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笑道:“听你这么说,估计你也输了他不少棋。”
魏长卿也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倒是一次也没赢过呢。”
“我倒是可以教你几招,保证赢他。”
魏长卿先是一惊,复又道:“若是下象棋,晚辈信您。但围棋之术,皆无定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没有万全之策略,也没有不败之招法。又何来‘保证’之说?”
那男人忽然仰天笑道:“你是个会下棋的,子逸他没看错人。不过虽然围棋无胜招,但是每人下棋的风格却是不同的,李泽休行棋稳当,喜欢厚积薄发,然而若开盘势利,则败势难挽。白璟棋风凌厉,好杀棋,然而木强则折,若棋崩必然惨败。秦苑的棋温和如水,看似平淡,实则如急湍浚流,受外界影响较大。子逸的棋最强,他的弱点也最少,但是弱点还是有的。”
“什么弱点?”魏长卿十分好奇。
那男人却截住了话头,只道:“想知道,先赢了我再说。”
魏长卿不觉有些好笑:“按照你的说法,我若能赢了你,自然也能赢得过陆子逸。知道了陆子逸的弱点,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我能赢陆子逸,所以你赢了我就自然可以赢陆子逸了是么?你认为围棋是这样的吗?”男人道。
“那好,晚辈挑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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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弈苑的福喜堂,李焯、白璟和秦苑三人似乎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京城的天气越来越闷热,这样的天气碰上这样的氛围,就连用来降温冰也融化的比往常更加快一些。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白璟耐不住xing子便站起来向外看,只见阿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小爷让我回京传个话,千金局已经稳妥拿下了,魏公子那边,刘清国也让王越温老先生拖住了。小爷还说,再过十ri,必平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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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局 重整旗鼓破敌贼
() 姑苏城内,一辆青绸棚子的马车稳稳地行驶着,陆子逸斜靠在水红菱缎掐牙引枕上,眼睛半睁半合。说的是十ri之内稳平风波,他自己却定下的是五ri期限。
魏长卿那边算是拖住了,陆子逸却依然担心,他很清楚,这时候,只要钱梦皋将责任全推在魏长卿身上,钱梦皋和沈一贯都能保全自己,但倒霉的绝对是魏长卿。然而,不管钱梦皋有没有找魏长卿当替罪羊,五ri之内应该是绝对安全的。福王那边恐怕不能满足于只抓住魏长卿这条小鱼,聪明人都懂得顺藤摸瓜,所以即使钱梦皋把罪过全都推过去,刑部的人和福王也会想办法先让罪过在钱梦皋身上呆一段时间。
“爷,咱们到了。”驾车的车夫在外面回话。
陆子逸下了车,乌木兽头铜环大门与两年前毫无二致,擎天梧桐因昨夜的急雨落了满地的桐花。一个看门的老人坐在门槛上,见有客人来,便颤颤巍巍站起来问:“是哪里来的客?老头子好进去通报。”
“在下是曾是魏大人的学生,陆子逸,今ri特来看望师母。有劳转达。”
老人匆匆去报信,没过一会儿便回来,道:“方才怠慢了,老夫人请您进屋说话。”
陆子逸由老人领着穿过庭院,只见院落虽有些萧索,人迹不多,却到底与寻常富贵人家气象不同,可见自己的师父魏秉琰故去后,王氏也jing心打理。穿过南北院相接的垂花门,老人领陆子逸至抱厦厅内稍座,只见厅内干净整洁,两溜椅子上设着孔雀蓝绣万字花样的椅袱。
“陋屋寒舍,还请小爷宽坐,老夫人说了,不必拘束,就像呆在家一样才好。”老人说完,便躬身离去了。
陆子逸只在西边坐下,揣度师母虽然尽心打理,然而毕竟出多进少,光景不似从前。原来小几上的一只翡翠蜼彝想必也置了银子,用以维持。
座还未暖,陆子逸便见王氏扶着丫鬟和月从正门走了进来。王氏面容苍老了些许,jing神却还好。陆子逸起身便行了大礼,王氏一边扶,一边道:“难为你大热天儿的还从京城赶过来。”王氏笑眯着眼,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都这么大了,长卿在书信中总提起你。弈苑的师傅们都好?”
“劳您记挂,都好。”陆子逸等王氏坐下,自己放在西边的一溜椅子上斜签儿坐下,“这次来姑苏,子逸其实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告诉伯母。长卿去查劫粮一案,却被人按了个私涉军务的罪名。按理说,长卿这次去查劫粮之事,是没人知道的。想来是有人告密。”
王氏沉默了些许,点了点头,道:“你想怎么办?”
“这事说好办也好办,但办也有办的难处。”陆子逸娓娓道,“子逸想请您去无锡,摆个大宴,遍请学子,别的不用说,只说长卿含冤狱中,请那帮文人替您讨个公道。银子也不用您出,我这都凑好了。”
王氏一听便笑了,道:“你这孩子少在我面前动心思,你是想借东林党之力打福王。依我看,这招行不通,当年你师傅就是因为借东林党之力弹劾福王,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没您不英明的。只是这次我并非借东林党之力打福王。”陆子逸淡淡一笑,话中却藏了机锋,“我是借福王之力,打东林党。”
王氏一听,表情瞬间凝注:“你是说,长卿入狱的事,是东林党下的手?”
“如何不是呢?恐怕顾宪成还是主谋。”陆子逸捧了茶合在手里,声音清澈如同梧桐叶上的凝露,“长卿在弈苑,立场与沈大人一边,东林党与浙党的私怨,早已非一ri之寒。顾宪成只是用长卿这条小鱼钓沈一贯这条大鱼罢了。”
“这我倒难信。”王氏摇了摇头,“顾宪成与我家沾亲,他何苦如此?你需得有个证据。”
陆子逸严肃道:“长卿当粮监的事和赈灾粮草运送的ri期,只有沈大人和户部的几位大人知道。我听长卿说,顾大人曾让弈儿带信儿给长卿,说的正是赈灾粮草运送的ri期。按理说,顾大人已经被革职,这样的秘闻,若他不是从户部那里的亲信得知,又能从哪里知晓呢?再者,福王一向与刑部关系不好,却能让长卿不受审理直接入狱,有这样关系的人除了当朝首辅沈一贯,就只有顾老先生了。据我所知,刑部尚书刘清国,可是顾先生同乡的世教弟。”
王氏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其实,陆子逸在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颇为惊讶。顾宪成居清流之名,组东林党议论国事,如同一把披着华丽织锦的剑。累金盘丝,锦绣一片的外表下,却藏得是杀人的利器,寒锋不露,见血封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氏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瓷白sè的皮肤,眼中流露出不齿与诧异。
“权力。”陆子逸淡淡的声音如同屋子中的玉华香一般飘忽不定,“带上进贤冠,便有治理一方的权力,一枚金印就有治理天下的权力,一柄尚方宝剑,就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掌握文人,就有掌握人言的权力。人言可畏,多少人都是死在他人的舌尖上,又有多少人,挣扎着活在别人的话头里。
一群手无官权的文人,聚在一起,还有一个带头人,就算他们计划第二天把紫禁城一把火烧了,我也不会怀疑。不用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群人追逐的目标,是一个人无法理解的。”
“顾宪成。”王氏喃喃道,“果然是好手段。子逸,这次不禁要去无锡,还要漂漂亮亮地唱一出‘玄德一语杀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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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ri,陆子逸便开始着手无锡摆宴的事情。东林党人遍布大江南北,一封一封请帖都是由陆子逸和闷罐子二人写成。没过多久,便收到了不少回信儿,眼看一场声势浩大的宴席将在无锡摆开,去无锡之前,陆子逸却悄悄叫来闷罐子。
“我明儿就回京。”
闷罐子对陆子逸的决定似乎并不惊讶:“嗯,我明白。”
“那就劳烦你再易容一次,陪伯母去无锡。”陆子逸见闷罐子明白了自己的话,也并不多说。
让王氏遍请东林党人,只是让福王对东林党人心生猜忌,与其一刀两断。自己当然不方便出面,不过是借那个
与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人的名头,掩饰一二而已。
说实话,陆子逸十分在意两年前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尽管有了这个人的名头,陆子逸在做事的时候方便了许多,然而,只要他没能捉住那个人一天,他就多提心吊胆一天。不是因为别的,他怕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本身就是福王安排的,而福王只不过是想用这个人,来试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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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局 囹圄铁窗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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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ri子,魏长卿在狱中已经和那名男子下了不少局棋,然而他却一局也没有赢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魏长卿并不惊讶,他只是好奇这个人的身份。对于京师派各个棋士的棋了如指掌,又有如此高棋力的人,会是谁呢?
有几次,魏长卿问道男子的身份,男子总是想办法转移了话题。然而,时间并没有给魏长卿太多的机会。
一ri天刚刚擦亮,狱官便用钥匙打开了锁,满脸讨喜地道:“在下来给魏公子道好儿来了,魏公子近几ri受了不少委屈,可千万莫怪。”
魏长卿心里纳闷,真论起来,他并未受什么委屈,于是只笑着道:“劳烦您照顾,在下这几ri并未受什么委屈。”
“昨儿个刑部几位大人说了,您没罪,这不派了小的来准备接您出去。昭和弈苑的车马过再过一会儿便来了。”
魏长卿见狱官一副机灵的样子,又想到之前几ri他一直送来好吃好喝也未曾有过怠慢,估计也是徐疆域大人的人,因此也十分客气道:“有劳了。”说完,魏长卿掏出随身佩戴的一只玛瑙鼻烟壶赏给了狱官。狱官千恩万谢地辞了魏长卿,便去外面守着了。
魏长卿见狱官走远,便又对隔壁的男子道:“这几ri承蒙指教,长卿在此谢过了。”说完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未能赢您,实在是遗憾,只是不知您所犯何事,若在下能帮的上忙,定当尽心竭力。”
男子眉眼一低,复而冷笑道:“我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不过,在下亦有一事托小兄弟办妥。”
“您但说无妨。”
男子四顾一番,之后招手让魏长卿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从狱中的草堆拨出了一块松动的石板,从石板中掏出了一把扇子,迅速塞到魏长卿手里:“听我说,当年你父亲那把扇子并非真正密扇。如今你只将这扇子好生收着,想办法交给当今圣上。”
魏长卿先是吃了一惊,缓过神来,方道:“我父亲正是因为上奏密扇之事获罪赐死,我若将次密扇直接交给圣上,必重蹈覆辙。”
“那倒未必。”男人道,“我当年也因密扇案获罪,如今不也在大狱中活的好好的。”
魏长卿听完,脸sè登时白了:“莫非……您是周伯父!”前棋圣周源与长卿的父亲是故交,那时,长卿在京城住着,周源与父亲来往频繁,久而久之,魏长卿便直呼伯父。“当年您不是也被下诏赐死了么?”
周源喟然长叹:“在大狱里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你认不出来也难怪。那年我虽被赐死,却被福王暗地扣押下来。陆子逸当年拿那把扇子去救你父亲,福王看出来那扇子是假的,知道那物件还在我手里,就没让我死。其实,当年你父亲就算上了折子,在圣上那提了密扇之事,也不必死。”
“这作何解?”
周源淡淡一笑:“当今圣上虽被说为惰政,却也并非糊涂之人,不过是事情能不插手就不插手罢了。况且你父亲一等一的人品,又是圣上所信任之人,与其他朝廷官员自然不同。伯父觉得,你父亲之死恐怕另有隐情。其实,那密扇不禁福王也想要,当今圣上也想要。想要扳倒福王,也只能用这把扇子上的东西。”
周源所说的,魏长卿能够了解一二,圣上并非忌惮福王与太子相争,而是忌惮那些拉帮结党的官员。周源之所以说这把密扇能扳倒福王,并非说这把密扇会至福王于死地。对于福王来说,真正的死地并非身死,而是自己再无登位的可能。只是如今真正的密扇到了自己手里,恐怕福王也断不会轻易放过他,但密扇对于魏长卿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周源将压在身上厚重的铁链移去,道:“长卿你通达事理,自然之道如何才能将密扇送到圣上手中。”
魏长卿与周源心照不宣,然而自己又添了一份担忧:“伯父长年在此受尽折磨,长卿定然想办法将伯父救出,以申冤屈。”
“那倒不必,千万别为了我这个废人再惹火烧身。”周源连忙制止道,“此番子逸救你出去想必也是花了大心力的。徐疆域乃系中山王之后,陆子逸有这样的人脉,你更要懂得与他互为援引。况且以你们的关系,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两人正说话时,只听外面又异响,周源示意魏长卿与自己远一些。没过一会儿,便见门外有两三人缓缓而来,打头的是徐疆域,和他并排而行的人身材修长,一袭白衣,想必是陆子逸。魏长卿只是奇怪,陆子逸虽是昭和弈苑一席棋士,却没有和刑部侍郎并排而行之理。陆子逸向来是礼仪周全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举止。
陆子逸与徐疆域来到魏长卿牢房门外,狱官打开铁门的时候,陆子逸好奇地望了好几眼周源,然而,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
郁闷一开,陆子逸便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笑道:“我看他在这也没受什么苦,左右打量着,似乎还又胖了一圈。想来牢里的大鱼大肉,全进他肚子里了,我此时来接,倒真是难为了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给狱官,道,“这些ri子辛苦您了。”
狱官并不敢接银子,道:“小的今儿个才得了魏公子的赏,可万万不敢再领赏了。”
徐疆域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他倒实在。”陆子逸赞许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高,单名一个梁字。”
魏长卿没忍住笑了,陆子逸也疑惑道:“怎么起这么个名儿?”
高粱道:“爹姓高,娘姓梁,家里就我一个,便省事了。”
陆子逸没再往下说,只是指着周源呆的那间牢问:“那里面关的是何人?”
高粱皱了皱眉头,道:“小的在狱中带了有些ri子了,也不知内情。每到一段ri子,就有几位大人,拿着福王府的腰牌来咱们这儿,带那人拷问。牢狱存档和姓名簿上也没有此人的名字。之前小的好奇问了那几位大人一句,竟被狠狠打了回来。”
徐疆域也跟着说:“别说他一个狱官,我这个刑部侍郎,也并不知此事。”
陆子逸脸sè一沉,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常态,显然,福王并没有告诉过他这样的事情。他只是缓和道:“既然是福王的私事,咱们自然没有多问的道理。”
魏长卿瞥了一眼周源,周源只是暗暗向魏长卿摆了摆手,魏长卿便知晓一二。以陆子逸的xing子,若是告诉他周源未死,不去福王府走一遭,也是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出去的。只是这件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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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局 旧人改面成新人
() 三人并未多叙,便从刑部大狱出来,陆子逸扶魏长卿上了车,自己却坐在车外面。
车刚穿过西大街,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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