囔,原来是要我签名。
签名我抓过他递过来的笔,鬼画符似的在他那一叠表格和他打出的那份“文件”上签了名。
“阿曼达”他夸张地朝我嘻嘻一笑,说了句意大利语又翘了翘大姆指,这回连我也听懂了:小姐,你有个美丽的名字
我苦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将这份“文件”拿在了手里。
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钟,将到十二点。偷我包包的人只在刹那间,现在,为了这份“证明”被偷的文件,我和辛苦陪我前来的人,前前后后耗去了三个半小时。
可是,如果没有这份文件,我将寸步难行,也根本办不成到任何一地去的通行证。
孙先生发动了车,问我:现在,你去哪里不等我回答,他又说:要不,你就先去我们“东华”住下吧
我又将一颗眼泪吞了回去,说:不,还是麻烦你再将我送回原来住的地方吧我得等他们的消息
“这”他皱了皱眉。“即使下午你能到领事馆办通行证,没有三五天你是办不出来的。”
我立即明白了:时已中午,这是饭店开始忙碌的时候。可是办通行证还得等三五天我的老天,现在我一文莫名,怎么等得了三五天
我又一次欲哭无泪,啼笑皆非。但是,这一切窘境怎能与他细说开口告人难的难堪滋味顿时又一次聚集心头。
不过,再难堪也得先回去再说,我总不能让他们都撂下生意专门去给我忙乎这事吧我们一起回了东华饭店。
东华饭店果然不小。店堂一开门,所有的伙计就像上了轴似的忙开来,东华饭店的生意也真不错。已经上班的刘小姐,在端菜送饭的间隙中,忙忙地过来问上三五句,身材瘦小的老板娘和店里得知消息的伙计,也都过来向我打听被盗经过。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知道,再跟他们细说这一切都于事无补,可是,又不能不像祥林嫂似的,絮絮地将这倒霉事向每个询问的人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心乱如麻中挨着光阴,耐心等候住在郊外别墅中的孙老板亲自前来。他弟弟刚才说了,他哥哥认识领事,或许可以帮我先办一张通行证。
哦,一向极为自尊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在乞讨同情,旁人的一个眼神、一种口气,都会教自己敏感的神经一阵阵地刺伤
在饭店忙碌的空间,瘦单单的老板娘走了出来,没说什么话,却将一卷钞票塞到我手里。
她说:“这是五百万里拉,权当借你,先拿着,万一办不成通行证的话”
我愣了。与她素昧平生,这五百万里拉相当人民币两千多元钱呢可是,如果我不先借上不是更加寸步难行么我想了想,拿过其中的二百万,说:“老板娘,太谢谢您了我先借这一些,只要够买下站到罗马的火车票就行”
“也好,拿多拿少随你便,我说过了,不怕你以后不还我。”她叹息一声:“你也真是的,怎么好把那么多要紧东西和现钱放在一起在意大利遭偷,可一点不稀奇,你不知道意大利的小偷世界出名么,他们专门找你这样的人下手呢,到这里来的中国人,不知有多少人都被偷过了我们呢,嘿,只要教我们碰上,只要是中国人,能帮就帮呗,谁叫我们是老乡呢你问问大家,是不是这样”她指着店堂里的伙计,笑着说。“我也不怕他们不还账,还不了就来帮我端盘子呗”
我听着,尴尬地笑。无论如何,老板娘是个好人,她这番话也是出于真心和好意。
时过12点半,眼睛圆圆身材胖胖的孙老板,终于一摇一晃地来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可他朝我一扫眼睛就连连摆手:先吃饭,先吃饭,天大的事也得吃完饭再说。
我不能不忍着火烧火燎的问话。已到午饭时间,员工们自然要吃饭。刘小姐也给我端来了一个酒盅大的小碗,盛着六只指头肚大的小馄饨。可是,极度沮丧的我,连这也咽不下。
等大家吃完饭,老板才告诉我:刚才,在我们到警察局时,他已与米兰领事馆通过电话,对方还是说下午三点才上班办事。所以,这会儿就是去了也没用。
“你别急,在这儿,什么事都急不得,等着,等着到点再说”
老板向我摇摇手,晃着步子里里外外巡视去了。
我自然又哑了口,只好坐在一边等着,听由心情煎熬地等着。
店里的男女伙计们都一一吃完了饭,这时离客人晚餐服务还早。于是,在店堂门口放出一块“午间休息”的牌子后,便又有人在店堂的布帘后摆上了麻将桌。
几个小伙计和侍应小姐立刻兴奋起来,各各坐定后,就拿出了一份“账本”,一边又大喊小叫让刘小姐也与他们一起来几圈看样子,这真刀真枪的赌上一阵是他们日日少不了的消遣。
刘小姐笑着摆摆手:我今天不能入局,我要去给我的先生买药呢
她与我招呼一声,就三步并两步地走了。
老板娘的两个住在附近的亲戚也来了,他们来就是为了凑局打麻将。于是,原来的一局麻将桌又摆成了两局。
麻将遍地怪不得前些年有位作家说及当下的社会现象,说是“全国山河一片麻”现在,这风气愈演愈烈,已经是“海内海外到处麻”了
想着看着,我心里焦急又索然。
看着想着,一边又不由自责:你怎么还有心情苛求他人他们毕竟是远离故土的外来人,同道同好亲戚在工作余暇打打麻将,以此消磨时间,不也是聊解乡思乡愁的一种办法么他们玩的是自个儿的钱,这总比那些当着大官、拿着公款跑到海外赌场一掷万金地豪睹的家伙们好吧总比那些贪赃枉法的家伙卷了公款潜逃的家伙们好吧国内,国外,人群的聚居和生活方式生活内容,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所以说哪儿不都是天堂,哪儿也不都是地狱
胡思乱想中,分分秒秒地数着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了三点。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催请老板娘去与老板说说:是不是与领事馆再联系一下
已经眯了一小会儿午觉的老板出来了。
老板想了想,又问:你身边有没有现成的照片没有吧那,你还得先去照个相,即使办临时通行证,照片是绝对省不了的,别着急,我带你去,附近的地铁里面就有一个小小的自动快照点
我马上跟在他后面举步如飞,照了张自动快照。果然,前后只两分钟,照片就出来了。
到底还是发达国家
老板也到底是老板,将他的小车开得稳稳当当的,可是,当我们七拐八弯到达领事馆时,已近四点半了。
办事窗口已排着长队。糟了,这一下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板却不声不响地带我绕开了这个排队的队伍,从另一处推开了一扇门。
一推门,迎头撞着了一个正急乎乎地要往外走的人,老板哎嗨一声正要道歉,那人说:“哎,孙老板,你来了真不巧,我们翁领事刚才接了个要紧电话,一位老华侨上午去世,请他去处理后事了,他们家属刚才火急火燎的打电话来,要不,你们就再等等”
老板当然是一副每遇大事有静气的模样,慢条斯理地点点头,掏出打火机点着烟,又踱到室外去了。
今天我算晦气透顶,买盐也生蛆我的心再次凉了热,热了凉。
都快五点了,翁领事还没回来我不由得再次着急起来,探头再看室外,连老板也没了踪影。
他这是到哪儿去了呢他不会我跑出去左右一看,老板正在远处的院子里给一个什么人打着手机,神情火躁,满脸乌云。
他肯定在处理什么糟心的事了。现在,我无论如何不能贸然上前去打扰他。于是,又悄悄踅回原来的屋子里坐等。
从门缝里看见办事窗口的人像走马灯似的走了又来,现在,已经不像刚才拥挤了,大概快要下班了吧这一想,又急出了一头汗。
正想站起来,门开了,小个子办事员和老板一起走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确实不行了,要不,你就明天来明天我一定替你提前办”
还怎么说呢半路上,我一咬牙,对孙老板说:“孙老板,谢谢您,我就在这里下车吧,买火车票的地方,我认得,买了后我自己回住地”我斩钉截铁地跟他说:“既然早晚都得等,还不如回去再说”
“好好,这也好,这种事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先回去也好”
回去回哪儿明天我怎么办他怎么不问问啊
又熬了个无眠之夜。我绝望地想:看来,我真要在这该死的米兰讨饭打工为生了。
天刚一发白,我就起了身,想想这时出门也没用,整个城市都静悄悄的,你起来做什么你又能去做什么我重新躺下,拿被子蒙了头脸,泪水汹涌。渐渐地,头脑昏昏的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突然,电话刺耳地响起
东华饭店来的原来,饭店的伙计刚才接到了警察局打给孙老板弟弟的电话警察说:就在火车站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本扔着的护照持照人是“阿曼达”
就像冒火的嗓子猛地吞了一块冰,我泪水盈盈,极想大喊一声,可是,我的嗓子突然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泪水盈盈的我,千恩万谢地向徐老板孙老板孙老板弟弟刘小姐等人一一道别。
又要劳驾孙老板弟弟现在,我该称他一声小孙老板送我去车站了。
“怎么样还去罗马么”
我不知所以地点头。护照虽然失而复得,我依然心乱如麻。是的,我去罗马找谁真的光是去玩身无分文的我,真的还有心思去玩我支支吾吾地哑着声:“我,我去罗马只不过转一转,我想从罗马回巴黎,巴黎有我的朋友”
“那你在罗马有熟人吗你到罗马再回巴黎那可就远了,不过,你如果真从罗马回巴黎,乘飞机比较合算”
乘飞机合算也许是,可是他大概忽略了:我买得起这机票吗
“我们在罗马倒有个亲戚,姓文,嗯,你到罗马就找他好了,我让他接你送你,他也是开饭店的,帮你买张回巴黎的机票没问题你愿意好,那我把他的电话给你,要不,我先给他打个电话”
泪水再次迸出了我的眼角。我哑着声想对小孙老板说一声谢谢,可是,正和对方说话的他,只朝我摇了摇手。
到车站后,我将装着新皮鞋的纸盒从箱子里掏了出来,悄悄放在了小孙老板汽车的后座上,还附了张纸条说明这双鞋不是我的粗心遗忘,而是答谢他嫂子老板娘的薄礼。
条条大路通罗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罗马的列车,离原定的终点站还有两站时,突然提前停车了。
旅客纷纷下车。
这下可糟了。我不明就里,再次慌了神。情急中看着离我不远的一个男人长相有点像中国人,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谁知对方朝我瞪着眼,一边咕咕哝哝地直摇手是个日本人
一个一个又一个,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都不是我要找的中国人
眼看全车厢的人快走光了,总不能傻乎乎地一个人呆着吧于是,赶紧拖了行李下了车。
我气喘吁吁地又追上了前边的一个男人,一问,果然是中国人,而且又是个温州人
我揩着满头汗水,大松一口气。
那人见我拖着这么个大箱子来乘火车,好生诧异。他那神情,以为我也是拉着什么服装来做小本生意的呢
我顾不上细说,只问他刚才提前停车之故。
他皱皱眉,说:“不知道,可能又是总站的员工罢工吧,这是常有的事。不要紧,你只管跟着我吧,大家都在这儿下车的嘛,我们可以坐地铁进城到总站去,到那里,就算进城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谢天谢地我不由分说地拖了箱子跟了他走,他买了两张地铁票,
顺手就递给我一张。
我不知所措地接了过来。地铁进出口,人如水流,人如潮涌,幸亏遇见的又是一位好老乡。
多年来习惯了清静独处、多年来习惯了车接车送的安然舒服,现在,一阵发怵伴着一阵感激,幸亏遇上那么多的温州老乡。
好一个“天下无处不温州”
在火车总站的出口处,我等小孙老板说过来接我的文先生,又一次等得天昏地暗。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一咬牙,我将行李箱拖到电话亭旁,将手中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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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剩的零钱统统倒出来,一次次地打投币电话,可是,拨了一个又一个,总是不通。
只剩最后的几枚硬币了。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接了,是一个自称姓沈的小姐她说文先生早已接到孙先生已经来过电话了,接着又诧异地问我为什么刚刚下车,人在哪里可是,没等我将自己所站立的地方说个青红皂白,电话断了。
我不断地咒骂自己。刚才,我真应该向那位温州老乡彻底求救的,他说不定有手机,虽然是陌路相逢,但是,他只要肯帮我,完全可以请他帮我联络上文先生的。终因那点可恶的自尊心作怪“开口告人难”,现在,又一次惨了
我浑身无力地张望四处,又一次开始了不断寻找过路的“中国人”
总算又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问,东北人
东北人同样热情,他帮我再次投币,终于挂通了电话。
满头大汗的文先生一见面就向我连连抱歉原来,他也以为是火车晚点,于是,在依小孙老板的嘱咐帮我买了当晚的机票后,就干脆先拐到幼儿园去接了儿子。
这一折腾,在罗马所剩的时间,又比原来少了两个小时。
不管怎样,总算碰头了,总算能去罗马了。
文先生建议我先去他的家中坐坐,他将儿子送回去后,再送我往机场。据说,他家离车站虽然不近,但到机场却不算远,且是顺道的。所以,我在他家,还能喘口气歇一歇,可以有一时半会儿的停留。文先生见我疑惑地瞪着眼睛,又宽慰道:你放心,我家在市郊,从我家到机场,大概一个半小时就足够了,很近的,很近的,等会儿从我家到机场,还有时间的话,我就带你去看斗兽场,也顺道,很近的,很近的。
一个半小时还是很近的罗马,你真是了不起啊
但我还是不明白文先生为什么肯找这个麻烦让一个连萍水相逢,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人,大老远绕上几个小时去看看他新建的家园,看斗兽场,只因来的人来自祖国来自故乡
七拐八弯,文先生往在市郊的家飞奔。我心里却又一次涌上了无限歉疚。“出门一日难”,假如没有种种变故,怎会如此一处又一处地麻烦相扰这些素不相识的老乡话又说回来,假如没有这些热心肠的老乡,遭了如此劫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